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说我姐姐是疤脸,还说知府家很快就要来退亲了,”顾应承说到这的时候,阿璇都恨不能气得去抽顾应昌两个嘴巴子,小小年纪竟是这般恶毒。

待他说话之后,卫氏才不紧不慢地总结陈词道:“说是一家子,又是嫡亲的兄弟。我们二爷在京里头四处为大哥活动。没想到竟是有人这么见不得我们好。”

☆、第十四章

“跪下,”卫氏一回了房内,还没坐下呢,就转头对身后的双胞胎说道。

阿璇咬唇站在一旁,想帮着说话,却不敢随便打断。倒是顾应承和顾应启就跟知道有这么一出一样,直接就乖顺地跪下了,连一句废话都没说。

如今天气也热了,从老太太的正房走回院子,卫氏额上都生出薄薄一层汗,本就绯如荷花瓣的脸颊,带着殷殷殷红色,本就绝丽的脸庞,此时更是美得这般动人。

如今丈夫不在家,两个儿子的教养之事便全落在她的身上。谁知一向乖巧的两人,今个居然就闯出这样的祸事。

她扶着罗汉榻上的小桌子,对这两人严厉道:“说,为何要打你们四哥,便是他有千般不对,你们也不该动手。说到底他也是兄长。”

刚才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因着三姑娘的那句有娘生,没爹教,气得老太太罚她在院子里闭门思过一个月,抄一百遍女则和女戒,好生学学什么是大家闺秀应该做的事儿。

至于三个哥儿都是各打五十大板,老太太训了一顿之后,大老爷发话让他们也回来抄书。其实卫氏心里知道,若不是有三姑娘在里面搅和事儿,大太太今日定然不会轻易算了。

顾应承不是那种看不清形势的,既然娘问了,那他就乖乖地答了,“都是四哥先挑衅我的,他说姐姐……”他朝阿璇看了一眼,又撇过头轻声说:“说姐姐坏话,我就动手打了他。”

“还有我,我和哥哥一起打他的,”顾应启是个事事不落人后的,虽然这会卫氏面带薄怒,可他还是欢欢喜喜地承认,就跟这是多光荣的事情似得。

卫氏早知道昌哥儿骂了阿璇,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昌哥儿该被教训。可如今这世道最重的便是礼教,昌哥儿是他们两的哥哥,就算再生气,也不该和哥哥动手。

所以错了错了,卫氏虽性子温和,但却是很能分得清大是大非的人。

“你们两个从今个开始,除了去蒙学之外,半个月不许出院子,”卫氏看了他们两人,又说:“现在到外面廊下跪着去。”

阿璇听了前半句,一颗心正要落下呢,谁知就听卫氏的后半句。

她立即出声道:“娘,弟弟们都是为了我,才和昌哥儿打架的,要是娘罚他们跪着,那就罚我吧。”

卫氏有些严肃地看着女儿,教育道:“这礼教不可废,不说你爹爹如今是正四品的京官,你大伯父只是赋闲在家。即便你爹爹回了,也该听着你大伯父的教训。他们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你也不要事事护着。”

阿璇低头看着对面站着的两个小人,只见顾应承冲她眨了下眼睛,便朗声说:“儿子谨记娘亲教诲。”

说着,他自个就往外头走,顾应启跟在他后面。

虽然之前他们稳稳地站了上风,不过身上到底也有些狼狈,两张雪白细嫩的小脸,都有些脏兮兮的。

阿璇立即又说:“娘,他们到底年纪小,若是长久跪着的,只怕膝盖受不住。我已经长大了,你让我去跪吧。”

“好了,阿璇,你再说娘觉得自个都该去跪着了,若不是我,你脸上岂会有这样的疤痕,都是娘不好,”卫氏此时垂着头,显然是难过之极。

她一直没表现出来,就是怕刺激了阿璇了。琴棋书画不会的话,还可以请师傅教,可是一张脸若是有疤的话,那才叫毁了呢。

卫氏一直觉得阿璇脸上的疤,肯定是自己孕中吃了不该吃的,才会留下的。她自然是悔恨不已,如今见连自家人都这般奚落嘲讽阿璇,她心里就跟有人拿了刀子一刀刀地割着她的心。

原本阿璇还想为两个小家伙求情,结果这会却开始安慰起了卫氏。

“娘,我想请大夫再仔细看看我的胎记,”阿璇柔声说道。

卫氏听了她的话,当即又抬起了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颤颤问:“真的?你愿意去看?”

