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可以把这番话当做是吃味吗?”月流殇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开口低笑,“虽然本座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做出了让新辰你吃味的举动,但是,本座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本座不缺妻子,缺的是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本座是打算终生不娶的,因为你,所以本座才改变了想法,而现在,你却让本座…去娶别人?”
新辰道:“奴婢何德何能——”
“没什么何德何能。”月流殇不疾不徐地截断了她的话头,“就是因为本座看上你了,喜欢上你了,这个理由足以解释一切。新辰,你可以拒绝,但是你没权利阻止本座喜欢你,更没权利要求本座去娶其他的女子。”
新辰一窒,瞬间无言以对。
“好了,本座暂时也不为难你了。”月流殇叹了口气,“今晚我再来找你,不许躲我,若是躲开了我,本座有的是办法把你劫走,然后让皇后娘娘也找不到,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不愿意也由不得你了。”
此言一出,未央宫里众人纷纷呆滞,新辰脸色一阵青白交加。
866.第866章 炼狱深渊1
九岁的男孩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娘亲会选择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替他的爹爹解毒,更没有想到,解毒只是一个悲剧的开端。
杨艺意识清醒之初,曾断断续续安抚着妻儿,虽彼时吐字已经极为困难,却丝毫也不影响他的表达能力,“如果我真的…真的不行了,柔儿,为了我们的儿子…你寻个可靠的,嫁了吧,就当是…就当是为我杨艺照顾好这仅有的血脉…柔儿,我对不起你…”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从嫁给他开始,她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杨艺心里的愧疚与自责比天高比海深。或许自己的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然而,简柔最听不得就是这样的话。
别说另嫁他人,便只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她也绝对无法做到。
“杨艺,你所说的我都明白。”这一刻,简柔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但是我不会嫁给任何人,那些背后算计我的,最终也绝不会得偿所愿。你的武功比我高得多了,为了宇儿,你必须活下去,只有你活下去,才能更好地保护我们的儿子。”
神智恍惚中的杨艺,似乎听出了她话里别有深意,语气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不安,“柔儿,你…你要做什么?”
简柔摇头,什么也没再说。
当天晚上,一杯掺了药的茶水被杨艺饮下之后,该发生的事,便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那一晚,安静的雪山上没有一个人,杨承宇一个独自待在山顶上,看着满天的星斗,心里慢慢升起的孤独感将他彻底包围。
心头的预感是那么强烈,强烈到让他恐惧,却无能为力。
一个九岁的孩子,尚且没有那么的能力去干涉父母的事情——更何况,彼时他甚至根本不明白,娘亲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是要做什么?
或许,他心里已经隐约明白,只是不敢相信,还抱有一丝希望。
第二天一早,九岁的孩子拖着被冻得麻木僵硬的双腿,敲开了爹娘的房门,开门的是父亲。
杨承宇愣了一下,因为父亲的气色似乎比之前好太多了,但是,眼底的悲凉之色却浓重得让人心悸。
“爹…”他呐呐地开口,视线不经意地转到床榻上,“娘亲她…”
似乎是睡着了,但是为什么娘亲的嘴角有黑色的血丝?
那一刻,杨承宇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遍体生寒。他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爹爹,却蓦然发现——
噗!
