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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后,奚献帝宣承奚王、景氏入内参见,费忠仁身旁侍候。
谈话间,奚献帝详问景氏过往,景氏恭敬行礼,遂娓娓道来。原生于将门,本弱质纤纤,忽闻鼙鼓起硝烟,父骤然逝于疆场,令铮铮景门轰然倒塌,昔日窈窕女沦落如斯,遭人左右,任人欺凌,幸得承奚王不弃,宁为挡阴风遮暗箭,她亦愿执手情丝绕。
听闻她一席话,奚献帝唏嘘不已,不由感叹:“护国公有此女当真死而瞑目了。”
却见景氏微微蹙眉,遂反问:“敢问皇上,为将者为国捐躯,是否分所应当?”
费忠仁高声呵斥:“大胆景氏!”
哪知景氏毫不畏惧,仅阴冷再笑道:“庙堂虽高,狼豺登仕,殿阁之柱,蠹贼侵蚀,兽心畜行之流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权,社稷危殆,民坠涂炭。敢问皇上,如此江山政权是否还值得为将者舍生取义,浴血奋战,即便身首异处也应无怨无悔?”言辞间,景氏步步紧逼,词句缜密,字字珠玑,当如俯瞰精网中顽虫的蜘蛛,密而不透的萃取毒液,张开利爪,却迟迟不动仅直盯猎物挣扎,肆意享受它对死亡的恐惧。
“你!大胆!”费忠仁再次高呼,涨红老脸的纹绷得死紧,一身皱皮震颤,看来气得不轻。
景氏冷目以对,身边的承奚王早已紧握她的手,许是示意言尽于此,不必多说,许是给了一分支持,一分了解。
护国公景如山之枉死,全因朝内结党营私之果,令她不吐不快。而太子一党胡作非为,屡次联名弹劾忠臣良将,丞相一派甚至号称“东宫盛”,所行所言早已犯上越界,不忠不臣,更遑论后宫干政频频,私设刑法,与皇子、外臣明勾结暗谋私,此等狼心狗行之辈,此等朽木禽兽之流均安然肆虐,啃食江山,反而诸如护国公者含冤莫白,岂不荒唐?如此奚朝,如此政局,当真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
景氏言辞大逆不道,理应重罚,可反观奚献帝却面色祥和,仿若方才景氏所言不过请安的吉祥话,却无人窥见奚献帝敛眸中精光一猝而逝,半闭了眼遂抬首望去。但见景氏眉淡扫,目平和,神情不悲不喜,纵使观察入微亦寻不到半丝波动,隐约间却透着睥睨天下的气度。
“她就是你选的女人?”奚献帝的淡淡声极突兀,却是向着承奚王。费忠仁一惊,景氏不由一怔,谁也料不到才被冒犯天威的圣上竟会有此一问。
承奚王扯了扯嘴角,答道:“得之我幸,再无旁骛。”话落,遂低头望去,灼灼华光映照一窈窕剪影,真真切切当当,清晰无雾,眸中仅有彼此。
刹那间,奚献帝面上涌出一片惆怅,那神情并无怒意,徒有三分懊悔,三分自嘲,三分不明所以的意味。
“得之我幸……既是如此,也罢……也罢。朕乏了,你们退吧。”奚献帝以手支颐,露了疲态,费忠仁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摆了手挥退。
承奚王、景氏再次行礼,但见英挺之躯伴着淑女华衣,携手往外行去。苍茫大地,众山矗立,土地肥沃,瞭望无际,若为耀阳俯视群小,揽如画江山,需一统天下的勇气才可为。登宫阙,触目九天金碧辉煌,璀璨荣耀加身,亦只有与生俱来的智慧才可征服。
后话:献元十七年三月,承奚王娶正妃,号德兮夫人。虽此后民间流传此女不守贞洁,有违妇德,然夫妇二人鹣鲽情深,德兮夫人于婚后亦持家有道,相夫有功,谣言终未得证实,难以追究。
第六章
