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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苍静雪白皙清丽的面容微微一变,抬起头,“驸马并不知道静雪在这里。”

海岩?

青鸾皱眉,那个体魄健硕五官刚毅的男子,居然就是长公主的驸马?

“他的确不知道,因为他傍晚时分就去了军营。”苍凤修不疾不徐地道,“这是本王给你的教训。”

静雪霎时无言。

“为什么?”青鸾瞪他一眼,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谁犯的错谁自己担,何故牵连他人?况且,我们只是想见识一下这里的壮观场面,不偷不抢也没杀人,压根算不得什么大罪吧?”

苍静雪讶异又心急地偏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才是真正的初生之犊不畏虎吧?在七皇叔面前硬碰硬,可是最愚蠢的做法。

“不偷不抢没杀人?”苍凤修眸光在她身上定格了三秒,须臾,眸光徐徐从她身上移开,嗓音亦温润淡然,“你觉得这样便什么事都没有?”

青鸾一窒,下意识地想回答“是”,声音却生生卡在喉咙里。

自然不是…若只不偷不抢不杀人就什么事都没有,法律是用来做什么的?况且,古代皇权至上的社会,说错一句话有时都会带来九族之祸,更遑论,她们光明正大地偷听皇上与摄政王的壁脚被逮了个正着?

苍凤修淡淡道:“怎么不说话了?”

“…”青鸾默默抬头望了望他,默默地垂下头,心里默默念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知道错了,老爹。”

老爹?

苍静雪几疑听错,转头看了看青鸾,一瞬间有些呆滞,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都不敢抬头去看自家皇叔的脸色。

而站在苍凤修身后的小皇帝,闻言亦是嘴角抽搐,满脸怪异地瞅着她,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好胆色,在皇叔面前,认错都带着调笑的意味。

苍凤修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低垂着头颅认错的恭顺姿态,以及与恭顺完全不符的嘴角隐隐流露出的可疑笑痕,淡淡道:“既然知道错了,回府之后,面壁思过三个时辰,以蹲马步的姿势。”

蹲马步?

青鸾皱眉静默,这是要从现在开始训练她的体能?不过,这样的方式倒是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况且她确实需要加快速度锻炼这副身体,遂沉默了只一小会儿,她点头道:“知道了。”

这不是妥协,青鸾知道。

因为知道对方给予这样的惩罚方式代表着他并没有较真,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会反抗他。

既然没有较真,那对于他把静雪的错算到驸马头上的举动,自然也不会过分到哪里去,所以,青鸾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

牵起静雪的手,她以征询的语气道:“那我和长公主先回王府了?”

苍凤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点头,“让银翼护送。”

青鸾闻言,下意识地又想皱眉,但随即想到自己现在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没什么两样,似乎更不该逞强。

“知道了。”

21.第21章 暗潮汹涌6

东殿宫宴结束之后,便有人去西殿通报了霍太妃,皇亲贵胄以及大臣们离开之时,在结束了最后的压轴舞蹈霓裳飞天舞之后,女眷们也同时散了宴席。

青鸾来的时候坐的是苍凤修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接去了西殿,而回去的时候则是乘的长公主的车驾,一路上赚了面子十足。

因着摄政王的庇护,以郡主之身被封为皇族长公主的苍静雪,即便已经出嫁两年,在宫里依然有着不容忽视的地位及影响力。

宫里伺候多年的宫人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宫里的风向看得比谁都明白,谁得势,谁将落魄,他们比当事人自己看得都要清楚。

只是,奴才们行事聪明伶俐,眼色尖利,不识相想生事的却大有人在。

“长公主真是好大的架子,太妃娘娘主持的宴席每每缺席也就罢了,如今这车驾倒是公然在宫里行驶,这特权未免也太大了吧?”

