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精打采地走到御座那儿坐下,殿中诸人立刻跪下见礼,齐声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免礼。”

司礼太监中气十足,大声道:“众臣免礼。”

大家这才站起身来。

这时,胡太后、陆令萱与斛律皇后带着后宫一干妃嫔走了出来。她们全都穿着华丽的盛装,戴满了贵重的首饰,在高纬的两旁按品级分别坐下。

大家又按规矩抱拳躬身,参见了太后、皇后、郡君及各位娘娘。后宫自然以太后为尊,陆令萱再是骄横,此时也不得不收敛。胡太后志得意满,冲下面摆了摆手,笑着说:“今天是节庆,众位爱卿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大家便齐声道:“谢太后。”

高纬有些不耐烦,又挥了一下手。

司礼太监大声道:“各归原位,坐。”

大家便道:“谢皇上。”然后恭谨地退回去坐下。

顾欢就像是在看电影一样看着眼前的场景。他们前面放着一溜的长条几案,两三个人共用一桌,她就和高长恭、韩子高坐在一起。太监宫女捧着丰盛的酒菜蔬果,鱼贯而出,一一放到他们面前。

高纬拿起白玉酒杯,冲着大家举了举,也懒得说什么场面话,便一饮而尽。

其他人也就一起饮了,然后便开吃。

按规矩,自是要音乐或歌舞助兴。高纬最喜欢欣赏胡乐,有名的擅奏胡乐的乐师曹妙达身穿胡服,最先在一旁弹奏。清越的琵琶声交织萦回,缭绕盘旋,斜倚在龙榻上的高纬一脸怡然,微合双目,手上轻轻打着节拍。他不动筷,殿上众人自然也都不敢动,全都安静地洗耳恭听。

一曲奏罢,不少大臣都忍不住喝彩,高纬龙颜大悦,即兴颁旨:“佳音,佳音,孤今重赏,封尔为王。”

群臣闻言,顿时惊诧,曹妙达赶紧伏地谢恩。一些正直的大臣都在心里不以为然,觉得皇帝此举荒唐,却不敢开口劝谏。

接着,宫中的乐伎奏出喜庆的音乐,一班歌舞伎袅袅婷婷地出场,在殿中轻歌曼舞,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顾欢微笑着。如此华丽的场景,就是未来那些砸了上亿资金的大片也做不出来。身在其间,很容易被感染,被震撼。她喝了两口酒,忍不住喃喃地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韩子高立刻侧耳细听,她却不说了。高长恭转头问她:“还有呢?”

顾欢挑了挑眉,便把整阕词读了出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声音轻柔,韵味十足,伴着乐声、歌声,还有彩衣翩跹的舞伎做背景,让坐在她两边的高长恭与韩子高一时间都有了恍惚的感觉,似乎真的身在天上宫阙,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正在回味那醉人的感觉,御座上的高纬忽然问道:“小怜呢?”

高长恭身份尊贵,因而被安排在前面。他们离高纬并不远,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清醒过来,不再陶醉,转头看了过去。

高纬看着刚为他生下太子高恒的穆贵妃,眼里闪现着奇特的狂热,脸上满是迫不及待。

顾欢心里有数。他们刚开始按计划行事的时候,她便向和士开建议,让他想办法把穆贵妃的侍婢冯小怜送给高纬。和士开虽然不解其意,但此举惠而不费,与他们所谋之事并无冲突,便听她的话,略施小计,很快就办成了。

现在看来,果然见了效。

穆黄花本来是斛律皇后的侍婢,后来被高纬看上,陆令萱见机得快,立刻收她为义女,助她得封贵妃。去年她生下高纬的长子后,陆令萱又出主意,将孩子过继给一直未曾生育的斛律皇后,因而这孩子得以名正言顺地封为太子。穆黄花本想着母凭子贵,可以再进一步,与皇后比肩,谁知风水轮流转,高纬竟又看上了她的侍婢,令她欲哭无泪,还得故作大方,做出温良贤惠的模样。

听高纬一问,她赶紧赔着笑,轻言细语地说:“小怜身子有些不适,臣妾便让她留在宫里将养,不用跟来侍候。皇上请稍待,臣妾这就派人去传她来。”

