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纯粹是出自一个男人的眼神。一个战功赫赫,功勋盖世,却被传嗜杀乖张的男人;一个连亡二妻,不好女色,被传暴戾好虐的男人;一个本该带兵援助父亲,却迟迟未到的男人。
镇国公,谈辛之。
第二章
谈辛之幽深冷然的眸光穿透的直烙进凤兮心底,令她冷汗透衣。初晨曦光,也被他炙热却凛冽的气所迫,躲于身后。
在十三黑甲铁骑的围绕中,在那俊傲仰头的白马之上,着赤金战甲佩剑、缁色大氅之雄健身躯微微前倾,以手轻抚马儿鬃毛,如画深眸却未离凤兮怒瞪的双眼、愤然的姿态、紧握软鞭的玉手,以及脚下那双苍青色绣鞋。
那马儿似是满足如此被抚,似是懒懒犹如初醒,不多会儿,在它一声呜咽后,谈辛之停了手,锐目直直望着凤兮上下打量,似看个透彻。
夏允随后而出,先行个下臣礼,便跨上一匹枣红骏马:“回国公,此女正是景凤兮。”
凤兮伫立良久,胸口□,惊喘间忘记了呼吸,手心腻腻的泛起冷汗。
谈辛之眼中的光自“景凤兮”三字道出便幽幽闪动,仿若用无形的指头掐住她的喉咙般,任凭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暗自浮动的气息。
凤兮胸中的燥意、恨意蹿升而起,紧握的拳头早已将令指甲嵌入肉里,掌心的痛却缓解不了心里的闷。
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即便时隔三年凤兮也绝不会忘记。
谈辛之瞧着有趣,眯着眸子沉默了会儿,唇角逐渐勾画出冷酷的弧度。
凤兮原本怒火丛生的眸子也随之沉淀到波澜不兴,声色凄冷,咬字清晰:“敢问镇国公,家父之身,现今何在?”
“啃噬尽了。”从那薄唇中所出低沉之音诚如其人般冷、呛,如此肆无忌惮,如此嚣张狂妄,如此漫不经心,听的令人心尖颤颤,似乎人命在此人心里一文不值。
或许军人早已习惯征战伐戮,人命草菅;刀枪染血,瞬息决定死生,也或许这便是他们生存的法则。可,用血腥包裹的功绩,用刀剑串起的功勋,对一个女子来说都是陌生的。
凤兮厌恶四肢在此时此刻的无助颤抖,厌恶被人当做利爪下的小兽,任凭虎视眈眈,就算挣扎是徒劳的,反抗是愚蠢的,也不愿在此人面前示弱卖乖,然而谈辛之不经意的态度隐露玩味,微眯的眼饱含嘲弄,对她的怒意视而不见,倨傲有之、自负有之,没由来的引起凤兮一阵烦躁。
她脸苍白泛青,心底紧了又紧,昂首回视,灿灿的双眸迸发着不屈坚毅:“多谢。此恩,来日再报。”纵使骨子里惧怕胆颤,她也不愿面上认输。
这话一出,谈辛之唇边勾起弧度的冷意,犹如刀刻,心中蓦然萌生了道不明的念头,一闪而逝。
却见他执缰微扯,□骏马鸣叫一声,抬蹄奔起,缁色大氅迎着橘色的天卷卷翻飞。
枣红与十三铁骑随后迎上,只留下尘土滚滚中,红衣少女纤细的身影。
凤兮不解心头徒留的狂跳是为什么,是惧怕?是胆颤?还是恨意?
