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窗子里吹来——可是,窗户明明是紧闭着的,没有一丝缝隙。芳菲觉得非常冷。
仿佛一生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在此刻完全消失殆尽。
美女救英雄5
什么恩爱,什么信任,什么夫妻情深,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到头来,全都敌不过利益的计算。
果然,鲜卑男人都是完全一样的德性。恩爱的时候,性烈如火,但是,女人,终究不过是宝马,宝刀一般,他们喜欢的时候,恨不得为其生,为其死,兴趣消失的时候,便立即翻脸无情。尤其,当女人的存在,妨碍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的时候,立刻,便是选择毫不犹豫地牺牲女人。
不料,罗迦竟然也是如此。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原来,也不过如此。
昔日,自己还在嘲笑小怜,张婕妤等人的不自量力,殊不知,自己,何尝不是另一个小怜,另一个张婕妤?
一旦爱驰,便什么都不是了。
甚至,自己还不如小怜,小怜至少还有一个齐帝,纵然亡国了,也心心念念,走火入魔一般地痴恋着她。对于女人来说,其实,男人是不是那么雄才大略,有什么关系?
雄才大略,凶残如汉武帝,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自己不是有什么野心——自己只是想救活他,仅仅如此而已。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周围的氧气,都完全被冻结了,两个人仿佛都没有了呼吸——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罗迦看过去的时候,但见她靠在墙壁上,身子却不停地往下蜷缩,直到缩在角落里,悄然地蹲着,就如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
她忽然开口,慢慢的,声音十分干涩:“陛下,你想不想活命?”
“陛下,只要治好了你,我自然会离开……就算你再把我赶走也行……”
他狠狠地闭了眼睛,狠狠地再喊出一句:“出去……冯皇后,你抗旨新帝,现在,又要抗朕的旨意?”
芳菲慢慢站起来,看他一眼,那目光非常陌生,就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然后,漠然地就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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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口,脚步那么沉重,竟然停下来。
呆呆地,希冀什么呢?希望他叫住自己?
自己每一次和他闹了矛盾,从进宫的那天起,几乎,每一次都是他先妥协——争吵,斗嘴,甚至是那一次远走北武当……都是他亲自来迎接。每一次,都是他让着自己。
可是,她等了那么久,竟然没有得到任何的挽留。这一次,陛下他绝不会再先妥协了——不是先——而是根本不可能妥协。
那是得不到答应的,就如自己知道的——他在担心什么。
她早就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了——母壮子弱——何况,自己并非是太子的母亲,自己是太子的对手——自己是一个太过年轻的女人。而且,是和太子曾经——初恋的女人!
皇帝死后,太年轻的女人留着有两大隐患——一是怕玷污先皇的名声,容易给先皇戴上绿帽子,内宠面首之类的;这在历史上,已经有无数的例子。第二便是皇权的旁落。
自己这样一个异端——把伏羲也能论证成女神的异端,陛下,他怎会不怕呢?
而且,更要命的是自己和太子的微妙的关系——曾经是初恋的情人。
如此,朝廷内外,甚至陛下自己,都是心存忌讳的。
她其实并非是不知道那些鲜卑大臣的意图,担忧——不是不知道自己危险的处境,此时此刻,可以说,天下最危险的人便是自己了。
就如太子——太子对自己的辱骂——新台的宣姜,干政的牝鸡司晨。
太子也是提防着自己的。
人生到此,竟然是如此的失败,自以为全心全意的人,竟然完全是时刻警惕你,提防你的人。
而自己所做这一切——不顾一切地,其实,只是想救活他!
她忽然很想笑一下,其实,这竟然是自己人生里,第一次为其他人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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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陛下也好,太子也罢,他们对自己,都不是他们认为的那种曾经爱过——不,没有,他们只爱他们自己!只爱这锦绣灿烂的北国江山。
为此,不惜把一切都想成假想敌人。
自己,便是他们想象中最大最可怕的潜伏敌人——新一代的吕后!
他们的观点,和外面的鲜卑大臣一摸一样。
难怪通灵道长连话都不敢跟自己说一句。以她对政局的了解,其实是知道的,之前,肯定提出了要自己诸如殉葬之类的话题。
陛下,他为什么不明说呢?他怕自己不同意?
