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锦绣(三)

仰面望向天空,一只只飞鸟掠过天际,不留下丝毫痕迹。

盛夏时节,宫墙处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垂柳和梧桐树。承乾宫中,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周衍,已不再是当初活在苏离庇护下的孩子了。承乾宫宫女依旧,苏离却分明感到了一丝落寞。她看着他长大,然而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阴,他就要早早离开他的怀抱了。

皇家的孩子一向难将养,连苏离也不知道,何时就会遭遇暗袭,算计。但是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再陪伴在周衍身边了。女人插手政务,一向是最为人所忌讳的。更何况,就连苏楼都屡屡暗示,劝她及时收手,否则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离何尝不知道,凡事见好就收,贪心不足蛇吞象。只是,她就是无法放心。周衍还那样小,那些内侍,宫女们固然好,但却不是他的亲人,也不过是忌惮他权势的下人奴才罢了,又有谁,会当真从心里疼他?

苏离作为小姨,能呆在宫里的时日已经非常有限了。

在周衍还是皇子之时,有皇后的遗命在那里,更何况又只是个小孩子,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入住承乾宫照料他一年多的日子。但是一旦继位,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苏离的身份,显然已经不能再陪着他走更远。会有最好的大儒来教他念书识字,经验丰富的乳母,宫女,姑姑都会照顾好他的日常生活。

苏离想,自己该为他做最后一件大事。这样,即便是不得不离开,她也能稍稍心安。

不管怎样。她已经遵照皇后的遗命,将那些事情,一件件的办到了。接下来如何。个人有个人的造化,饶是她再为他计深远,也猜不透日后的变故。苏离充其量。也不过是为他在开始铺了几粒石子,这条路到底该如何走下去。也唯有看周衍了。

朝堂之上想要巩固,固然要有撑得起的臣子,否则以周衍的年纪,这盛世,败落下去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人会打着他年幼的主意,把他往歧途上引。苏离终究不过是外戚。随着周衍年岁渐长,她避嫌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也不得不拉开和周衍之间的距离,以免惹人闲话,招致弹劾。

三岁看到老,若是想日后周衍不走弯路,那么从一开始,就应该为他找一位品德高尚的启蒙老师。这事情自然该找苏楼,为了此事,苏离再三写信回家。只是苏楼也颇感头疼。他是武将,和文官那一脉也唯有点头之交,为周衍选老师之事事关重大,他也忙活了好一阵子。总是没有满意的人。

苏离早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反倒是不怎么失落了。

文官系统和武官系统本就不同,文官瞧不起武将粗莽,武将看不上文官的迂腐,历朝历代文武大臣都有水火不容的现象。让苏楼去找帝师,也真真是难为他了。倚红见着她眉头不展,郁结难舒,也开始慢慢寻思自己之前听闻过的德行兼备的大儒。

倒真叫她想起一个来:“你知不知道南山的白先生?”苏离久在宫中,已许久不曾听说外头的大事,这时听她问起,一时怔忪,满脸茫然。倚红就耐着性子解释:“白先生曾经是金科状元,后来辞官归田,就在南山上建了一处别院颐养天年。这位白先生虽说孤傲难以接近,但却自己出资在山脚下办了一家书院,专收那些穷人家的孩子入学读书,有不少金榜题名…”

“这么说,当真是一位博学的大儒了?”苏离微微颔首,又觉疑惑,“你可打听清楚了,当年这位白先生是为了何事归隐田园的。”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作为天子的老师,自然最好是保持中立的态度,这样才能让天子有最客观最清醒的判断。

倚红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哪里曾经探寻过那人的底细,此时也答不上来,也就说道:“你若是上了心,大可以再派人去打听打听,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真真假假,也不知的。”苏离就横了她一眼,“这样大的事情,你也敢随随便便就拿出来绉?”