宫门处,御林军照例检查与放行出宫的车驾,及各位步行的朝廷大臣——除非身份尊贵特殊之人,一般权贵朝臣的马车或软轿皆是停在奉天门外。

而长公主苍静雪,却偏偏被算在了尊贵特权之人以内,所以,难免遭来了不平的羡慕嫉妒恨。

跟着父亲一道进宫来的霍冰燕,恰巧在宫门处遇到了长公主的马车,于是一时没忍住出言嘲讽。

坐在马车里的青鸾,自然也听出了这个跋扈的声音,她微微转头看向苍静雪,柳眉微挑,“这位妞吃错药了?”

大庭广众之下寻衅滋事,可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这位霍太妃的侄女,能不能别这么愚蠢?

苍静雪倚在软踏上看书,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撩了下眼皮,头也未抬,“她嫉妒本宫而已。”

嫉妒,听起来很简单的一个词,有时却能毁掉一个人所有的理智。

霍冰燕看不顺眼苍静雪已经很久了,起因不过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她心里生出了不平。

苍静雪是秦王的女儿,按身份辈分,也只是郡主之尊而已,而霍冰燕是霍太妃的侄女,父亲好歹也是国舅,所以她们的身份算得上旗鼓相当。

只是,在苍静雪被封了长公主之后,所谓的旗鼓相当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处处比苍静雪矮上一截让霍冰燕无比气恼,仗着霍太妃这个后台,每每看到苍静雪都忍不住想给她找不痛快。

可惜,苍静雪压根不吃她那一套。每次寻衅都被一颗不轻不重的软钉子弹回来,且次次无可奈何,这让霍冰燕每每气得咬牙切齿,时间一久,慢慢就演变成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见马车里毫无动静,霍冰燕忍不住再度出言嘲讽:“缩头乌龟!”

这四个字落地之际,马车已经驶出了奉天门。但耳力不错的青鸾和苍静雪皆是没有错过,青鸾挑眉,“你就这么任她挑衅而无动于衷?”

“若不然呢?”苍静雪轻笑,视线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书,唇畔的笑容淡定得可清晰看见其中的漠然,“横竖也没什么别的本事,最多也就是逞口舌之快而已,难不成本宫要与她对骂吗?”

对骂?

青鸾嘴角挑起冰冷的笑意,“若是我,会直接割了她的舌头。”

只有脑子里空无一物的无知妇人,才会在口舌上争输赢。

而她凤青鸾,一向信奉的是强者为王,王者主宰生杀大权。

苍静雪慢慢摇头,声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冷静,“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霍冰燕这个人其实也就是逞逞口舌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歹毒心思,所以即便愚蠢了些,也还罪不致死。”

青鸾闻言,略微皱了眉,眼底若有所思,“难道她不是霍太妃的筹码?”

“不是。”苍静雪抬眼,动作慢悠悠地合上书,“以霍冰燕的头脑,充其量也就是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而已。至于霍太妃的筹码…”

说到此次却突然顿住。

青鸾挑眉:“是誰?”

“佛曰:不可说。”苍静雪故作神秘地眨了下眼,“如果你真想知道,你一定能自己查出来。”

青鸾嘴角一抽,顿时有些无语。

看不出来,如此优雅端庄且不失妖娆风情的公主殿下,居然也有如此腹黑的一面。

马车外,负责护送两人回府的银翼面上难得流露出讶异之色,视线频频朝马车窗口投去,似乎是想穿过车窗的布帘弄明白,马车里的两人为什么初次见面就能如此合得来?

清冷高傲并且一向特立独行的长公主,除了对苍雪瑶态度不同之外,从来习惯独来独往,什么时候与人如此轻松地相处过?帝都之中各种家世各种性情的贵女不少,可从没见过她对谁热情过。

而这个西域王族的小公主,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除了容貌更胜别人一筹之外,究竟还有什么独特之处让她另眼相看?

这个问题,除了银翼,大概还有许多人想不明白。

不过,就如同他们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苍凤修能灭了西域王族,却独独留下了这位亡国小公主的性命并且带回了帝都一样,这个问题,在目前为止,他们还远远不可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月上中梢,马车在摄政王府的大门外缓缓停了下来。

青鸾看了一眼还在悠哉翻着游人杂记的某公主,似乎有些不解,“你不进王府?”

