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二位公主是被逼的——被大祭司拿了把柄,不得不说出事情的真相。

可是,当她们真的说出来了,却是如此地惨不忍睹。

“如果不是姐妹情深,你会如此眷顾两位公主和她们的孩子?皇后,你还要如何狡辩?”

她颓然地,一直默不作声。

“天啦,到底是谁在说谎?”

“皇后到底是谁?”

“事情不是很清楚了么?皇后就是阿宝!”

“不对,新雅和洁雅,谁敢担保不是撒谎?她们样子那么可疑啊…………”

“嘿嘿嘿,这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奇怪了……”通灵道长的声音刺破众人乱作一团的扰攘,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绝杀5

大祭司很是得意:“牛鼻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通灵道长不慌不忙地:“现在,大家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找一个能彻底辨明是非的办法……”

“你胡说什么?这还需要辨?”

“当然需要了!”

就连被吵晕了头的三长老,也怒声道:“好,牛鼻子,你有什么办法能辨别真伪?”

“各位长老见多识广,应该知道一个方法,在皇宫是最常运用的。其实,要知道新雅和皇后是否是亲姐妹,非常简单。就是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

众皆骇然!!

的确,再也没有这个方法更简单更有效的了!

在众人的争执声里,唯有皇后,如神游太虚,仿佛事不关己。

直到这时,才抬起头,缓缓地四周看了一下。

然后,目光落在陛下的脸上。

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罗迦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淡淡地看着新雅:“新雅,朕不知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可是,你是否承担这样的后果?”

新雅牙齿咯咯地打颤,说不出话来。

罗迦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如果验证,你和皇后不是亲姐妹,你、新雅、你们两姐妹所生的儿子,全会被处以谋逆之罪,一律绞死!”

外面的天色,似乎又暗沉了一点下去。

新雅的哭泣声忽然停止了。她本是跪在地上的,这时,却抬起头来,看着皇后,看着她挺起的大肚子。

她怀孕,怀的是陛下的龙种。

自己等人的,就是草芥么?

又看陛下,眼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似是愤怒,又似是悲哀,或者妒忌:“陛下!两个小王子,难道就不是您的儿子么?您不念臣妾等人也就罢了,自己的儿子也不顾惜了?”

绝杀6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的母亲犯了诬陷罪,他们自然罪无可恕!”

陛下的声音那么平板。

纵然亲生儿子,犯错了,也会处死。

那么,其他人呢?

若是验血失败,主导了今天这一幕的其他人呢?

是否,就意味着神殿和皇权——彻底的血流成河?

大家这时才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凛冽:在座诸人,只有陛下,只有他才一直这么沉静!一直镇定着!

仿佛自始自终,都不曾慌乱过。

大祭司等更是不安:这代表什么?有恃无恐?

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脖子上转了一圈:大祭司的脖子,是否足够坚硬?

三长老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仿佛意识到大祭司这里出了什么纰漏——自己等人听信大祭司的话,不惜出山,难道,大祭司真的在撒谎?

如果真的撒谎怎么办?

自己等一百多年的修为,一生的名誉,岂不是毁在了他的手里?

不行,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皇后狡辩了去。再说大祭司不可能这一点眼力都没有!还有愣头青阿当,也不能打胡乱说。

新雅的目光忽然投射在皇后的脸上,皇后,也看着她——姐妹,自己的姐妹!

她其实是知道的,新雅,洁雅,当初,她们来拜见“冯昭仪”无意中认出自己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和期待。

她们想回宫——想带着儿子回到富丽堂皇的皇宫,想回到陛下身边,而非是一辈子的活寡。

哪个女人想守活寡呢?

从张婕妤、左淑妃、小怜,再到现在的自己的“姐妹”——

是自己让她们失望了。

可是,自己岂能答应她们?

岂能答应三姐妹共侍一夫?

就算那个丈夫是皇后也不行。

她绝对无法忍受这样不堪的羞辱。

绝杀7

为此,自己常常在年节,给她们多送礼物,不惜将她们迁到距离平城更近一点的地方。

只是,不能满足她们最根本的要求——不能让她们回来伺候陛下。

这时才明白:新雅和洁雅,也是恨自己的。

就像张婕妤和左淑妃等一样,她们都是恨自己的。

这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恨自己的。

她们都恨自己剥夺了她们原本该享受到的荣耀——

她们那么急切地要和自己分享一个男人——自己拒绝了!她们没法恨陛下,所以,恨自己。

自己,真的是一个罪魁祸首么?