一口鲜血喷出,落上衣袍,溅染在纯净的雪地上,更显一片触目惊心。
“宇儿…好好活…”
杨承宇甚至没有与他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那个在孩子眼里,向来比高山还强大挺拔的身影在眼前无声无息地倒下,倒在了雪地里。
那一刻,九岁的孩子呆了。
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从身体里抽离,只余下一片荒草苍凉的虚无。
在外面被冻了一夜的四肢僵硬得几乎无法行走,此时更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杨承宇慢慢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眼神茫然,神色苍白如纸,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他生命中的支柱已经坍塌了,父母一夜之间相继骤逝,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远远不是他能平静接受的事情,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他甚至连哭泣与悲伤都忘了。
痛到深处,或许只剩下空白。
一个时辰之后,一群人纷沓而上,雪山上无数脚步凌乱遍布,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蓦然划破云霄,那尖锐而凄厉的声音,让呆滞的孩子恍惚回了神。
茫然抬眼间,却对上一张素来娇艳逼人此时却狰狞可怖的脸,以及狂风骤雨的耳光,“都是你这个小畜生!小畜生!跟你那个低贱的母亲一样,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你怎么不去死?!把我的艺哥还给我!把艺哥还给我!啊——”
痛,剧痛。
嘴角的破裂,嘴里的血腥味,痛到头晕目眩,小小的脸颊被毫无留情的巴掌打得青紫瘀肿,小小的身体被凶狠的力道踹倒在雪地里,几乎是虐待一般的痛打,让这个才九岁的孩子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由她在冰冷的雪地里残酷虐打。
孩子甚至忘记了哭泣,忘记了身体的疼痛,虽然,真的是痛到快要窒息。
火辣辣的感觉与冰冷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杨承宇甚至模模糊糊想着,是不是就要死了?如果就这样被打死…或许,也好,也好。
“想死吗?未免太便宜你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充满着怨毒,头发被提起来的时候,杨承宇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被扯下来了,下意识地想运功反抗,或许是因为没有防备,也或许是因为他的挣扎太过突然,女子居然被推得踉跄了一下。
挣开了钳制,杨承宇却只是无力地靠在小木屋的门上,死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却也陌生的女子。
欧阳织锦。
冷不防被推开之后,她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表情一瞬间变得阴鸷而憎恨,一把将面前的杨承宇狠狠地扯了过来,“还敢还手?小畜生,你是想造反吗?!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那低贱的娘亲所造的孽,你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听到没有?啊?你听到没有?!”
那恶狠狠的力道,几乎要将一个孩子稚嫩的肩膀捏碎一样。
杨承宇痛得五官扭曲,牙龈也咬出了血,那些恶毒的咒骂与凶狠的威胁,字字句句钻入耳膜,仿佛毒蛇的信子一样,让人无端地打起寒战。
毛骨悚然。
“来人!”欧阳织锦狠狠地一推,孩子砰的一声,踉跄着跌进雪地里,肿胀的小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容貌,发丝凌乱而狼狈,表情从始至终僵硬而呆滞,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把简柔那个贱人的尸首扔到后山喂狼!”
867.第867章 炼狱深渊2
“不…不要…”
被打被虐待,孩子尚且无动于衷,然而面对一个丢下孩子,不管不顾地选择了死亡的娘亲的尸骨,孩子却再也无法维持着无动于衷的冷寂,困难地出声。
“不要?”一向美艳无双的面容此时只剩下一片狰狞的冷笑,“你说不要就不要吗?小畜生,你那个低贱的娘亲,就只配喂狼!来人——”
“欧阳姑娘。”一个沉稳冷鸷的声音突然传来,众人回头看去,一个身穿黑色盔甲披风的男子,在众多将领簇拥之下缓步而来,周身散发着常年待在军中而浸染的凛然刚烈之气,让人不敢有丝毫无礼之举。
欧阳织锦在看到他的一刹那,眼底闪过一丝顾忌。
江湖人势力再大,也不会笨到跟隶属于朝廷的军队为敌,所以,欧阳织锦缓缓敛尽了面上近乎于失去理智的偏激与冲动之色,淡淡颔首:“将军大人。”
将军淡淡道:“杨氏夫妇既然不幸身亡,就让本将军手下之人将他们合葬在天山上吧,欧阳姑娘大仇既已得报,没必要再去为难一个已逝之人。”
欧阳织锦咬牙,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冷冷道:“她害死了杨艺,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李将军看了眼趴卧在雪地上的杨艺,面无表情地道:“欧阳姑娘此言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你在杨艺身上下毒,并且派人买走了药铺子里所有的解药药引,杨夫人也不会被逼得以如此决绝的方式替她丈夫解毒。而若不是杨夫人如此凄惨的死亡方式刺激了杨艺,杨艺更不会心脉骤缩之下,悲伤过度,吐血身亡——所以,追根究底,真正害死杨艺的人其实是你,欧阳姑娘。”
“你!”欧阳织锦震怒,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却极力咬着牙不敢发作,忍了又忍,终于冰冷笑道:“李大将军莫不是忘了,他们的死,你也有一部分责任呢?”
李将军点头,“没错,本将军助纣为虐,心思亦为不堪,所以,愿意还已逝之人一份安宁,以赎心中歉疚。”
还心中歉疚?
