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无奈般瞟了一眼她的小腹,道:“不说成么?”
碧落已有身孕三个月,再拖一两个月,怕就显山露水了。
碧落红着脸,许久才讷讷道:“对不起,我总是拖累你。”
“拖累?呵,无所谓了。能与皇家联姻,对仇池杨氏也是喜事。”
杨定淡淡笑着,看来很轻松:“呆会天王如果想拖延婚期,你便将孩子赖我头上,天王总不致让你在宫里大着肚子生产,自然就答应了。”
碧落不敢应声,眼见已到殿门前,不由紧走几步,赶到门前,影影绰绰见到案前不安徘徊的瘦颀人影,顿时眼眶一热,顿在门槛边。
一边内侍早在回禀:“陛下,杨将军和碧落姑娘到了。”
杨定已走到碧落身侧,一反手握紧她的手指,将她亲亲密密拉在身畔,含笑踏入殿中,如仪叩拜:“臣领军将军杨定,携碧落公主拜见陛下!”
苻坚显然早就知道了二人前来的消息,早已走下阶来,亲自去扶碧落:“平身,都起来!”
碧落抬眼看时,正瞥到苻坚鬓间几处斑白,衬了不知几时深了许多的皱纹,比自己离开时憔悴苍老了更多,泪水顿时倾肆而下,哑着嗓子叫了声:“陛下……”
苻坚含泪道:“傻孩子,还叫朕陛下么?”
碧落只觉一阵慈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已被苻坚揽住,靠到他的肩上,苍凉的叹息,只在耳边回旋,张开唇,半天才颤声叫道:“父……父王……对不起……”
语未毕,已泣不成声。
苻坚自然不会不知她相从慕容冲之事,揉着碧落浓密的青丝,低低道:“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将碧落拉到身侧席上坐了,宫女倒了茶水来,苻坚亲自捧了,送到碧落手边:“别哭坏了,瞧你……怎生这么瘦?”
碧落不敢再哭,强抑了伤感,低了头捧茶坐着。
苻坚见她安静了,方才松口气,和声问杨定:“听报你这几日连战告捷,还替朕寻回了碧落,朕可得好好赏你!”
杨定又跪下身去,微笑道:“陛下,臣不求别的,只求陛下……能成全臣与碧落之事。”
苻坚微一抬眉,眉宇间的英霸之意顿现,瞬即又消逝,叩桌轻笑:“隔了这许多月,难为你还有这个心!罢了,朕刚认回这个女儿,还想多留几日,待战事略平,朕再来安排你二人的亲事吧!”
杨定略一迟疑,踌躇道:“臣对碧落之心,陛下当也知晓。仇池杨氏嫡系人丁不旺,臣与碧落,也过了适婚之龄,可否请……陛下尽快赐婚,若杨门有后,臣出战对敌之际,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苻坚缓缓端了茶啜着,淡淡笑道:“你家中不是已有宠妾么?朕还听说你的性子都给她养得刁了,连下人做的的衣衫鞋帽都不肯穿,一定要出自那位美人儿手上的针线活才肯上身呢!你再多蓄几名姬妾,还愁你杨门无后?再不然,朕赐你几名?”
杨定微惊,却不知这些传闻怎么会落到素不理鸡毛蒜皮小事的苻坚耳中。抬眼看碧落时,她也正向他凝望,黑眸中尚有泪意未减,又添了几分忧惧羞愧。
咬了咬牙,杨定抬起眼,低声道:“陛下,可否屏去外人?”
苻坚微一咪眼,立时抬手,令身畔内侍宫人退下,才沉声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杨定叩首及地:“臣万死!当日慕容冲在郑西以碧落为质,要胁大秦,碧落当时便悟出慕容冲居心不良,设法脱身后连夜逃至臣帐中。臣因她体虚身弱,神智恍惚,怕天王见了难受,遂将她……留宿一晚后,暂时安排在一处坞堡住着,自行回了长安。后来几度去瞧她,因军务繁急,都只匆匆一宿而返。此次去探她时,才知她……已经怀了臣的骨肉……”
“杨定!”苻坚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走到杨定身侧,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你的意思,如果不是发现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还打算让她流落在坞堡之中,不让她回长安?”
杨定忙道:“她刚从慕容冲处逃出,精神的确很差,臣有意让她养好些再回来见陛下,近月又四处征战,委实……委实不曾有空带她回来。”
“你没空带她回来,难道连禀朕一声都没空么?”
