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风撕扯开浓云,将一天沉沉的黑云打散,散开的黑云间,闪着片片白光,那是雨,自云中生,过千万里天涯,狂飙砸落,大片大片的雨像幕布一般卷过来,风中的长草一瞬间齐齐断裂倒伏,遍地疮痍。

这么凶猛突然的雨,太史阑和苏亚都被打到窒息,无法发声,只有火虎忽然仰天呼号,“完了!完了!比我想象得还糟!”

“疯子。”苏亚嘀咕了一句,拖着他快速奔下堤坝,迅速把他捆在马上,和太史阑赶回府衙。

大雨落下的那一刻,北严府衙后院里,府尹张秋被那一声巨响惊醒。

一睁眼看见天瓢倾落,他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的光,披衣坐起,捻亮油灯,开始写信。

信纸雪白,压印桑纹边,古朴又精美,是京中某个贵人的喜好。

“…请兄台代禀:龙莽岭盗匪一事,卑职已有万全之策在心,必不致有所遗患,危害你我。此间地利人和,又逢天时,是为神助。请主子放心。稍后会对二五营诸人有所安排…另,沂河坝去年冬加固时,工程节余银两三百万两,已命盐帮刘舵私密押入丽京…请代问主子安。”

信写完,他耐心地等吹干,放入特制的信封,小心地放在窗台下一个暗格里,等待天亮,有人来取走。

随即他看向滚滚雨幕…这么大的雨,两个女人单身去围捕那个恶徒,荒郊野岭,杀人恶盗,能有什么结果?嗯,好及时的一场雨,到时候一切痕迹都被冲掉,正好又一桩死案。

他手指敲着桌面,沉思,又可沉思,又可以给火虎的罪状上添一笔,赏金要不要再上一格?也好表表官府对破案的决心和诚意?唔,明早什么时候派人去收尸?

大雨也惊醒了签押房值守的兵丁马壮们,众人都没了睡衣,起来关窗唠嗑。

“那俩女人运气真不好,”那个报信的衙役嘻嘻笑道,“这么大的雨,看样子九死一生了。”

众人大多都笑,也有人皱眉不做声,半晌一个半老兵丁道,“三狗,你乐呵什么,说起来人家有什么错?我家就在龙莽岭附近,家乡人多少年因为那些惯匪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这次捎信来说,那些山匪最近收敛了许多,才来得及抢种庄稼…咱们是庄户人出身,莫因为投了官府,就忘了做人本分!”

“放你娘的屁。”几个年轻衙役恼羞成怒,“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听过没,你一身反骨,小心大老爷拿你!”

“吵什么呢。”有人幽幽道,“反正那俩女人死定了,三狗子,报讯可是你去的,小心人家冤魂来缠你哟。”

“胡扯什么。”一阵风过,三狗打个寒噤,畏怯地四面望望,强笑道,“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我怕什么…”

“砰!”忽然大门一声巨响。

心里有鬼的众人,惊得一跳,互相望望,发现对方脸色都白了。

“风…是风…”三狗勉强笑道,声音打抖。

“砰。”又是一声,还夹杂着人声,似乎是在打门,风雨声里听来,明明是女声。

“幻听…幻听…”三狗的白脸已经发青。

“好像有人在撞门。”那个年老兵丁道,“三狗,今天是你值戍守门,你去开门。”

“我…我…”三狗嗫嚅半天,赔笑,“牙叔,我今天老寒腿犯了,要么,劳烦您一下?您向来行得正,不怕这些脏东西。”

“我?我一身反骨。”牙叔闭眼悠悠道,“不敢去。”

“你…”三狗想怒,不敢怒,看看众人脸色,知道此刻风横雨急,有鬼敲门,万万没人代他去,只好咬牙提了灯,披了蓑衣,拿了一根水火棍防身,一步三移地去开门。

雨大得对面不见人影,他一路冲到门后,手刚触及门闩,忽然“砰”一声,门被撞开了。

一道闪电打下来。

天地雪亮。

雪亮的天地里,浑身湿淋淋,乌发粘额,脸色如雪的女子,直挺挺矗在他面前。

一亮一亮的电光,在头顶上追逐,将门前人影映得忽明忽暗,隐约那人脸上,一道疤痕蠕动,两眸冷光四射。贴得极近的脸,冰冷毫无呼吸,他心胆俱裂地向下望去,一道长绳牵在苍白的手中,地上长长的一具尸体,洇开淡淡血迹…

雨夜、闪电、血迹、牵尸的尸体…

“鬼呀”他发出一声心胆俱裂的惨叫。直挺挺向后一倒。

苏亚低头对他看了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放开了呼吸这家伙口臭真厉害!她屏息好久!

那声惨叫惊动了其余人,众人战战兢兢,互相打气,蹭出来一看。

两个乌发披面,脸色苍白,毫无表情的女子,拎着一个什么东西,湿淋淋地跨过门槛,门槛之下,三狗一动不动。

瞬间人群晕倒一半。

太史阑抬脚从三狗身上踩过,和苏亚两人拎着火虎一路向签押房来,她们到哪里,哪里人群四散。

前堂的响动惊动了后堂,府尹大人披了衣服,匆匆赶来,一眼看见太史阑和苏亚,他眼睛向后一翻,似乎也要晕倒了。

太史阑站在签押房的屋檐下,她脚下瞬间湿了一摊,抬手抹去脸上雨水,她盯住了拱门前大伞下的府尹。

“太史阑,奉命捉拿巨盗火虎。”她一字字道,“虽无援助、无手下、无接应、无后援。但,幸、不、辱、命。”

暴雨,雷霆,檐下笔直而立的女子,她脚下软成一摊的巨盗。

漫天飞窜的电光,和比电光更亮更烈,更冷更杀气的目光。

众人惊到无法言语,不可置信。

“三狗子死啦!”牙叔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几个衙役身子一软,跪倒在泥水地里,怔怔地仰望着太史阑。

府尹张秋也怔怔地望着太史阑,忽然不可自控地,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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