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迦十几年不见天日的日子,为了儿子,为了自己,为了拓跋家族的名声和荣誉,不得不当一个活死人。
“你可以不要保佑我们,但是,宏儿,他那么小,他是无辜的……他每天都在想念你,你至少保佑他吧……”
一杯热茶洒在地上,一棵青草,仿佛是承载不了如此巨大的能量,被压弯了腰,草叶上,一滴露珠,咕噜着,滚在地上。
爱的心魔5
水滴!
这声音那么清晰,就如这一轮的夕阳,随着红光的熄灭,一切的朝露,一切的爱恨,都会被带走。
她忽然陷入了一种彻底的虚空——一种可怕的虚空,从此,无依无靠。
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的那种迷狂。
冯太后,第一次,从内心深处,如此的脆弱。
甚至不是麻痹敌人。
只是女人的一种本能的,与生俱来的胆小和恐惧。
就如在密室的时候。
被关押的那些黑沉沉的日子。
再也不知道,过了今日,还能不能有明日。
弘没了!
罗迦也没了!!
一切的依靠都没了!
她扶着墓碑,一如那么多年的依赖,内心深处的依赖——多么希望,他能指点迷津。
生者对死者的敬畏。
祈望那种无所不知的冥冥之中的威望。
“弘,求你了,求你保佑我,一定要保佑我们。除了你,我别无依靠。”
她惊疑地回转身。
这声音那么清晰,那么脆,透出一股子的明亮。
竟然是小叶伽。
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是汗珠,显然是奔跑得很仓促的缘故。这个孩子,从来都是老成持重的,怎会忽然跑成这样?
芳菲好生奇怪“叶伽,你怎么啦?”
孩子气喘吁吁的:“太后,我刚才想去找皇上,可是,经过那里……忽然看到一只很奇怪的蝙蝠……好可怕呀……”
今天,他本是该去陪宏儿伴读。虽然也遭遇了昨日的危险,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早已忘了此事似的,一点也没了惊惧之色,反而一大早,就按照规定的时间前去。
他本是个认真的孩子,一丝不苟。
但是,昨夜宏儿受惊,今日就取消了课程。情况紧急,也没人专门通知他。这孩子去了,才知道皇上还在休息,又折回来。
芳菲立即问:“蝙蝠有什么可怕的?”
神秘的蝙蝠1
孩子十分认真:“那蝙蝠太大了……”
“有多大?”
“有一个人那么高……”他比划着,“这么高……”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身高。
芳菲吃了一惊,怎会有这么大的蝙蝠?
“叶伽,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太后,我肯定没看错。我看到那蝙蝠很奇怪,张开羽翼,就像能在草地上翱翔一般。我正想走近一点看,但是,一下就飞走了……”
他手指着草丛的方向,眼神倒并不惊悸,而是充满了好奇:“喏,太后……就在那里……我就是在那里看到的。”
那是一片深浓的草地。
旁边是一座悬崖俏皮,褐色的怪石嶙峋。
“太后,蝙蝠就在这上面,他最初是走的……不是飞的……就像一个人一样行走……是褐色的……”
褐色的蝙蝠?
蝙蝠不都是黑色的么?
怎会出现褐色?
最近的怪事那么多。芳菲不由得留了一个心眼,丝毫也没把这孩子的话当成戏言。
她定了定心神,仔细地看叶伽。
小孩子一本正经,绝无戏言。
这是一个老实沉稳的孩子,有一种远超他的年龄的成熟。
“叶伽,你确定看清楚了?”
叶伽点头,目光并不像以前那样集中,反而东张西望的,就像还在寻找那个蝙蝠的样子,还在比划,心有余悸:“太后,那个蝙蝠看起来好吓人……”
芳菲心里一动:“蝙蝠有没有想要伤害你?”
小叶伽抓抓头皮:“这……我没看出来,当时只是很害怕……等我追去看,它就跑了……太后,北武当以前有这么大的蝙蝠么?”
北武当?