“先前是女儿不懂事,我想这世界之大,定会有人知道如何消除我的胎记,”阿璇安慰卫氏。

其实若是在现代的话,只需到医院做了手术便可,如今她心中虽安慰卫氏,但也不敢确定。

最紧要的是,她想尽快知道何芸给自己的膏药,就见是对她胎记有害还是有益的?

卫氏闻言万分欢喜,便立即比她还乐观地说:“娘早就想过,若是信阳没有好大夫,咱们就去扬州。如今你舅舅就在扬州做官,咱们去那里找大夫也行。”

阿璇点头,卫氏都开始念叨上,是不是该兄长修书一封了。

待过了会,阿璇便借口去官房,瞧瞧出了门。就看见两个家伙,正安安静静地跪在回廊下来呢,旁边站着的丫鬟竟是拿香帕偷偷给他们扇风。

要说顾应承他们平时是真乖,卫氏院子里的这些丫鬟,谁瞧见他们不喜欢。如今这会见他们跪在回廊,各个心疼地哦。

这不大丫鬟玉容端了水果进屋子,不过进来的时候,却让阿璇偷偷拿了两个杏子塞在他们手里。

这会顾应承一口咬掉酸酸甜甜的杏子,脑门一皱,整张脸都变得格外滑稽。

“你们别着急,待会姐姐再求求娘亲,”阿璇笑着安慰他们。

她见两人的小脸蛋还是脏兮兮的,就吩咐旁边的丫鬟端盆凉水过来。待丫鬟拿了白帕子和端了铜盆过来时,阿璇便亲自拧了帕子,给他们两擦了擦脸蛋。

“以后可不能和别人打架了,”阿璇轻声说道,又让顾应承将小手伸出来,给他两只小手都擦了擦。

旁边的顾应启也乖顺地伸出小手等着,不过他是个淘气包,听了阿璇的话,还有些得意地说:“要是四哥再敢对姐姐不逊,我还揍他。”

阿璇立即不赞同:“动手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你们得学会智胜,让他有苦说不出口。”

“什么叫智胜,”顾应启有些好奇地问。

阿璇扬起清浅的笑,她年岁虽小,但是样貌实在是精致,眉如远山鼻翼精巧,如今再配上这等狡黠的笑,本就是十分的美人,竟是生出十二分的夺目,让人如何都挪不开眼睛。

“智取啊,就是你欺负了他,还让人觉得是他错了,”阿璇派了顾应启的小脑袋笑着说道。

显然这个答案略有些高深,即便是顾应承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作解呢。

阿璇并不着急,用帕子又淘了一遍水后,给他们擦了擦脖颈,让他们凉快些后,才缓缓道:“这个你们现在还小,或许还不明白。所以你们要好生读书,等你渐渐长大了,就会理解姐姐所说的。”

碧鸢站在她身后,听着自家姑娘教导弟弟,可是她怎么觉得姑娘这教的跟别人不一样呢。

阿璇并不想她的弟弟真的成为书上的圣贤,那种人要不就是极端的伪君子,要不就不存在于世。

“所以我们要读很多很多的书,才能明白姐姐的话?”顾应承认真地问。

阿璇点头,又说:“姐姐不希望你们成为只知道动拳头的莽夫,真正厉害的人,是用智慧让人信服的。”

卫氏看了一眼门口,旁边的秦嬷嬷偷偷笑了下,轻声道:“五姑娘在给两位少爷洗脸呢,两位小少爷的身上别提有多脏呢。”

秦嬷嬷是卫氏的奶嬷嬷,看着这些孩子出生长大的,如今见五姑娘变得这般通透达理,这心里头的欢喜可不比卫氏少。

“要我说,这回真不怪咱们两位小少爷,到底还是那边没教好孩子。要不是平日里说的多了,四少爷一个小孩子,如何能张口就说出这些话。”

卫氏心中明白秦嬷嬷说的是极对的,孩子最是容易学舌,大人在他们面前说的多了,他们自然也就学上了。只是她没想到,大房那边居然这么肆无忌惮地说着自家闺女。

“这崔家我瞧着也不是个好的,明知道他们家姑娘冲撞了我的阿璇,竟是连个赔罪的话都不知说,要我看这婚事便是不做也罢了,”卫氏气着说道。

秦嬷嬷一听,这可不得了,赶紧劝道:“这怎么是好,哪能轻易说退婚的话。这可是咱们二老爷亲自给姑娘选定的。”

