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花能不能挡住后头那一批?”花寻欢在马上疾声问。

“挡不住也得挡!”苏亚咬牙答。

“放心。”于定道,“沈梅花每次都哭着喊着不肯上,每次都完成得很好,这次一定可以将那批人挡住。再不济,杨成的人也可以帮忙。”

“一群趁乱打劫的宵小!”花寻欢恨恨呸一口,“一个三流小帮派,也敢拦截我们!”

她满身灰土,衣衫破裂,破裂的衣衫里,露出未及包扎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疤,有的还在殷殷滴血,看来十分狼狈。

众人都沉了脸没说话,月色下脸色晦暗,和花寻欢一般的疲倦而狼狈。

纪连城已经和总督府撕破脸,自然不会再留情。他私下悄悄放出海鲨回归的消息,并暗中悬赏了总督府下属的人头,苏亚人头高达万两白银,如果谁能连那几分契书也一并献上,则有更厚的赏赐。

一些小帮派闻风而动,有心要为回归的老海鲨献上大礼,为日后跻身静海城高层领导阶层而一搏,所以这几日苏亚等人除了要躲开天纪军,还疲于应付静海城内林立的各种势力的追杀。

如果不时有了一批龙魂卫的加入,杨成调动他家族的潜伏势力买了好马及时出城,此时苏亚等人只怕早已身死城中。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史小翠皱着眉,“这样一直逃也不是个办法…难道要逃回丽京?”

苏亚在马上沉思,额上疤痕青铜般幽幽反光,她和火虎对视一眼,最终火虎道:“不,我们不可能安全到达丽京,我们打听了,出城五十里有座连峰山,山内道路隐秘,我们在那里躲藏,等到大人回来…”

众人都默了一默,一句“如果大人回不来了呢?”在心中盘桓,却没人问出口。

太史阑失踪已有十天,以她的本事,如果真的没事,应该已经回来了,但至今没消息,本身就是个坏消息。

众人虽然嘴上坚持认为太史阑强大,不会无故枉死,但心里都明白,自然之力面前,人力再强也不过沧海一粟。太史阑确实凶多吉少。

“连峰山背后,有条路直通官道,如果…如果真的长久没消息,那我们就回丽京。”火虎最终慢慢道。

回丽京,请国公为总督报仇。

这句话同样在众人心头盘桓,还是无人说出。

“回丽京?”忽然有人怪声怪气地笑道,“丽京此去千里,一路伏杀不断,你们以为,你们真能回到丽京?”

苏亚火虎霍然回首。

暮色四合,深云暗聚,最后一片淡白的天光照亮人高的草丛,草丛深处渐渐浮现无数幢幢的暗影。

苏亚等人数着那出现的人数,慢慢吸一口气,握紧了刀。

自那夜天纪伏击,大小已有十几战,但她们今日深切地明白,这将是最后一战。

今日前后遭受几次伏击,众人不得已分散实力应战,现在沈梅花和杨成还在后方,萧大强熊小佳带人诱敌迂回,此刻二五营实力最弱。

今日闯得出,还有一线希望,不负太史阑的交托。闯不出…

也不过将命交代此地,报了太史阑一路信任提携罢了!

人群慢慢聚集,刀光暗影,自半人高处汇集而来,滚滚似匹练。

“交出契约书,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领头人沉声大喝,说这几日重复无数遍的诱惑。

苏亚恍若未闻,钢刀平举,刀光似一道月光,缓缓自地面生。

刀光亮到头顶,就是一声杀。

双方此时都有些紧张,对面那群合力来围剿的小帮派,几日和这批人交战,也怕了她们的凶悍狠辣,神色凛然,全神贯注。

因此也都忽略了远处车马辘辘之声。

苏亚的刀长河倒挂,狠狠一劈。

“滚——”

骏马长嘶,人立而起,下一个瞬间便要冲入包围圈。

“恢律律——”

忽然一声长嘶自二五营背后响起,声音高亢嘹亮,如鸣金断玉。众人从未听过这样清越的马嘶声,心知必是绝世名马,都惊得回头。

随即便看见一辆马车,自道路尽头飞驰而来,马车旁还有一排骑士,一色黑马黑衣。马车虽快却不摇晃,骏马虽疾却不焦躁,落蹄流星,飒沓烟尘,恍若一支支黑色利箭,转瞬逼到近前。

马车进入众人视野,众人便看出那赶车的四匹马高大神骏,居然匹匹都是绝世名马,这样的马一匹便是难得,什么人能连用四匹,而且还是用来驾车?