献元十七年三月,承奚王与景门联姻,称一时佳话。
当日,王府内红绸艳艳,高灯齐挂,欢声笑语,众人那吉祥话说不完道不尽,此起彼伏,一派祥和。
这厢礼成,新人入洞房,到场宾客无不纷纷敬酒,大有灌醉承奚王之意,且苦了频频挡酒的副将夏允,不多会儿已被一波还一波的烈酒灌得面红耳赤。
放眼望去,觥筹交错,滔滔不绝,看似众心欢愉,实则暗涌不断,言不及义,笑里藏刀。
府外各派密人早已安放,阴风萧萧,仿若骤雨将至。
谁不知一荣一枯,民间贩夫走卒尚知竞争求生,身处权势顶端的达官显贵又岂会不懂盛衰荣枯往往仅在一线之隔,如此联姻,于外势如雷霆万钧,于内亦坚不可破,遂局面难以扭转。
可京师重地往往线路颇多,交缠繁密,关系千丝万缕,此时太子党密人、暗卫分别散布于王府外四角,隐身之际亦可见南云王、丞相府密探,一时间风声鹤唳,波涛汹涌,众人伺机而发,却不知何谓时机,时机何来。
当此,喜宴上欢声笑语,凤兮则挥退婢女独坐于新房内,除了繁冗嫁衣,洗净红妆粉饰,散开云髻雾鬟,便信手翻开一卷史书,细细阅读,心无旁骛。
直到红烛染了小半截,才微微一笑,执笔书:“观天下,宰辅擅权,朋党为奸;奸后干政,觊觎朝堂;皇子阴鸷,忘大义弃伦常。国祚日衰,紫薇星颓,江湖之远,无贤能可求;庙堂之上,无忠臣可倚;锦绣江山,若砧上甘腴,凡利刃在手者,皆虎视眈眈。”
罢了,又是一笑,喃喃自语:“边未境,鼙鼓硝烟弥漫,国不安,逐鹿角寒……”待放下书册,不妨手腕一紧,耳边低语:“夫人可真会煞风景。”
凤兮心一动,唇边不觉微抿,并未侧首看去只好整以暇的回道:“王爷不在前面敬酒,这么早就入了房,不怕被人笑话贪图春宵么。”但见红烛跳跃,闪闪耀光映着粉颊蹿了红晕,心儿“怦怦”跳,虽口中调侃却抑不住羞赧。
即使低垂着头,她亦能感受到那人目光炯炯,肆意打量,顿觉无所适从。
那夜东南宫门内,她只顾发泄来不及想太多,直到被他拥入怀内,那红晕才升便被冷风吹散,不若今日红绸暖室内,早已酒不醉人人自醉,身子徐徐升温,手心、背后早已起了薄汗。
任由他牵着手领入室内,走到桌边,将递到嘴边的饺子咬下,领半颗被他吃去,又行了交杯酒,目一对立刻心慌转开,并非惧怕而是那人眼中火光实在恼人,就是她脸皮再厚也经不起这么看下去。
二人坐下,直直回望,凤兮眼波起伏不定。纵使早知谈辛之生的俊朗,却不及此时于柔光下细细打量。但见他神情柔和,平日里威严气势仿若藏匿于角落,仅留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淡笑。试想当初,若非客栈一瞥,若非景门外短语,若非宫内一夜销魂,他与她是否还能觅得如今良宵。
思及此,不由得赧然一笑,凤兮心底微叹:“有些缘分早已注定。”
虽然他们早行周公之礼,却不过“暗自偷人”,见不得光。
那夜种种历历在目,犹如昨日景象层出涌现,令凤兮本就烫热的面颊又平添几分火,抬眸望去,隐带水雾的眸子却难浇熄他眼中炙热烈火,直看入眼底。当他健臂搂过,手往领口伸时,却被她的手握住,五指葱白隐隐颤抖,心下虽慌却仍意识清醒,有些话有些问题,该问还是要问。
“我有话要说。”
谈辛之了然一笑,低哑的声带了几分清朗:“你要问你父亲的死因。”
“是。”
奚朝出师讨伐蛮奴乃是大事,朝野观望,百姓期盼,且不论军费调度,单说行军必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更遑论战甲戈戟等装备,一切俱备才可无后顾之忧。可那日,她躲于窗下听到其中不乏藏污纳垢丑事,粮草短缺、军备被换,致使不败军未出征已先输了一半。朝中皆传承奚王率领援军有意拖延,为的就是不败一灭,军权独揽。可凤兮几度揣摩,顿觉这中间除了军备粮草不足、援军迟到,尚有其它因素。