欧阳织锦冷笑,人都死了,这个时候觉得歉疚了?要不要这么虚伪?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不能与对方硬碰硬,沉默了半晌,道:“既然如此,我尊重将军的意见。但是…”
伸手指着一旁面容狼狈凄惨的杨承宇,欧阳织锦冷冷道:“他,我必须带走。”
李将军看了一眼表情充满呆滞与悲凉的那个男孩,没意见地点头:“一个孩子而已,留在军中也没什么用处,你要带去抚养,本将军自然没什么意见。”
周遭将士闻言,均不作答。
从孩子那肿得不像样的脸上,他们已然看出了欧阳织锦带他回去,绝对不可能仅仅是要“抚养”他这么简单,而他们的大将军自然更明白这一点。然而,他云淡风轻一般的语气里,显然并没有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冷漠与事不关己,一向是他对待无关紧要之人的态度。
即便明知道被带走之后这个孩子将面临着什么,他也丝毫不想关心,不想过问,甚至,连一丝怜悯也不会有。
哪怕,他是简柔的儿子。
杨承宇学了几年的武功对于江湖上的成年人来说,只能算是三脚猫,对付一些不会武功的小偷小摸,地痞流氓还能应付,遇上真正的高手,他显然是没有任何人反抗之力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欧阳织锦也根本容不下。
雪山上,亲眼看着那些将士挖了大坑,将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一处,杨承宇拖着疲惫不堪几乎无处不痛的身体,悲痛却漠然地磕了头。然后,被欧阳织锦手下的高手们粗鲁野蛮地拖下了山,带回了紫衣盟。
废了武功,关进柴房,断食断水两天之后,欧阳织锦忙完了盟内堆积的事务,杨承宇的苦难才算刚刚开始。
毒打虐骂开始成了九岁的孩子生命里的习惯,一日三餐的鞭打,是欧阳织锦饭前的开胃菜,每一次都打到吐血才算完,时不时心血来潮的拳脚相向则是饭后甜点,小小的孩子在一日一日的虐待中学会了习惯,学会了隐忍。
然而,这样持续了两年的悲惨生活与之后的待遇相比,或许…根本就不算是虐待。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每次加倍被鞭打,被针扎,甚至是如乞丐一样在饥寒交迫中死去,也好过后来亲身体会到的,以尊严和身体为代价的人间炼狱。
十一岁的孩子身体抽高很快,虽然长期忍饥挨饿,饮食不定,然而遗传了母亲容貌与父亲高挑身段的孩子,十一岁时身体虽瘦弱,却已足够修长,消瘦的脸颊只需要好好地养伤半月,就能看得出眉宇间掩饰不住的,俊美出尘的绝代风华。
任何一个人在看清他的容貌之后都丝毫不会怀疑,长大之后,这绝对是一个足以倾城倾国的容色——虽然他是男子,但绝色二字绝对不仅限于用在女子身上。
不经意间看到这张出色的容颜,欧阳织锦就像看到了曾经的简柔,深沉而浓烈的恨意汹涌而来,交织成心里一股无法遏制的暴虐与狠毒,一种毁灭性的施虐欲,让她恨不得马上毁了这个少年!
牙龈几乎咬出了血,她才能强行忍住在他脸上划上几刀的冲动,冷冷命令下面的人,“把他带出去,洗干净了,让大夫给好好瞧瞧身上的伤,这半个月,让他静静养伤吧。”
听到这个命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是欧阳织锦这些年脾气愈发暴躁,动辄打罚下人,服侍她的人战战兢兢,丝毫也不敢流露出异样神色,闻言虽不解,却也只敢遵命照办。
杨承宇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两年的时间早已让他看透了这个女子心里的阴暗,以及骨子里的毒辣,这一次的命令,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她心血来潮的仁慈。
868.第868章 炼狱深渊3
虽然新辰嘴上说着晚上不会再来了,可她的话到了月流殇面前又怎么会被当真?不管是威胁也好,还是利诱也罢,或者干脆是无赖的绑架,反正月流殇总有办法让她乖乖过来,和他一起坐在宫脊上看星星看月亮,顺便听他用漠然空寂的语调讲一些仿佛与他无关的故事。
今晚的月色依旧很美,月光皎洁如玉,然而,新辰却丝毫也感受不到月色带来的美好。
心里一片沉寂如水,满是苍凉的悲戚,耳边那个好听却淡漠到让人觉得心疼的嗓音,不知何时已经静止了下来,周遭只余一片安静而悲伤的气息萦绕,新辰清晰地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尖锐刺痛,正慢慢地,一点一点穿透坚固的心防,往最深最柔软之地刺进去。
双手抱膝,她安静地垂眼看着宫殿下方,向来沉静的眼底却没有焦距。月流殇躺在琉璃瓦上,沉默地仰望着星空,面容带着一片漠然沉寂的色泽。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唯有一片安静无声却压抑的气息,在周身缓缓弥漫。
天下太大,苍茫人海,每一时每一刻似乎都有不幸的人在发生着不幸的事,哪怕如今天下河清海晏,也依然挡不住诸多不幸之人的悲惨命运。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亲身面对,却实实在在又是另一番刻骨铭心的感受——人性本就如此,对于事不关己之事,事不关己之人的不幸,身份尊者或可伸出援助之手,当然也要取决于他的心情好坏,取决于他的愿意与否。
而更多的,则是伸出援手之力也没有的人,他们自身便仿佛蝼蚁一般的存在,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又如何去帮助他人?