她在这一刻,竟然感觉不到什么悲哀——甚至马上就要走出门口了。也罢,这个男人的死与活,好与坏,其实,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心里忽然豁然开朗。
自己,就如通灵道长所说,其实,只该尽到皇后的本份——皇后,皇帝,其实都是一个称呼而已,绝非是寻常的夫妻!
眼看,她就要走出门口了。
罗迦在床上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眼看着她一只脚迈出门槛。他松了一口气,可是,同时,心里却狠狠地一阵拉扯,几乎要碎掉一根叻骨了。
可是,她却遽然转身,忽然就冲了过来,如一阵猛烈的旋风一般。
罗迦甚至来不及反应,她已经狠狠篡住了他的手,声音如拉风箱一般:“陛下……求你了……我想到了办法……只要我们去求三长老,他们一定会给解药的……请你相信我,我不会篡权……我也不是故意要和太子作对……我只是想救你……只要能救活你……日后,我就去北武当,青灯古佛,再也不干涉你们的什么内政了……”
罗迦的声音那么冷酷:“你如何救朕?”
“三长老有解药……他们会给我的,一定会给的……陛下,你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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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凭什么给你?”
“他们不是想把我焚烧给纵目神么?这是他们最大的目的……也是他们毕生为之奋斗的……上一次神殿的大厮杀,血流成河……为的,不也是这个目的?只要我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一定会给的……”
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子,狠狠地剜着自己的心口,这是罗迦都不曾想到的——从小,她都是要让自己宠着,让着,从不肯做出任何的妥协。得不到的花树,就用滚水浇死;自己不明确答应放她活命,她有良方也不会救太子;甚至自己的寒症,都要确保自己没有再宠幸其他的妃嫔,才肯真正尽心竭力……她就做一个这样的女人不好么?一个狠心的女人难道不是更快活?
为什么偏偏要这样?
她竟然宁愿牺牲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要求牺牲自己!
为了拯救自己,她宁愿接受烈火的焚烧。
不,自己不要她是这样——只要变成了这样,便是她的死穴。
当自己无法照顾她了,她就万万不能变成这样。
可是,他那么震惊,竟然一时无话可说。
而且,一个太子已经够软弱了,如果皇后也变得这么软弱——江山需要的不是过多的温情脉脉,而是一种威严,一种征战杀伐之心。
自己便是毁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脉脉里。
冯皇后——
该死的芳菲!
她为什么不继续做她的小魔鬼?
她为什么不坚持她那种狠毒的,不把一切人放在眼里?
为什么自己如此对她了,她还要甘于一死?
为什么不像对付仇恨的大神一般,狠狠地往自己的心口扎上一根尖刺?
自己的培养,竟然是如此的失败!
“陛下,求你了,三长老的要求很简单的……我已经吩咐李奕完全答应他们的要求了……没什么好为难的……你一定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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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迦用尽全身力气甩开她的手:“滚……滚出去……你这个疯子……冯皇后,你完全是个疯子……你疯了……”
“陛下,你马上起来,我们马上上路……两头并进才来得及……”她又扑下去,“陛下,你听我说……这样真是一举两得,既能救活你,也能消灭你们北国的隐患……我本来早该被烧死的,如今,苟延残喘了这么久……也算是活够了,赚了这么多年了,也值得了……陛下,快,马上启程还来得及……你就算讨厌我,我不陪你上路,让其他人,让太子陪你上路……”
“滚……疯子,你滚出去……你给朕滚出去……”
他拼命地,一把就将她推倒在地上。
芳菲的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地,头在冷硬的地上恪得生疼——但是,就连疼痛也是麻木的,就如那只受伤的手。鲜血凝固了,疼痛麻木了,心也麻木了。
“朕……已经没有时间了……你真要念着昔日的情意,就不要再来打扰朕了……出去,你马上出去……滚,滚,滚……”
她慢慢地坐起来,流血的手抱着膝盖——因为膝盖也摔疼了。
她埋着头,覆在膝盖上,头发完全散乱下来,乱蓬蓬地将她整个人彻底遮掩了,就如暗夜即将到来的一抹幽灵。
声音也是飘忽的,仿佛那么不真切,是从某一个坟墓里飘出来的,低低的,绝望的:“父皇……你死了……我怎么办哪……”
罗迦泪如雨下。
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彻底劈开了内心最后的一道屏障。
父皇!!!