倚红就陪笑道:“这不是想让你宽宽心嘛,要知道这天下能人异士不少…”被她这一番打趣,苏离心里的愁绪倒真是去了不少,也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角饮茶。倚红默默看了她半晌,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苏离眼角余光见着她如斯模样,哪里不明白。

“大公子的事情,你怎么看?”倚红不无忧色,“这还要守一年的大孝,到时候大公子可都二十六岁了…”二十六岁搁在古代,真真是老树不开花的年纪。再往上过几年,就是做爷爷的年纪了。饶是苏楼这样万众挑一的好男人,到了这岁上,要想找门当户对,合乎心意的大家闺秀,也有些困难了。

“我也没有法子了。”说起此事,苏离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前还能说日子还长,可以慢慢挑选。只是眼看着韶光易逝,这日子就这么过去,大公子那头,却丝毫没有动静。”倚红见她神色黯然,语气感伤,反倒是安慰她:“你也别急,如今苏家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还怕大公子没有挑不完的时候?”

乐极生悲,否极泰来,越是在高处,越是要低调行事,免得惹祸上身。

没过多久,真有关于白先生的消息传入了宫中。

来报信的人恭谨的说道:“白先生是建元十三年的状元,曾经官至吏部侍郎,先帝也曾经称赞过他的才华,只是听说和当时的吏部尚书政见不同,后来也就渐渐淡出了朝野,归隐田园了…”

“吏部尚书?”苏离心念一动,“是如妃的父亲?”

“正是!”那人应道:“白先生为人桀骜不驯,又有一身的怪癖,但为人正派,听说对边关之事甚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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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忙于应付各种考试,完全找不到状态啊,哀~

第六十三章 锦绣(四)

对边关之事甚为关心…

苏离蓦地眼中一亮,既如此,那必然和苏楼有不谋而合之处,说不定两个人能说到一块去!苏楼常年镇守边关,想必这白先生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头,而苏楼的性子一向低调,从不恃宠而骄,或许这位白先生,会对他另眼相看也未可知。

倚红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就叹了一口气,“我还听闻,那白先生颇有傲骨,若非本人去请,怕是不会答应的。”这话似浇了一盆冷水,苏离便有些失望,“皇上还这样小,怎么亲自去?”顿了顿,又道:“我看不如我去,只不知这白先生,是否会应承。”

“凡事不过讲究心诚二字,我想,小姐若是真心去请他出山,他也未必不肯的。”倚红就看着来报信的那人,“那白先生,现在还在在南山上么?”“一直都在。”那人忙回道:“只是听说近日身子有些抱恙,好几日没有去学堂了。”

苏离神色一凛,“可是什么大病?”“只说是寒气侵体,旁的,就不知道了。”

苏离就瞟了倚红一眼,“这病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是麻烦的了。”在现代感冒不过是休息几日的问题,在这个时代,一场小风寒,就可能夺去人的性命。“那我们早些出发吧。”倚红想也不想答道:“这病拖下去,只怕会愈发严重,我们去了,还能替他瞧瞧。”

那人见话已说完,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倚红的医术,苏离倒是相信的,想想也觉有几分道理,一抬头,见她目露几分期许之色。微微一笑:“这次出宫,最急切的,该是你吧?”倚红就嘿嘿的笑。“那可不是,我都好些日子不曾出去了。”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却叫苏离想起。当日进宫之时。

那时原以为不过是见见皇后,哭上一场。也就会回来了,谁知道,会被托付大事…

其实哪里都是一样的,相对而言,皇宫里,这四方的天,甚至比外头的宅院里的天空。要大上许多。无论是宫外宫内,以苏离这样的身份,都只能足不出户,安安分分的做她的大小姐,反倒是不如倚红来的自由。

“再过些日子,我们也就出去了。”苏离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这条路的第一步,我已经替他迈出去了,以后如何,还得看个人造化了。”倚红有心打趣几句。但见着她神色黯然,忙咽了回去,又宽慰道:“这遭去请白先生出山,不也是为了日后他的路。能走得顺畅些?小姐为之计深远,不必难过了。”

苏离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是怕这宫中人心叵测,没有我们在身边,难免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将他往歧路上带…”天子的性子,通常会决定一个朝代的命运。偏偏周衍又这样小,苏离可不想这天下因为周衍的缘故一点点衰败下去。既然登上帝位,苏离自然希望他名留青史,日后千秋万代,提起这位天子,也都是交口称赞。

只是,日后史书记载,是否会有关于她的一字半句,证明她曾经在这个朝代存在过?