车前赶车人也令众人心惊——马车如此急速驱驰,他手臂稳定如铁,连肩头都不曾晃动。

马车近前,轰隆隆铁轮晃动,似压在众人心上,烟尘里,那岿然不动的马车夫,忽然跃身而起。

他高伟的身子越过马头,宽大的长袍在风中一展,昏暗的天色下,一副白铜面具幽光一闪。

围剿的队伍中有人失声大叫,“铜面龙王!”

苏亚等人听见这一声骇然回首,眼底爆出喜色——她们知道铜面龙王和太史阑一起失踪,如果真的他出现在此地,那马车里岂不是…

那人默不作声,下一瞬已经掠到发怔的苏亚面前,一把将她推落马下,同时对所有二五营的人大喝,“伏倒!”

二五营的人素来服从命令,不及思考,立即卧倒。

对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蓦然对面马车车帘一掀,一人带笑的声音道:“神工弩!”

“咻——”

对面众人听见这一句,魂飞魄散——自从太史阑法场大斩,神工弩一怒发威,现在静海城的人对这绝世杀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以此作为女总督鲜明的个人标志,如今听见这三个字,就好像听见死神的声音,惊得连喊叫都来不及,转身就逃。

逃跑时他们也似乎听见了神工弩震动空气的奇特音波,脑海中顿时掠过那日法场惨厉一幕,心中大喊——我命休矣!

“嗡。”

黑暗中果然光芒闪了几闪,几道凌厉的风声掠过,趴在地上的苏亚等人感觉到似有刀锋割过,随即对面人群里,爆发出几声惨叫。

这几声惨叫让那些人更加惊慌,头也不敢回拼命逃窜,苏亚等人却皱眉抬起头——好像有点不对劲,神工弩杀人应该比这个更多才对,风声也似乎应该更厉些。

她们熟悉神工弩,能察觉不对,对方却不知道,惊得慌不择路做鸟兽散。

一群黑衣人扑了过来,不依不饶踩着倒地的尸首直扑入阵中,竟然是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样子,当先的正是那马车夫,手握血淋淋的长刀,一个闪身撞入人群,长刀一亮如银河倒挂,狠狠一刀劈入一个奔逃者的后背,随即一脚将尸首踢开,大声冷笑道:“总督大人才几日不在,这些小鱼小虾也敢上门捋虎须?也不用捉拿正法,都杀了!”

他这一招风格,说话语气,恍然便是太史阑素日行径。

那群人这下更是死命狂奔,恨不得他娘多给他生一双腿——杀神总督回来了!

里头的人一跑,外头的人隐约听见“太史阑回来了”几个字,惊得连头都不回,拖着刀就跑,一眨眼功夫,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平原上,呼啦一下空空荡荡。

马车此时才停稳,侍卫掀开车帘,车上人闲闲探头对外看看,眨眨眼睛,笑道:“这女人果然越来越凶狠,一个名字,吓疯土豪!”

又有人接口笑道:“您一个假神工弩驱散恶徒,也没差哪里去。”

苏亚等人听得声音无比熟悉,不敢置信地回头,随即狂喜而呼。

“国公!”

------题外话------

为毛你们都认为我会下手杀配角?一会猜杀男配一会猜杀女配,看见出来一个稍微平头正脸点的,就立即开始怀疑我要虐死他或她,平白地让我产生“其实我是个变态,写谁好就杀谁,猫猫狗狗都不放过”的违和感…

对手指,难道我真有这么恶迹斑斑么…我难道不是一只老实善良厚道宽慈的女汉纸么?

