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宫道上,两厢无言。

说实在的,连夜离自己也觉得奇怪,是哪里变了吗?是因为身份变了?还是自己大彻大悟了?此时此刻,她竟从未有过的心静和坦然。

暮风吹过空空长长的宫道,扬起男人的明黄袍角,猎猎飞扬。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忽然想起,某一天,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是这样的斜阳,有个男人让她看,看身后的影子细细长长,说,好高,就像是踩了高跷一般。

微微失神了片刻,她转回头,赫然发现前面陌千羽不知几时也停了下来,在看着她。

“你掉什么东西了吗?”他问她。

夜离愣了愣,知道他肯定是看后面并没人,她又扭头望,所以才会这样以为。

“回皇上,没有。”微微躬身,她摇摇头。

可似乎,她又好像是掉了什么东西?

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凤眸深深凝了她一瞬,陌千羽也没有多问,转身继续往前走。

夜离连忙紧步跟在后面。

果然是来映月楼。

见陌千羽顺着青石台阶而上,夜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停在了下面。

因为一直是他一人,她不想打扰了,干脆在下面等他好了。

可陌千羽走了几步,大概是意识到后面她没跟上,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她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也拾级而上。

始终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段距离,来到最顶层的时候,夜离还是累得不行。

这一次,她知道,是因为身体还未好全。

陌千羽依旧站在护栏的边上,那是他一直站的地方,举目轻眺着远方。

夜离就站在身后。

就站在前两次她跪着的地方。

她记得第一次跪在这里,是求这个男人取消霓灵和凤影墨的赐婚。

第二次跪在这里,是求这个男人能放过巧黛。

这一次,她无所求,所以,是以一个站的姿态。

也就是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这些年他们两人的相处姿态,就早已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携手并肩。

他高高在上,耀眼如光芒。

她卑微小心,低落入尘埃。

他们从未站在过同一个平等的面上。

陌千羽一直没有说话,就背对着她而站,衣发被晚风吹得簌簌飞扬。

许是日落残阳、光影偏逆的缘故,那一刻,她竟是从他的背影里看到了一分落寞苍凉。

也是,对于他这样的男人来说,赢得了天下,却输了美人,的确是个孤独的帝王。

易敏是如何从这里跳下去的,她不知道。

又是如何这样的高度还能幸存的,她更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样以死的欺骗,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怕是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吧?

“夜离。”

前方男人骤然开口,猛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奴才在!”

夜离微微躬身。

男人没有回头,也没了下文。

夜离怔了怔,以为他是唤她上前做什么,犹豫了一下,便举步走到他的边上,对他略一颔首,“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男人依旧没有看她,目光平视前方,微微眯着眸子,似是

在看着远处京师的街景,又似是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面。

“还记得先帝驾崩前的那个晚上吗?你跟朕在这里,你送了一个荷包给朕.。”男人忽然开口,其声幽幽。

夜离眼帘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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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先帝驾崩前的那个晚上吗?你跟朕在这里,你送了一个荷包给朕.。”男人忽然开口,其声幽幽。

夜离眼帘一颤。

弯了弯唇,她笑道:“当然记得,皇上接过去以后,直接从这上面扔了下去。呙”

“你怪朕吗?”男人忽然侧首,看向她醣。

晚风吹起他的发丝轻刷在脸上,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怪吗?

夜离问自己。

彼时彼刻,似乎是怪的。

毕竟那是她的第一份美好又懵懂的心情,他可以不接受它,却不应该践踏它。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看到他将荷包丢掉时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将她丢下去了一样,整个人空空的、飘乎乎的。

然而,走至今时今日,她似乎已经不怪了。

并不是因为后来知道他又下去将荷包捡回来了,而是,真的不怪了。

或许,这就是时间的魔力吧,可以将落在人心头的任何痕迹抹去。

大概是见她许久未回答,陌千羽又道:“其实后来,朕下去…”

“不怪!”夜离蓦地出声,将他的话打断。

陌千羽一怔,看着她,看着她又重复了一句:“不怪皇上!”

原本他应该感到欣慰的,她不怪他,可是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从心底深处透出来,很快便夺了他的呼吸。

胸腔震荡,他忽然开口:“不,夜离,你其实是怪的,你怪朕,朕理解,但是,也希望你能理解朕,当时,朕有朕的不得已,朕…”

“都是陈年旧事了,皇上无需再提。”

夜离声音淡然。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往事如风,已然逝去。

而且,他心中有人,他那样做,也算是君子之为。

至少,没有骗她在那份无望的感情里越陷越深。

所以,当时她不需要他的解释。

现在,更不需要。

陌千羽凝眸看着她,眉心微拢。

这是第二次,今日第二次她将他的话打断。

现在她吝啬得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了吗?

微微弯了弯唇,他缓缓移开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看向远处天边西落的日头,不再出声。

两人就这样站着,静静地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不知站了多久,日头彻底西沉,天色渐渐暗下来,陌千羽才转身。

“走吧!”