谈辛之随口问道:“殇塞你可知晓。”
凤兮答:“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父亲曾提过,此处地势险峻,若非多年把手,那蛮奴野心不死怕是早已肆虐而入。”
“恩,这话还有后一句。”谈辛之淡笑:“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凤兮一惊:“你是说,受隘者中有内奸?可以父亲从军经验,该不会丝毫未觉……除非此人临时起意?可父亲心思缜密,若非亲信断不会托付,至于信任之人……军中除了父亲亲收的义子景权,也再无旁人。”她边揣摩边推断,如今回想起来,那景权至今音信全无,旁人只当他也战死寻不到尸首,莫非……
谈辛之眸光一闪:“不错。此次出征,不仅蛮奴得以剿灭,还俘获了此人。”
听他徐徐道来前因后果,凤兮怔住,终将事情原委串联——景权,原为父亲旗下廖贤后人,因廖贤战死沙场遂被父亲收为义子。景权习得一手武艺,通晓兵法,深受重用晋为副将。不想此人包藏祸心,假面具之下伺机多年,终趁着最后出征之日先以迷药迷晕主帅,后开关放行。蛮奴是夜偷袭,火烧殇塞,不败军猝不及防,交战之际才发现,所谓精良的战甲戈戟通通亏不经一击。却不知各部联合贪污,有意除去护国公,早就事先换了军备。
至此真相被无情揭开,凤兮喘息不能,胸口窒息难掩愤怒。
以父亲刚烈性情怎会失手被擒,若真战败早已一死以谢天下!若非迷药他岂会落入敌手,饱受□,备受折磨,去了还要身首异处,遭秃鹫啃食。
原来……不败军并非败于蛮奴,而是败于人心叵测!
凤兮不由悲愤感叹,却又被谈辛之接下来的话震住:“景权一直以为其父廖贤的死全因护国公使诈而为……”
凤兮不解,当下问道:“因为我父亲?不会!我父亲为人光明磊落,绝非奸险小人,况且景权这番认识又是谁告诉他的,那军备、粮草有误均因朝中腐败而起,太子、丞相以私害人……这一切景权如何得知!”
除非,景权也是丞相一派!
如此里应外合,纵使不败军钢筋铁骨也难全身而退!
“你告诉我!是不是丞相所为!”凤兮难掩激动,双手紧抓他手臂。
只见谈辛之微一叹:“满朝蛀虫但凡贪图私欲者不在少数,太子、丞相两派看似水火不容,于私下利益关系却是盘根错节。护国公刚正不阿,忠君爱国,自然成为众矢之的,可他毕竟手握虎符掌控皇城内军权,一时间难以下手,遂僵持多年。几月前蛮奴来犯,丞相便摆设圈套趁机覆灭不败军……此次俘获景权后,他亲口承认与丞相早有勾结,一口认定廖贤是护国公为了一己私欲,将其害死。”
谈辛之顿了顿,又道:“至于廖贤之死……则与我有关。”
“当”一声,心底一角轰然倒塌,通体冰冷,凤兮不敢置信的回望他坦荡双眸,尚不能答话,又听他继续道出真相。
有关廖贤之死,那次出征本定先由不败军旗下廖贤领少量兵力固守城内,牵制敌军,等虎啸营到达再行包围,里应外合。不想因廖贤立功心切,先一步领兵出战,终不甚被擒。当下,敌军以退军三十里为条件才肯放人……
可需知两军交战,死伤难论,为帅者理应顾全大局,不得被儿女私情左右,所谓军律严明,法不容私,谈辛之身为主帅,断不能允。
大军破城之际,廖贤已被敌军斩杀,身首异处。
此后,丞相以此事大做文章,骗说景权此事全因护国公明知城将破,仍先令其父带兵去守,其实是有意加害。景权听后自是怀恨在心,誓言定报父仇,而丞相、太子恰利用这一点,趁此次挪了军备,势要不败军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宰割,终除去护国公这烫手山芋。