嗯,我要说这本我真的在考虑不死配角,你们会不会一高兴,把兜里的月票掏出来?

第四十章 寻妻(二)

车帘掀开处,那人容颜如珠玉,熠熠生辉,唇角一抹笑似近实远,不是容楚是谁?

他竖指于唇,对众人“嘘”了一声,招招手,示意他们上前来。

众人有点讶异他怎么不下车,但此时也没多想,欢喜上前,正要和容楚好好说说近日发生的事,容楚已道:“我都知道了。”

苏亚仰头看车中容楚,他端坐着,膝盖搭着毯子。近看脸色微白,眼下发青,微有憔悴之态。她心中一震,算着太史阑自出事到现在,不过十日时间,容楚便已经到了静海,这速度可谓奇迹。他是怎样安排好丽京事务赶来的?这一路又是怎样奔波辛苦?

苏亚抿了抿唇,她和恣肆自由花寻欢不同,她对太史阑轻易便对容楚交付终身颇有微词,觉得容楚那个家族实在不配太史阑委屈,然而此刻看见憔悴微笑的容楚,她忽然觉得,主子是对的。

便是他的家族有一千一万个不好,单只这个人,便值得主子将终身相付。

“辛苦你们。”容楚淡淡一笑,“我来了,之后你们不必再忧心。”

苏亚等人只觉得这几天心中压着的巨石,咚地一声落了下来。一瞬间天地静好,四面安然。

容楚开口许诺的事,天下无人再质疑,他有这样令人安心的力量,来源于他惊才绝艳的智慧。

苏亚眼底泛上热潮,眼神还有些怔怔的。一直以来,容楚对她们这些太史阑属下都淡淡的,从未过问,然而直到今天,面对风尘仆仆千里驱驰的容楚,她忽然明白了容楚的心意。

他不过问太史阑属下,是一心要给她自由,培养属于她自己的忠心部属。

他在关键时刻亲自来救她的属下,是为了不让太史阑为此伤心。

所谓*屋及乌,他为她做他能做到的一切,无关地位身份,是否值得。

不过都因为*。

苏亚抿抿唇,比以往更加恭谨地躬身,语气也更加恳切,“多谢国公远道前来相救。国公既然来了,那我手中的契书,便交由国公吧。”

她掏出藏在贴身衣袋里,被追杀三日都死活不肯拿出的契书,二话不说双手奉上。

容楚也听出了她语气的变化,看契书一眼,眼神中有笑意。

“不必了,你收着。”他道,“我在此不能长久停留,将来这东西也许还是要你交给太史。”

他使计出了丽京,一路上也一直还和丽京保持联系,果然太后和康王中了他的计,太后怀疑康王卖国,不肯再信他,康王急于寻找到那个赵推官,也没什么心思再关注朝政。这两人又知道容楚受伤不能上朝,心中也稍稍放心,最初的共同对外的压力去了,彼此心思又出现分裂,再商量什么事的时候就很难达成一致。他们自己都不能形成共识,那么朝堂上关于此事的讨论,眼看着也就拖了下去。

但不管怎样,拖太久都是不行的,康王找一阵子赵推官找不到,也就会继续关注当前的事,太后不信任康王,但最终也得先为自己的利益搏一搏,所以容楚算过了,他只能以此打一个时间差,要想长期盘桓静海,很难。

也只有他,还能在这么紧张的局势下,使计挪身罢了。

此刻他提起太史阑,众人都心情沉重。太史阑落海又遇风暴,十日未归,凶多吉少,此时众人都替容楚觉得难受。苏亚悄眼瞧容楚,却没在他脸上看见沉重之色,只当容楚将情绪掩藏得好,不过是为了安慰她们罢了。

容楚遥望海岸,眼神里有淡淡笑意——太史阑会这么轻易地死亡?谁信他都不信。

初见她,她自云端跌下,他亲眼看见那一幕彤云撕裂,电光乍闪,她在半空大骂老天,苍穹被她划裂弧线。

世上若有人间神祗,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