苍静雪奇怪地道:“这里是你的家,本宫进去做什么?”

青鸾噎了一下,“你的驸马…”

“驸马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苍静雪浅浅叹了口气,幽幽抬眼,眉宇间一片柔弱风情,“皇叔的话从来不能当做玩笑,驸马被我牵连了。而且,这都是托你的福,本宫今晚可要独守空闺了。”

青鸾闻言,默默地瞅了她良久,耸耸肩,“本郡主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所以也爱莫能助,你节哀顺变吧。”

说罢,提起长长的裙摆,转身一步步下了马车。

踏进王府大门之际,她抬头望了望天——

明月当空,这个夜晚格外宁静。

22.第22章 江山天下 1

“所有人退到十丈以外,不得传召,任何人不得靠近御书房。”

这句淡然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出口,苍凤修和苍聿云已经踏进了御书房。

门甫一关上之际,年轻的天子霎时觉得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双腿一阵阵虚软,背靠着门墙,几乎抬不起脚再向前走。

苍凤修淡淡环顾了四周一圈,收回视线,眸光落于御案上堆成两排小山似的奏折上。

随手抽出两本淡淡翻过,儒雅的面容始终淡然平静,喜怒难辨。

每当这个时候,苍聿云都会生出一种置身于悬崖边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坠落深渊的感觉。

不安,惶恐,浑身发冷,却无计可施。

“本王不在帝都的这段时间,朝堂之事你处理得极好。”

听得这句话,苍聿云脸色更是苍白,不断想摇头否认,然而,不仅是两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分毫,便是连最基本的反应能力,都仿佛在这一刻一并失去。

得到这样一句夸赞的话,他本该高兴,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该觉得高兴。可是,他却并没有。

心里反而有一阵不详的预感,在缓缓发酵。

“你派人送到王府的折子本王已经看过了,现在想听听你的想法。”苍凤修合上奏折,把批好的和没批的各自归位,淡淡抬眼,看向看在门边寸步未挪的少年天子。

苍聿云悲哀默默地暗忖,听听他的想法?

他的想法已经表达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能够如愿以偿。

如果能有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命运的机会,他想,他一定宁愿做一个四海为家的游方道士,而心甘情愿放弃身在皇族的奢华与富贵。

可是,即便宁愿付出惨重的代价换来自由,他的命运也已经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怎么不说话?”

不带丝毫逼迫之意的催促在耳边响起,苍聿云缓缓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御案旁那个年轻男子风华绝代的姿容,没有错过他眼底沉静却不容忽视的冷意,心头一沉,终于抬起沉重的双脚,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该面对的,始终无法逃避。

尊贵的龙袍下摆被撩起,苍聿云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宫砖地面上,压抑的嗓音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落寞,以及长久困于心头无法开解的迷惑,“皇叔,聿云愧对苍氏先祖。”

苍凤修闻言,眸心霎时似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面容冷寒如雪,出口的声音依旧好听,却让苍聿云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生生打了个寒战。

“愧对苍氏先祖?苍聿云,你该知道,这不是本王想听到的话。”

“聿云知道。”缓缓低下头,心头的沉重之感曾几度险些将他压垮,可他却不得不咬牙面对,只因身上留着苍氏血液,便决定了他从来没有任性的权力利,“可聿云也想,能有自己决定一次命运的机会。”

苍凤修闻言,盯着他低垂的黑色头颅,沉默了半晌,良久才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

苍聿云脸色微白,闭了闭眼,“皇叔,不是聿云不想同意,而是…此刻聿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若迫于形势而收回摄政之权,必将即刻陷天下子民于水火之中。”

深深吸了口气,感受到一股来自于头顶上方的深沉的压迫之感,苍聿云硬着头皮接着道:“朝廷机制错综复杂,非聿云一人所能掌控,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聿云没有把握能够控制全局…到时候,还是得需要皇叔出来收拾残局。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一个人的野心化为行动,其他人便不会坐视不理…那种混乱的局面,聿云只想想都觉得心惊。”

抬起头,苍聿云忍着心头惧意,一字一句道:“皇叔,聿云害怕看到苍氏江山分崩离析的局面,聿云也不想成为苍氏皇族的罪人…”

“不想成为苍氏皇族的罪人?”苍凤修淡淡侧首,面无表情,“这便是你不想亲政的理由?”

