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凤府门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长安拉稳马车,自车架上跃下,站在马车的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如同寻常一样替他们打开车门。
路上的动静他不是没有听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不用想他也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这段时间他看到两人的关系似乎有所改善,怎么进个宫就变成了这样?
隐约觉得或许跟那个女人的身子有关,因为早上那个叫张硕的太医过来帮女人看过以后,跟男人秘密交谈了很久,然后,男人就说让他准备马车,要带女人进宫。
是什么呢?
车厢里已经没有了动静。
他想,应该是已经结束了吧?
路上他故意走得很慢,还绕着远路走了走,没有走寻常的近路,就是不想到达时不尴不尬。
可是这样动静没有,一丝声息也没有,就好像里面没
有人一样,更让他瘆的慌,更不敢贸然拉开车门了。
停了很久,见还是没有声响,总不能一直这样站在府门口,他便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爷,到了。”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稍稍提高点音量说一次的时候,车门忽然“嘭”的一声被人自里面撞开。
门开处,男人抱着女人下来,他吓了一跳。
而让他更惊吓的是,男人和女人的样子。
男人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色里衣,肩膀上、胸口上、手臂上、背心上,多处被殷红浸染,一看就知道是血,开在白色的衣料上,就像是一朵朵怒放的梅。
而他怀中的女子身上裹的竟然是男人的外袍,女子面色苍白、头发蓬乱,一双平素灵动的眸子此刻虽然是睁着,却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包在她身上的男人的衣袍的下摆也同样被染了一块殷红,不用想,也知道是哪里的血。
两人竟是这般惨烈!
长安震惊地看着二人,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该说什么,他甚至不敢问男人身上的伤。
男人抱着女子下车,越过他的身边,拾阶而上,入了凤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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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离抱回房,放在床榻上,拉过被褥将她盖上,凤影墨便默然转身出了门,连身上衣袍都未换。
凤影墨离开不久,钟霓灵就赶到了凤府。
她推开厢房的门,就看到夜离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俨然是失了灵魂的木偶一般,目光溃散地看着头上绣着繁复花纹的帐顶,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姐,”钟霓灵皱眉。
方才在宫里凤影墨带她离开的时候,她是昏睡的,如果此刻她进来,看到的是她依旧在昏睡,她还觉得正常,结果看到的却是人在躺着,而眼睛却是睁着,眼睛睁着,却又没有一丝光亮。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从未。
钟霓灵眉心一跳。
发生了什么吗?
这一会儿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见她没有反应,霓灵试着又唤了一声:“姐!”
夜离这才眼帘微微一颤,起了一丝变化,眸子空洞地转,朝她看过来,霓灵被她红肿破碎的唇吓住。
眸光一敛,本能地上前一步,一把扯开她身上盖的被褥,被褥里面的身子只裹着一件男人的外袍,外袍随着霓灵掀被的动作松开,露出如玉肌肤,以及肌肤上一块一块的青紫淤痕尤为显眼。
钟霓灵心口一颤。
她当然知道那些是什么,那夜凤府前面的龙辇里,某个男人也在她的身上留下过这样的痕迹。
只不过没有眼前的这般狠。
“凤影墨那个混蛋又欺负你了?”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钟霓灵火往上一冒,转身就要出门。
“三儿…”夜离唤住她,声音苍哑得厉害。
已快步走到门口的钟霓灵极不情愿地顿住脚步,回头,“我去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说完,扭头过去,抬手作势就要拉开门。
“别…别去…”
钟霓灵皱眉,再次回头,“姐,以前可是只有天下人怕你,天下没有你怕的人,几时你竟变成这样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小女人了?”
“有些事你不懂…”
夜离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想还是幽幽开口,道了此次实情:“他知道是我给皇上吸的毒…”
钟霓灵心头一撞。
他知道了?
蓦地想起什么,钟霓灵眉心微微一拢:“难怪他今日让人通知我入宫去御书房呢,还建议什么巧黛跟你学灯伞舞,原来是想找我们不痛快。”
夜离脸上依旧沉静如水,没有什么变化。
是凤影墨通知霓灵去的御书房,她早已经猜到。
而钟霓灵却还是义愤难当:“可就算知道是你给皇上吸的毒,也不应该如此虐待于你啊!”