至此,凤兮久久难以成言。
论公、论大义,廖贤之死怨不得天,怨不得地,怨不得任何人。战事硝烟起,朗朗男儿奔赴沙场,本就拼个你死我活,今日斩杀数人,来日亦有可能被诛于利刃之下,更何况廖贤阵前变卦,已犯了兵家大忌,纵使败了也是咎由自取。
若谈辛之真因廖贤一人退兵,届时军心动摇,敌军肆起,到时生灵涂炭,他不禁愧对朝廷,亦不忠、不仁、不义于天下。
思及此,凤兮口中顿觉苦涩,良久才道:“你……没有错,我父亲也没有错。廖贤守城不利,贪图立功,纵使有命不死,也应受军法处置,绝不能宽待。景权为报父仇虽为尽孝道,却视国家大义于不顾,视百姓安危于水火,试问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丞相狼子野心,小人之行,艰险狠毒,更是令人发指。只可惜我父亲一生大义凌然,为将者不能战死沙场,却死于小人之手……”
第七章
话至此,谈辛之不禁动容,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很快被掩去。难抑制的胸中翻涌一阵阵如波涛连绵不断,但听怀中女子短短几句话,却已包含了家、国、天、下之大义,从容直抒,丝毫不掺入儿女私情。此番见解看似简单,可此时此刻她才面临亲人枉死真相,便可作此言论,不似女子惯有的意气用事或易被情感负累,反倒平添了一丝冷淡,一丝理智,一丝清明,或者也可说是冷酷。
“那,依王妃之见,景权此人如何处置,但凡涉案者又该如何论断。”淡淡声,轻轻问,谈辛之问的看似不经意,实则言中意暗涌不断,如轻巧羽毛轻轻拂过肌肤,点点又起,撩拨数下又似有非无,所到处虽轻却难归于平静。
凤兮不由心里一紧,一时间对这似是试探却又寻不着蛛丝马迹的问话起了警觉,脑中千万会翻转,却仅在眼轻眨的一霎那。
只见她微微一笑,声儿不重不轻,不浅不深,亦温润:“国家律法言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断不容姑,何况士族?按律例,景权通敌卖国,理应处以凌迟,但凡牵扯其中大小官员,亦属贪污纳贿之行,德行败坏,为一己私欲视国家安危于不顾,应以情节轻重、贪污银两而定,或处斩、或炒家、或外放为奴。族中一干人等三代不得再录用……”
至此,又见她唇边一扯而冷笑,不仅眸中冷如冰霜,那声儿亦似从裹了层冰:“而,护国公大意疏忽,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后临阵判断失误乃兵家大忌,为帅者过于轻敌,以至于全军覆没,死伤难以计量,殇塞亦险些落入敌军之手,此番损失岂是钱银可衡量?于国,此人有罪,罪大不容赦,于死伤士兵家属亦有罪,孽深难偿,更遑论景权亦出自护国公门下。按律——景门理应诛九族,绝不容宽待。”
外表柔弱娇花的女子,一张口便是血腥利刃,话一道出便充满刀光剑影,仅仅数句已将律例一一道明,言简意赅,亦将法不容情之意表述个清楚,不紧不慢,仿若此番言辞中只关系外人事,而她不过是冷眼旁观的判官,冷酷之言犀利骇人。
须臾间,徐徐抬眸,那眼底,凛然不惑,已有天下。
谈辛之笑意隐现,面上柔的似能融化一切冰雪,一派心悦,一派感慨:“有女当如是。”
室内烛光晃得耀眼,烧的热烈,却不及二人间丝丝情动。饶是纱帐飘摇曳曳,被照出满目的红,亦敌不过他眼中的炙。