高纬满意地“嗯”了一声,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穆黄花心下稍安,立刻着人去自己宫中,唤冯小怜速来昭阳殿。

斛律皇后端坐在那里,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她比高纬大几岁,为人也稳重正派。当年高湛为了笼络斛律一家,在高纬还是太子时便做主将她娶做太子妃,两人其实没什么感情。高纬继承了他父皇的作风,一向贪花好色,也不怎么去她宫中。只因她的父亲斛律光乃一代名将,族中叔伯也都能征善战,这才对她维持着尊重。此时,见高纬在朝堂之上还惦记着奴婢的奴婢,她心里很不痛快,却又无可奈何。

下面歌舞不停,一曲接着一曲。大臣们含笑观赏,尽情吃喝,除了几个有心人外,都没注意到帝后妃嫔之间的暗流涌动。

将近半个时辰后,一个少女从偏门悄悄走了进来,在太监的引导下垂首走上丹墀。她穿着普通的宫女服饰,身段苗条,肌肤白皙,一张瓜子脸上明眸皓齿,虽然年龄不过十三四岁,却已是国色天香。

高纬看见她,顿时眼前一亮,竟亲自从御座上站起来,迎了上去,拉着少女的手回座,将她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圈得紧紧的。他眉开眼笑地拿起几案上的酒盅送到她嘴边,喂她缓缓喝下。

那少女晕生双颊,笑靥如花,倚在高纬怀里,仿佛柔弱无骨,让那位少年皇帝深深迷醉。他旁若无人地与她说笑,又亲手喂她吃喝,关怀得无微不至。

下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都觉得不成体统,却又不敢吭声。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干佞臣则笑逐颜开,似乎对皇帝此举颇为嘉许。

高长恭看了几眼,忽然转头,低声问道:“欢儿,你怎么知道皇上定会对那个女子如此宠爱?”

顾欢早有准备,闻言便笑,“偶然听人说起,穆贵妃身边有个绝色的小丫头,能弹会舞,人也很机灵,我想皇上多半会喜欢,所以就提了个建议。即便皇上对她没兴趣,也与我们无碍。”

“那倒是。”高长恭微微点头,宠爱地搂了搂她的腰,马上意识到场合不对,赶紧放开,笑着说,“这是个好主意,成效显著。”

韩子高也点头,“是啊,对于好色之人,美人计屡试不爽。不过,若是这样的人做一国之君,只怕烽火戏诸侯的事不久就会发生了。”

高长恭的脸色微微一沉,随即恢复了正常。他抬眼看向对面的高俨,笑着举了举杯。高俨也很愉快,拿起杯子,对着他遥遥一举,然后一饮而尽。

顾欢四处看看,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义父不在邺城。”

“没事,太师过几日便回来了。”高长恭安慰她,“我们又不会离开这里,你会见着他的。”

“嗯。”顾欢微笑着点头。

就这么热热闹闹的,时间便很快过去了。高纬抱着冯小怜一直不撒手,谁也不理,一颗心全在她身上。穆贵妃原是斛律皇后的侍婢,现在又觊觎她的位置,自然不想与她多说什么。两人虽然坐在一起,却是一言不发。其他妃嫔坐得远,倒是比较自由,关系稍好一些的便有说有笑,性情内向的也能自得其乐。

陆令萱的头发已经白了,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得意之情。一个奴婢现在能与一国太后平起平坐,那的确是值得炫耀的成就。

胡太后端着架子,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却收效甚微,不由得恼怒不已。

陆令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像胡太后这种幼稚愚蠢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闲闲地靠着锦垫,感觉到胡太后隐忍的郁闷,心里不由得有了一种猫戏老鼠的舒畅。她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状似殷勤地替胡太后斟满,笑着说:“太后请。”

她这边一动,在一旁侍候的宫女连忙上前,帮着扶住酒杯,然后从她手中接过酒壶,到后面去添酒。

胡太后斜睨了陆令萱一眼,不便公开拂逆她表现出的好意,只得拿起杯子,淡淡地道:“有劳郡君了。”然后缓缓喝下杯中的美酒,算是给了她个面子。

陆令萱虚情假意地说:“自当服侍太后。”