苍聿云犹豫了一下,须臾,缓缓点头:“是。”

苍凤修闻言,唇畔掠过一抹极淡的笑痕,似冷似嘲,负着手走到少年天子身旁,出口的语调缓慢而平静,像是从遥远的天际而来,“人人疯狂觊觎而不可得的至尊之位,在你手里却如烫手山芋,恨不能丢之而后快。本王虽还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如此,但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本王这六年来的帝师之职,显然做得非常失败。”

“皇叔…”苍聿云浑身一震,抬起头的瞬间,脸色刷白,不断地摇头,“这不是皇叔的错,是聿云无能,不配做一国之君。皇叔…聿云甘愿受责,求皇叔不要说那些让聿云承受不住的话。”

“不配做这一国之君?”苍凤修眸光锁住他的双眼,眉宇间的冷凝代表了他已动怒,“你觉得自己不配做这一国之君,本王却以为,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

“皇叔…”

“本王不在帝都这段时间,国事你不是一件没落处理得仅仅有条?”苍凤修指着御案上堆积的两摞奏折,嗓音冰冷无情,犹如寒冬过境,“淮南江河决堤,你命人抢修河坝,紧急赈灾。东璃与穆州交界盗匪猖獗,你一道圣旨传到东璃青龙王辖内,舒问派出精兵三千,七天之内剿灭盗匪三处藏身的山谷。朝堂之上,皇室宗亲,你知道谁可用,谁需防,谁对皇族忠心耿耿,谁私下里居心叵测…江山社稷,你心里那把尺子量得只怕比谁都清楚明白。这会儿,你却告诉本王,你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苍聿云,你是觉得本王耐性好,还是独独对你格外宽容?”

“皇叔!”苍聿云脸色惨白,慌忙摇头,“皇叔息怒,聿云不敢,聿云真的不敢这么以为——”

苍凤修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苍聿云浑身一颤,所有认错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23.第23章 江山天下2

苍凤修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到窗边,负手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外繁花似锦,幽深的眼底浮云难测,眼底深处,是一片深沉的漠然。

江山如画,社稷兴亡,他从来运筹帷幄,眼里心里装满了家国天下,此时此刻却蓦然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以十四岁之龄摄政,并兼帝师一职,是亘古未有过的事情。先皇临终之时把偌大的江上交到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儿手上,这一举动可谓胆大至极,也自私至极。

他觉得这个最小的儿子有足够的能力稳住江山社稷,也有惊世之才可以教导出一代明君,觉得嫡孙有足够的本事治理出一个清平盛世,还苍氏皇族江山永固…所以,他才在临终之前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然而,不管他的决定是对是错,也不管他的豪赌是输是赢,他完全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关键。

他忘了去问,能够治理出清平盛世的嫡孙是否愿意接下这个重担,他也忘了考虑,这个能力卓绝惊才绝艳的儿子,彼时尚且稚嫩的肩膀能否担下江山与帝师这重逾千斤的双重责任?

六年的时间,人心的叵测,沉重的责任,可以让一颗天真的童心也变得冰冷无情。

六年来,苍凤修第一次放纵自己陷入回忆里,并且任由心里升起种种不该有的情绪。

而冗长的沉默,却让苍聿云愈发不安,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慢慢沁入了冰冷的寒气,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鼓起勇气开口唤了声:“皇叔。”

苍凤修没应声。

“皇叔。”苍聿云再唤一声,脸色苍白,眼睑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说出口的话却格外清晰冷静,“皇叔十四岁摄政,比聿云现在还小两岁,聿云本不该退缩逃避,只是…聿云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皇祖父留下遗诏时,聿云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还从未想过未来会不会做皇帝,若做了皇帝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父王的猝死,一夜之间碎了聿云所有天真的美梦。”