与之对视,凤兮仿若深陷其中,再难挪动半分,亦甘愿沉沦其中。绯红锦缎内衫服帖在身此时显得分外单薄,随着他缓缓滑动于肩颈的手似要烧着——突闻“嘶”的一声,内衫上脆弱的裙带被一扯断了,孤零零飘曳于地。
凤兮惊喘一声遂立刻咬唇,不敢置信的望着地上的残带,脑中“嘶啦”一声如促然点起的火苗,她不由自主的双手覆在领口,眸中微光摇摇荡荡,如小石投湖般涟漪片片,直落入他眼底。
谈辛之健臂一搂,两人直扑于床,唇密密实实的压下,深深辗转啃食。
不过须臾她已衣不遮体,披散一身的乌发被他以指尖缓慢挑至一旁,那手又以磨人心智的速度深入小衣下轻抚每寸肌肤,所到之处均如点起的烈火,烫贴其上,灼的撩人,灼的心焦。
“兮兮……”沙哑的声回荡在耳际,低低沉沉令她不知所措。
从未有人如此唤她,她总以为情人之间不过尔尔,就算温雅如奚云启,亦不过腻腻纠缠,却不想有人如此掠夺,将疯癫、狂热灌输于她,缠绵如斯,似要将她一同拉入不知名的岩浆,通体焚烧。
随着他的动作,细喘频频,再难压抑,几声呻吟不由的发出,凤兮霎时羞红了面颊,忙侧首一旁。瞬间,麻而烫的吻落于颈间,落于光 裸的胸前,落于腰侧,后又将她沉闷的喘息,惊呼吞咽入腹,徒留她微闭的眼中同样炙热燃烧的欲。
香掩芙蓉帐,烛辉绵绣帏。
夜过了半,凤兮幽幽转醒,侧躺于软榻上难以翻身,全因腰间紧箍的手臂。那理所应当的占有,仿若他于她的一切都属天经地义,如此霸道。心下不由泛出甜意,趟入心底,淡淡的香徐徐划开,甜意竟越显浓郁,她忽然想起自己早已无家,这副紧靠的胸膛便是她一生一世的依靠,
凤兮抿嘴一笑,不由得轻叹一声,身后的男人立时察觉,腰间手臂一转,她便翻身而过面对面的直贴而上,暧暧帐内,灼热的体温立刻将她的冷静融化,那眸光竟如续了火光般,照的她心慌。
谈辛之以鼻尖轻点她的,那声更沙哑的不可思议:“睡不着?”
“恩,在想事。”她淡淡一笑,不等他问便继续道:“在想如果以后死了,身边会不会有人陪伴;在想这般好光景能留几日;在想那些恶人何时才会承受因果循环;也在想那夜你为何要那样对我……”前几句凤兮所说尚有些煞风景,后一句却再掀旖旎。
谈辛之逐渐收紧怀抱,微叹一声才道:“看来有些事你该知道,也是时候了。”
凤兮一愣,不想他接下的话犹如惊涛骇浪般令人难以置信。
几月前,南云王与丞相联姻之意早定,却苦于一面安抚凤兮之心,一面早早私下周旋于东宫荥。那时的凤兮先是护国公之女,后亦被怀疑是手握“虎符”之人,南云王定不会掉以轻心。且东宫荥执意要坐那正妃位,却碍于凤兮这颗绊脚石苦恼数日,遂求助于其父。
丞相几番思量正妃位将来便有可能为后,便向南云王献上一计:“如若景氏被辱于宫房内,且暴徒当场被擒获……如此不贞不洁之身岂可立为正妃,他日做个妾也就罢了,王爷不但可安抚荥儿,亦可趁景氏哀伤自惭之时多多宽慰,终二美均可得。”
南云王心生一动,却尚有迟疑,又听丞相道:“自然,这被辱一事不过演戏,随便差个侍卫去,关键时刻再冲入阻止,景氏名誉受损亦不必清白尽毁。”
终,南云王接受此议。可于宫中行事,要做的天衣无缝势必要通过太监总管费忠仁那关,可不料二人打得“哒哒”响的算盘,第一时间便被他秘密告知承奚王。那费忠仁早就听说承奚王送了护国公头颅回景门,且与景氏相会于府外,心中便萌生了猥琐想法,遂决定表面做此事的帮凶,暗地则卖了人情给承奚王,两面讨好,两面得利。
听到事情真相,凤兮震住,双目大睁直直回视幽暗光中的谈辛之,声儿已显颤抖:“你是说……那夜我本来是……是……”话到嘴边,她再难开口,口中不禁蔓延苦涩一片,久久难以驱散,心头更是骇然的“砰砰”直跳,当真是仅差一步,差一步便万劫不复!这之中到底还有何不为人知的阴谋!