这样想去,苏离忽而有些寂寥,在这个未知的朝代,她注定要耗尽一生的韶光,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心里就有些隐隐刺痛,忙打住了这个念头,有心去想些别的事情:“你看,我们要带些什么好?”

“那就看你带几个人了,左右不过是一些随身之物。”倚红掰着指头盘算:“银子,干粮,箱笼…”苏离对这些琐事一向不甚在意,也就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事情,你和飞翠去做,我也不打算带多少人,你跟着我去,再有两个小丫鬟,就够了。”

恰巧飞翠端着井水浸过的酸梅汤进门,听了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小姐一向是我服侍的,怎么出门就要撇下我了?”“好凉的酸梅汤!”倚红自盘子中取过两碗,一碗捧给苏离,另一碗就端在嘴边,迫不及待的饮了一口,“正嫌天热,口干舌燥,你可就来了!”

苏离也喝了几口,望向飞翠,若有所指:“如今我身边除了你,就是倚红…”说到这话,想到死去的凝碧,眼中一黯,忙强打起精神来,“皇上那里,还得劳你看着。”飞翠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郑重其事的应道:“小姐放心,我定会多加小心。”在宫中这么久,飞翠也在慢慢成长,比起当初,机灵了不少。

苏离微微颔首,“你明白就好。”透着凉意的酸梅汤,那股酸甜的味道,一直浸到她心里去。“派人去给大公子说一声。”几人默默的吃着酸梅汤,苏离冷不丁开口,“此番越隐秘越好,免得惹出什么事端来。”

倚红轻声应了,忙出了殿门去吩咐。

既要出宫,难免要和太后说一声,苏离整理整理衣裳,自己去了甘泉宫。太后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似乎皇上驾崩,对于她没有什么影响一样。哪知才进了甘泉宫,在宫女的带领下才走到正殿门口,就见里头飞来一只白色的物事。苏离下意识的便是一闪,耳边唯有清脆的落地声,定睛一看,却是汝窑的茶盏。

这甘泉宫中,敢这样做的,唯有太后罢了…

看来太后心情是不大好了,苏离正寻思着先行离开,挑个好时候再来,哪知宫女已经通传了进去。苏离心叫了一声不好,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踱了进去,低眉顺眼的请安问礼,眼角余光却发现,旁边竟然还坐着周彻。

难不成太后在和周彻置气?到底是为了何事,发这样大的火?

太后面色铁青,见着她,脸色仍有些不好看。苏离尽可能轻的,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太后尚未说话,那厢周彻却说道:“你起来吧。”太后正在气头上,也不曾叫她起身,苏离看了他一眼,心里挣扎不已。

“起身吧。”太后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脸色稍稍有所缓和,“既要出宫,哀家也无甚可说的,只是小心为上便罢了。”苏离忙谢过太后的好意,这殿中,空气几乎都凝滞。苏离识趣的告退,退出甘泉宫,才发现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周彻快步走了过来,“我陪你去。”苏离一愣,下意识的说道:“这不大好吧?”“宫外危险太多,我陪你去。”周彻很坚持,再次重复。

苏离只得缴械投降,也不瞒着周彻,将是由说明:“我出宫,是为了去南山…”她话尚未说完,周彻眼中已是一片了然之色,“是想要去见白先生?”“你也听说过?”苏离一惊,但转念想到周彻见多识广,听过的,见过的不知比她多多少,也觉释然。

“嗯。”周彻点头,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先生的文才,我也颇有些仰慕。”

这话更叫苏离心中坚定了几分,“那我们即刻就启程。”周彻倒没有什么异议,他一向是无可无不可,出门一趟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二日后,苏离带了简单的行囊,同倚红出了宫。一路上不时查探,看有无人跟随。