苻坚紧握了拳,冷笑道:“她既然身虚体弱,又怎么怀得了你的孩子?你既然军务繁忙,又怎会有空一次次留宿在她那里?如果朕没猜错,你……你恨她拒绝你,又曾身侍慕容冲,所以嫌弃她,根本不打算让她回长安来坏你和你那宠妾的好事!如果不是她有了身孕,只怕她已沦为由着你呼之则来,喝之即去的滕妾,连你杨家大门都进不了吧?”
杨定没料苻坚会想得如此复杂,额上已滴出汗来,忙叩首道:“陛下明鉴!臣不敢!臣不敢!”
苻坚猛地一脚踹在杨定当胸,将他踹翻在地,狠狠踢着,喝骂道:“你怎会不敢?长安无人不知你家有宠妾,恩爱有加,一回家便形影不离,分明早就已将碧落弃在脑后!你……你不过把她当风尘女子般随意玩弄糟蹋!旁人不知,难道你不知她是朕的女儿,朕的亲生女儿么?”
画堂春虚名毁却梨花梦(四)〖实体结局篇〗
苻坚虽是帝王,也是久经沙场,下脚极有力道。
杨定年轻力壮,却万不敢躲避还手,苦撑着只得求饶:“臣……臣不敢了……臣一定对碧落好,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成全!”
他这般说,便是将苻坚认定的卑劣罪名都认下来了,苻坚更是气恨,还要再踹时,碧落再忍不住,冲上前来,一头将杨定扑护于身下,哭道:“父王,不关杨定事……是我不好……是我……不自重,太不自重……”
忍来忍去,终究忍不住,碧落失声痛哭:“或许,我不该回来……我便是死,也该死在外面……也免得连累……连累父王家声。”
杨定擦去唇边的鲜血,强撑起身,将碧落紧紧拥到怀中,颤声道:“碧落,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的确……错了。”
可他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呀?
碧落环着他紧实的腰,发冷颤抖的肌肤渐次被这男子身上的热量润暖。
她感受着这男子一如既往的坚实臂膀,嗅着这男子熟悉的气息,羞愧得无法抬头。
只为了能回到相对安全的长安,只为了和久已失去的亲人团聚相见,只为了能感觉到还有人关心自己,她做了什么?她将这个男子逼到了怎样尴尬的境地?
苻坚留心杨定对碧落的神情,倒也略放了心,缓缓坐回御案前,翻了翻几处呈上的军情急报,疲倦在揉了揉额,说道:“杨定,你敢这般对待碧落,甚至敢这样逼朕允亲,大约也是因为大秦今非昔比,不得不倚重你们这些有才干的武将,倚重你们杨家吧?”
杨定早已双腿跪得麻木,未曾愈合的腿伤处渗出鲜血来,慢慢浸透了团龙云彩的地毡,此时却万万不敢起身,只垂头道:“陛下明鉴,臣不敢!”
“不敢么?”苻坚自嘲一笑:“朕一心想以德服人,当年平定的那些国家,归降王公无不待以高官厚禄。可结果怎样呢?慕容垂反了,慕容冲反了,姚苌反了,张天锡反了,现在,就差你们仇池杨氏了。天下承平之际,有慕容垂、姚苌珠玉在前,杨氏难有出头之机,你装癫卖傻,锋芒尽敛;天下大乱开始,你整治兵马,收买人心,连你所建的那支奇袭骑兵,也以你仇池氐人为主。这支骑兵,如果没有你的话,只怕连朕的谕旨也不会遵守吧?”
他屡次被宠信之人所叛,如今乍见杨定别有居心,一时心灰意懒,言语之间,已不掩猜忌。
杨定跪直身,慢慢抬起眸,迎着苻坚深深的逼视,坦然道:“陛下,臣并无私心。臣所用骑兵,诚然以仇池人居多。但臣既想在短时间建立一支肯绝对听从臣号令的骑兵,自然优先挑选可能比较拥戴杨氏的仇池兵。若其他氐人或异族人多了,有懒怠之心,极可能造成整支军队的人心不齐,军心不稳。时间匆促,臣不想冒这种风险。”
苻坚经了淝水大败,自然也早已意识到一支上下一心的军队到底有多重要。
眼见杨定说得诚挚,并无半点作伪,碧落倚跪在他身畔,脸色极差,神思恍惚,不觉叹息,疲倦道:“你要我信你,也简单。碧落在这里,你杨氏族人也有近半在京中,你敢拿你杨氏满门立誓,你一生忠于苻氏大秦,绝不反秦,也绝不归隐么?”
