他不是一个沉不住的人,却不管不顾有此一举,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一刻,他有多生气。

但是,他又必须隐忍。

所以,他没有让自己停下,他让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或许他自己知道,只要他停下,只要他逗留,他可能会做出更为出格的事情。

为了怕他被逼急,为了让他安心,所以,她提出,让夜灵跟她同住一个营帐。

聪明如他,也看出了她的用心,所以,翌日清晨,还特意跟她说了谢谢。

可是,她只能帮他一次,不能帮他一辈子。

夜灵是帝王的女人,常伴君侧,帝王要她天经地义,谁知道几时就发生什么。

不可能每次都能侥幸。

身为臣子,不能抢夺,不能阻止,却只能眼睁睁。

更何况,夜灵还对他误会至深,一副决绝不理的样子,而他,作为当事人,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无辜地、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

这也是她觉得,不会太久,那个男人一定会再发病的原因。

见面前的男人沉默,似是对她的那句话在沉思,她连忙又继续道:“夜灵救了我们,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说报恩,至少我们不应该这样任由她误会,我们应该告诉凤影墨和夜灵,这一切真相,解开他们的误会,得知自己最爱的父亲还活着,得到自己最爱的女人的理解和原谅,他的病才可能彻底根治,不然的话…”

“不行!”

易敏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一声沉声低喝。

“绝对不行!”男人声音笃定坚决。

易敏拢眉:“为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世上能激发人斗志的,只有仇恨。因为他心中装着仇恨,装着灭门之仇,他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试想,如果让他知道,我还活着,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恨吗?肯定不会…”

“可是,他是三爷的儿子,对三爷来说,复仇就这么重要吗?三爷难道不觉得,自己是在利用吗?利用他对三爷的父子之情,来逼他,逼他恨,逼他牺牲自己的幸福…”

“什么是幸福?情爱吗?”男人冷嗤了一声,“情爱是这个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只会让人丧失斗志,那个什么叫夜灵的女人误会便误会了,误会了他更好,这样才能让他更加仇恨那个夺走他女人的人,他也会更有斗志去复仇。”

易敏静静看着他。

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没能真正了解这个男人。

“三爷真是这样想的吗?情爱是这个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那我们呢,我跟三爷之间又算什么?”易敏轻笑开口。

男人怔了怔,一时有些被问住。

眸光微闪,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总之,这件事你莫要管,就这样任由他去,就算他发病,也是在给陌千羽危机。”

易敏再次无奈地弯了弯唇,“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这一切,他知道三爷一直还活着,却一直在暗处看着他承受这一切,他该是有多痛心和难过。”

“等到那一日,大仇得报,他…”

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骤然一声冷喝:“谁?”

躲在巨石后的沈妍雪浑身一震。

她被…被发现了吗?

完了,彻底完了。

她偷听到了他们的秘密。

惊天秘密。

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她。

今夜必死无疑。

就在她心头狂乱地想着要不要跑,或者大声喊人的时候,男人再次冷声道:“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动手了。”

沈妍雪呼吸一窒。

看来,跑是来不及的,自己不会武功,哪是他们的对手。

而呼救的话,就算有人听到,赶过来也需要时间,她肯定已经死于非命。

怎么办?

出去?

似乎她也没有其他的路。

硬着头皮,她刚准备从大石后走出,却蓦地发现水榭尽头的廊柱后,有另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寒风冷冽,夜色苍茫。

身影一身墨袍,袍角被吹得猎猎飞舞,一顶青铜面具掩面,映着水榭的粼光,寒芒闪闪。

竟是跟水榭边上那个正在跟易敏说话的男人一模一样。

是凤影墨。

沈妍雪心头一撞,脚下的步子滞住。

原来,凤影墨也在偷听,那个男人刚刚冷喝的人是他。

差点她就自己主动送上了门。

好险。

轻拍胸口,她靠在了大石后面,心有余悸。

趁没发现,赶快逃吧。

若等会儿像凤影墨一样,不幸被发现了,那就完蛋了。

至少,凤影墨会武功,还是那个男人的儿子,而她......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可是,一想到凤影墨,她的脚又生生迈不出去。

她太想知道凤影墨得知了这一切会是什么反应。

她太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她再次微微探出头去。

跟她一样又震惊,又看着凤影墨的,还有易敏和易敏面前的那个男人。

两人都变了脸色。

“凤…凤影墨…”易敏更是慌乱地轻呼出声。

他是几时站在廊柱后面的?

他是几时来的?