而当时的承奚王得知此事,遂令费忠仁支开所有人,哪还有什么侍卫,哪还有什么丞相、南云王,一切只等翌日天光微亮,景氏被辱于宫房内之事终成定局,就连谋划者都不知暴徒何人……就此,凤兮断不会嫁与南云王,且等此事说破后承奚王亦可抱得美人归。
“本来我尚在找寻良机与你见面,幸得费忠仁及时告知此事,我便趁机……”谈辛之漫不经心的话,低低淡淡伴着气息撩拨于她耳际,一股麻痒立时袭来,覆于腰间的手也开始缓缓轻滑……
不等说完,凤兮已伸手掩了他的口,羞愤的令身子攒成一团。
谈辛之静默了片刻,任由气氛愈来愈暧昧,任由怀中女子羞愧难止,良久埋首不语,才轻笑一声,缓缓道:“至于因由……我曾答应过你父亲保护你一生一世。”
凤兮蓦然一惊,再顾不得羞意,抬了头又听那低哑的声继续响于耳畔:“他暗示膝下有一女,名唤凤兮,风姿妖娆,性子执拗坚韧……”
那日景如山出征前,两位叱咤沙场、戎马于世的男人相遇在风云楼。护国公上前便开门见山相告并非偶遇,实乃有事相托。
需知二人领兵作战,各有策略,各有方法,就算携手合作,里应外合,在以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就算民间亦有“同行相忌”的说法,更何况同朝为官?朝廷内,盘根错节,尔虞我诈,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朋党亦有可能互相出卖以自保,且更不要说以往便极疏远的二人,护国公为人刚正不阿,于朝堂上直言不讳,而承奚王则沉稳内敛,言简意赅。二人平日虽无私交却也无干戈之争,而此二人不收礼,不结党,于外均有不近人情的说法,所以护国公私下所说有事相托着实令人称奇。
护国公言道凤兮性子执拗坚韧,但凡遇事虽有慌乱亦有智慧之处,若是日后能多加指点,日后定不可小觑。而后又暗示若此次出征有何不测,但请承奚王代为照顾其女。
承奚王一怔,终欣然应允。
听到此处,凤兮已惊住不知说何是好。
听这番话莫非父亲早就预料兵败?
莫非父亲是有意赴死?
谈辛之继续道:“护国公心密如丝,怕是早已察觉粮草、军备一事,而那景权虽说包藏祸心,但与丞相暗自来往若是旁人有心追查,也不是难事。”
脑中光一闪,凤兮隐隐抓住端倪。
兵权、赴死、托付——父亲明知此战必败,所以率领兵马为数不多,此其一。将她托付于就连奚献帝都不敢撼动半分的承奚王以保平安,此其二。以往父亲也曾说过“我奚朝若是有人可以改朝换代,唯他,必无第二人选。”这个他指的便是承奚王,此其三。
往浅了说,父亲早已预料承奚王未来必势不可挡,将她托付以保终生无忧,而一旦父亲战死沙场,以奚献帝念旧之人定会赏个好的谥号,景门有荣,她在身份上亦上了一阶,配与承奚王断不会有高攀之嫌。
往深了说,父亲死,那皇城内兵权便仅由奚献帝一人掌握,不但另周身虎视眈眈者觊觎三分,另用空穴来风的“虎符”一说令众人转移目标,令妄动者自暴野心,令奚献帝看清各人嘴脸,终将皇权托付于值得托付之人。
父亲啊父亲,您有足够“远虑”,却忽略了“近忧”。您是要女儿饱受磨难趁此看清那些人的嘴脸,还是您早已看出奚朝江山终将不保,特此将女儿托付于最有胜算那人?可是就算智谋如您,亦想不到如今再回来的奚云启,早已不若当日您口中那“二皇子德行恭顺,心系天下,论品德、论才能确是帝王之选”的说辞了,如今各人丑陋之心尽显,诚如太子、诚如南云王,诚如丞相,均蛇鼠一窝,为渴求帝王宝座煞费心机,纵使言行桑德败坏亦不觉羞耻。