别的女人也就罢了,可是,是自己的姐妹啊。

可是,就算是姐妹,就可以理直气壮共夫么?

这和禽兽有何区别?

自己就算做了其他的弥补——难道,就真的弥补不了了?

今后,还会出现多少的张婕妤,新雅,洁雅?

忽然想起北国的花树,想起眼神怨恨的母妃——张妃娘娘,想起老燕王,老燕王的胡子,一翘一翘的,花白,张皇,被罗迦陛下逼迫得走投无路——

自己就算做了祭品,也保不住老燕王处心积虑要保护的心爱的女儿——自己的姐妹新雅,洁雅么?

她心如刀绞,心内潮湿。

两人的目光,这是第一次交汇——平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她一阵心冷,觉得一股寒意上来,不是,以前绝对不是这样!

皇后的目光从来不曾这么冷淡。

想当时,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的时候,那样的高兴,那样的亲切,那样的喜悦:来,孩子们,你们一人一捧盒珠宝,拿去玩儿吧。

心里其实是明白的,皇后为靠山,就算自己母子姐妹,进不了皇宫,但是,一生的荣华富贵却是保住了。

尤其是两个儿子,必然会有更好的前程。

绝杀8

可是,她咬了咬牙,这一道难关都过不去,还谈什么荣华富贵呢!而且,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反口呢?

罗迦还是淡淡的:“新雅,你验不验?”

她看着陛下冷漠的脸,伤心欲绝:“陛下,臣妾就算是你的奴婢,也是为你生了儿子的女人!你竟然无情至此……为什么你处处护着她,我们就不行?”

大祭司叫起来:“新雅,你别怕!如果是事实,谁也不敢把你怎样!本祭司会保护你,三长老也会保护你!”

新雅扭过头,断然道:“验!”

平城外,几骑便装的劲马飞速地奔进来。进了城,渡船,过河。

遥遥地,几人在神殿之外停下,就着暮色,看雄伟而苍凉的神殿广场。高高的木架,在黄昏里,已经有人在为里面添加柴火了。

大堆的柴火堆积着,粗大的树枝,层层地码着,预示着,这将是一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围观的北国人,不明白即将庆祝什么,都觉得稀奇——一个个地七嘴八舌:

“搭建这么高大的木架子做什么?”

“嘘,难道你不知道?昔日,这是祭祀大神的,焚烧圣处女公主……”

“可是,不是早就废黜这项法令了么?而且,神殿也没有公主了……”

“那,这架子搭建了干嘛?”

众人抓住一个巡逻的僧侣,七嘴八舌地:“祭司,这架子是干嘛的?”

僧侣也一脸茫然:“不知道,只是火堆吧,供大家照明。”

众人大失所望,只是如此?

远远地,站在柳树下的黑衣人听得这样的对话,笑起来。

他赶了许久的路,用尽了一切的办法,终于,看到这一堆火光——真是期待已久啊。神殿,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生这么大的一堆火。高耸的木架子,只有一种解释——即将有牺牲被缚上去。

绝杀9

是她么?

是那个可恶到极点的女人么?

她被束缚上去,当然就意味着父皇的倒台——

这才发现,神殿周围的气氛那么古怪——三五成群的人!议论纷纷!

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安。

他们都盯着一个方向。

那是辩经室的方向。

那么安静。

随着夜色越来越近,他们的面色就越来越不安。

辩经室,证据确凿!

任父皇舌灿莲花!

任那个狐狸精巧舌如簧!

他们都无法抵赖!

这便是辩经会的高明之处——就算他有百万雄师,他都不敢擅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全体北国人民的注视之下——

逞凶!

就算是国王,也必须讲理!

当然,他防止着——父皇不讲理的时候!

很多时候,父皇都不是一个爱讲理的人!

所以,他才为自己的及时到达而得意洋洋。

他忍不住,咯咯地笑——却是笑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看出来。

四周影影绰绰的便衣人,都穿着北国人常见的服饰,但没有那么紧身窄袖。他们选择的是改良后的服装,天气凉了,一个个穿了一些大裘,遮挡了腰间的鼓鼓囊囊。

那是兵刃!

各种各样的兵刃。

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

在那么寒冷、那么窘困的地方,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没有美女,没有美酒,没有簇拥包围,没有权利和荣华富贵……自己从小就开始向往的那种极致的权利,太子之位……却总是一步之遥。

这一次,岂能再功亏一篑?

