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之下,我到底还是被他成功的“顾左右而言他”了。

“没人,有鬼--专门凿船破筏的那种水鬼。”

“破筏?”我狐疑的看向他,突然大惊失色:可不是!既然有人打着凿船的主意,当然先得把那些救命筏子毁掉!

这个道理,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明了,亏我还以为只要准备好排子,就算是为自己留后手了……老天!我怎么就这么天真!

如此看来,萧左连饭都不吃、故意跟杜三娘来到船尾,真是为了看住这些排子。

而我,不但江湖阅历浅薄的可怜,还误会了他!

呃,当然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识水性,若排子被毁,我可怎么办?

唉,做生意真真难死个人,谁也没告诉过我做一个好的继承人还得识水性!

我在心底呻吟一声,正想冲到船舷边看看水下是否真的有水鬼,肩头甫动,就听萧左说:“你可以去看,但我劝你最好莫摆出如此慌张的样子,叫下面的人见了,恐怕我们马上就能听见一种非常不好听的声音。”

我勉强站下,问:“什么声音?”

“羊皮筒子被放气的声音,”萧左竟然冲我笑了笑,“就是那些能让排子在水里浮起来的羊皮筒子。”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发白了,因为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那、那我们怎么办?”

萧左又是一笑,忽的运指如风,一连点上杜三娘五处关键穴道,叫她即动弹不得亦无法出声,然后指了指杜三娘的丈夫,对我笑道:“宫家天香指名震江湖,大小姐,请吧。”

说来也怪,我明明恨极了他这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可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却偏偏在他这一笑里莫名其妙的松弛下来,那感觉仿佛……仿佛只要有他在,就算天塌地陷也没什么大不了。

妻子的脉门被萧左所制,那拖地老头虽然面带不甘,却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的被我以宫家独门手法点了穴。

说实话,我挺同情这夫妇俩的。

萧左这家伙最大的本事就是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栽跟头,前一刻你还以为胜券在握,下一瞬已被他掌控住一切。

栽在这种人手上,能不被气死,已算万幸!

我忍不住低叹了一声,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幸好他不是宫家的敌人,幸好,幸好……这样想着,不由拿眼睛向他看去……

他正一脸凝重的侧耳倾听着什么,听了半晌,目中渐渐露出满意之色,抬头对我轻声笑道:“果不其然,水鬼要等船上发出信号才动手,而杜三娘想必是打算先制住我再发信号。这一等一耽搁的,就被我们占了先机。”

我拢着眉问:“为什么非得先制住你?”

萧左想都没想就回答:“因为我必须死!”

“什么意思?”

萧左道:“船若被破,我们便会落水,是不是?虽然水下有水鬼严阵以待,但以我的水性,加上当时定然是混乱至极的形势……”

我不等他说完便骇然打断他道:“你是说,敌人生怕你会在水中趁乱逃走,因此一定要教你死在船上?”

“不错。”萧左苦笑道,“那幕后主使人倒是满关照我的。”

我沉吟片刻,说:“那也是自然的。要知道,你是我们的领队,只要杀了你,就算我们这些人可以顺利过河,也难逃下次袭击。”

“敌人本来就是要将我们的力量逐渐消耗掉。”萧左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消耗点他们的力量吧。”

第四章 风波乍起(7)

说着,轻手轻脚的靠近船舷,拔开瓶口的木塞……

“喂!你要做什么?”

我狐疑的看着他,确切的说,是看他手中的小瓶子!

他的怀里到底揣着多少古怪东西?光是我知道的已有三个:给我敷脸的良药,给百里晨风的那盒止血生肌大内密药,还有就是此刻这个小瓶子。

“他们这么喜欢做水鬼,我便叫他们真的去做鬼啊。”萧左回首对我扮了个鬼脸,道:“只可惜了河里的那些鱼,对不住它们了。”

他滑稽的样子顿时引的我轻笑出声,这家伙,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叫人轻松下来呢!

不过,此时我们的确已经占尽上风,玩玩又何妨?