杨定眸中仅有的亮彩也渐次消失,他僵着身体,好久,才同样疲倦地回答:“臣以杨氏满门立誓,一生忠于苻氏大秦。大秦在一日,臣便效忠一日,绝不言归隐。”
苻坚默然盯着他,半晌才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杨定再叩首,起身欲离去时,跪得久了,身体晃了一晃,差点又摔倒在地,碧落忙站起身,扶他一把。
杨定目光在她脱却血色的脸上一飘,立刻勉强一笑:“我没事,你……你早些回宫休息。”
轻轻挣脱碧落的手,他摇晃着身体,步履不稳地踉踉跄跄离去,那样明亮的阳光,那样绯红色的官服,都掩不去他行止间的苍茫悲凉。
碧落遥望着他的背影,似又看到当日在小山村中,杨定懒洋洋坐于草席上,拍着黄狗的头,眉目清润含笑:“我也不想回去。这里很好,很象老庄所期盼的国度。”
“……没有王图霸业,没有亡国仇恨,没有刀兵之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自给自足,自得其乐。邻里间的争吵,顶多为了东家鸡啄了西家青菜,或者西家孩童偷了东家梨子……”
黄狗也逍遥,将头搁到杨定的腿上,享受地半闭起眼睛,甩着尾巴,一下又一下,敲得草席噗噗作响。
一人一狗,如此陶醉,如此悠闲,以至正补着单衣的碧落,也渐渐在春光中醉去,觉得这种日子,果然再好不过……
这一切,都将成为一开即败的梨花春梦么?
“碧落!”
苻坚小心翼翼地将手搭上女儿的肩膀,拉回她的神智,轻轻问道:“你当真喜欢杨定么?”
碧落双眼都是茫然的漆黑,嘴唇张了张,竟然没回答出来。
苻坚虽不知他们三人间的具体纠葛,但杨定夏日突然离去,前往鲜卑营寨之事,却是早已知晓,当时便猜着他可能为着碧落而去,但终究未见他将碧落带回,便知自己这个女儿,还是选择了与自己为敌的慕容冲。
贺新郎堪怜洞房痴儿女(一)〖实体结局篇〗
如今,她当真已放下慕容冲了么?
他仔细看着碧落的神情,心里忽然一跳,脱口又问:“你怀的,当真是杨定的骨肉么?”
杨定在他跟前时日不短,总觉得他的品格端方,应该不至如此;只是他屡次给信任的股肱大臣背叛,对自己的识人之明,渐渐失了原来的自信。
碧落闻言,身形一震,大而黑的眼睛慌乱地转来转去,只不敢对上苻坚的眼,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吐出字来:“自然……自然是他的……”
苻坚眼见她的犹豫,一时心都灰了,也懒得再问,扬手道:“算了,回宫去歇着吧!”
碧落绞着袖子应了,慢慢向外踏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眼中重又焕出几分神采:“父王,请……别为难杨定。不管他有几个宠妾,他……他应该都会对我很好。这一辈子,我已负他太多……”
苻坚怔了怔,旋即叹道:“朕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紫宸宫一如既往的安静,没有主人的精心照料,菊花已早早地只剩了残埂,败叶破落地在风中飘着,也无人理会。
宫人少了很多,据说战乱时期节俭为本,裁撤了不少;再则没了主人,张夫人又抽调走了部分宫女内侍。碧落回到宫中时,连贴身服侍的宫人也大多去了,还好青黛仍在。
“姑娘你可回来了!你可真让人担心坏了!要去哪里,好歹告诉我一声啊!”
青黛一直念叨着,为碧落铺着衾被,理着衣裳,不时背过身去,擦去模糊的泪影。
而碧落再也别想无故出宫了。
碧落前脚才回宫,苻坚后脚便命了一小队侍卫守于紫宸宫外,轮班值守,走到哪里都有几名身手高明的侍卫随行,显然是给她闹怕了,担心她再度不告而去。
对苻坚来说,云不言留下的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儿,并不比她母亲省心多少。
或者,尽快把她嫁了,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是件好事。
第二日,苻坚谕旨下,云氏碧落慧娴有德,才貌双全,故收为义女,改苻姓,封新城公主,赐嫁领军将军杨定。
婚期定得很急,便在十一月十二,只有半个月的预备时间。
一时宫中议论纷纷,焦点集中在碧落的身世和亲事两方面。
有猜碧落是天王在外风流时遗在外的骨肉;也有猜是杨定喜欢上了碧落,天王才给了碧落一个名份好让她名正言顺嫁给杨定;甚至有人隐约听到些碧落与慕容冲的事,猜天王有意和慕容冲为难,硬把他心上人配给了自己的得意将领……
燕晴宫的张夫人自然早知因由,却很自然地保持了沉默,只加派了四名新宫女去服侍新城公主苻碧落。
碧落素来不好事,并不理会这些话,偶尔一点半点落到耳中,更多了层纳闷:她的真实身世,连宫中之人至今都不知晓,当日到底是谁传的消息给慕容冲?