胡太后放下杯子,不耐烦与她斗嘴,眼睛习惯性地看向丹墀之下。

和士开坐在群臣之首,俊逸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他迎向她的目光,眼中缓缓地流露出道别之意。那是胡太后一生中见到的最后的风景。

她陶醉在那春水般的情意里,渐渐地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再也看不清那个让她迷恋不已的人。她以为自己是喝醉了,不由得摇了摇头。顿时,她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一甜,几口黑血喷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一头扎到陆令萱身上。

跪在旁边侍候的两个宫女吓得尖叫起来。殿中人均是一惊,乐声止息,舞伎愣在那里,人人都看向丹墀之上。

高纬还抱着冯小怜,呆呆地看着旁边倒地的胡太后,头脑中一片空白。

高俨已经站起身来,飞奔上去,小心翼翼地将胡太后扶起,焦急地叫道:“母后,母后。”

和士开迅速起身,喝道:“谁都不许动。来人,保护皇上,快传太医。”

他的话音未落,殿外便如潮水般涌进来大批全副武装的羽林军,气势汹汹地守在各处,手中的刀剑闪烁着寒光。

女眷们大都没见过这种阵势,紧张得浑身直发抖,有些人吓得失声痛哭,更有些人承受不住殿中弥漫的巨大压力,竟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高长恭已经冲上丹墀,一脸关心地帮着高俨查看胡太后的情形,顺便制住了陆令萱。

冯子琮和韩子高都不动声色地暗中盯着一旁的穆提婆、高阿那肱、祖珽等人,以防他们突然发难。

事起仓促,这些人也都呆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相顾。

胡太后七窍流血,一看便是中毒之兆,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眼看着就没气了。高俨抱着母亲,心里终究有些难受,悲痛之中却仍然没忘大计。他猛地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陆令萱,怒喝道:“你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在满朝文武面前毒害太后,简直令人发指。来人,给我拿下。”

“是。”早已冲进来保护皇上的一群羽林军齐声答应,便有几个人过去,将陆令萱提起来,反扭双手,拖拽出去。

这个得意忘形、骄横跋扈的女人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情,顿时骇得尖叫起来,再也顾不得身份脸面,一边挣扎一边哀求:“皇上,皇上,冤枉啊,那不是我做的,不是啊,皇上…”

穆提婆这时才清醒过来,起身就想上前阻止。

高长恭沉声下令:“拿下。”

韩子高长身而起,直扑到穆提婆面前,一招漂亮的近身擒拿,便将他按倒在地。

高俨慢慢将胡太后放下,起身挺立在丹墀之上,朗声道:“陆令萱犯上作乱,鸩杀太后,意图谋反,罪大恶极,着有司迅速查明其同党,严惩不贷。”

下面众人亲眼目睹这宫廷巨变,都不敢多说只言片语,齐齐抱拳躬身,答道:“是。”

高俨沉着镇定地道:“兰陵王高大人、淮阳王和大人、吏部尚书冯大人和两位顾将军留下,其他人这就出宫吧。太后遭遇不幸,这是国丧,大人们最好各归其府,安守本分,不要妄动。”他的神情严厉,说出来的话更让所有人不敢轻视。

历朝历代,宫廷政变都伴随着血流成河,稍有不慎,就可能受到牵连。齐国的几朝皇帝均是如此,那些王公大臣们谁也不想卷进去,都希望能置身事外,以保万全。

听完高俨的话,他们立刻向上行礼,恭敬地齐声答道:“是。”随即鱼贯退出。

宏伟的大殿很快便显得异常空旷与安静,没有人说话,都看着高俨,等他指示。

高俨转头对那些后妃们说:“请各位娘娘回宫歇息吧,此事与你们无关,尽管放心。”

斛律皇后出身军人世家,虽陡遭大变,却是处变不惊。斛律光现为并州刺史,远在晋阳,自然不能替她拿主意,她决定顺其自然,看看情况再说,便向高俨点了点头,从容起身,带着面如土色的后宫妃嫔们离开了。

高纬抱着冯小怜,一直不松手,现在仍然不肯放开。他其实已经惊呆了,到现在也没回过神来。冯小怜如坐针毡,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高俨神色平和,略带悲痛地对高纬说:“母后大去,请皇兄节哀。此处脏污,多有不便,咱们这就去太极殿,和几位大人商议治丧之事吧。”