我一时兴起,冲他摆摆手,忍着笑道:“等等呀,我也来……”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自极近的地方传来,几乎撕裂我的耳朵,偌大的船身也在同时猛然一震,瞬间已从中间断裂开。

“萧左--”

蓦然遭此巨变,在无以伦比的慌乱中,在那样的惊魂时刻,我第一声喊出口的便是这两个字--萧左。

这两个字,满含着我莫名的信任以及隐藏的脆弱,那都是我十七年来从未给过别人的。

但是,我知道,萧左不会令我失望。

“别怕,我在这儿。”

耳边响起他柔和的低音,那般沉着、冷静。

浑浊的黄河水呼啸而来的同时,他用自己的胸膛护住了我,紧紧抱着我跳下船舷,不偏不倚落在一只筏子之上。

我在他怀中扭头,看见那艘船自中间断开,慢慢的沉下去。

一对峨眉分水刺突然冒出水面,我想也没想伸出手去一指,一声尖叫后,偷袭者砰的再次钻入水里,消失无形。

“水鬼!真的有水鬼!”我抬脸,目光焦灼的在萧左面上游走,“水里还有多少水鬼?他们破了筏怎么办?我不会游泳的,我、我会被淹死的!”

“你不会淹死。”萧左拉了拉我死命环绕在他脖子上的手,却没有成功。见我满脸惶恐,目中倏然划过一抹怜惜,放柔了嗓音道:“有我在,怎么会让你淹死?听话,把手松开。”

“我不!”我连忙摇头,这个羊皮筏子一浮一浮的,连个围边都没有,好象随时会翻倒,我才不要松手。

萧左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又有两个水鬼来袭,他腾出一只手来,一掌一个将其逼退。

这时,训练有素的铁骑们也纷纷跟着跳入水中,与水下的水鬼们交起手来。

“铁骑们足以应付,我还是先带着你离开吧。”萧左说,手臂一长,拉过水面上漂浮着的一截断板,权当船浆开始将筏子划了起来。一路上又解决掉不少跟来的水鬼,如此好一会儿后,我才偷偷自他怀中探头道:“我们这是去哪?”

“方才船行过一个水上绿洲,我现在正回划,如果你放开我的话,半个时辰内应该可以到达。”

我一呆,这才想起自己整个人挂在萧左怀里,顿时飞红了脸,连忙放开他朝后退去,没想到动作太大,反而差点向后载倒……

“啊!萧--”

不消说,又是一声萧左!

萧左苦笑,一伸手就勾住了我的腰,把我拉了回来。

筏子一阵颠簸,我再度被吓得面色发白。没办法,一遇到水我就没脾气了,只剩下害怕。

半晌过后,筏子竟然还是颤的厉害,我忍不住呻吟道:“萧左,你能不能想办法别让筏子颤的这么厉害?”

“我没办法。”萧左笑道,“因为根本不是筏子在颤,是你在颤。”

“是……我?”

“嗯,是你。”

“这么说,筏子,没问题?”

第四章 风波乍起(8)

“嗯,没问题。放心吧。”

一阵沉默。

“萧左,你和我说说话……这哗啦啦的水声,听的叫人心慌。”

“好。你坐好了我便和你说话。”

“不要不要!四周都是水,我一看见水就头晕!”

“你再不坐好,我保证你不但会头晕,脸也会红。”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看见了晨风和你那位大总管。”

“在哪儿?”我立刻抬起头来,便看见了风纤素和简晨风。

◇惟恐多情◇

自船舱而出,推开一道小门,下面漆黑一片。

我取出火折,借着火光走下木梯,一股阴湿味顿时扑鼻而来,其中还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非常难闻。

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见舱底杂七杂八的堆放了许多东西,我不禁想到,如果这下面藏有人,如果他们要攻击我们,那么灭掉我手中的火折子,将是必需的前提--便在这时,我右手一颤,火苗顿熄。

心方惊动,只听耳后“嗓”的一声,柔和的火光复又漾开,快的好象从没有过黑暗的时刻。

我回眸,只见百里晨风手举火折子,一双眼睛漆黑,似初见时的锐利,然而对上我的视线时,便变得温润起来。

果然不愧是百里城的第一高手,应变能力堪称一流。我的火折子刚灭,他便燃起了他的。

“我在前吧。”他越过了我。

我盯着他的背影,默默把自己的火折子放入怀中。百里城是友是敌,其实很难说清。这一行,不包括萧左,只有他一个百里城的人。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注定在途中全军覆没,百里城只是损失了一个第一高手,而宫家……