只是她在明处,那些人在暗处,真要发现,也不简单。

她坐上马车出了城,按照当初说好的,一刻不停,没多久,就看见一户普通人家,门前停了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毫不起眼。没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周彻施施然从里头走了出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已朝她伸出了手,“下来。”

他宽阔的手心,攥住了苏离的小手,看得出来,心情相当愉悦。二人坐上了门前的那辆马车,继续前行,“后头可没有什么人跟着吧?”苏离神经绷得紧紧的,反观周彻,却是云淡风轻,漫不经心。

“没事。”周彻靠在车壁上,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眯着眼,闭目养神。

苏离默默看了他一阵,无奈叹息。

马车行了一会,苏离觉得口干,便斟了一盏茶,正要去饮,哪知马车一个颠簸,她端着茶盏哗的一晃,那些茶水,就尽数泼了出来,饶是她机警,还有不少泼在了周彻脸上。说时迟那时快,周彻猛的睁开了眼,撩开车帘,一跃而下。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苏离几乎没有缓过气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打斗声,也不过片刻功夫,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苏离盯着撩开车帘,慢悠悠坐进来的周彻。

“不过是几个宵小,被我打发了。”他说的轻巧,苏离默默看着他的神色,也猜出了*分。他不忍叫她担忧,那她又为何不承了他的好意!也就漫不经心的掏出帕子将溅出的茶水擦拭了一番,眼见着周彻衣领上也沾上了一些,正欲俯身上前,又觉不妥,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替我擦。”周彻眼睁睁看着她伸出了手,最后又缩了回去,微微一抬头,锁住她的眼,有着不可拒绝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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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了,暑假正式开始,唔,几天没码字就找不到状态了,泪滂沱…

第六十四章 锦绣(五)

苏离就暗暗叹了口气,这人,在有些时候,总是牯牛拐心,也不知是在介意什么。

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在周彻身上就丝毫看不见礼教的束缚,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常年行南走北的关系。不过这样倒是合了苏离的心意,她一向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是遇上一个死板的人,还要和他度过一生的时光,也不知会多么无趣。

从前苏离也算得上是肆意之人,就好像一株常青藤,在阳光下肆意的成长,看见如今的周彻,竟觉羡慕不已。不过,身为王爷,能够活成这般,想必也需要不要努力吧。要想运筹微博,胸有成竹,背后付出的血汗,可想而知。

在苏离游神的当口,那人的目光不时飘过,最后竟定格在她脸上。

“擦好了。”在这人灼灼的目光下,苏离双手都有些发颤,硬着头皮替他将水渍一点点拭去,而后拢住了双手,尽量使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平和些。身边那人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又靠在车壁上,双目微闭,似乎浅浅睡着了。

苏离瞪了他好一会,最后认命的叹气,也寻了一处,安逸的靠了上去,闭上眼的那一刹那,却不知对面那人,眼里瞬间的光华,和微微勾起的嘴角。在宫中混迹这么些日子,难得有这样静好的时候。

这样想着,苏离陡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欢喜来,而后就在马车咯吱咯吱的声音中,缓缓进入了梦乡。纷乱的梦,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四年多,不长不短的时光,却让她忘却了以前,许许多多的事情。

她想。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忘怀了。

再次醒来时,不知是几何时。只觉肩头寒浸浸的,慢悠悠睁开眼,黑漆漆一片。微微一动弹,就有薄被从她身上滑落。想来是晚上了。这个念头闪过,苏离惊觉处境有些不妙。大晚上的,她和周彻孤男寡女,在这马车之上…

她倒不怕周彻趁机做些什么,只是担心传了出去,这名声可就…

过了一小会,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苏离才发现,这马车内,早已没有周彻的踪影。撩开车帘,便可见外头皎洁的月光,洒落满地。掐指一算,彼时正是十五,月圆之夜,月华如水,撩得她心头一片祥和,便忍不住撩开薄被。跳下了马车。

“醒了?”冷不丁的,一道温润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在这寂静的夜晚,他的声音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似乎要和这月色融为一体。苏离微微一笑。偏过头去,望着那天边的月亮,“想不到睡了这么久。”“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赶路,你也乏了。”周彻也仰面望向夜空,“好圆的月亮!”一面说着,一面解下披风,替她披上,“风大。”

苏离心头一暖,冲着他粲然一笑,“这儿景色倒是不错。”顿了顿,又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里的月亮,比宫里头看起来,要明亮许多。”“或许是心境不一样。”月光下,周彻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若此时有一壶清酒,对酒当歌,该多好!”