然而,哪怕是如何冷漠之人,也很少有人能做到看着一个单纯无辜的稚子,被如此惨无人道地虐待,甚至…被摧残。
新辰不确定,此时此刻她心里突如其来的痛感,是因为对一个孩子的悲惨命运的怜悯,还是因为联想到自身相似的命运,亦或…仅仅是因为对这个人产生的,心疼?
没有精力去分辨,她也不想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分辨,面对一个孩子的悲伤与不堪回首的过往,她的挣扎,她的冷漠。她的疏离,都显得那般冷漠而自私。
所以,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思考,此时她只是觉得,自己原来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并没有被残酷的命运击倒,也并没有因为不幸而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子微转,缓缓抬眼看向那个沉默的男子,轻声道:“那个孩子…他恨他的娘亲吗?”
“…”月流殇一怔,静静望着夜空,眼底有微光流逝,沉默了须臾,嗓音有些低哑地道:“不知道,或许…只是恨她当时的行为,但是现在想来,又有什么好恨的呢?舍身救夫是为爱之深,无可厚非,这番深厚的情感不管在谁看来,都是值得敬佩的。丈夫武功高,以自己的命换得丈夫的命,可以更好地保护他们的孩子,这样理智的想法…也是一个母亲深爱孩子的表现吧?所以就更没什么可指责的。只是最后的结果…并不如她预料中那般如意罢了。”
不但不如预料中那般如意,反而是直接将自己的儿子推向了地狱深渊。
新辰安静地垂眼,一个在自己儿子和妻子眼底,如高山一般强大的父亲和丈夫,任谁看来,都是能经得起风吹雨打的,然而谁又能想到,妻子的舍身相救,却是比剧毒更猛烈的致命一击?彼时骤失爱妻的悲痛,是否比护得自己儿子的安然占据了他更多的心神?
他们爱自己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们夫妻深爱,亦无人不知,然而归根究底,不管是他们最初的相爱,还是后来的生死同穴,却都是导致自己儿子成为悲剧的最大源头。
两个人的相爱,受伤害最多的往往是爱而不得的第三个人,而他们的相爱,受伤害最大的却是亲生的孩子——只能说,一切皆是上天的捉弄。
曾经的怨也好,恨也罢,不过是一个孩子绝望之下幼稚的寄托,若不怨不恨,他又如何给自己所受的苦难,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往事如过眼云烟,曾经刻骨铭心的恨,也随着年龄渐长而慢慢消逝,心里剩下更多的,或许只有一片释然。
月流殇慢慢坐起身,唇畔浮现一片自嘲的笑,“新辰,我突然发现我错了,我不该试图以这样愚蠢的方式来博取你的同情,继而打开你的心扉。因为,这个故事我根本讲不完…每一次回忆,对我来说,都是一次堪比凌迟的折磨,那些屈辱的曾经,就像跗骨之蛆,即便是过了一百年,也很难以平和淡然的心态去面对。”
新辰闻言一静,低声道:“你不必这么做。”
“是啊,我不必这么做。”月流殇低低叹息了一声,无尽的自嘲与悲哀尽皆隐藏在嘴角那抹微扬的弧度里,“但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样的办法,可以这么快靠近你的心呢?新辰,我们都是受过伤的人,感情对于你和我来说,都是奢求,是不是?你觉得我贪心吗?明知不可得,却偏偏想去试一试,即便遍体鳞伤,也固执地不肯认输。其实我…无非就是想知道,爱到深处,是不是真的可以为对方倾尽一切,生死亦无怨?”