“这是什么?”百里晨风忽然回头。

我心神一敛,连忙俯身上前,他指的是角落里的几只麻袋,其中一只被他以刀划破,露出里面卷曲成团的不规则丝状物,散发着淡淡的微香。

“这是竹茹,用以清热化痰的草药。”

百里晨风哦了一声,不再有疑,转身继续检查其他东西。我伸手抓起一把竹茹,它们如粉末般从我指缝间溜走,如果我告诉他,其实它还有另一种鲜为人知的用途,不知他会怎么想。

或是终归无法交心,或是出自与生俱来的防备,我选择了沉默。

转身时看见木架上的一盆吊兰,对于暗不见光的船底竟然摆放着这么一株绿色植物,这情况显然很不合理,因此在我注意到它的同时,百里晨风也朝它走了过去。

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我整个人顿时朝前方栽倒,左臂重重磕在一块镇船石上,挣扎着坐起时,只觉疼痛难忍,整条胳膊像要断掉一样。百里晨风立刻放弃那盆吊兰朝我走了过来,急声道:“你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扶着他的手站起来。

“真的没事?”

想用微笑来表示自己没事,但笑意未到痛意先起,忍不住咧牙抽了口气。

“还说没事,让我看看!”他把火折子交到我手上,不由分说挽起我的衣袖检查伤势,昏黄的光线下,左臂上淤青一片,我本就肤色苍白,因此看上去便显得更加恐怖。

这回抽口冷气的人换做了他。

“我们回去吧,萧左那应该有药。”

“萧左--”我开口说了两个字,又停住,见他眼中露出询问之色,便微微一笑道,“他似乎什么都有。”

百里晨风点头道:“他是个妙人。”

这答案如此含糊其词一语带过,却不是我所要的。于是我干脆直接问道:“他真的是天下第一败家子吗?”

火光映着百里晨风的眼睛,我知道自己此刻持仗的是什么,也知道一个不慎可能会导致无法收场,然而,我愿意一赌,赌他会不会对我说真话。

第四章 风波乍起(9)

“风姑娘。”沉默许久后,百里晨风终于开口,“无论他是谁,我保证他对宫家没有恶意。”

我凝视着他,半响,收回自己的目光,转移话题道:“我们下来的够久了,上去吧。”

百里晨风的回答给了我两个讯息:一,萧左不是天下第一败家子;二,他的真实身份不便透露。

当一个人在江湖中的所有传闻都是假的时,说明他必有所图,那么萧左,他图的又是什么?

百里晨风先自上楼,我提着裙子跟上前。木梯一共十二级,在第十级时我忽的放慢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看向在底舱微弱光线中摇曳生姿的那一盆兰花。

我不喜欢它,既然长在如此阴暗之处,又何必生的这样明艳多情?

我悠悠的转回头,不过是挽了挽鬓边的发,木架上的兰花已迅速枯萎。

百里晨风转身朝我伸手,我将手交给他,忍不住盈盈一笑。舱外的阳光温柔得映亮了我的半个身子,在这一瞬间,砰的一声,船身猛的一震。

巨大的爆炸力顿时将我整个推出舱门,幸而百里晨风已经先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开我。

果然,一只胳膊迅速过来挽住了我的腰,带着我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水中,接着好一阵子天旋地转,倾天巨浪席卷而来,像要将我活活吞噬,然而于这样的惊魂时刻,百里晨风的声音在耳边清晰的响起:“我们遇敌了!”

我在他怀中扭头,看见那艘船自中间断开,慢慢的沉下去,正午时分,河水像染了金光般的晃眼,一闪一闪的,把一生的记忆都闪烁出来。不知为何,我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

百里晨风一边喘气,一边伸长手臂拖来离我们最近的一片船板,道:“下舱前我们的船正好经过一片水上绿洲,如果我们现在往回游,应该能在半个时辰内游到那。”

“可是--”我放目四看,只见黄水茫茫,涛声起伏,竟不见其他人影,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了我跟他两个人,“不知道大小姐他们怎么样了……”

“有萧左在她不会有事的。”他倒显得毫不担心,难道萧左真那么神通广大?刚那么想,就见百里晨风把船板推到了我面前,急声道:“抓住它,我拉你走!”