他们做的事,他看到了多少,他们说的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天。

她无措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三爷…”

她看到男人面具下的凤眸微眯,一瞬不瞬看着凤影墨,似是也甚是震惊和意外,也一时忘了反应。

她又再次看向凤影墨。

看着他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那样艰难。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竟想到了这个男人跟沈妍雪大婚那夜,夜灵将她的发簪从他那里拿走离开厢房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步伐沉重,这样的每步艰难。

因为同样戴着面具,又背对着光,完全看不到他的脸,根本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和神色。

可她却莫名感觉到了他浑身倾散出来的那种风霜和苍凉。

他穿着墨袍,戴着面具,易敏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凤影墨,还是三爷。

她快速思忖着,若是三爷听到刚刚那些话,会是怎样的反应,而若是凤影墨听到刚刚那些话,又作何反应。

她发现,她竟然不敢想。

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相隔的距离并不远,却似乎走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行至跟前,站定。

易敏也终于可以借着幽幽夜色的微光,看到他的脸。

因脸被面具所掩,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唇和眼。

微微抿着的薄唇。

和一双满透着灰败的眼。

那双眼没有看她,只一瞬不瞬沉痛地看着她面前的那个男人。

...............

182.【182】这世上能给她解毒的,只有朕一人

易敏也终于可以借着幽幽夜色的微光,看到他的脸。

因脸被面具所掩,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唇和眼。

微微抿着的薄唇。

一双满透着灰败的眼踝。

那双眼没有看她,只一瞬不瞬沉痛地看着她面前的那个男人。

四目相接,两人面具下的眸子绞在一起。

一人的越来越沉痛。

一人的满是疑惑和不解。

这样的衣着,这样的装扮,原则上说,应该此刻的人格是“他”,是三爷。

可是,既然他分裂成了“他”的这个人格,肯定是受到了巨大刺激,或者是隐忍到了极致。

那么按照医书上记载,分裂后的他第一时间应该会有惊人之举,去做他本身主人格的时候不能做的事。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应该去那个叫夜灵的女人吗?

或者去找陌千羽。

怎么会出现在后院?

而且,就算出现在后院,如果此时是“他”的人格,跟主人格并不共记忆,应该对他跟易敏方才说的那些听得云里雾里才对。

可是,现在,看他的眼神,分明没有一丝懵懂,不仅没有懵懂,还分明痛到了极致。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此时,他就是他,他就是他自己。

虽然穿了墨袍,戴了面具。

“凤儿…”

清清喉咙,掩饰掉自己的心虚和尴尬,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对方没有吭声,一瞬不瞬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陌篱殇脸色微微一变,边上的易敏更是听得心口颤动。

那笑声…

很低,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就像是穿透了千年的沧桑。

痛而悲凉。

易敏皱眉。

也再次确定,此刻的他,就是凤影墨,只是凤影墨。

她微微颤抖地看着他。

而他,依旧只是看着陌篱殇。

好一会儿,笑声止,他忽然哑声相问:“你是谁?”

陌篱殇跟易敏皆是一怔。

互相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凤影墨缓缓将落在对方脸上的目光收回,默然转身。

见他作势就要离开,陌篱殇眸光一敛,伸手握了他的手臂。

凤影墨不得不顿住脚步,沉默了片刻,才徐徐回头看向他。

那眼神陌生得让陌篱殇心头一撞。

陌篱殇犹豫了一会儿,道:“凤儿......我是......你爹啊......”

“爹?”凤影墨弯唇轻嗤。

“不,”他摇头,其声恍惚:“你不是!我爹一定不会一直躲在暗处,看我像神经病一样的挣扎。”

话落,凤影墨淡漠抬手,将落在他手臂上的大手拂掉。

陌篱殇手一滑。

就在凤影墨准备再次捡步之际,陌篱殇骤然瞳孔一敛,扭头看向一边,沉声低喝:“谁!”

话音未落,掌风已动。

一根细长黑带从手中甩出,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直直飞向假山大石的后面。

沈妍雪听到那一声“谁”正慌乱地想着,这次是不是又有别人,还是自己被发现了。

可还根本没有来得及细想,脖子上蓦地被一抹滑凉软布缠上,并在下一瞬就骤然收紧。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脖子上的那股力道又快又狠。

窒息感逼至,她本能地挣扎。

而对方显然不想给她一丝喘息之机,内力排山倒海,从黑带传来,沈妍雪感觉到脚下一轻,下一刻自己的身子就如同一片破败的树叶一

样飞起。

事情发生得突然,陌篱殇动作又快得惊人。

等凤影墨跟易敏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抹身影被黑带从大石后扯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然后重重砸在水榭的廊柱上。

沉闷的撞击声,痛苦的闷哼声相继响起。

陌篱殇却还没有就此放过,在身影砸向地面的那一刻,手臂骤然一扬,一股力道通过黑带将身影的颈脖一扭。

“咔嚓”一声清脆,颈骨断裂的声音。

动作又狠又绝,快如闪电,凤影墨跟易敏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那抹如同树叶一般委顿在地的身影就彻底没了声息。

因为光线太暗,且事情发生得突然,根本看不清是谁。

但是,那一头没有任何束缚如同瀑布一般散开的长发,说明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