专门让她们入宫找她们不痛快也就罢了,还这样如禽.兽一般的摧残伤害,就太过分了。
“算了,终究是我理亏在先。”
夜离伸手,将被褥拉过给自己的身子掩上。
钟霓灵不爽,“你就是让他觉得太好欺负了,所以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不然呢?”夜离闻言轻笑,问向钟霓灵,“不然,就跟他闹,闹得天下皆知,皆知是我给皇上吸的蛇毒?”
钟霓灵一下子被问得哑口无言。
忽然想起什么,“对了。”
自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她返身走到床榻边上,伸手递到夜离面前:“这可是姐的荷包?”
荷包?
夜离一怔,转眸看向霓灵手中。
当那一枚素底绣着粉色青莲的荷包入眼,夜离猛地从床榻上翻身坐起,一把将荷包抢入手中。
仔细端详。
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在你手中?”她疑惑抬眸问向钟霓灵。
钟霓灵瞅了她一眼,见她激动得连身上裹得外袍掉了都不知道,低低一叹,伸手替她将袍子拉上拢好,才一五一十讲起来。
“就是刚刚在宫里的时候,你不是忽然冲到皇上怀里睡了过去吗?”
夜离眼帘微微一动,这话说得,她哪里是忽然冲到陌千羽怀里睡了过去,她是见有个灯伞掉下来,她想推开他而已,只不过正逢上自己的嗜睡症上来。
难怪凤影墨会气成那个样子,原来….
当然,这些也已经不重要,她也不想解释,就听着钟霓灵继续。
“然后,皇上喊太医,凤影墨过去就将你从怀上的怀里给夺了过来,当然,可能不是夺,只是接,毕竟对方是当今圣上,可是不知为何,当时他就是生生给我这种夺的感觉。”
夜离眼波闪了闪,没有吭声。
“然后,凤影墨说你只是疗伤的药效上来了,无碍,然后还说我也见过你这样过,当时,我怕万一真传来太医,一查查出你身上的蛇毒跟冰火缠就麻烦了,所以,就只能顺着凤影墨说,证实他的话,然后,皇上似乎是信了,然后,凤影墨就跟皇上告退,抱着你离开。”
夜离垂眸看向手中荷包,五指收拢,紧紧攥住。
虽没打断钟霓灵的话,却不知这些跟这个荷包有什么关系。
“见你们离开,我也跟着告退,然后,皇上将巧黛从地上扶起,说既然夜灵回府了,暂时也没有人教灯伞舞,让摆驾御书房,然后,他们二人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在一个游廊拐角的地方,我看到一个东西从皇上的袖中不小心掉了下来。”
“我本是想喊住皇上,可当看到掉落下来的竟是你曾经绣的那个荷包时,我又连忙噤了声,我有我的顾虑,我想我不是你,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特别是关于这个荷包,我除了曾经看你绣,知道是你的以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担心若我喊住他,将荷包交给他,他会不会问我一些问题,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对应,所以我就先不动声色地匿于袖中,什么都没说。对了,姐,这个荷包是你送给皇上的吗?”
钟霓灵一瞬不瞬问向夜离。
夜离低垂着眉眼,没有吭声。
是啊,是她送给那个男人的,在他登基前的那个夜里,在映月楼上,她送给他的。
只不过,当时,他看都没看,当着她的面,将荷包从高高的映月楼上丢了下去。
为何此刻又在他的袖中?
难道他其实根本就没丢?
不,明明丢了,她看到的。
难道是丢了以后又后悔了,下去找捡了回来?
那又算是什么意思?
“姐,你知道吗?后来,皇上去御书房的方向,我往出宫的方向,正分道扬镳之时,他忽然喊住我,我当时一惊,以为他发现是我拾捡了荷包,结果他看着我却又说没事,问我有没有什么要禀报,我说没有,他就让我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夜离眉心微拢,忽然心头一跳。
或许她知道陌千羽的用意。
荷包是他故意扔下的?
扔下的目的就是让霓灵捡到?
让霓灵捡到之后的目的是什么呢?
看霓灵的反应?
想要从霓灵的反应中看出什么?
她略一思忖,猛地瞳孔一敛。
莫非他怀疑霓灵不是她,所以如此试探?
或者说,他怀疑夜灵才是她?