高纬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了看躺在地上、形容可怖的胡太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几个人,心里半点主意也没有,便点了点头,“好。”

立刻有大太监上前,服侍着他离开。高纬放下冯小怜,却仍然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高俨叫过掌管羽林军的左武卫将军,要他安排将胡太后的遗体装殓起来,并监督宫中太监将昭阳殿清理干净,这才走了出去。高长恭、和士开、冯子琮、韩子高与顾欢依次跟在后面。

御道上的积雪已经扫到两旁,堆积起来。高纬抱着冯小怜坐上御辇,后面几个人冒着寒风步行,很快便到了不远处的太极殿。

他们进入偏殿,高纬坐到暖炕上,皱起眉头看着高俨,疑惑地说:“二弟,母后真的薨了吗?这事不会是干阿妈做的,她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高俨冷哼一声,“陆令萱身份贱微,得父皇母后垂怜,将她封为郡君,她却不思报恩,尽在宫中弄权,对母后的位置虎视眈眈,以致权欲熏心,胆大妄为,竟公然在朝堂之上毒杀母后。皇兄,陆令萱罪孽深重,一定要杀,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能轻饶。”

高纬看向和士开,哀求道:“和爱卿,干阿妈也是你的干娘。你说,她是不是这样的人?”

和士开轻叹一声,温言劝道:“皇上,太后饮了陆郡君亲手斟的酒后,立刻毒发身亡,此事有目共睹,不是皇上或微臣能为之开脱的。”

高纬不知所措地看向冯子琮,忽然想起他是太后的妹夫,自然不会为陆令萱说话,便看向高长恭,央求道:“兰陵王,你帮朕说说,就饶了干阿妈一命吧。”

高长恭板着脸,礼貌地说:“皇上,陆郡君毒杀太后,臣实不知该以何种理由赦免她。”

高纬愣在那里,忽然落下泪来,接着放声大哭,“我不要干阿妈死,不要干阿妈死。”

高俨顿时黑了脸,只觉得有这样的大哥、这样的皇帝,简直丢脸至极。

和士开连忙上前,柔声安慰道:“皇上,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免了陆郡君的死罪。”

高纬如获至宝,立刻跳下地,一把抓住和士开的手,欣喜地问:“真的?是什么法子?”

和士开微笑着说:“皇上替陆郡君承担了这件事,下个罪己诏,并将皇位传于琅琊王,学先皇退位,做皇太兄,从此过逍遥快乐的日子,岂不甚好?琅琊王登基后,便可赦免陆郡君之罪,让她继续陪着皇上。此外,皇上喜欢的后宫女子,都可陪在身边。一切用度仍与现在无异,却可不再操心国事,那就快活似神仙了。”说着,他瞄了冯小怜一眼。

那女孩一凛,赶紧上前扶住高纬,却聪明地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

高纬听和士开这么一说,不由得颇为心动,再侧头看看冯小怜,便痴痴地问:“小怜会一直陪着我吗?”

“那当然。”和士开肯定地笑道,“冯姑娘自然要陪着皇上,并可立即封她为妃。”

高纬再问:“那我干阿妈也会陪着我,对吗?”

“是啊。”和士开温柔地说,“臣保证。”

高纬天真地道:“好,和爱卿,我相信你。二弟,我把皇位给你,你把干阿妈还给我。但你要对天起誓,保证做到今天所说的这一切,并且永不伤害我和我身边人的性命。我本来就不想管什么国事,但我要过快活日子。”

高俨严肃地说:“皇天在上,我高俨一旦登基为帝,定不辜负皇兄传位之情,保证尊他为皇太兄,一切用度与现在无异,并保证不伤害皇兄及其身边诸人的性命。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高纬很满意,转身搂住冯小怜,开心地说:“你们去办吧,我可以和小怜回宫了吧?”

