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温度。

很奇怪,夜离却并不怕。

也不想去刻意看清他的脸。

因为听医馆的大夫说,他是戴着一顶青铜面具的。

难怪在山上,他出现的时候,她想看他,却被什么光线刺得眼目痛,原来是青铜折射的光。

“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外面纷沓的脚步声正以极快的速度四散开来。

“说了一起走。”

男人力气大得惊人。

夜离觉得几乎要将她的手骨捏碎。

她轻轻挣脱。

“不行,我不能走,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且,我也只有留下来,才有拿到解药的机会。”

“什么意思?”

“三爷手里的南火草是假的。”

男人似乎也已料到,并不震惊。

“所以,三爷,请相信我,你走,我一定没事,我一定会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然,也对不起三爷如此全心救我。”

**

就在中厅的大门“嘭”的一声被人自外面撞开,男人在夜离的劝说下正险险地从窗户跃出。

夜离立于厅中,身姿笔挺。

火光随着人群涌入。

原本还漆黑一团的中厅瞬间亮如白昼。

“夜坊主…”

当看到屋中所站之人是夜离时,众人都表示出了吃惊。

特别是看到夜离一手拿着木匣,一手拿着南火草,众人更是难以置信。

他们奉命在此等窃贼中计上钩,原以为应该是白日那个瘸脚女人,没想到却是夜离。

一抹明黄身影从众人身后缓缓走出。

“皇上。”

众人纷纷行礼。

夜离没有动。

陌千羽也没有理会众人,一步一步朝夜离走去。

夜离忽然就笑了。

陌千羽脚步一顿。

“夜坊主笑什么?”

“微臣笑皇上,如此英明神武,为何就不能给微臣来点惊喜?”

陌千羽脸色一白。

众人大骇。

深夜来此盗取南火草不说,竟还对帝王出言不逊,简直不想活了。

大骇之下,反观帝王脸色,却意外地发现,除了有些发白之外,帝王脸上竟也未见多大怒意。

众人就又懵了。

“夜坊主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此?如果朕没有记错,这里是缉台,而不是戒坊。”

夜离依旧是轻笑。

“微臣若没有记错,这里也不是皇宫,皇上深夜在此,若微臣不出现,岂不是枉费了皇上一番心思?”

陌千羽再次面薄如纸。

而夜离也不在意,也不惧,继续凝着他道:“现在人赃俱获,不知皇上要怎样处置微臣,是准备说微臣跟早上那个叫易敏的窃贼是一伙的,还是准备说易敏是微臣安排的?”

“夜离!”

陌千羽终于怒了,厉吼一声。

众人都吓了一跳。

夜离却只是苍白着脸,唇角一抹笑靥如花,好笑地看着他。

恼羞成怒了呢。

她说错了吗?

他不是最喜欢做这种事吗?

曾经为了给轻罗国交代,准备让霓灵顶了杀害岳卓凡的罪。

曾经为了帮易敏脱身,抛出龙袍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就在不久前,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跟易敏的关系,还出手给了她狠戾一掌。

那么,如今,不想让众人再追查到易敏头上,将她这个替罪羔羊推上去,又有什么稀奇?

其实,在医馆听大夫一说,她就知道这是个圈套。

大夫跟她说,消息都传开了,早上皇宫里举行蹴鞠比赛,出了个盗取比赛奖品南火草的窃贼,不过,端王英明,早有防备,那枚南火草是假的,真正的也已随后作为奖品赏赐给了缉台。

她当时一听,就知道有问题。

第一,对宫墙深深的皇宫来说,要想封闭个消息,是易如反掌,毕竟是有关宫廷治安之事,而且对方还是陌千羽一心想要保护的女子。

可这个消息却在一天之内传得满城皆知,连个小医馆的大夫都知道,只能说明一点,是刻意散播。

第二,从拿出南火草,到南火草被劫,端王的表现都不像是一个拿出假草之人的表现,显然,被盗走的就是真的南火草。

那么这一消息散播的目的,还不就是为了引君入瓮。

不是引她,就是引易敏。

既然当初处心积虑要保护易敏,又怎么可能再将其引出。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引她。

本想一笑了之,置之不理,却又听到大夫说,他跟三爷讲,南火草倒是可以解掉她身上的毒,三爷听完就出门了。

所以,她才不得不赶了过来。

三爷如此为她,她不能让他身陷险境。

且不说他为了疗她的内伤,身体早已受了重创,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单说,他的身份,怕是也不能公然露面吧。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有着跟陌千羽一模一样的玉佩,想必跟皇室脱不了干系,既然他戴着青铜面具,肯定就是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

她又怎么能让他跟陌千羽碰上?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陌千羽骤然出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微臣当然知道。”

她笃声回道。

其实说白,这不过是她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而已。

不想让自己太被动,不想平白无故做人家的替罪羔羊,所以,她将话说在了前面。

悲怆吧?