“应该是的吧。”新辰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天空,“只是爱对于我来说,总觉得太过遥远,不真实,我怕受伤,没有勇气去承担希望之后的绝望——”
“新辰,如果我能保证不让你绝望,你是不是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月流殇怔怔地打断她的话,眉头轻轻锁了起来,直视着她莹白的面容,“我知道,青鸾给了你一个承诺,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嫁了人却又觉得不如意,便有休夫的权利,对吗?”
869.第869章 炼狱深渊4
新辰一震,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月流殇淡淡一笑,“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知道有什么奇怪吗?”
是没什么奇怪的。
新辰慢慢颔首,却没应声。
的确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她既然根本没决定要嫁人,那么休夫一说也不过是皇后娘娘的玩笑罢了。
月流殇也不逼她,只是慢慢地,又躺回了琉璃瓦上,头枕着双手,缓缓吐出心里一口浊气,语调平静地开口,嗓音无波无绪,“我心里难受,总是觉得压抑。”
“压抑?”新辰怔了一怔,轻声道:“为什么压抑?是因为…那个孩子?”
“…是啊。”月流殇自嘲地笑,眼底尽是一片悲怆与荒凉,“回忆总是让人绝望,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埋在心底十几年的往事…若是不彻底说出来发泄一番,我又会觉得…或许总有一天,压抑会把自己逼疯。”
新辰眉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或许沉默在此时,亦不失为一种鼓励。
月流殇说完了话,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月光洒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照出了一张完美无瑕的容颜,沉静而温顺,不见了往日的桀骜不驯,也没有了曾经的肆意邪狂,此时此刻,这个男子沉默中流露出来的悲凉气息,足以让世间最铁石心肠之人也为之震动。
新辰陪着他沉默,不知出于何因,突然鬼使神差一般,竟是伸手将他的头托了起来,慢慢移到了自己伸平的腿上,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愣住了。
没有错过月流殇眼底一闪而逝的愕然与亮光,新辰震了一下,有些苍白地辩解,“我…只是觉得这样,可能…会舒服一点…”
“嗯,的确舒服多了。”月流殇嘴角微勾,望着月色的眸心闪过明显的喜悦,然而这样的喜悦也只是维持了极短的一瞬,随即就像流星极速湮灭,眼底慢慢地又恢复了一片荒芜,“十一岁到十五岁,整整四年的时间,是那个孩子人生中最悲惨的四年,是真正的人间炼狱,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也无法想象,那是一段怎样绝望的人生。”
新辰微微一怔之后,慢慢垂下眼,静静地聆听。
对于一个身体与心理都尚未成熟的少年来说,从起初的茫然到后来的恐惧,再到最后的屈辱,不过是一个短暂的过程罢了。无止尽的虐待,被当做最下贱的小倌一样的调教,衣服撕碎了一次又一次,身体上遍布着各种刑具制造出来的伤痕,每晚折磨到深夜的屈辱…
这种记忆里极力想忘记,偏偏早已刻上了心版永生难忘的回忆,是后来得救之后,却依然每每自梦魇中惨叫着醒来,惊惶地睁着眼直到天明的极致炼狱。
午夜梦回之时,那一幕幕清晰浮现在脑海,身体上一阵阵仿佛还依然存在的痛苦与屈辱,使他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性格极尽扭曲,残忍嗜杀,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做下疯狂之事,来掩饰自己心里深沉的不安与恐惧。
四年的折磨,到底还是该庆幸,那个女人对他母亲的恨之入骨,使得她虽然一心想摧毁她的儿子,极尽羞辱之能事,却到底也没有——也或许是对他不屑一顾吧,到底也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只是那双恶心的手,以及总是吐出讽刺与羞辱谩骂的嘴,却成了少年最为痛恨的唯二根源。
以至于后来,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紫衣盟所有下属的面,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她一双贱手,以锋利地剑刃将那两片诱人的红唇一点点切割了下来——狠辣血腥的一幕,不仅让那个女人痛到惨叫,更是让紫衣盟里所有人恐惧地逃命。