几个人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此时自然不想节外生枝,便一齐躬身施礼,道:“恭送皇上。”

第58章

听了她的话,祢罗突沉默很久,才幽幽地说:“这话从一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口中说出,真是振聋发聩,令人感佩。”

行动之前,高俨和高长恭便做了周全的准备。高长恭调来了兰陵十八骑,混在羽林军中,目标分别是几大佞臣,只要他们一有妄动,便立刻下手。高俨则分别在神兽门与千秋门外屯兵三千,打算一旦计谋失败便闯宫,逼迫高纬退位。此事一旦发动,便是你死我活,绝不可能善了。他本就志在必得,自然不会退却。

不过,他们的种种布置并没有完全用到,不像当年高演与高湛一起兴兵夺位那般闹得惊天动地,事情便成功了。不用背上篡位的恶名,当然是最好的结局。

太后薨逝,上谕写的却是“旧疾发作”,而不是被毒害谋杀,这一用语便让大臣们放下了一大半的心,腥风血雨的场面估计不会出现了。

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高纬在太后灵前现身,上了三炷香,然后坐了一会儿,算是象征性地守了灵,便回到后宫,继续玩乐。

三天后,这位没心没肺的皇帝便颁布了罪己诏。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

朕承嗣丕基,纪纲法度皆不能仰承先祖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时,朕未经行三年之丧,终天抱恨,唯有事奉皇太后,顺志承颜,庶尽子职,少抒前憾。今太后薨于眼前,却无能挽回,令天下徒自哀痛,是朕之罪一也。

朕性闲静,常图安逸,燕处深宫,御朝绝少,以致与廷臣接见稀疏,上下情谊否塞,是朕之罪一也。

高祖、显祖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方为根本。朕弟高俨,聪颖智慧,灵武秀世,能担大任,兹立为皇太弟,凛遵典制,即皇帝位。朕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四海之优礼,亲见郅治之臻与。

今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这诏书写得丝丝入扣,滴水不漏,既让天下人都感佩皇上的仁德谦退,又使琅琊王的登基顺理成章。有高湛正当盛年便退位的事为先例,高纬让位于弟弟也就不算突兀。

罪己诏颁布之后,段韶和斛律光才赶到邺城。高俨亲自拜访了两人,与他们诚恳地长谈了一个时辰,便得到两人的认可。

斛律光的女儿有两人是前代太子妃,一人是当今皇后,还有一个小女儿待字闺中。高俨许诺,一旦登基,便迎娶这位斛律家的千金为后,使斛律一族依然荣宠不衰。同时,他将自己的妹妹中山长公主指婚给段韶的长房长孙段宝鼎,使高氏与段氏亲上加亲。

如此一来,当朝两大元老勋戚都对他鼎力相助,使他的帝位稳如泰山,再也无人置疑。

段韶后来见到顾欢与高长恭,谈起此事,不禁赞赏地笑道:“真龙子也。”

高俨周身都弥漫着帝王之气,那种威严其实是许多正直的大臣都希望皇帝会有的。如此一来,国家才会强大,面对突厥、周国与陈国的包围才能屹立不倒。再说,他本就是高湛的儿子,继承大统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又是厌烦国事的高纬主动让位,自然众望所归。

将胡太后风光大葬之后,高俨便登基为帝,改元神武。

高纬成为皇太兄,带着一群美人迁到华丽舒适的仙都苑居住。他与冯小怜如胶似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是寻欢作乐,让许多人都很放心。

高俨当上皇帝后,果然信守承诺,颁下圣旨,说明太后乃旧疾发作,陆令萱无下毒情事,着即恢复郡君身份,回仙都苑侍奉皇太兄。而穆提婆与祖珽据说在狱中生病,已经去世,上命将遗体发还其家属,厚加抚恤。

陆令萱灰头土脸,只能窝在美丽的仙都苑中苟延残喘,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高俨封高长恭为太尉,调回邺城辅政,连带着对他的兄弟高孝珩、高延宗、高绍信也都予以重用。段韶与斛律光得到了丰厚的封赏,并获赐丹书铁券。和士开也得到同样的厚赐,自然就不显眼了。冯子琮、顾欢与韩子高全都加官晋爵,成为朝中显贵。顾欢继承了父亲曾经有过的职衔,正三品上的冠军大将军。她还年轻,不肯外放去当什么刺史,高长恭也不肯与她分开,她就只有军衔,仍留在兰陵王帐下赞襄军务,并没有其他官职。韩子高不想当官,可高俨对他非常赏识,任命他为散骑常侍,不时召他进宫伴驾。