几时她跟他之间发展到了今日这样的局面,需要如此斗着生死,斗着心机?

又有脚步声响起。

夜离徐徐抬眸看过去。

当熟悉的身影入眼,夜离眼波微微一敛,却又很快恢复一片死寂。

是缉台台主凤影墨跟几个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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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熟悉的身影入眼,夜离眼波微微一敛,却又很快恢复一片死寂。

是缉台台主凤影墨跟几个工作人员。

凤影墨看到夜离的时候,眸光很明显地一亮,脚下步子也骤然加快呙。

带着急切,甚至还差点踉跄醣。

可却仅仅只是两步,就又恢复如常。

他看着夜离,薄削的唇蠕动了好久,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对着陌千羽鞠了鞠身,他站在了边上。

夜离早已经将目光撇过,不再看他。

“你要南火草做什么?”

陌千羽再次出声,眼梢掠了掠夜离手中的那株红草。

“我中毒了,需要南火草解毒。”

夜离实话实言。

因为她是看着陌千羽的,而某人正好站在陌千羽的边上,所以就算她不去看某人,某人还是进入了她的眼角余光。

她看到,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某人微微抿紧了薄唇。

“怎样中毒的?”

陌千羽又问。

“这重要吗?”

也不顾君臣之礼,夜离不答反问。

陌千羽脸色又是白了白。

“就算你中了毒,你大可以跟朕讲,也没必要采取这么极端的做法。”

夜离弯了弯唇。

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极端的做法是指的她拼死想要赢得蹴鞠比赛,还是拼死也不放过易敏,非要追回南火草,又或者是指今夜前来盗药。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帝王之术、君臣之道。

说这句话是想安抚她吗?

见她言语之间未对他有丝毫客气,恐她情绪激动,抖出一些不该抖的事吗?

“跟皇上讲了,皇上会怎么做?赐我解药吗?”

既然他想标榜,她就给他标榜的机会。

果然,陌千羽当即回得笃定。

“当然!南火草是端王的,端王本就是将它献出来,若能用其救人性命,自是比用来作为蹴鞠比赛的奖品更来得有意义,奖品可以另设,人命却只有一条。”

说得真好。

果然是位仁君。

夜离轻轻笑。

“所以,皇上深夜在此,就是为了等夜离前来,将这枚假的南火草赏赐给夜离吗?”

举着手中的红草,夜离灼灼问向陌千羽。

陌千羽眸光微闪:“这枚南火草的确是假的没错,但是,今夜的行动并非是针对你夜离的,而是针对今日抢走南火草的那个窃贼的。”

“是吗?”夜离鼻子里轻哼,也未将其挑明。

她想,他心知肚明。

“既然皇上也承认这枚南火草是假,那就说明今日被易敏夺走的那枚是真,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是跟易敏一伙的,不然,我身中剧毒,早用真的那枚解毒了,又何须跑来缉台盗药?”

没办法,她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只是想自保。

“朕有说过你跟易敏是一伙的吗?”

陌千羽终于忍不住沉了声。

也就是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对他的戒备有多强。

戒备和信任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戒备有多强,说明信任就有多低。

她对他已经没有了信任。

不错,今夜这场局本就是为她而布,却并不是跟她所想的那样,为了帮易敏寻找一个替罪羔羊,而是想要将她引出来。

单纯地将她引出来。

虽然已经没有了南火草,但是,他可以想别的办法。

只要确认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那皇上准备怎么处置我?”

想想这么长时间了,三爷应该已经安全逃出去了。

将手中的木匣和假草扔掉,夜离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念你在戒坊期间勤勤勉勉、戒毒有功,此次也是生死攸关、情有可原,朕就饶你死罪,但是,活罪难逃,毕竟你深夜来此盗药是事实,所以,先将你关入大牢,听后处置,任何人不得探视,至于你身上的毒,朕会尽量想办法帮你解掉。”

这处罚......

众人互相看了看。

凤影墨眸色渐深,薄唇越抿越紧。

夜离自己也有些意外,可听到任何人不得探视,又不由自主地多了一分戒心。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夜离感激不尽。夜离深知有错,甘愿受罚。只是夜离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这些年来,夜离一直有记事的习惯,就是将每日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装订成册、妥善保管,自从当年入宫到如今,从未间断,所以,能不能恳请皇上在大牢里也给夜离一副笔墨纸砚?夜离怕自己不写不习惯。”

她清楚地看到陌千羽脸色黑沉了几分。

黑沉了好,黑沉就表示他听懂了。

是的,她在威胁他。

其实,也不是威胁,只是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