就如自己的小女儿,走投无路,受尽委屈。
“傻东西……你真是个傻东西……”
芳菲依旧没有抬起头,还是紧紧地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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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彻底地软下去。她只有自己一个啊——唯有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亲人了,就连伪姐妹新雅,洁雅,自己也给她剥夺了——起初,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一定会跟她白头到老,只要有自己——她再也不需要任何外人了,自己,便是她的全部!
可是,她呢?她是不是自己的全部?
这一声父皇,就如一面镜子。
某一刻,忽然照见了自己的自私——一个帝王心底的最大的自私——江山,天下,未来,子孙后代——都比她重要,都比一个女人重要!
自己非要成为她的全部,但是,却未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全部?
仿佛某一种的妥协,一种内心深处的妥协。那是没有办法的。就如他之前怨恨自己的儿子,没有出息,不能坚持,不像个鲜卑男人。
殊不知,自己也是如此地没出息。所以,这一生,才会以如此的结局收场,完败在自己的儿子——家族的宿命魔咒里。
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彻底崩溃,整个人,便也如岩浆沸腾一般爆发了。他喉头翻滚,竟然说不出话来,仿佛被哽咽着,久久地,没有了声音了。
她还是低垂着头,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就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热切:“芳菲……芳菲……”
好一会儿,芳菲才慢慢地抬起头,警惕地看他,仿佛在确认——的确不是冯皇后?
的确变成芳菲了么?
“芳菲……小东西……”
他忽然急不可耐地,挣扎着,要跳下床,要拉住她的手,那么着急地要拉住她的手,今后,只要还有一口气,自己就绝不放开了——绝不!
就在他挣扎着翻身的时候,脚还没到地,却被人抓住——是她无声无息地漂移过来——对,就是漂移,没有任何的响动,仿佛她是一个鬼魅一般,一下就飘了过来。
她迟疑地伸出手去,本是要搀扶他。
却被他一把抓住,狠狠地抓住,他的身子倒在床上。她也被拉得跟着他一起倒在床上。
两个人就这么搂抱着,狠狠地搂抱住。
PS:今日到此!
美人之死1
天空,越来越黑了。
四周,只有两个人的心跳,连风声都没有了。
她太累了,躺在他的身边,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当罗迦的手抚摸到她的发际的时候,听到的竟然是呼呼的鼾声。就如一头小小的猪仔,吃饱了,喝足了,温暖了,要睡着了。
但是,这一次,她的身子又冰又冷,因为太长时间的不吃不喝,几乎快晕过去了——那是一种心力交瘁,以至于连安慰他的力量都没有,反而先睡着了。
就因为觉得安全。
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觉得安全,仿佛不是她跑来照顾他,而是他天生就该照顾她的。
他心里因之而高兴,那么甜蜜。
但是,又那么恐惧。因为自己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照顾她的人了,她这样的依恋着,并非好事。
他心里如刀割一般,那么狠狠地,想把她推下去,却终究是狠不下心。
某一刻,觉得自暴自弃了。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现在自己就把心操完了,太子的路,皇后的路,还是让她们自己走好了。
现在,自己只是需要她,那么深切地需要着她。
甚至她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躺在自己身边,便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他伸出手,更加了一点力气,轻轻地抱她,拉了被子,将她盖好。就如以往许多的日子一样,听着她在自己怀里的心跳,那么急促,咚咚咚的,充满了一种生命的力量。
他微笑起来,眼眶尽管已经越来越干涩,涩到无法支撑了,可是,还是大睁着眼睛看着她。
“傻东西……唉,你怎么这么傻呢?”
他喃喃自语。
却是满心甜蜜。
那是知道自己被人爱——超越自己期待之外的那种爱恋。而且,是来自于她的爱恋!
美人之死2
她竟肯这样的替自己生,替自己死。
一个帝王,被一个女人,这样真正的爱过,又还夫复何求。
“傻东西……如果朕不死……以后,无论什么都依你!纵然是你要做女皇,也依你。”
她听不见他的话,睡梦里,稍稍地测一下身子,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在睡梦里也生怕他跑了。
纵然如此,也不觉得安全,一只手又侧过去,牢牢地抱在他的腰上,如此,才真正地轻松愉悦地依偎着他的胸口睡去。
乱蓬蓬的头发落了罗迦的满手。
一缕夕阳照射进来,照得她的头发都有点儿奇怪的五颜六色。
罗迦知道,这不是阳光的原因,而是自己的眼睛在逐渐地发花了。
他强行摇摇头,心里竟然不觉得什么苦楚,也不觉得什么死亡之前的悲哀,反而是一种平和,镇定的平和!