“老爷是男子,不知这后宅的事情。你以为那崔姑娘来看咱们阿璇,就是她自个的主意吗?”卫氏有些不屑地说道,她最是瞧不上这些旁门左道了。

秦嬷嬷莫作作声,这婆婆和小姑子都不喜的话,婚事确实是难。可她却觉得可惜,她是见过那崔家哥儿的,斯文俊秀又仪态大方的。其实她家姑娘这模样是真好看,反正秦嬷嬷这南来北往这些年,就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小姑娘了。这错就错在头上的那个胎记上,要真是能消了,别说一个崔家少爷了,秦嬷嬷觉得自家姑娘就是侯夫人,王妃都是能当得的。

“好在阿璇如今也看开了,愿意找大夫来瞧,”卫氏放心地说道。

等到了华灯初上之时,阿璇便又求了卫氏一回,她才同意让双胞胎起身。这跪了足足有两刻钟,两人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

卫氏让他们吃了饭,便让人带他们回前院了。

不过他们走后,她便吩咐玉露赶紧带了膏药,到前院给他们上药去。

这还是阿璇头一回到前院来,如今顾应承和顾应启都住在了前院,两人还住着一个院子。她怕两人膝盖上留下淤青,便让碧鸢拿了膏药,跟着她一块去前院。

等她到的时候,发现玉露已经在了。

“好了,姐姐给你们先用热帕子敷一敷,”阿璇指挥丫鬟端了热水进来,此时亲自拧了帕子,又对他们说:“赶紧坐到榻上,把鞋子脱了,中裤挽到膝盖上。”

谁知两个小家伙居然扭扭捏捏地,谁都不愿意脱鞋子。

阿璇奇了,“怎么了?”

“姐姐,让丫鬟来吧,”顾应承红着小脸说道。

阿璇这会才明白,这两人竟是不好意思了。她登时笑了,随即苦着脸有些哀怨地说:“承哥儿和启哥儿都不喜欢姐姐了,都不愿让姐姐帮着上药了。”

“姐姐,我脱鞋子,”顾应启最是利索了,两条腿蹬了蹬把小靴子踢得飞到对面。

阿璇亲自给他挽中裤,待一翻到膝盖上,就看见两边都青紫了,再加上他皮肤本就白,青紫看得特别狰狞,阿璇这心里一抽一抽的,别提有多难受了。

谁知偏偏顾应启还这么乖,安慰她说:“一点都不疼的。”

这会阿璇的眼泪是真的要落下了,她别过脸,又是拿了一条新帕子,敷在他的另一个膝盖上。

此时顾应承也将中裤挽起来了,微垂着眼脸,如蝶翼般的长睫将眼睛遮住,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要好好听话,”阿璇只说了一句,便再说不下去了。

☆、第十五章

如今天气已有些热,蝉鸣之声阵阵,连池边的荷包都因为灼热的阳光,而没了平日的水灵劲。

不过整个顾家却颇有些热火朝天的,特别是厨房里头,管着这块的周妈妈掀开大锅,便是一股清香争先恐后涌出,登时整个厨房都弥漫着芦苇叶的清香。

“五妹,你看这是我特意给你编的小玩意,”就在顾菀侧着脸和阿璇说话之时,坐在她前头的顾蕙突然转头。

顾菀微微诧异,只愣道:“多谢三姐。”

此时顾蕙手上拿着的是一串五彩丝线编成的长命缕,上面还挂着同样是五彩丝线编制的小粽子,瞧着倒是有些可爱。她见顾菀迟迟没拿,便娇笑一声:“五妹妹,还不赶紧拿着。”

“谢谢三姐,三姐的手艺真是越发精巧了,”顾菀将东西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觉得上面五彩的小粽子还真是可爱,况且这样小的东西,真动手编的话,很是废一番功夫的。

她素知顾蕙甚是不喜针黹,她自个身上的荷包只有极少是她亲自绣的,其他都是身边丫鬟做的。不过她身边的方胜,女红实在是精巧。

此时坐在阿璇前面的顾筱回头看了一眼,也瞧见顾菀手上提着的小粽子,登时便欢喜道:“三姐的手可真巧吧,这粽子真好看。”

顾蕙自然是得意万分,又从书袋中拿出另一个长命缕便分给她,“三姐,自然是忘不了你的。”