深深吸了口气,苍聿云嗓音因颤抖而显得有些沙哑,“六年来,皇叔不遗余力的教导,聿云感恩在心。可是,即便是心有七窍的皇叔,也从来没有问过聿云…是否累了,是否有过力不从心的时候,是否会对日复一日枯燥的政务产生过厌烦的心理…我多想听到皇叔问一句,如此我才有正大光明撒娇偷懒的机会,即便只有一天喘息的时间,聿云也会觉得无比满足…”

苍凤修微微皱眉。

苍聿云嘴角轻扬,溢出苦涩的弧度,“…聿云不敢抱怨,因为正如皇叔所说,至尊之位人人觊觎,皇祖父若不是处于对聿云的爱护重视与信任,也断然不会把如画江山传给一个年幼的孩子。皇伯父、五皇叔、六皇叔同样有资格继承帝位。可是,不抱怨,却无法阻止聿云心里愈来愈深沉的抗拒…”

“聿云。”良久的沉默之后,苍凤修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嗓音沉静,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与温雅,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令人心惊的睿智了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苍聿云脸色猝变,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缓缓垂下头,心潮汹涌澎湃,难以自制,那种无法说出口却真实存在的伤痛一瞬间席卷而来,沉重得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不能说,无法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的,那般带着荒谬意味的…梦魇。

“…本王可以再给你一段时间。”见他不说话,苍凤修也没有继续逼问,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一番话说得心里动容,还是突然间心有感触,只淡淡道,“你可以继续保持你干净不染血腥的双手——本王猜想,这大概是你不愿亲政的最主要原因。所有血腥与算计,以及清除野心之事,本王替你完成。而你,只要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本王便也不再对你多做要求。”

缓缓转过头,凝视着他苍白的面容,苍凤修缓缓道:“这一点,你能否做到?”

话音落下,苍聿云已经完全怔住。

六年的时间,他的摄政王皇叔兼老师一向是严厉得近乎于严苛,不管是政事还是在对他的教导上,甚至于,他经常困惑,为什么年纪轻轻只比他大了没几岁的皇叔看起来总是那么冰冷无情?

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社稷在他心里的重要性,苍聿云也早已习惯并且对那样的相处方式认了命。即便是方才的倾吐,他也没想过皇叔能听进了心里。

这是苍凤修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近似于妥协的话,让苍聿云一时之间心里五味俱全,完全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聿云。”苍凤修却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可以让他无休止的沉默下去,“本王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苍聿云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慢慢抬起头,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苍凤修出尘的面容,第一次发现这个冷漠的皇叔居然生了一副天人之姿,那面容如此脱俗出尘,眉宇间儒雅沉静的气息看起来是那么让人迷醉——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自家皇叔冰冷无情呢?

分明也有心软的时候。

苍凤修因他过分专注的眸光而皱紧了眉,眼底划过一丝冷色,“聿云?”

“啊?”苍聿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再看看自家皇叔眼底那抹再熟悉不过的危险气息,忙低下头敛了眸子,恭敬地道:“聿云听明白了。”

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还有些不果断,忙又小声地加了一句:“聿云听皇叔安排。”

苍凤修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这几日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去本王的府邸与青鸾熟悉一下吧,就当给你几天时间休息了。”

少年皇帝闻言,欣喜几乎不能自抑,却不得不强自压下,“可是还有奏折要批…”

苍凤修睨了他一眼,“随銮驾一并搬到本王府上。”

24.第24章 面壁思过

在宫里没有吃到一点东西,青鸾回到王府时,肚子饿得咕噜直叫,一盏茶没歇气下了腹,才让落雁去膳房取了些吃的。

茶足饭饱之后才问了银翼,面壁思过的地儿,是不是就在自己房里?

