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个便是夜离,她本已从座位上起身,骤闻此言,原本就肿痛的脚踝忽然一软,一个趔趄,她连忙伸手扶住身前的椅背,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唯有凤影墨,闻言只眸光一敛,之后,便再无其他反应。

“对朕的这个决定,两位可有意见?”

陌千羽轻勾着唇角,负手而立。

钟霓灵慌乱地看向夜离,低呼了一声:“大哥。”

夜离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心,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很清楚,陌千羽是在试探。

试探凤影墨所言是否属实,试探他跟霓灵是否是真的恋人?

就凭这一点,她们就已然没了选择。

更何况他是帝王,九五之尊,金口一开,便是圣旨。

他们又岂能不从?

可是,就这样搭上霓灵一生的幸福,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啊。

且不说,她跟凤影墨两人本就无一丝感情,更重要的是,凤影墨是何人?

如此心机深沉,如此危险至极、可怕至极的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是霓灵的良人?

何况他的心里还装着另一个女人。

不,不行。

她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个唯一的妹妹就这样走进痛苦的樊笼。

心中主意已定,脚下便当即做出了反应。

“皇上,”也顾不上形象,她单脚跳着离开听审席。

陌千羽闻声,侧首朝她看过来,目光在她曲提着的伤脚上略一盘旋,又抬眸凝在她的脸上,一副等着她说完的样子。

夜离跳到堂前,撩袍一跪:“多谢皇上厚爱,可灵儿年纪还小,又好动贪玩,奴才不想她过早被相夫教子的生活所累,想让她自由地多玩两年…”

“你想抗旨?”夜离的话还没有说完,陌千羽已沉声将一顶大帽子往她头上一扣。

夜离眼帘一颤,连忙低了头:“微臣不敢!皇上赐婚,莫大荣耀,这是我们夜家几辈子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奴才的意思是,赐婚仍在,只是这大婚晚两年再办。”

“晚两年再办?”陌千羽轻勾了唇角,眸色渐深:“那朕现在赐婚作甚?而且,两个当事人都没有发表意见,你一个做大哥的又做什么在这里替人家做主?”

夜离低着头,眉心微拢:“奴才以为长兄如父…”

“如父大得过朕吗?”陌千羽再一次将夜离未说完的话打断。

较刚刚,这一次语气越发沉了几分。

夜离便不再吭声。

看来,今日这婚是赐定了。

攥了攥了手心,她略略抬了眼梢,偷偷睨向边上的凤影墨。

这个男人睿智多谋、口才又好,就指望他了。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求助,男人当即开了口。

只不过说出来的话竟是:“多谢皇上成全,微臣早就盼着有这一天!”

夜离瞳孔一敛,愕然转眸看向他,后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实为不妥,便连忙敛了眸中和脸上的神色。

凤影墨俯首谢恩,低垂的眉目、沉静的面色,虔诚而拜中,就像是真的感激皇恩浩荡。

陌千羽就笑了。

“看看,看看,夜离,毕竟你做了宦人多年,终究不懂这世间男女情爱,他们两人半夜三更都要在一起,又岂会还想再多等两年?早日修成正果、双宿双飞才是他们心中企盼的,朕说得对吗?夜灵。”

陌千羽转眸看向钟霓灵。

钟霓灵的心里早已乱作一团,不过,当前的形势她还是看得清的。

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什么不得不为,她知道。

见夜离面色凝重,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钟霓灵反倒唇角一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然后,便拾步走到凤影墨的身边,拂了裙裾紧挨着他一起跪下。

“夜灵多谢皇上成全!”

************

第二次会审结束。

钟霓灵洗清嫌疑,重获自由。

因为帝王下了最后通牒,只给四个主审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必须找到凶手,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所以会审结束,四人还留下来商量了一番。

夜离在钟霓灵的搀扶下出了大理寺的门。

老远就发现门口停车的老槐树下一抹浅紫色的身影在踯躅徘徊,是沈妍雪。

夜离知道,她定是在等凤影墨的,今日事出突然,大家都骤不及防,陌千羽乱点鸳鸯谱,受害的是好几个人。

思及此,夜离忽然不是那么悲观了,大婚一日未举行,一切就都还有可能,此刻更急的人应该是凤影墨跟沈妍雪才对。

他们才是真正的情投意合、盼着能双宿双飞的人,如今被棒打鸳鸯,依他们两人的性子,又岂会坐以待毙?