思及此,凤兮心中已如明镜般透亮,哀伤之情亦比不过折服于父亲的一番苦心,一时间肝胆俱裂,伤心欲绝,不禁怆然泪下……
谈辛之闭了眼,健臂一搂将她禁锢在怀,虽无语出安慰,却将坚强渐渐灌注。
萧墙纷争,阴谋全套,饶是在外风雨动荡,亦有他携手相扶。
第八章
一夜春风过,春雨细如丝。翌日一早,承奚王自行更衣,准备赶赴校场。临走前回身望了红纱帐内,盈盈窈窕,静静趴卧的佳人,遂上前坐进帐低低说了些话,惹得她咕囔一句,便翻身背过去,立时引得他低沉轻笑。
直至日头顶到了树梢,一侍女从外厅一路往内而去,行的急促,面上却冷冰冰的旁若无人,饶是看出几分不情愿亦或勉为其难,且不懂得稍加掩饰。进了内厅,她淡淡的向左右侍女点点头,便接过水盆,低声唤道:“王妃,奴婢前来侍候。”内里懒懒的应了,她才推门而入。
触目满室的红耀,透着照入的日光,那暧昧旖旎的气氛立时彰显,又见床帏外散落一地红衣,那细细残带分外触目惊心,仿若诉说前夜帐内如何销魂噬骨,令不识闺房之乐的侍女双颊顿红,隐隐的似有为难,高傲之气亦消散三分。
侍女放下水盆,走向台前燃点熏香,顷刻间徐徐异香飘渺入鼻,令室内本就浓郁的气更添了几分。
恰这时,帐内传来声儿:“灭了它。”
侍女一愣,又听道:“若是想令本妃断了子嗣缘也不急在这一时。巧月,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说话间,纱帐被撩起一角,淡淡暖光羞涩窥探,却是白玉的肌肤,稍缀红淤点点,衬着凌乱褶皱的床褥,一片春光无限。被唤巧月的侍女心知不敬慌乱跪下,遂偷偷抬头望去,又见那未施脂粉的面颊半面隐于帐后,散落的长发,却衬一双冷冷淡淡的眼,透着讥诮、嘲弄、鄙视,混在一起复杂难懂,再无几月前于小院内所见的那般清澈。
巧月知道是瞒不住了,只能软声求情:“请王妃赎罪,巧月不懂礼数,不善言辞,那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佳品,这……奴婢实在不知原委,请王妃赎罪!”说罢,她连忙熄灭了香炉,颤抖着声又道:“皇后懿旨,请王妃过宫一叙。”
前日大婚,丞相送上贺礼,连带献上心思手巧的婢女一名,正是昔日尹皇后身边的巧月姑姑,后曾于小院内照料景氏数日。因尹皇后听闻王妃身边无贴心的人,便差了巧月前来照料。
此番,这人不论是丞相送来,或是受了尹皇后差遣,于凤兮心中均无分别,因这些人目的皆一致,更谈不上谁人更过之。
幸而在宫中行走几月,又在尹皇后身边侍候,凤兮就算再不济亦对这些祸人祸己的玩意熟稔了。宫中妒妇惯用的伎俩,无外乎便是将毒融入熏香以谋害,不致命却可避孕,亦或收买对手亲信与之下了慢性药,诸如此类的手法比比皆是,就算被戳破也不过尔尔。所以,凤兮对于巧月事败而推脱的说辞也所谓怪罪,说到底不过是奴才行事,听从主人吩咐。
凤兮起了身,先瞟向水盆边的那条白绸,唇边漾起的笑颇具讽刺,巧月见状立刻抓了藏于身后,不由得汗流浃背,立时透衫。那雪白而细腻的丝绸,透着暖光呈现几分雅致的金色,一截从巧月背后露出,衬着她跪在地上的谦卑姿态,恰如暴露的狐狸尾巴。