“王爷没说,所以属下也不知道。”银翼面无表情地道,“不过,王爷一向对于惩罚的形式看得并不重要,而是更看重于惩罚所能取得的成效,所以,你可以选择在自己的房里。”

青鸾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跟着我了,本郡主不会偷懒的。”

说罢,转身就朝梅园走去。

银翼寸步不离:“属下跟着郡主不是要监督郡主,而是要保护郡主的安危。”

“本郡主不需要你的保护。”青鸾停住脚步回头,“况且,这王府里难道还有想想谋害本郡主的不成?”

“任何事情皆有可能发生,郡主不可大意。”

青鸾凝眉,“你的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银翼有些暗惊于她的敏锐,嘴上却道:“卑职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要暗示郡主什么。”

青鸾闻言,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管你有没有暗示什么,反正天要下雨人要吃饭,谁也管不得谁会做下什么事情。虽然我现在体力尚弱,但是敢对我不利之人,我还是可以轻而易举送他去西天与如来佛祖相伴。”

说罢,也不管银翼究竟会不会跟上,径自回梅园小楼去了。

这个时辰已近半夜,府中大多人已经睡下了,除了需要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比如,梅苑小楼的两位侍女落雁和凝玉。

上了二楼,进房把身上价值万金的雪蚕丝裙褪了下来,换上一身轻便宽松的玄色衣衫。站在房外凭栏处,对着苑外一大片如雪梅景,青鸾慢慢屈下腿,双手平伸,摆出了标准的蹲马步姿势。

虽说不是对着墙壁,但“面壁”与“面栏”似乎也没多大差别吧?

况且,面对如此美好的梅景蹲马步,也勉强可以算是劳逸结合,有益于身心健康发展。

“郡主,您这是在做什么?”踩着红木楼梯上来的落雁,看到这一幕,不由觉得奇怪。

青鸾道:“蹲马步。”

在王府长大的妮子,不可能没看过人蹲马步吧,这还需要问吗?

“蹲马步不是习武的男人才会做的事吗?”

青鸾道:“女子也有习武的,只是你见得少而已。”

王府之中少有女眷,她没见过女子练武算不得稀罕事。不过,青鸾猜想,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在意仪容端庄高贵,即便是有练武的人,学的也都是一些花俏的武功招式,大多关在屋子里闭关修炼,很少有于人前做出这般看起来粗鲁不雅的动作的吧?

可她以前学的皆是杀人的招式,要求快狠准,速度与力道缺一不可,下盘基本功必须练到位。

而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到的程度。

“可是现在…”落雁抬头看了看天色,明月当空,几颗星子稀稀落落地散在天空,别有一番孤寂的滋味,落雁再转头看看屋里的沙漏,“郡主,已经夜半三更了,您不睡觉吗?”

“凝玉呢?”青鸾不答反问。

“凝玉姐姐在她自己屋里,已经醒了。”落雁如实相告,“她让奴婢先过来看一下,如果郡主需要伺候而且奴婢忙不过来的话,再传她来。”

已经醒了?这么说来,倒是已经睡过一觉的意思了?

青鸾轻挑眉梢,凉凉地道:“她倒是挺大牌的。”

落雁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无从分辨青鸾心情好坏,只能低声道:“奴婢一个人伺候郡主就可以了,郡主莫恼。”

“你先回去睡吧,三个时辰之后起来帮我准备热水沐浴。”

落雁惊讶,“郡主?”

青鸾双眸平视前方,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不变,淡淡道:“我现在不需要人伺候,下去。”

“是。”

落雁恭顺地应了一声之后,随即青鸾便听到了脚步踩着楼梯离开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

不是刻意,而是长久以来已经形成的习惯,因为摄政王厌恶一切嘈杂的声音,虽然没有吹毛求疵到这般地步,但是,府里没有人敢疏忽这一点。

青鸾独自一人待在二楼扎马步面“栏”思过,而负责保护她安危的银翼则待在小楼外的梅园里一张长椅上,他的腿旁静静搁着一把剑,剑鞘老旧带着风霜染了岁月的痕迹,安静无声时显得那般恬静,仿佛已经无声无息安然度过了万年春秋。

然而,几乎很少人知道,那把看起来老旧朴素的剑鞘里封着的,却是世间少有的宝剑。

剑一出鞘,见血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