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阑心里在苦笑,邰世涛还没出来,看样子计划出现了问题,而且世涛可能已经受制,否则他无论如何不会丢下他。

现在留在这里,难道还要指望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来保护她?那位东堂殿下可不是好性子人。

也罢,输就输,反正对方还要拿她作人质,一时也不会杀她,她只要熬过这几天的虚弱期,再想办法脱身便是。

想定了,她转头,看了锦衣人一眼。

锦衣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十拿九稳的笑容。

太史阑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在众人激动颤抖起身的那一刻,慢慢向外挪去。

锦衣人向前一步。

忽然二楼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碎,随即有女子尖叫声响起,一条人影摇摇晃晃从一个房间里冲出来,撞在栏杆上,砰地一声,众人都抬头向上看,那人已经歪歪倒倒冲下来,看步态神情,也就是个醉汉。

妓院里这种事是常事,众人也见怪不怪,只是觉得在总督大人莅临的这一重要时刻,居然出现醉汉闹事,着实很有点没面子。

总督大人眼睛却亮了,她已经认出醉汉是邰世涛。

邰世涛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冲下来,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影子,只听得见他乱七八糟的大叫:“啊,大人!属下罪该万死!属下不该听人唆使,流连花楼堵坊,这都是东哥教我做的!大人!元帅!您跟我去!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他乱七八糟嚷着,一阵风晃冲到太史阑面前,张臂一抱将她抱住,返身又冲回楼上。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团黑影卷过,转眼门槛上的总督大人就不见踪影,随即听见楼上重重的关门声,“砰!”

楼下厅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总督大人亲自来抓流连青楼的亲卫队长,亲卫队长却又喝醉了,光天化日之下不怕死地把总督大人扛走了?

八卦!

无与伦比的巨大八卦!

无与伦比的足可蜚声海内外的巨大八卦!

一大群人立即爬起来,颠颠地冲出妓院,骑马坐车,赶着去炫耀吹嘘今日光辉机遇。还有一大群人不甘心,留在厅中等后续。

人群在妓院外分流,妓院外本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此刻门口堵着,赶着出门的人绘声绘色一讲,顿时八卦迅速地传播开去。

怕事的,害怕总督府马上有士兵到来的嫖客们,都纷纷离开,四通八达的巷子里,人潮流水般飞速散向城中各地,因为急着传播这一重要消息,人们都走得飞快。

锦衣人在隔壁院子的廊檐下,静静看着那些人流,他的护卫凑近来,低声问:“殿下,我们要不要…”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好啊。”他道,“那就派你去吧。记得所有人全部追上,统统斩杀。不仅他们要杀,和他们擦肩的,打招呼的,点头的,说话的,卖东西给他们的…记得统统灭口。”

护卫:“…”

殿下又说反话了…

锦衣人唇角微微弯起,并无挫败之色,反倒兴趣盎然。

太史阑这招确实高,他确实没办法凭这几个人,将通过不同道路,散入整座城池的百姓灭口。

与其冒险艰难地走远路进入内城露面,不如呆在原地放出一个爆炸性消息,不得不说,太史阑的脑子,当真好用。

不过就算消息放出去了,她现在也走不了了,等他捉到她,她还是输。

锦衣人悠悠闲闲地走过去,他已经看过了,这院子没后门,屋顶上他的随身护卫也在守着,他们跑不掉的。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楼上邰世涛一声大喊:“啊!东哥来了!就是他教我进赌场玩花楼的,东哥!东哥!再借我点银子使使!我把你要的消息卖给你…”

锦衣人抬头望去,邰世涛的身影在栏杆前一闪,又进了屋内。

他唇角掠出一抹鄙薄的笑——困兽犹斗。

他正要进门,却有人拦住了他。

“大爷。”这家妓院的龟公,拎着个大茶壶,笑眯眯挡住了他的去路,“要姑娘陪吗?兰香菊香还是海棠花?要不试试院子里新来的嫩草儿,水盈盈白生生,细条条羞怯怯,真真一条好嫩草儿呢…”

一大群浓妆艳抹的妓女们,跟在龟公身后,娇笑着涌来,将他团团围住。

“公子,奴家等你好久了…”脂粉簌簌掉的兰香,粘在他身上。

“公子别这么急色嘛…”一笑大嘴如血口的菊香,笑眯眯来抓他的手,试图塞进她深邃的沟。

“公子,好久不见奴家,你想我么…”海棠花儿吃吃笑着想捏他的胸。

“公子…我瞧瞧可宝刀出鞘…”细条条羞怯怯的新人嫩草儿,羞怯怯地去摸他的裆…

他被一群三流妓女堵在门口,所有人都在笑,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不合规矩,然而那笑意里又暗暗含着鄙薄和敌意的光。老鸨笑得有点苦,却也没上来呵斥姑娘们。