我咬了咬唇:“我会游泳!”

“我知道你会,但是以你的体质,根本游不远。”

我有些不甘的望了他一眼,但看见他眼中的担忧时,心就莫名其妙的颤悸了起来。在思绪一片紊乱中我抓住浮板,乖乖的任由他带我往回游不再多言。

风纤素,他是自愿的,你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有义务救你,即使没有他,你也不见得就会死,你不必感动……

可是在危难时,总是他第一个在我身旁保护着我,也只是他会把我的荏弱放在心上,处处照顾着。他,可是个有心人哪。

有心人又如何,除了知道他是百里城第一的高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如此隐晦,就是危险,风纤素,那是危险……

我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若因此错过一个真心待我之人,可会后悔?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真心,就算真心又能持恒多久?你若试图相信真心,你会后悔的!风纤素,你会后悔……

我死命咬住唇,紧张得指关节都因太用力而开始发白。

浮躁是我的老朋友,它总懂得挑选最恰当的时机前来拜访,尤其在此刻,身处汪澜之中,本就身似浮萍飘无定踪,再这么一折腾,顿觉心血翻涌,抑郁难忍,就在这时,一声音大叫道:“纤素姐姐!”

第四章 风波乍起(10)

大小姐!我整个人一震,像在六伏天里浇淋了盆冷水一样,一下子从头凉到脚,所有的悸动、烦乱、胡思乱想通通消失。抬眼处,看见一只羊皮筏子悠悠而来,一人愁眉苦脸的操桨,一人却舒舒服服的坐着。

不消说,划浆的那人是萧左,坐着的那人是宫翡翠。

我人还泡在水中,嘴上已关切的询问道:“大小姐可有伤着?”

“没有没有!”她笑嘻嘻的边说边拉我上筏,指着萧左道,“爆炸声刚响,他就……和我一起跳到排子上去了。”

我瞧着她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心念一动,已经想到她肯定是被萧左抱着跳入筏中的。

当下转头向萧左,淡淡笑道:“那么,真要多谢萧公子照顾我家大小姐了。”

“呸呸!你谢他做甚?”萧左还没来及说话,宫翡翠已经大声接过话茬,用眼角瞟着萧左,嘀咕道,“他还说什么只要我们不大声,水鬼得不到指示就不会有动作,结果还不是沉船了。”

“这么快就过河拆桥……”萧左喃喃的嘟囔一句,苦笑道,“你以为爆炸乃水鬼所为?”

宫翡翠瞪起眼道:“不是么?”

“不是。”百里晨风接口说,“只有自内部爆炸,才能把那么大的一艘船毁于瞬息。”

我皱眉,环顾四周道:“可水鬼都潜伏水下,船上除了杜三娘和她老爹还有几个舵手外,并无他人,那么究竟是谁引爆了船只?还有,那些人都去哪了?怎么就你们两个?”

宫翡翠撇嘴道:“什么老爹,分明是她相好的,一爆炸后,大家都落了水,铁骑们正在跟那帮水鬼纠缠着呢……”兴许是我看她的目光有些讶异,她的脸红了红,小声道:“我不会游泳,萧左又身负宝贝,就先行离开了。”

萧左见她面有愧色,便把话题扯开道:“晨风,方才船行过一个水上绿洲,你可留意?”

百里晨风点头道:“我们正是想往那里去。”

“好,待到了再放信号通知铁骑们前来。事不宜迟,我们快往那划。”

百里晨风目光一转,看到了我:“风姑娘被硬物撞到受了点伤,你的药呢?”

萧左朝我看过来,目光颇有深意:“风总管……风姑娘的脸色似乎很差。”

我一怔,怎的他也改口叫姑娘?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酸甜难辩。

挽起左袖,只见原本的淤青里渗出一粒粒红点,天生弱质,稍加碰触即成伤害,更何况那重重一撞?

萧左轻吁口气,摇头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说道:“晨风,你这可不对了,竟然让风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

当然,哪像你,把大小姐保护的那么好,全身上下别说磕伤碰伤,连滴水都没溅到。我当下笑笑道:“我是在舱底时自己不小心绊倒的,与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