只怕哪里都没有这么大的蝙蝠。
而且,这不是什么原始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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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蝙蝠2
芳菲本是一片迷糊的心思,此时,慢慢地,仿佛出现了一丝脉络。
但是,她理不清楚。
怎么都理不清楚。
好像有什么在脑子里盘旋,灵光一闪,但是又无法冲破那种迷糊。
小叶伽还在对着刚刚蝙蝠出没的地方东张西望。
她慢慢地上前,那面悬崖,正是弘文帝陵墓的背面。
当时,为了防止有人对先帝陵墓不敬,所以,陵墓地址特别选在这里。背靠悬崖峭壁,面对春暖花开,整个就像一个巨大的帽子,而他的陵墓正在帽子的中间。
很多人都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正对着北国的大好河山,昭示着子孙后代的兴旺。
芳菲本是无意中看过去,但是,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其实,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情况,只是一条出没的小径,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这一片草地已经被踩倒,践踏,就现出了一片长长的空白。
昨夜猛虎来袭,无数士兵奔跑过,就连弘文帝的陵墓都遭到了轻微的损毁,这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芳菲觉得奇怪,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上了一处稍高的地形。
这下,居高临下,就看得比较清楚了。
不止是杂草被铲除,倒掉,而且,整个的路径都乱七八糟,相当于被无形地截断,改道了。
这块杂乱的地方,就相当于一个刀子,狠狠地,将这只帽子斩断了——
人们历来讲究风水,龙脉,就好比龙脉,被人挖断了一般。
是谁,如此用心险恶?
就算老虎奔过,哪里会如此“恰好”?
她心里一动,立即往前走。
前面正是悬崖峭壁,参天林木。
秋日的杂草起伏,就如隐藏了无数的妖魔鬼怪。只是,没有任何的蝙蝠出没。按理说,蝙蝠是该黑夜出没的。
小叶伽见她竟然敢往前走,吓得怯生生地叫她:“太后……天要黑了啦……您要去哪里?”
神秘的蝙蝠3
芳菲回头。
终究是小孩子。
再怎么少年老成,此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子而已,看天黑了,又看是个女人,就怕得厉害,怯怯的:“太后,里面会不会有老虎啊……”
芳菲本也心情紧张,被他这么一问,反而笑起来:“叶伽,你害怕了?”
她看了看道观的方向:“你先回去吧。不用怕,我在这里看着你。”
孩子竟然挺起胸膛:“不,太后,你不怕,我也不怕。”
才经历了昨晚的恐惧,这孩子,明明害怕,但是,还能如此,显然是担心她一个人,才故意说自己不怕。
芳菲这才真是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好,你跟我一起来。”
小叶伽立即跟上去。
其实,不远处就是侍卫,她也不是完全肆无忌惮。
但是此刻,她宁愿让一个孩子跟着,也不愿意让任何的侍卫接近。
那是一个赌注。
盛大的豪赌。
以自己的身家性命。
二人往上爬了一阵,高大的树木阻挡了她的脚步。
只能停下来,看那翘壁上褐色的丛林,一些裸露的石头,还有一些被风化掉的怪石。她盯住看了良久,心里竟然有点儿寒冷。
小叶伽见她面色那么惨白,急忙问:“太后,你怎么啦?”
她指着那面峭壁:“叶伽,你看,像不像一个人?”
叶伽放眼看去,几乎惊呼出来:“天啦,太后,就是那个蝙蝠……是一个蝙蝠……”
石壁上,是一只蝙蝠。
准确地说,是一个类似蝙蝠的图案。
也许是天长日久的风化所形成的,它的翅膀张得很开,颜色很淡,就如一只被加长加粗了许多的巨型的怪物。
“叶伽,你先前看到的就是这个?”
叶伽面色煞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太后,就是这个……就是这样的……”
那是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是这个活化石一般的图像,自己复活了。
神秘的蝙蝠4
芳菲心里一阵一阵地寒意。
但觉这刺骨的秋风,几乎要把背心刮破似的。
叶伽连声音都有点儿哆嗦了。
“太后……天黑了……”
的确,快天黑了。
最后的一缕残阳,血一般地挂在天空。但是,被树梢遮挡了,穿不透这浓郁的丛林,所以,这一片居高临下的谷地,看起来更加的幽暗,鬼魅。
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转过身,神色非常严肃:“叶伽,你先回去。”
“你马上回去!”
这是命令。
是当今天下皇太后的命令,而不是一个女人的命令。
她比皇帝还大。
叶伽不敢不从,却嗫嚅着:“太后,您不回去?”
“你出去的时候,大喊一声,外面就有侍卫接应你,会将你护送回道观,你不要害怕。”
叶伽还要说什么,但是,又不敢不听,只好出去。
芳菲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直到听到那一声大喊,知道有侍卫来接应,会平安把叶伽送回去。再说,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没人会针对他。
她孤身一人,反而放了心,没那么害怕,顺着一条草丛掩映的小径就往下面走。
蝙蝠图案在半山腰,她此举,便是要下去看看。
刚走了一截,但听得林间风起,呜呜呜的,将她的衣裳都吹拂起来。她的身子也有点收不住,但觉是一阵一阵的哭声一般,在这席卷而来的秋风里,叫人断肠。
是谁在这里哭泣?