新皇甫一登基,便励精图治,王朝显示出与前不同的新气象,令无数大臣精神大振,一致称颂。

尘埃落定后,几个当事人紧绷的心才终于放松下来。高长恭要回瀛州去办理交接,并安排搬迁事宜。他心疼顾欢,不想让她长途跋涉,便将她留在邺城。韩子高自然也留下,陪伴并保护顾欢。一直小心谨慎的顾欢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等高长恭走后,便直奔太师府,去看望挂念了许久的义父。

段韶官居相国、太师,在朝中地位极高,其兄弟和儿子也都身居高位,身份尊贵。他的长子段懿娶的是颖川长公主,官拜驸马都尉、位行台右仆射兼殿中尚书,封平郡王。次子段深娶妻东安公主,封济北王,拜大将军。他的弟弟和另外三个儿子也都位极人臣。一门显赫,当朝只有斛律光堪与之相比。而他为人宽厚,仁慈忠心,侠义为怀,不但百姓称颂,朝廷众臣无论正邪,对他也都相当尊敬,有名人雅士评价他是“位因功显,望以德尊”,闻者无不点头称是。

顾欢有这位义父当靠山,现在的日子就更舒畅了。但她对段韶的敬爱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单纯地钦佩他的杰出才能与非凡品德。

太师府相当宽大,比和士开的府邸还要大,却没那么华贵,建筑装饰都很清雅。

这时已经是春天了,树木青翠,湖水微微荡漾,微风里都是花香。段韶坐在水边的树下,看着顾欢一脸笑容,向这边飞奔,清脆的叫声回荡在安静的花园里,“义父,义父…”

段韶开心地笑着,朝她张开双臂。

顾欢扑到他怀里撒娇,欣喜地说:“义父,好久没看见您了,我很惦记您。”

“嗯,义父也一直念着欢儿。”段韶搂着她,老怀大慰,“我的欢儿长成大姑娘了。”

顾欢高兴地询问着段韶的近况,看他似乎精神不大好,便关切地道:“义父是不是很累?身子会不会有什么不爽?要不要请大夫来给义父看看?”

“有些倦,没什么大碍。”段韶微笑,“义父已年过半百,儿孙满堂,还有你这么个好女儿,这一生很满足。”

顾欢不是很清楚历史上段韶死于何时,依稀记得大概也就是这两年。她拉着段韶的手,撒娇似的劝道:“义父,你就看在欢儿的面子上,让大夫来瞧瞧吧。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段韶生性坚忍,长大以后又添沉稳,现在更是豁达大度。他驰骋沙场多年,对于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却也并不讳疾忌医,听顾欢软语央求,小女儿情态毕露,不由得满心欢喜,便点了点头,“好啊,那欢儿就给义父请大夫吧。”

顾欢大喜,“我明天就带大夫过来,义父哪里都不许去,一定要等我。”

“好,等着你。”段韶宠溺地看着她,满口答应。

顾欢满意了,窝在他怀里,从桌上拿起一盘削好的香瓜,吃得津津有味。段韶也陪着她一起吃,脸上尽是愉快的笑容。

两人沐浴着明媚的阳光,惬意地享受着天伦之乐。过了好一会儿,顾欢懒洋洋地眯缝着眼,越来越昏昏欲睡。

段韶觉得好笑,忽然想起来,便关切地问:“欢儿,你与兰陵王情意甚笃,却为何始终没有成亲呢?是他不肯娶你,还是你不肯嫁?”

顾欢的睡意不翼而飞,眼睛亮了起来,笑吟吟地说:“是我不肯嫁。他已经娶了王妃,而我不愿做妾。”

“哦,是这样。”段韶点了点头,“我们家的欢儿怎么可以给别人做妾?你爹固然不肯,我也是万万不能应允的。”

“嗯,是啊,我也知道。”顾欢开心地笑,“不过,我和长恭两情相悦,是不会分开的。”

段韶沉默了一会儿,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只要你开心就行,不过,将来如果有了孩子,还是成亲的好。”

顾欢怔了一会儿,温顺地点了点头,“义父说得对,要是有了孩子,我委屈些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