然后又带头走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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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凤影墨是在翌日的早朝。

因为是随侍太监,所以陌千羽到哪里,她跟霍安就跟到哪里,包括上朝,他们也要随侍左右。

站于高高的龙座之后,整个朝堂俯瞰在眼底。

不知是角度问题,还是被暗红色的朝服衬的,凤影墨的脸色略显苍白。

虽然没有看他,但是,她依旧能感觉到,他一直盘旋而来的目光。

夜离低垂着眉目,眼观鼻,鼻观心。

朝堂上,有人提出那夜钟家后人逃脱之事。

又有人提出女窃贼夺取南火草之事。

于是,便有人大胆猜测,说,他们怀疑夺取南火草的窃贼就是钟家后人。

并提出多种捉拿方案。

夜离只静静听着,太监服下面的小手紧紧攥握成拳。

各种激烈的讨论以后,帝王说:“既然诸位爱卿有此怀疑,那便从钟家着手查起吧。”

夜离便又笑了。

怀疑夺南火草的人是钟家后人,为什么就要从钟家查起呢?

为什么就不能从夺南火草的

人查起呢?

因为夺南火草的人不能查是吗?

她还真是庆幸,当年她将陌千羽错认成三爷的时候,陌千羽否认了。

因为他的否认,她以为他有苦衷,便也没再提当时钟家灭门时,他出手救她之事。

若是提了….

若是提了,他知道她是钟家后人,他会怎么做?

她不知道。

下完朝,众人还没散去,太后的随侍太监常喜来了。

常喜跟陌千羽说,御花园里的桃花开了今春的第一拨,今日天气又好,太后请大家前去赏花。

陌千羽带着众臣前往。

夜离跟霍安自是也一同随行。

前去的路上,凤影墨几次跟她走在了一起。

因为人多比较拥挤,他们甚至还几次衣袂相擦,夜离都不动声色地避开,或加快了步子,或跟霍安换了位子。

太后早已盛装盛容地候在了御花园里。

春阳初升,桃花烂漫、粉粉簇簇,桃花林边还有一处碧湖,湖水清澈,波光粼粼,一片良辰美景。

“母后有心了,昨日朕从御花园路过,这些桃花还没开呢,最多就是些花骨朵,没想到一.夜之间竟是开得这般灿烂。”

一行人顺着花径缓缓往前走着。

陌千羽跟太后并排走在最前面。

“是啊,哀家就是看到这桃花开得喜人,才让常喜去请皇上的,皇上和各位大臣们成日为国事繁忙,是很容易错过一些人间美景的,这花儿啊,就跟女人一样,一定要在花开鼎盛的时候欣赏,明日再来看这些桃花,必定就没有今日之美了,所以,时机很重要。”

太后戴着细长玳瑁指套的手轻搭在常喜的袖襟上,在其虚扶下,雍容缓行,身后长长的凤袍袍角拖地轻曳。

边上陌千羽眸色深深,弯唇浅笑:“没想到母后还如此深谙花道,儿臣受教了。”

太后丹凤眼角轻轻一挑,瞥了他一眼,微微一叹,“哎,哀家哪里是深谙花道啊,哀家那是有感而发,这世上,再美的花儿也会凋谢,再年轻的容颜也会老去,譬如,就像哀家这样。”

说完又是一叹。

“在儿臣眼中,母后永远是当年的样子,一点也不老,永远那么光彩照人。”

太后低低笑,“皇上惯会哄哀家高兴,哀家心里明白。”

“儿臣实话实说而已。”

陌千羽一直微笑作陪。

“可是,不服老不行啊,你看,哀家就走了这么一会儿就累了,皇上,你们且先看着吧,常喜,扶哀家先去边上坐坐。”

“是!”常喜搀扶着太后顺着湖边往前走着。

人群中,不知道怎么走的,凤影墨又跟夜离撞到了一起。

“你还好吗?”这一次,在夜离刚想避开之前,男人先在她的耳畔出了声。

温热的气息入耳,还带着前夜的苍哑,夜离心头微微一颤。

想起那日蹴鞠比赛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见缝插针地跟她说过话。

一次,他说,“就知道你会出剪刀。”

一次,他说,“我们已经赢了一场,你不要那么拼命。”

只是前两次,他都没要她的答案,这一次,他等着。

然,夜离却没理他。

正想着加快脚下的步子,前面骤然传来太后的惊呼声:“啊,哀家的手链。”

本就没走远,大家都还在一会儿,陌千羽上前两步,“怎么了?”

“哀家的手链掉到湖里去了,那可是先帝当年送给哀家的信物,这可怎么办?”太后秀眉深蹙,一副着急得不行的样子。

“母后莫急!”陌千羽一边安抚她,一边看向太后身侧的常喜,沉声道:“还不快下去找!”

“是!”常喜一听,连忙纵身跃进湖里。

太后还是急得如同热窝上的蚂蚁,回头一眼瞧见夜离,伸出戴着细长指

套的手指,朝夜离一指:“哀家的手链你也认识,快一起下去帮哀家找!”

夜离呼吸一滞。

她也下去?

她怎么能下去?

倒不是怕下水,而是春日衣着单薄,若全身浸湿,很容易让人发现她的女儿之身。

其实,呼吸一滞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陌千羽是,凤影墨亦是。

陌千羽凌厉目光一扫边上的霍安。

霍安会意,连忙上前,对着太后一鞠:“启禀太后娘娘,夜坊主…..夜离她身中剧毒刚刚才解,身子还未复原,就让奴才替她下水去给太后娘娘将手链找回。”

霍安说完,刚准备下水,就被太后一声轻喝给止住:“等等!你认识哀家的手链吗?你知道哀家的手链长什么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