苏离微微的笑,唏嘘不已。

“你看!”苏离声音猛的扬高,颇有些激动的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那边有萤火虫!”才低呼完这一句,便觉太过大惊小怪,着实有些丢人。哪知周彻竟轻声笑了起来,低头,深深凝望着她,“果真还是小女孩的心性…”

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神,柔和的似乎能滴出水来。

苏离格外的庆幸,此刻是夜晚,否则,该如何掩饰她微红的双颊?

终于到达南山,苏离顾不得满身的疲惫,撩开车帘就问:“白先生现在可是在南山上?”“你别急。”周彻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我已差人去打听了,都到南山脚下了,正好歇歇。”苏离微微颔首,面上倒是云淡风轻,心里却忐忑不已。

一路上想好的措辞,到了这山脚下了,却忘了一大段,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若是白先生拒绝,这一趟,可就白来了。不,其实也不算白来,毕竟出宫这一趟,见识到了不少好风景…

只是,此行目的不达到,终究是一种遗憾。

遣去的人过了好一会才匆匆赶了回来,晨光初现,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白先生,在五日前,便过世了。”“什么?”苏离心中一颤,不自觉的望了周彻一眼。“我们上山去看看吧。”周彻已伸出了手,“下来吧。”

苏离心头,已有了掩饰不住的失望。

白先生死了…

这一路经历的危险不少,谁知道到达南山,却是这样的结局。

通往南山的路上,曲曲折折的小道两旁,都开满了各色野花。或许山中不知岁月几何,在这炎炎夏日,竟还有桃花朵朵盛开,惹人欢喜。桃之夭夭,苏离折下一支桃花,远远的望着那竹篱和茅屋,深深的三鞠躬。

妃色的裙摆上沾满了清晨的露珠,*的贴在她脚踝上,她颇有些沮丧,站在那郁郁葱葱的大树下,一缕缕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落了她满身。天下大儒不知凡几,但白先生难得入了她的眼,再去寻别人,又要费上一番功夫。

“到底是无缘。”苏离心里沉沉浮浮的,叹道:“看来有得费神了。”一只只飞鸟掠过天际,苏离仰面望天,碧波如洗,这山上的空气,也透着微微的花香。周彻不知从哪变出的一朵蓝色的小花,别在她的发髻上,左右端详了一阵,“真好看。”

苏离一向自诩脸皮比得过防弹衣,这时却不自禁的红了红,心里暗骂自己两世为人,这时却和少女一般忐忑不安。或许在情爱之事上,她听说的不少,但自己却是头一回经历,难免就有些患得患失。

“阿离,你不要伤心。”在这南山之上,烟云蔼蔼中,他握住了她的手,“我会帮你,守着这天下。”

第六十五章 诀别

落花飘满天,苏离忽而红了眼眶,声音哽咽:“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

从来没有哪个人,肯无怨无悔的为她付出如此之多,不求回报,只为了叫她开心。

明明是幸福,却止不住的心酸。

“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周彻勾起嘴角微微的笑,似是自嘲,“事实上,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苏离的心头,漾开了一层层波澜,怔怔的望了他许久,半晌才低声道:“真傻…”声音极轻极轻,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能这么傻一次,我很欢喜。”迎着清风,他垂下的长发在风中四散开来,俊美的容颜,此刻更是美得叫人心惊。苏离发誓,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彻,但也不得不承认,心头有一根弦,被砰然撩动。有一种惊惶无措又欢喜的情绪很快席卷心头,将她整个人团团围住。

这时间,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被人爱护,被人视作珍宝。这世间的风风雨雨,尔虞我诈,心术算计,苏离无一不经历过,然而此刻,终于让她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可以找到一处避风之处,安安稳稳的度过以后的岁月。