“多谢三姐,”顾筱很是给面子,当即便挂在了腰间。

顾蕙回头瞧了一眼阿璇,眼中的怨恨一闪而过。她是被老太太罚了一个月不许出门,不过因着要入学堂,所以她娘又特地求到老太太跟前。

所以如今她每日只能往返与学堂和自个院子中,反正在顾家,她这会是丢脸丢尽了。

因着她连给老太太请安都不能了,所以压根见不着双胞胎兄弟。至于卫氏,她就更见不着了。所以她只能将一腔怨恨都发泄在阿璇身上,不过她自个还在处罚中,自然不敢做的太过,顶多就是联和姐妹孤立阿璇罢了。

此时阿璇已低头看书了,顾蕙一腔得意完全没人欣赏。

于是她轻叫了一声:“五妹。”

“三姐,”阿璇听她叫自己,便客气地抬头。

“这是我自个编的小玩意,你可别嫌弃,”顾蕙又拿了一个长命缕出来,娇笑着递给她。

阿璇伸手去接,谁知顾蕙突然松手,长命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顾蕙惊诧的声音登时响起:“五妹妹,你为何,为何要……”

阿璇看了一眼自己莹白的指尖,此时窗外阳光正浓,因怕姑娘们被晒着,早已经挂上细细的竹帘,只是还有跳跃的阳光从缝隙中穿过。此时她指尖就被阳光照射着,当真是晶莹剔透。

“就算咱们之间有嫌隙,你也不该这般,说到底咱们还是姐妹啊,”顾蕙说着,竟是眼眶中有了点点水光。

阿璇真的觉得她是属于表演型人格。

“谁说我和三姐有嫌隙的,”阿璇突然起身,顾蕙忍不住往后缩了,谁知她只是捡起地上的长命缕罢了。

阿璇用手拍了拍长命缕,随即便挂在腰间,待她挂好后,便冲着顾蕙扬唇一笑:“我和三姐姐可是至亲骨肉,哪会有什么嫌隙。若是有人敢在姐姐面前说这样的话,我定回了老太太,这岂不是在挑拨我们姐妹。”

顾蕙被她这么一刺激,登时没话说了。

待下了学后,她便拉着顾菀匆匆而去。

等阿璇领着碧鸢回院子的时候,碧竹接过她的书袋,便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谁知就掏出好几串长命缕,她有些惊讶地问:“姑娘不是说,今个要给其他几位姑娘送长命缕的?”

“今个三姐也送了,我再过两日吧,”阿璇不在意地说道。

碧竹看着手中的长命缕,登时有些可惜,说实话这几条可都是姑娘自个亲自做的。特别是上头挂着的小蜘蛛,各个只有一半小手指头那么大点,连脚做的都极逼真,看得实在是很有意趣。

所以她略可惜说道:“那姑娘可要早些送出去,再过三日就是端午节了,要是送晚了,该戴不上了。”

阿璇这几日有些着急,因为她现在真的越来越确定,自己额头上的胎记有缩小的迹象。因此她极想将手上的这瓶膏药让人检查一番。

不过她又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就连卫氏她都想暂时瞒着。毕竟她如今转变的本就大,再闹出这样那样的事情,她真怕卫氏再请一次高僧来给自己做法。

待到了晚膳的时候,阿璇便去卫氏的院子。此时双胞胎已经到了,两人正围着桌子在闹腾。

“这都是怎么了?”阿璇见他们你追我赶的,便搂着承哥儿笑着问。

启哥儿好不容易抓到哥哥,笑得不知有所开心,“哥哥,把大圣给我嘛,给我嘛。”

因着信阳也属于江南地区,因此地方方言也属于江南温柔侬语,启哥儿本就是个小孩子,嗓子本就嫩,这么一喊别提多可爱了。

“不行,你去年同我说过什么?”顾应承立即问他。

顾应启果然一张小脸苦起来了,可顾应承不惯着他这毛病,板着脸教训:“答应哥哥的话,是不是应该做到。”

这一瞬,阿璇觉得顾应承真是太威严了,完全不像是只比顾应启大一刻钟的哥哥。

“应该做到,”顾应启最后还是垂头了。

说着,他自个就松手了。

阿璇这才发现顾应承手上抓着的是香包,她登时笑道:“不过是个香包而已,何必这般闹腾。”

“那个上面绣着大圣呢,”顾应启立即不赞同,反驳道。

阿璇搂着怀中的顾应承,柔声问:“承哥儿能给姐姐看看吗?”

顾应承是个大方的,痛快地递给阿璇,她瞧了眼上头绣着的大圣,果真是威风凌凌,这绣工瞧着可比她的好多了,只怕就连她房中女红最好的碧鸢都比不上。

“这可是娘亲自绣的,”顾应承得意地说道。

顾应启苦着脸,还在那小声念叨:“我也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