完了。
看来,她今日的确做了一件最糟糕的事,好巧不巧,正好扑到陌千羽怀里的时候昏睡了过去。
此举让所有人误会,包括凤影墨,包括陌千羽,甚至包括她的妹妹钟霓灵,从她方才的言词中就能瞧出。
哎~
夜离低低叹。
所幸霓灵认识这个荷包是她的,所幸霓灵捡起来后,只是默默地收了起来。虽然霓灵是有她自己的顾虑,但是这样做正好阴差阳错对了。
因为如果当时是她,她也会是这样。
既然当初送他的时候,他如此弃之,那么今时今刻,她也不会厚着脸皮再送他第二回?
所以,她定然也会默默地捡起来,然后默默地收好。
试想,如果霓灵不认识此荷包,然后见陌千羽掉了,拾起来给他,就彻底暴露了。
好险。
夜离微微松了一口气,转眸看向钟霓灵:“日后皇上若是跟你问起荷包,你就跟他说,荷包你丢了,若是跟你旁敲侧击,你就装听不懂。”
“嗯,”虽然不是很懂其中究竟,但是夜离如是说,她照做就行,“那荷包就还给你。”
夜离没有吭声,将荷包紧紧攥在手中,心里面却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管是不是后来下去映月楼捡的,他终究没有丢。
只是….只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主要是她已非…
厢房的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夜离快速将荷包拢入袖中。
门开处,是寒香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见霓灵也在,寒香略略颔首打了个招呼:“夜大人,”末了,便走向床榻边上。
“夫人,药煎好了,请夫人趁热服用。”
一边说,寒香一边将药碗呈到夜离面前。
夜离垂目看着瓷碗中红褐色的汤药,热气盈盈中,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这调理之药,她已经食用了快半个月了,这段时间以来,她每次都按时服用,虽然腥苦,她每次都喝得一滴不剩,不知为何,今日看到竟是胃里一阵作呕,排斥得不行。
“放在边上吧!”她冷着脸道。
既然她辛辛苦苦养了半个月的身子,今日被那个疯狂的男人毁于一旦,她又何须再喝?
寒香端着瓷碗未动:“放着就凉了。”
“让你放着你就放着,哪有那么多话?”夜离还未出声,边上的霓灵已经看不下去了,冷声先开了口。
寒香依旧未依:“爷交代寒香一定要看着夫人服下才行,夫人就不要为难寒香了,快趁热喝了吧!”
寒香一边说,一边还舀起一勺,往夜离唇边送。
夜离的唇瓣又破又肿,碰上灼热的瓷勺,一阵刺痛传来。
本就心中有气,又听到说是那个男人交代一定要看着她喝,气更是不打一处自来,她扬手,将寒香的手推开。
寒香只手端碗,只手拿着瓷勺,瓷勺里还一满勺子药汁,哪经得起她忽的一推?
瓷碗和勺子都脱手而出,跌落在被褥上,然后又滚落在地上。
所幸地上铺着蒲团,故而未碎。
而药汁却是洒得到处都是。
“夫人…”寒香蹙眉,连忙拿了帕子擦着被褥上的药渍。
凤影墨进来便看到这样的情
景。
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锦袍。
凤眸略略一扫歪倒在地上的瓷碗和汤勺,他转眸看向寒香:“下去吧!”
寒香默然退出,凤影墨这才看向钟霓灵,不咸不淡开口:“大哥几时来的?”
“刚刚!”钟霓灵冷着脸。
凤影墨也不以为意,举步走到药碗的边上,非常平静地弯腰将药碗拾起,又拾起瓷勺,一起放于床头的案上。
然后又再次问向钟霓灵:“大哥此次前来可是有事?大夫说灵儿要多加休息。”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下逐客令了。
钟霓灵自是不悦了,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凤大人也知道灵儿要多加休息啊?”
“凤某一直知道。”某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男人回得不徐不疾、不红不臊。
夜离一直漠然听着,没有一丝反应,就像没听到一样。
钟霓灵看看她,知她对这个男人厌恶得紧,便也不再跟这个男人斗嘴,想了想道:“既然灵儿需要休息,那我们两个就都不要在这里打扰她了。”
钟霓灵是想自己离开的同时,也能将这个讨厌的男人一并带出去,好让夜离一人落得清静。
“嗯,”男人点头,对她的提议表示赞成,并率先举步走向门口,一手拉开厢房的门,一手优雅地朝霓灵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灵儿好生休息,我先回戒坊了。”霓灵重重握了握夜离的手,便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