然而这样还是不够,心里仿佛住着一只魔鬼,疯狂地叫嚣着要杀戮,唯有通过杀戮与毁灭的方式,才能让他心里略微得到一点安抚,唯有鲜艳的血液,才能安抚他焦躁暴虐的情绪,唯有痛,极致的痛,才能让他稍稍恢复一点理智。
紫衣盟所有人的鲜血,也洗不净他的肮脏不堪。
驻扎在雪山下的那支军队,那个为了得到母亲,而窜通着外人给他爹爹下毒,直接导致了一切悲剧发生的罪魁祸首——那个叫李晟的将军,也必须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
一字一句溢出唇畔的话,不知不觉间染上暴虐的血腥,他自己却浑然未觉,血腥之中又掺杂着极端的痛苦与凄凉,让新辰听得心头一阵阵发冷。然而,很奇怪,素来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恐惧感到不安的她,此时却并未觉得丝毫惊恐,心里一阵阵寒意…是对那个似乎被上天遗弃的少年的心疼。
丝丝疼痛,尖锐仿佛虫蚁啃噬,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
没有出声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那些血腥与绝望并存的字字句句不断被空洞的嗓音吐出,像是在不间断地重复着某种仪式——此时的月流殇,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毫无意识地陈述着那些早已融进骨髓里的记忆。
直到他终于将所有故事说完,新辰才轻声道:“当时…是谁救了那个少年?”
“谁救了那个少年?”月流殇怔怔地呢喃,似乎还在梦呓,须臾,定了定神,平静道:“是他的主上,是那个被他认作天的男子,是他生命里的救赎。”
“或许,被救下之前的那一刻,那个少年应该感谢一下他恨之入骨的那个女人,因为她心血来潮的另一种折磨方式——”
腰上绑着绳子,一次次把少年从万丈悬崖下扔下去再提上来,周而复始,直到少年吐空了腹中所有酸水,一次次陷入昏厥,少年被折磨得没有人形…她从这样新鲜的折磨中获得兴奋与快i感,却浑然没想到,当她不知道多少次进行着这样的乐趣时,死亡之神已经悄悄向她走来。
870.第870章 彼岸轮回1
一根长长的白绫——当时或许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然而现在想来,当初救下自己的工具,只是一根白绫而已。
白绫,宫里的后妃被赐死的时候,所用到的自尽之物。
脑子里一片晕眩昏沉,不知道多少次被从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上扔下去时,早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少年被不知从何处袭来的一根白绫缠住了身体,在他晕晕沉沉的意识里,以为不过又是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的折磨,早已虚软无力的身体却在恍惚间接触到了一个坚硬却温暖的怀抱。
那是第一次,月流殇模糊地意识到,人体,原来是有温度的。
被一个人抱进怀里的同时,耳膜里传进来一声清冷且略带稚嫩的声音,“把他送去别院,命宇飞过来,其他的不许任何人接近他。”
“是。”
是谁…这个声音是谁…
脑子里闪过这个问题,虚弱到了极限的身体与意识却再也经不住疲惫、反胃与剧痛的三重折磨,彻底陷入了沉睡。
在紫衣盟里的时候,他每天仅有不到两个时辰的睡觉时间,不间断的,各种样式各种手段的折磨似乎总是没有止尽,严重的时候连续几天不得合眼亦是家常便饭,即便身体早已疲惫至极,欧阳织锦也总有办法让他在她有新花样折磨他的时候睁开眼。
就算没有新花样,以同一种方式折磨虐待,听着他惨叫,看着他凄惨绝望的眼神,对她来说也是乐此不彼的事情。
身体过度的疲惫与精神的透支,让他这一觉一直睡了七天。
他并不知道,在他沉睡的这七天里,有一个年轻却医术精湛的大夫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仔仔细细诊治了一个遍,并且一五一十,一个字也没有隐瞒地将他的身体状况如数汇报给了他的主子。
“因寒热邪毒入侵,兼之常年久处湿地,外釆湿邪,湿热浸淫经脉,气血运行不畅,致筋脉失于滋养而致痿。”
“因长期饥饿缺水,饮食不节,他的身体亏损严重,脾胃虚弱,中气受损,已经形成了重度胃疾。”
“因长期受到鞭打虐待,肌肤出现了溃烂,全身筋骨都出现了明显的受损症状。”
“因为长期遭受捆绑,身体被扭曲,四肢经脉也有出现了轻微的萎缩症状…”
“因长期处于恐惧不安的状态,他的精神出现异常,以后极有可能…神魂失散,逐渐发展成为神志不清之人。”
一字一句,便是作为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医者,此时面对着昏迷中的少年,咬着牙,也有些说不下去。
几乎难以置信,仅凭着挨饿与酷刑的折磨,就能将一个好好的少年折磨成这副衰败模样——这到底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到底有着怎样狠毒的心思,能将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折磨到这般境地?