虽是待嫁,碧落本就不事女红,加之深知这成亲不过是她和杨定演的一场戏而已,更不放在心上,只交给司礼太监和青黛处理,自己觉得身体略有平复,依旧到苻坚身侧侍奉,心境却已大不一样。
苻坚很少再提起云不言,常拉了碧落一起散步或用膳,即便国事危殆,待她还是一贯的温煦和蔼,并不迁怒分毫,显然努力想弥补父女二人被拉开了近二十年的岁月。
这便是父亲,这便是家。
也就是这陌生而令人向往的感觉,才让碧落由着杨定将自己带回长安,哪怕明知这是慕容冲最痛恨的选择,他甚至宁愿让她死……
有时,碧落便到南城去探望住在那里的奶娘奚氏,奚氏不知跟在她后面的侍卫更多是为了看住她,见碧落认祖归宗成为公主,出宫又有大队扈从相伴,大是欣慰,开心地将女儿女婿叫出拜见。
碧落看他们虽是寻常人家,但穿戴尚可,显然衣食无缺,碧落便以“姐”呼之,甚是尊敬。再问得自从奚氏回京,苻坚多有赏赐,乃至大半长安百姓食不裹腹,他家尚能偶见荤腥,过得甚是和乐。
“如果不打仗,就更好了!”
奚氏抱着自己两三岁的小外孙,牵着六七岁的大外孙,笑得很是开怀,连眉宇间的皱纹都淡了不少。
不打仗……
碧落无奈叹息,恐怕不可能吧?四处的烽烟,此起彼伏……
苻坚待碧落虽好,但对这门匆促的亲事显然并不满意,何况正值乱世,长安被西燕军队随时窥伺,城中物资粮草极是匮乏,百姓大多以稀粥渡日,皇家也不好铺张,所以在张夫人的安排下,新城公主的婚礼一切从简,随嫁妆奁只有常例的一半,衣饰也以简洁大气为主。
张夫人为此特地来找碧落说明过,碧落自然点头同意,再不想劳民伤财,增加苻坚负担。
出阁那日,苻晖、苻宝儿联袂来瞧碧落。
苻晖刚从城外回来,盔甲尚未及解,隐隐的血腥味正从甲片间传出。他盯着大红金丝翟鸟嫁衣披裹下那张妆容精致的绝世面庞,大声叹息:“丫的,你这丫头,怎么好死不死是我妹子?真便宜了杨定那小子了!若有鞭子在,真想再把他抽一顿。”
贺新郎堪怜洞房痴儿女(二)〖实体结局篇〗
话未了,便被苻宝儿一脚踹出了房:“三哥,天底下有你这么做哥哥的么?这么大好日子,你扯什么淡?拿青盐擦牙去!”
青黛极是配合,一待苻晖出了房门,立刻闩上,转身冲着碧落和苻宝儿嘻嘻笑着做了个鬼脸:“他便是欺负公主,也只欺负着这一次了!嫁入了杨家,他还好意思赶人家内堂去数落公主么?”
这一两年间,苻宝儿已长高了不少,少了原来的丰润娇憨,多了与张夫人甚是相像的高贵和颀秀。
她目注着碧落,良久才叹道:“碧落姐姐,若是杨定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碧落因杨定本是她的意中人,正在不安,听她如此说,倒是意外,微微笑道:“他……应该会不欺负我吧?”
苻宝儿双瞳翦翦若水,牵了碧落的手,叹道:“母亲和我说了许多话,我想我……应该很不了解杨定吧?他明明像是喜欢我,后来和你出去了一回,又喜欢上了你;你走了,他又娶了个爱妾,宠得不得了,如今又要来娶你了……我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我已经不想再去猜测他的心思了……他不配!”
她骄傲地扬一扬脸,甩开了眼底闪过的淡淡失落和忧伤,大声道:“不过他娶了你,一辈子对你好,便是他的责任,若我知道他还那般朝三暮四,我不会饶他!”