这个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

不远处的茅屋上挂着白幡和灯笼,而近处的杂草中,野花开的正烂漫,这景象,在这夏日的清晨,叫人恍若隔世。周彻抿着嘴,下巴微扬,若有所思,一直等到苏离的双腿站得有些麻木,才出声:“既然来了这一遭,也不能白来。我们去游玩几日再回。”

“这样,不会有什么岔子吧?”苏离有些犹豫,毕竟二人的身份实在特殊。难保不住就会出什么乱子。“放心,有我。”周彻牵住她的手,轻轻摩挲。“你不是很喜欢在宫外的时光?”“我——”苏离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宽阔的衣袖垂了下来。掩去二人相握的手。

苏离呆呆看了一阵,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抽出自己的手,周彻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只是,她不想抽出。明知这样不妥,但仍旧,舍不得那一点温暖。苏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不会有现在的患得患失和小女儿家的窃喜。

但是,人这一生,或早或晚,总要疯狂那么一次。否则,这一世纵然顺风顺水,又有什么意思?

南山脚下是书院,走上约摸十里路,就是集市。这还是苏离四年来第一次逛集市,难免有些欢欣。虽然极力掩饰,但一路上勾起的嘴角。却掩饰不住她的心思。一行人慢慢走着,看着街边的各种新鲜物事,个个都觉新奇。

只见一白发老者,蹲在街边。摊开的藏蓝色布匹上,放着几个匣子,里面放着几块陈木。苏离也不过是抱着走马观花的心态,见到这光景,也就不自觉的凑了上去。她不过是那么漫不经心的看一看,哪知身后一直默默无言的周彻却开了口:“这可是紫檀木?”

那老者似终于找到实货的知音一般,混沌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彩,“是,上好的紫檀。”“多少银子?我全要了。”周彻已开始从袖间掏银票,看样子当真是心诚。苏离目瞪口呆,世人皆知紫檀木难得,但周彻到底是王爷,这宫中的贡品,他挑上几件也是价值连城,何以对这紫檀如此钟情?

“紫檀的香味,连绵不绝,燃上一小块,满室清香。”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周彻柔声解释:“能凝神静气…”苏离对这些半知半解,也不好多说什么,以免露了马脚。那老者眯着眼,看看苏离,又看看周彻,目光流转,露出别样的兴味来,“一千两。”

周彻也不还价,爽快的数出了一千两银票。倒是苏离,看得肉疼肉疼,普通人家二十两银子便可过上一年,这一千两的巨款…

周彻将那块紫檀小心翼翼的放入了匣子,然后放在了苏离手心,“好好拿着,你要记得,紫檀未灭,我亦未去。”苏离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将那一句紫檀若是灭了又当如何问出口。毕竟是花了一千两银子才得来的这珍稀物事,想必也是不大好拿出来使用的。不过苏楼这句话,倒是甚合她的心意,或许子夜梦回,绣着这紫檀香,便真能想起这日,二人度过的静好韶光吧。

在路上流连了几日,再如何不舍,终究是要回到那宫中去。二人在马车上极少讲话,但氛围,分明有了些许改变。苏离或睡着,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周彻说着闲话,内心深处,真真是情愿这条路,再漫长一些。

宫中岁月,寂静无声的过去,再回首时,已是一年的春天。

如画的春天里,杨柳揉碎了一池碧水。春光满园,苏楼额头,已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素来是喜好洁净的人,阳光渐渐耀眼起来,便收了长剑,沐浴更衣。稍晚时分,着一袭宽松的竹青色袍子,闲散的出了府。

沿着寂静的小巷一路走去,灰白色的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在这曲折蜿蜒的巷子里,只有一线蓝天可见。一路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寻找这么一处地方,沉淀自己的心绪。人前人后,这面具已戴的太久,早已摘不下来。

只是没想到,却见对面那人分花拂柳而来,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不曾看见这人,却不时会有各种密报传入他耳中。一年后,又看见他了,依旧是分花拂柳间抬眼望见的弱冠少年,他好像从年少时就站在那里,未曾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