非常的镇定!
非常的安宁!
也非常的幸福!
廊庑之外,黑压压地跪满了文武大臣。
他们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几乎每一个人都已经熬不住了。这些人都在等候着陛下的消息,尽管他们已经双眼发赤,憔悴不堪,饥寒交迫,但是,还是勉强地维持着形态,生怕乱了方寸,失去了礼仪,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被人挑出漏洞。
几名顾命大臣也在廊庑外面走来走去,不时交头接耳,或者伸长脖子看着里面。
时间变得那么漫长。
而且,这不是在宫廷,忽然失去了它原来应该具有的礼仪。就连他们希望达到的目的——希望借由祖宗家法达到的威慑,都没有办法了。
因为,这是在青州。
这里不是平城。
这里的一切都和鲜卑人的习惯不一样——奴隶制的宗法民主制忽然没有什么踪迹了,而汉人的皇帝一般高高在上的威严倒体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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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神殿战役的前后,一些大臣们便意识到,陛下是在加强这种威严了。
此时,从这里看去,廊庑的走廊,站满了御林军,真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天家的威严,便都在了里面。
就算是顾命大臣,也不敢轻易进去了。
也因此,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沉重而诡异的气息——陛下的病,来得这么蹊跷。
一些人甚至也猜测到了是中毒——就在乙浑等顾命大臣那么靠近陛下的时候,曾看见他面上的那种黑色,那分明是中毒的症状。而且,御医们也战战兢兢地进出了那么久。
单单是个风寒,是不可能引发这么大的阵仗的。
但是,此时,谁敢去追问真实的原因?
陛下当初独自审核三皇子,便是为了避开众人。
然后,三皇子母子身首异处,陛下也濒临死亡。
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蹊跷?
陛下,死亡,或者不死?
或者,另外有什么大家根本不能料到的计谋在里面?
每一个帝王的末日,便意味着无数的权利,阴谋,血腥,惨杀……这又事关在座的所有大臣。
没有一个人是不紧张的。
尤其是乙浑,更是觉得背心一阵一阵地发凉,潜意识的假想敌冯皇后——也许,马上就会变成真正的敌人了。
尤其,对于京城尚不知道处理结果的张婕妤,此时,他只祈求大神保佑,千万别让太子和那个女人拿到自己的任何把柄。张婕妤这里,永远是他的心病,某一些环节出了差错,自己的处心积虑,也就完了。
也不知为何,他对太子一向不是那么忌讳——太子,和罗迦不同,总是孱弱了一些。但是,对于那个女人,他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大祭司临死前的惨状。
这几乎已经深入他的骨髓里,如此地提防,一定要搞掉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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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何才能合情合理地干掉冯皇后?
他的目光悄然地看着李峻峰,通灵道长等等。
这个时候,他们谁都不敢替冯皇后说半句话,否则,就有结党隐私的嫌疑。尤其,内宫和掌握军权的大将之间,稍有牵连,便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所有的人,目光都盯着门口。
他们都在期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那就是太子。
但是,很久,太子都没有出来。因为,他也无法出去。
太子就坐在冯皇后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他很清楚,自己出去,便意味着什么——那些人,更会将猜忌的目光投向冯皇后。
只要父皇单独召见了冯皇后,而且是那么久的时间,他们就会怕——怕这个汉女,怕这个汉家皇后,拿住了他们的什么致命的把柄。
因为,某些人其实是知道的,陛下对自己等人是否有猜忌,多少还是心中有数的。
就如一盘棋,已经下到了最后——形势却忽然不明朗起来。
先帝?新君?
到底该如何顾全自己等人的利益?
尤其,太子对于自己第一次下的命令也没做到。
这是他完全不能容忍的。
仿佛面临第一次的失败,恼怒,沮丧,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人,他都可以下令拉出去,至少,治一个不敬之罪,但是,但是,她是冯皇后!
她是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