亏损如此严重的身体,从五脏六腑到肌肤经脉,几乎无一处完好,他能活到今天,根本就是一个奇迹。
这是别院里最清静的一处院落,所有人都被命令退离了此处,安静的厢房里,除了躺在床上的少年,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医术精湛卓绝,以二十岁之龄就被封为神医的宇飞,一个是十三岁的少年,一身白衣,容颜俊美脱俗,眉宇间透着清贵出尘的气息。
另外一个人也是一个不大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与躺在床上的年龄相仿,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宇飞一句句的汇报,目光在掠过床上那个少年时,一向淡漠冷峻的眉头也终于忍不住紧紧皱了起来。
柔软的大床上,少年安静地躺着,以方才的检查,衣服被拉开,不管是露在衣服外面的脸上、手上,还是包裹在衣服下面的胸口、脊背,胳膊、脚踝上,无一处不遍布着累累伤痕,有些已经发了炎生了疮,看起来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主子。”宇飞沉沉叹了口气,目光中透着丝丝悲悯,“这个少年命运凄惨,主子救下他是仁慈,也是他的幸运。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才能调养好身体,主子不会有这么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而且,就算调养好了,他的身体也比不得正常人健壮,如果主子是打算将他收为己用…这个想法,暂时只怕还需要搁置一旁。”
白衣少年闻言,淡淡道:“我并不需要他为我所用,不过,这个人得我眼缘,你尽管放开手去治。用最好的药,花多少代价也无所谓,不许出岔子。”
“主子?”不仅宇飞惊讶,便是站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黑衣少年,闻言也同感意外。
“横竖这段时间宫里也没什么事情,我就在这里住下来,权当是游玩了。”对身旁两人震惊的眸光视而不见,白衣少年径自看着床上昏迷的人,“告诉舒问他们,这几天按时去国子监,武功也最好别落下,我回去会检查,若是出了错,别怪我对他们无礼。”
这句话,显然是对一旁的黑衣少年吩咐的了,后者恭敬地应了声“是”,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道:“主子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看情况。”白衣少年漫不经心地道,“信阳侯府的叛乱已经解决了,折子也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帝都了,这段时间没什么大的事情,回去不回去也没什么要紧。”
话虽是这么说,但一个才十三岁的皇子独自领兵平叛,就以雷霆手段将战乱控制在半月之内就宣告大捷,让叛乱之人毫无反抗之力,接下里不是应该快马加鞭赶回帝都接受封赏,以及接受百姓的朝贺什么的吗?对他的威望可是一个极大的提高——
就算他不在乎这些,但是刚刚平叛结束,哪怕叛军中没有一条漏网之鱼,也无法避免江湖上有宵小之辈心怀剖侧,待在外面时间久了,只怕不安全。
但是白衣少年显然没有他们这么多顾虑,只淡淡吩咐了宇飞,“让人把隔壁的厢房打扫干净,我就在这里住下。”
871.第871章 彼岸轮回2
“主子,这样不妥。”宇飞显然不赞同,“就算这个少年很得主子眼缘,但是,主子也不应该为了他,而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况且,一年时间太过漫长,主子总不可能待在这里长达一年不回帝都吧?有属下在,必竭尽全力治好他,主子放心便是,主子难道不相信属下?”
黑衣少年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紧锁着剑眉,沉默地看着白衣少年。
“不要再说那么多废话,不赦,替我传信回去,就说我在外面体察民情,归期待定,没有人会对此生出不满,你们也不必生出无谓的忧心。”
宇飞和不赦闻言却只能沉默,他们当然不是担心朝中有人生出不满,而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而已。
但是,见自家主子心意已决,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一个素未相识,且还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少年,为什么会得到主子如此大的关注?
黑衣少年望着床上无知无觉地睡着的少年,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