一个人悄然走近,不经意地,几乎是在他耳边耳语:“准备好,当第七声钟声敲响的时候就动手。”

他咬咬牙,难以掩饰眸子里的兴奋,也是恐惧。

相互交织,更是刺激。

绝杀10

夕阳西下,夜色,就要降临了。

辩经室里黯淡得快,被林木遮挡,阴森森的。

四周点燃了几根明晃晃的牛油巨烛,照得屋子里明亮如豆。只有神殿提供的简单的食水,众人草草吃了一点,算是果腹。

一张案几已经摆上。

中间,放着一个清水碗。

大祭司和通灵道长,一左一右,两边站立。

新雅依旧摊在地上。烛光的阴影投射在她的身上,黯淡,幽幽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又极大的惊恐。

在她对面,坐着皇后。

皇后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都在打量着这二人,似乎,想从她们的眼神里找到一点证据:这二人,真的是姐妹?

大祭司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新雅公主,你先来?”

新雅看看自己的手臂,竟然不敢动。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想到洁雅——自己和阿宝可以没有感情,但是,和相依为命的姐妹洁雅,儿子!

“快,新雅公主。你的姐妹不认你们了,你难道不想给她看看这个事实么?”

新雅公主伸出手。

一枚尖刺,细细的。

本来就是红色的。是神殿土生土长的一种植物,带着轻微的麻醉的效果。芳菲非常熟悉这种尖刺,因为,许多信徒,常常将它摘下来,用来在脸上刺画——也就是一种纹身,然后,用这种尖刺的花朵,熬制成红色汁水,涂抹在纹身上,几年都不会褪色。

芳菲讨厌这样的疯狂的自残行为,所以,连带地很讨厌这种植物。

不料,今日,自己却要依靠着这种植物——验明正身。

一声尖叫。

是新雅公主发出的。

她飞快地缩回手去。

几滴血,滴在碗里。那是一个水晶碗,剔透的,便于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绝杀11

红色的血液,触目惊心地透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皇后身上,紧张得出奇。

就连罗迦,也紧张得出奇。

本来,他是怀疑芳菲的身份的,可是,毕竟只是怀疑,没有确切的证据。忽然想起自己此刻的心情:要杀了新雅、洁雅生的儿子——那么冷酷无情地,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骨肉,也并不曾怀着什么怜悯和骨肉之情。

谁说,老燕王当初不是同样的心态?

老燕王儿女成群,就算是亲骨肉,也不见得就眷顾她。

许多父母和子女之间,其实,也是可以毫无情感的。

运筹帷幄那么久,这一次,他竟然真的失去了把握——只能交给老天去判断了。

皇后还是靠在椅背上,仿佛没有听到众人的问话。

大祭司的声音阴阴的,不怀好意:“皇后……”

连喊三声,都无人应答。

“皇后,你是怕了?”

就连太子,也捏紧了拳头,掩饰自己手心的汗水——心里忍不住地埋怨,通灵道长这是在干什么?

先前抵死不认,总有转圜的余地。

现在滴血验证,岂不是逼到了绝路?

芳菲的身份的确有一点,但是,并不代表,她就真的不是老燕王的生女。

如果是,那该怎么办?

就连二位王爷,额头上也有了汗水。

三长老也神色凝重,仿佛一生也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一刻。

可是,皇后还是不动。

一动不动。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阴郁的,充满了一种淡淡的愁思,形成一层淡淡的阴影。

心里这个时候,反倒平静了:如果老燕王冥冥之中,要灭了自己,保全新雅和洁雅,那也是无法的。

自己的亲爱的“父皇”——一次杀不了自己,还要来第二次。

绝杀12

罗迦心如刀割,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怜惜她,恨不得时光倒流。

大祭司阴冷的笑声:“皇后,你若是害怕,也可以不验。只要你自己承认就行了。也不必再多此一举……”

罗迦沉声道:“皇后有孕在身,她是怕见血,根本不适宜滴血……”

这话,显得那么理不直,气不壮。

朝晖上人松一口气,厉声道:“皇后,你验不验?你害怕了?就算是孕妇,一滴血,也伤害不了你分毫。莫非,你是做贼心虚?”

罗迦的眼神一闪,目中忽然露出一股杀机。

就连朝晖上人,握着拐杖的手,也转了一圈。

这股杀机太浓,太烈了,就如北国人崇尚的火——马上就要铺天盖地地席卷出来。

就在这时,芳菲忽然听得一股细细的声音,那么微小:“芳菲,别怕!”

她惊异地,以为这声音来自于自己的内心。

或者,是陛下再说话?

可是,陛下根本没有开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