但是,仔细地凝听,却只是风声,呜呜呜的,那么凄厉,此外,什么都没有。
她以为是错觉,等了一会儿,风势稍微小了,又往下走。
可是,刚走了几步,又听得风起,依旧是那种呜呜的哭声,这一次,哭声非常明显,也更是浩大,就如一个人或者说一群人,受到了无尽的冤屈和残酷的对待,凄厉、悲惨,令人不忍啐听。
他和罗迦1
芳菲再是大胆,也不敢走了。
越是下面,灌木杂草越是丛生。
夕阳的影子也不见了。
要黑,又不彻底。
那是一种朦胧的意境。
就连墙壁上投射的巨大的蝙蝠图案,也迷离起来。
这时,那种凄厉的哭泣之声,仿佛又消失了。
芳菲一咬牙,心一横,又往前面走。
这一次,风很轻,真的是很轻,是慢慢大起来的。
不是来自天空,也不是来自树林,是来自那片山谷,妖风阵阵,芳菲根本动不了脚步,身子几乎要被刮跑,慌乱之下,她匆忙抱住身边的一颗碗口粗细的树木。
那种嚎哭的声音,现在非常明显了——是和风一起的,阴森森的,仿佛是这群山里的蝙蝠在成群结队的哭泣。
芳菲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了。
可是,偏偏此时,一群黑压压的东西飞来。
最初她还没注意。
等靠近的时候,忽然面色惨白。
蝙蝠。
全是蝙蝠。
这山谷,显然是它们的栖息地。
芳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松手,掉头就往山上跑。
她脚步踉跄,拼命地跑,身上,耳边,衣服上,头发上……到处都是蝙蝠……也许,还是有毒的蝙蝠……这些蝙蝠缠绕着她,追逐着,仿佛不把她的血吸干,绝不会罢休。
但是,她并不去扒拉,也不去攻打。
她明白,只要自己出手,真的要见血。
只要自己见血,就死定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
上面,是弘文帝的陵墓。
她几乎是瘫软在那个墓碑旁边,紧紧靠着墓碑的支撑,才不致于立即晕过去。
无可压抑的悲哀与恐惧。
她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
山上的残阳,从山谷里升上来,最后的一丝红色的光圈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晚霞,也是血红的,如一个巨大的妖异的风火轮,笼罩在芳菲的头上。
他和罗迦2
她的哭声传得很远很远。
如此的凄厉,如此的无助。
仿佛已经到了世界的末日。
罗迦缓缓地撑开眼睛,然后,又闭上,心如刀割。
他并未被捆绑,也没遭受任何酷刑,但是,动不了,一点都动不了,就如一个得了软骨症的人,只能坐在那个冰冷的石板上。
哭声是从上面传来的,肆无忌惮,撕心裂肺。
许久,他叹息一声。
这叹息声,惊扰了洞口的人。
他一直贴着褐色的墙壁,此时,他看起来就不像一只蝙蝠了,而是一个壁虎,单薄的身子,几乎完全贴近了石壁里。
听得叹息,他回过头,“陛下,你在伤心?”
罗迦不是伤心——是心碎!
他显然对这一结果非常的满意,又不无遗憾:“唉,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冯太后,也真算大胆了。天下女人,敢像她这样走进这片山谷的,估计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了。可惜啊,可惜……要是她再走几步就完美了。那些蝙蝠,一定会吸干她的精血。要知道,最多一刻钟,她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皮囊,空空的皮囊,哈哈哈……”
杀人的陷阱。
连死都是蝙蝠干的。
一切,跟别人无干。
计策多么完美。
罗迦还是淡淡的:“要她死还不简单?其实,你最后关头不该放弃的。只要再略施一计,她一定会走下来……”
“哈哈哈,走下来?走下来找你?”
蝙蝠一般的眼珠子盯着罗迦:“为了寻你,冯太后,还真是不知死活,陛下,你也该知足了……”
他没说下去。
因为,那凄厉的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是顺着山谷的藤蔓飘下来的,一阵一阵的。
这一次,绝非是障眼法,而是真的,是真人的哭声。
是冯太后的哭声,从弘文帝的陵墓顶端,向这山谷里洒下来。
如一把鲜红的血,涂在胸口。
他和罗迦3
罗迦还是淡淡的:“可怜的芳菲,也许,她在墓碑前受伤了。”
墓碑前!
弘文帝的墓碑!
而非是罗迦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