守卫替夜离取了马来,夜离刚准备带着霓灵打马离开,四个商议完的主审也出了门。

四人边走边说,不对,应该是两人在说,大理寺卿和御史台台主在说,走在最左边的沈孟冷着脸,只是听着,而走在最右边的凤影墨却似乎在想其他事情,面色淡而沉静,如八月秋水。

“凤大人,”夜离唤了一声,她要跟他谈谈。

凤影墨闻声回神,见是她们两人,眼波微微一动,侧首跟边上的其他三人打了声招呼,就举步朝她们这边走来。

而候在远处的沈妍雪见四人出来,也迫不及待地迎了过来,然还未走近,就被沈孟给冷声喝止:“做什么不回府?回去!”

沈妍雪便停了步子,微抿着唇看了看几人,犹豫了片刻,默然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这厢,凤影墨已行至姐妹二人跟前,凤眸轻扬,凤影墨远远地瞥了一眼弯腰上车的沈妍雪,又徐徐将视线收回,看了一眼夜离边上的钟霓灵,最后才看向夜离,唇角微微一弯。

“夜大人喊凤某过来是想说谢谢,还是想说抱歉?”

夜离怔了怔,不意他会说这样的话,也不意他是如此闲适姿态,眉心微微一蹙:“凤大人还有心思说笑?”

“我在说笑吗?”男人轻挑了一下眉尖,一脸无辜懵懂,“我如此殚精竭虑帮夜大人将令妹救出,难道夜大人不应该跟凤某说声谢谢吗?结果,不成想最后竟将凤某自己的终生幸福给搭了进去,夜大人难道不应该跟凤某说声抱歉吗?”

夜离一下子竟无言以对。

的确,他是帮了她。

也的确,他因此自己身陷困境。

这般想着,夜离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口气跟他说话,犹豫了片刻,才讪讪开口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夜大人是指的赐婚吗?”男人垂眸,抬手拂了拂袖襟上的褶皱。

“嗯,”夜离点头,见男人并无一丝忧色,心里便也跟着轻松了几分,“凤大人是否已有良策?”

“良策?”男人停了手中动作,抬眸,“没有!”

76.【076】对夜大人兄妹二人都有企

“良策?”男人停了手中动作,抬眸,“没有!”

回得响亮,回得干脆。

夜离皱眉,没想到他是如此回答,心里只当是他捉弄她捉弄惯了,故意这样说让她着急燔。

昨夜他不是也说,霓灵的事不是他能左右的,结果今日还不是成功化解窠。

莫不是真的等着她说谢谢和对不起,这般想着,便将手中缰绳递于钟霓灵,“灵儿,你先回去,我跟凤大人还有几句话要说。”

钟霓灵看看夜离,又看看凤影墨,稍稍犹豫了下,才翻身上马。

“路上小心!”夜离一拍马屁股,马儿便撒腿走了起来。

“嗯,大哥也早点回来。”钟霓灵回头,有些放心不下,却也没有办法。

两人一直目送着那一马一人走远。

“说吧,又有什么话?”钟霓灵彻底走出了视线,凤影墨回过头来开口。

同样将远处的目光收回,夜离转眸看着他。

“谢谢你今日救了夜灵。”

这一次,夜离是真心的想说一声,以致于一直称呼对方为“凤大人”的,脱口而出时直接说成了“你”。

凤影墨眼波动了动,绝美薄削的唇边微微挑起一丝弧度:“怎么?夜大人不说是凤某栽赃陷害了?”

与此同时,一双深瞳定定望进她的眼。

夜离看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影子,似乎要被那瞳仁里的漩涡淹溺,连忙略略撇开实现,“这是两码事。”

男人唇角的弧度微冷。

“凤大人为何帮我们?”未等他开口,夜离再次对上他的眼。

她跟他并不熟稔,朋友更算不上,昨夜本想去说说好话,结果也是闹得不欢而散。

曾经只是让他保密一下霓灵的李代桃僵,他都不愿,他说,他不想亏欠他人,也不想有恩与人,后来还提了让她破坏和亲这般无理的要求。

何况此次之帮可不是举手之劳,如他所言,的确是殚精竭虑,花了一番心思,甚至还不惜拉上自己的心爱之人一起。

这种种的种种,要她怎样相信,今日他出手相救只是好心,没有目的?