他挑挑眉,看看那些玉臂红唇,浓脂蛇腰,忽然也笑了。

太史阑当真好威望,在妓院里也如此好威望!护卫们护着她,妓女们也护着她!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由来清官和这些黑暗职业水火不容,能和黑暗职业处好关系的都是贪官,太史阑是清官还是贪官?从她得百姓爱戴上讲,必然是个耿介的清官;但婊子们也爱她,这又令她充满贪官的气质。

他觉得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仅次于小蛋糕的有意思。

嫩草儿的纤纤玉手已经快要撩开他的袍子,他已经可以想象出,小蛋糕如果听见这事儿,笑得前仰后合的张狂开心样儿。

怎么能让她如此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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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人间温暖

怎么能让她如此开心呢…

他叹了口气…真是的,他不喜欢杀人,但每次到最后,他杀人都最多。

主要这世上,烦人和凡人太多了。

他垂头,对嫩草儿笑了笑。

嫩草儿眼睛忽然睁大,乌黑的瞳仁里,满是那一个令人惊艳失神的,清逸又光艳的笑容。

她的一生的最后印象,也定格在那言语难述的美里,像夜晚来临前最后一抹晚霞,光散云收之前,灿烂无边。

然后她就倒了下去,眼睛犹自睁大。

厅堂里静了一瞬,随即惨叫声暴起,“杀人啦!”

唰一下,妓女们仓皇地四散逃开,落下几双红绣鞋,他面前一条笔直的路,清清爽爽。

他满意地点点头,看也不看地下的尸身,举步上了二楼,在那间房间门前停下,还斯文优雅地敲了门。

当然,他不会等人开门的,远远站在门外,他用衣袖拂开了门。

门一推就开,并没有拴上门闩,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墙后也没有人等着抽冷子给他一刀。

房内没有人。

锦衣人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室内扫了一遍,这是头牌的房间,相对显得布置精美点,但主要也就是大床,桌几,梳妆台盆架等物。桌上有酒壶酒杯,这是妓女房间必备的东西,用来助兴。现在其中一只酒杯被摔碎在酒廊上,房间地上泼着一滩酒,整个房间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他看看酒壶,确定这酒壶的大部分量都在地上,少掉的那些根本不够喝醉人。

护卫们在房内快速地找了一遍,当然一无所获,他的眼睛却只盯在床上,道:“机关。”

看出了机关在哪,却打不开,机关被人从里面卡住了。

“妓女屋内居然有地道…”锦衣人喃喃四望,唇角笑意颇有兴味,“这地道,该通往哪里呢?”

“于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平平静静的熟悉嗓音传来,于定浑身一颤,随即便回首,笑道:“小翠,你怎么回来了?我刚才好像看见一条黑影往内院去了,怕又是东堂刺客,所以上墙想看个究竟。”

他跳下墙,对史小翠笑,笑容坦荡干净。

史小翠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似乎也想笑一笑,但终于没有笑出来,眼神越来越悲伤低落。

“于大哥…”她低低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忘记我们一路走来的情分了吗?”

于定脸色一变,皱眉道:“小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史小翠轻轻地道,“你懂我说什么,你懂今日发生了什么,你懂大人遭遇了什么,你懂你做了什么。”

于定沉默,半晌道:“我做了什么?”

“你放松了前院的护卫戒备,你在后院起火的初期带人去救火,导致前院空虚,正好让东堂的人趁虚而入,你指示了东堂刺客议事厅下是地道所在,所以他们集中攻打议事厅。”

于定沉默。

“你还犯了个最要紧的错误。”史小翠冷冷道,“大人在底下生产时,让人扮成她,坐进轿子,由我护送着进入内院。”

“出事了么?”于定道,“轿子没有受到袭击,是吧?如果真有内奸,为什么不袭击那轿子?”

“是啊,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认为是我自己多想了。如果真有内奸,必定以为那轿子里就是大人,自然要通报东堂刺客来攻击。但我们平安无事地进入后院,所以当时我放心了。”

“那又是什么让你再次怀疑了呢?”于定的语气倒平静了下来。

“因为你。”史小翠抬起眼睛盯着他,“轿子抬进后院,你不知道轿子里不是大人,那么你该认为大人一直在后院生产,你为什么还要在前院找大人?”

于定一震。

“因为你其实知道轿子里不是大人,因为东堂刺客告诉你大人还在议事厅下面,是吗?”

于定沉默半晌,苦笑长吁出一口气,“原来破绽在这里…”

“不,你还有很多破绽。”史小翠神情悲伤,“你其实早就变了,只是她们忙于军务,不是天天回来,没有注意到。雷元又是男人,心思没那么细。只有我一直掌管内院事务,和你天天接触,我亲眼看着你,一点一点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