前日尹皇后特交代,先点熏香再以白绸侮辱之,意为“失贞等同失德,子嗣休得妄想”,料想那王妃定会因此恼羞成怒,却不想昨是今非,昔日景氏摇身变为王妃,就连性情气质都已判若两人。
是以,巧月过于轻敌,以至于弄巧成拙。
凤兮挑了眉,不问此事先问了时辰,后梳洗装扮又费时许久,待到用过膳食,坐上车架往宫中去时,已至申时。
承奚王有军务在身,无法陪同,宫中众人见承奚王妃直到傍晚才独自前来,不由心惊肉跳,私下纷纷议论到底是身份不同,身为姑姑时卯时将起,如今贵为王妃,又受封一品诰命夫人便眼高于顶。
到了内宫,前来领路的正是费忠仁,他们本就相熟也省去客套话。可费忠仁前所未有的恭敬却令凤兮称奇,二人一前一后,一赏一谢,一问一答。
“皇后吩咐奴才若是王妃来了,直接领去明喜宫……恕奴才多句嘴,今儿个太子、南云王都在,王妃去了可要说话小心些,说不定都是冲着您来的。”又沙又哑的声,依旧听着不顺,话里的示警依旧不似真心实意,凤兮只淡淡一笑:“一荣皆荣,一损皆损。”这话暗有玄机,费忠仁听了出来却不敢再接话,以免遭人口舌。
二人来到明喜宫外,天边夕阳已晕染了大半个天际,红艳艳的有些刺目,望在眼里竟像血染的布,隐隐的血腥味似流入鼻息,凤兮瞧着瞧着,唇边亦漾开个残忍的弧度。天边那红、灰交汇处,玄青、墨灰的幽暗难测光明,银红、赫赤的妖艳恍如喷溅的脓血,一明一暗看似天各一方,实则混为一体,无一不显露火光杀戮之气。
不由得笑了笑,凤兮隐有自嘲。尚记得几月前于景楼内观夕阳,品美酒,听父亲道来三、五个故事。那时候,夕阳无限好,美轮美奂遂赏之,她哪会觉得那像染血的天,只会天真说“以此红裁衣定是美极”,如今一想,却像是披了一身的血。
果真是人心变,变幻莫测,果真世事无常,难以猜度。
“奴婢叩见王妃。”悦耳的声儿突兀想起,透着喜悦,透着庆幸,打断了凤兮的沉思。
凤兮转首望去,原来殿外有一侍女跪于水洼中,膝盖一片濡湿,但见那裙间污垢怕是跪了许久。侍女不敢望向凤兮清冷的眼,一脸诚惶诚恐,费忠仁连忙凑上前小声告知:“这侍女就是昔日王妃从太子那儿要来的巧兰,因此一直被划为您的人而……咳咳,今儿个辰时就被令跪迎王妃,不想上午下了一场雨……”
凤兮淡淡回眸,寒光中藏着笑,费忠仁不禁一抖,愣是觉得三月春风更胜寒冬腊月里的冰霜。
又是请咳两声,费忠仁为讨个巧连忙上前道:“王妃既然来了,巧兰就起身吧。”巧兰踯躅片刻,方扶着地起了身。
凤兮未再理此二人,径自往殿内而去,注意到除却方才着青衣的巧兰,来往宫人就都换了服色,以往的青色系如今转为绯色,或深或浅,或浓或淡,衣饰更为考究,更显窈窕姣好,再望面目,个个胭脂晕染,哪还有昔日的清淡秀雅。
一朝天子一朝臣。
到此,凤兮心里有了计较,隐隐提高了警惕。
费忠仁并未跟上,凤兮沿着熟知的路一路踏入内殿,终见到久候多时的几人。
砌金琢玉的内殿精致华美,被唤“妙儿”的纯色小猫乖顺的趴伏于尹皇后膝上,雪色的皮毛衬着炎、绾二色相接的裙身煞是醒目,与它主人的艳丽夺目,一身的姹紫嫣红相比,分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