“听夜大人的意思是,凤某杀人放火、栽赃陷害,却又于心不忍、过意不去,所以出手相帮?”

夜离没有回答。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这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男人又岂会有于心不忍、过意不去的时候?

他肯定有更深的目的。

“那你为何不拒绝皇上的赐婚?”夜离逼视着他,灼灼而问。

“拒绝?”男人轻嗤,“夜大人不是拒绝了吗?结果成功了吗?”

夜离被他一噎,竟不知如何回应。

男人摇摇头,喟叹一声:“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同为臣子,夜大人实在不该有这样的疑问。”

睨着他略显夸张的表情,夜离微微一笑:“是,若是常人,我的确不会有此疑问,只不过对方是凤大人,凤大人是谁?神通广大、睿智精明、只会将他人玩弄于鼓掌,自己却轻松作壁上观的人,又怎会让自己被动一分?”

夜离说完,男人就笑了。

“夜大人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未夸一分,未损一分,实事求是而言。”

男人唇角的笑意便越发浓郁了几分。

微微轻凝了眸光,看向远处不知哪里,稍默了片刻之后,复又将目光收回,看向夜离:“那夜大人的意思是,凤某本可以拒绝此次赐婚,却没有拒绝,凤某是有心为之?”

夜离不置可否。

男人便“嗤”的一声再次失笑,只不过,下一瞬,笑意就敛在了唇角。

“夜大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凤某如此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要娶一个夜灵?”

夜离脸色一白。

男人微沉的声音还在继续:“不错,夜灵是有几分姿色,可这世上,有好皮相

的女人比比皆是,我凤影墨又不是没见过人间风景,夜大人觉得我至于吗?”

夜离被问得哑口无言。

的确不至于。

可是,她想不通。

“那,凤大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男人蹙了蹙了眉心,似是有些不耐,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向自己远处的马车。

留下夜离一个人站在那里。

什么意思?

走了?

夜离有些懵。

直到马蹄哒哒,马车离去,夜离才意识过来,自己的马给了霓灵。

完了,这么远怎么回去?

刚一抬脚,刺痛就钻心而起,她咬牙试着走了两步,根本没法继续。

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连原本守在门口的守卫都不知几时已经不见了。

没有办法,见边上大树下有个石凳,便单脚跳过去,坐在了上面。

她发现凤影墨真的是她的克星,或者是上辈子两人有仇。

自从遇到他以后,她倒霉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

而且,他们两人根本无法做到正常交流。

每次都弄得不开心,每次都不欢而散。

刚刚原本是想跟他说句谢谢和对不起,然后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化解赐婚危机,结果,又是去纠缠一些无谓之争了,正事谈都没谈。

躬身将脸埋在膝间,心中懊恼得不行。

忽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一怔,抬眸望去,只见一人二马正由远及近。

夜离见那人自己骑着一匹马,又牵着一匹空马,心中一喜。

霓灵那丫头还算心细。

直到那人行至跟前,“吁”的一声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夜离才发现并不是三三棺材铺的人,而是——凤影墨的车夫。

她记得昨夜,凤影墨喊他长安。

夜离疑惑地看着他,长安近前,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她。

“爷让长安将这匹马交予夜大人。”

夜离怔了一会儿,才迟疑地伸手接过。

这么好心?

不过此时的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另外,爷还让长安带句话给夜大人。”

夜离一怔,“什么话?”

“爷说,夜大人心思细腻、善于思考,此番必定又会去想,他为何送马,有何居心?夜大人随便怎样想都行,只千万不要以为他不仅喜美.色,还好男.风,对夜大人兄妹二人都有企图就行。”

夜离脸色一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什么话?

长安微微一鞠,上马打马离开,留下夜离一人坐在那里咀嚼着长安的话,脸色白转红,红转黑。

好你个凤影墨!

竟这般羞辱与我!

气极之下,一把将手中缰绳丢掉:“谁稀罕你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