碧落原就对苻宝儿无甚恶感,此时见她居然这等为自己说话,心下感动,忽然觉得张夫人和她,都该是最值得尊敬的一类人。
高贵,骄傲,倔强,却通情达理,待人诚挚。
“宝儿妹妹,你未来的夫婿,一定要比杨定优秀。只有那样的男子,才配得起你!”
碧落反握住苻宝儿的手,认真地说。
“那当然!”
苻宝儿顿时笑了,晶亮的眸子,有着属于花样少女的梦幻和憧憬,让碧落也由不得笑了。
以往所有的恩怨情仇,已在一笑间泯灭。而今双手相握的,是血脉相连的苻家姐妹。
相对于皇室的一切从简,杨家对于这桩婚姻显然要重视许多。
乘着公主舆辇,在万人注目下行至杨府,早有大批官员彩女迎侯,恭敬行礼。
隔了自高鬓垂于面门的细珠璎珞,碧落已见杨定熟悉的颀长身形走来,唇角一抹温柔笑意,将手递给了她:“碧落,我来接你!”
碧落将略带凉意的手放入他的掌心,意外地发现,他的掌心温暖中带了轻微的颤意,忙抬头看时,他正牵了她,稳步踏上了铺着红毡的甬道,笑容沉静而合乎礼仪,举止无可挑剔,并看不出任何异样。
杨府显然重新整饰过,粉墙朱扉,翘檐耸峙,喜庆的灯笼一路排开,再不知有多少只,杨家的亲友一路夹道相迎,锣鼓笙箫不绝于耳。
待到了大厅中,更见得金壁辉煌,明光耀眼,人声鼎沸,竟比太平盛市的闹市口还欢腾嘈杂几分,乃至碧落被拉着祭拜天地、行合欢礼时,居然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对杨定和她来说,不过是场假成亲而已,犯得着这么夸张么?
直到被送入洞房,碧落才放松下来,觉出有几分疲乏,一旁早有陪嫁宫女奉上茶点来,笑道:“公主,要不要先填填肚子?驸马要招待亲友,恐怕要好一会儿才能来呢!”
孕后最易饥乏,碧落便点点头,自盘中取了小糕点放入口中时,忽然觉得奇怪:“咦,我不是让青黛她们四个陪我来杨家的么?怎么是你们几个?”
现在她身畔的四名宫女,正是这次回宫后张夫人临时调给她的,平时服侍得并不多,根本不是碧落指定的四名相熟宫女。
可那几名宫女显然也不知情:“这个奴婢不清楚,今日公主临上舆辇时,宋公公过来传张夫人谕旨,让我们四个陪嫁,原来四位姐姐依然留在紫宸宫内。”
张夫人……
碧落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糕点,打了个寒噤。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应该没有害自己的理由吧?
夜色渐沉,鼎沸人声渐渐淡下去时,杨定方才回到新房中。
喜娘带了侍女道了喜,奉上合卺酒,便知趣告退。
杨定走到床榻边,小心地替碧落卸下鬓上繁重的璎珞珠饰,淡淡醺红的面庞在烛光下俊挺明朗,眉目却极专注,生怕摘首饰时用多了力,会弄疼她一般。
“累么?”他轻轻地问。
碧落摇了摇头,低叹道:“你们家……太铺张了些。”
“长辈们盼我成亲不是一天两天,许多物事早几年就预备下了,都是现成的,并不浪费。”杨定微笑着端过合卺酒,柔声道:“喝盏合卺酒,咱们就睡吧!”
这话说得很暧昧。碧落很想提醒他,这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游戏而已,犯不着如此认真。
可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酒盏,与他互交手臂,正要将酒盏托到唇边时,已一眼看到了杨定的眼睛。
瞳仁深深,映着明亮的烛火,若有一团灼疼人心的火焰,正悄无声息的燃烧着,却被暗夜衬得幽凉而疼痛。忽然,那瞳仁一暖,已有薄如轻云的笑意溢出。
贺新郎堪怜洞房痴儿女(三)〖实体结局篇〗
“和你开个玩笑!”杨定夺过碧落酒盏,随手将两盏酒一起倾倒于角落,笑道:“不愿喝就别喝了。”
“睡吧!”他再不看目瞪口呆的碧落一眼,把床榻上高高摞着的锦被拖过两条来,铺到下方的茵席上,道:“被下有莲子、花生、红枣这类讨吉利的果子,睡觉时小心硌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