或许都有,也或许是——慑服。
如若谈辛之乃阴险小人,因心虚之顾畏首畏尾,不敢登门,她或许会因此唾弃;可他如此坦荡,毫无在乎旁人之厌恶鄙视,肆意妄为间隐显狂放,却难让人以世俗之见将其束缚,只觉策马狂奔飞沙走石中的男儿本该不拘小节。
粗算起来,父亲征战一生,直到命丧战场才被追封为护国大将军。谈辛之不过从军七载,却已贵为镇国公。
或许,这世上本有种男人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想必来日,奚朝外姓王中又可多添一人。
谈辛之杀伐战场、金戈铁马的故事令听者心惊。可以往,凤兮却总喜欢缠住父亲将此闺外故事娓娓道来。
谈辛之本出身农家,生来力大如山,十四岁被编入奚承军,十六岁便升为校尉。
九年前,异国蛮奴向奚朝进军,期间,谈辛之巧施连环,引敌入瓮,夏承军仅用三月便将其逼退,镇我声威,他也因此晋为忠武中郎将。
父亲称道:“此人有勇有谋,实为将才。”
七年前,蛮奴再犯,殇塞一役,奚承军、不败军为力挽这“一人守隘,万夫莫向”的军事要地,决议一主一副南北呼应。谈辛之做声东击西,帅旗下铁骑先断其后方粮草,后直捣黄龙,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并迎面斩下敌军主帅头颅,另敌军闻风丧胆,后晋为龙武上将军,而自此,便有十三铁骑便紧随左右,寸步不离。
一时间,奚承军声势浩大。
父亲笑然:“一将功成万骨枯。”
五年前,蛮奴野性不改,并结合了羌回一举进犯,与奚朝细作里应外合,先后占领刺淮、刺南二城。奚承军受命平反,却因阵前盛水江已遭羌回下毒,而导致死伤过半,奚承将军更是一病不起,军心涣散。
谈辛之一面派人寻觅良方并令大军严守此处,一面率十三铁骑绕险岭直攻敌后,先毁羌回祭祀庙宇,后擒拿首领父子三人,并斩杀于阵前,蛮奴遁逃。而后奚承将军因急病突犯身亡。此后,谈辛之晋为虎啸大将军,而奚承军便被编入虎啸营。
父亲唏嘘:“奚将军这一去,怕是再无人可挡此人野心了。”
三年前,被怀疑与蛮奴互通消息的前丞相奉素单无故失踪,蛮奴却在此时来犯,先下蛊毒后用巫术救治,借以迷惑边塞几城的民心,又捏造“天外飞石”之说意图颠覆奚朝统治。
随后,蛮奴结合了几大部落以“代天惩之”为号,与奉素单亲信把手的五城前后呼应造反,前蛮奴王趁此自封“蛮王”,任奉素单为开国公。
谈辛之领军平反,先单挑蛮奴王子将其斩杀,将头颅挂于阵前,以示军威。前蛮奴王大怒,却先后三次收到后方遭袭的假讯,阵脚大乱。
虎啸营趁势直取四城,并在第五城前捕获奉素单,当场短其手脚、挖目去舌。蛮奴四窜逃逸,其王被诛。而本定于前去接应的不败营,所到之处却只见尸骨如山。
父亲长叹:“我奚朝若是有人可以改朝换代,唯他,必无第二人选。”
凤兮不解:“凭着一己之力又岂可与奚朝泱泱国土匹敌?”
父亲忧愁不语。
自此,谈辛之被晋封为镇国公,声名远播,军威盖世,功勋卓越,以一人之势却足以与景门满门荣耀媲美。
如今一想,父亲当初的忧愁已经隐现端倪,谈辛之功高盖主,立下不世战功,这本是神话,却也是事实。
乱世出英雄。
对于此人,凤兮虽恨意迸发,却也有期盼,期盼沉疴腐败的奚朝历史,终有一日会被改写。
翌日,景门早备好的宽大棺木中终放进了景如山干涸的头颅,红柏为料是景如山生前吩咐的,他死后家中一切照办。可算算日子,祭日、头七已过,百日又未足,却不知此时的景门所办丧事以什么说法。
无子送终,如何送纸?
无人登门,何来吊纸?
磕孝头、批榜、入殓、送行、出殡,也独缺一人——景凤兮。
大娘哭泣过力,几欲昏厥,任由下人搀扶勉强立着不肯回房。
二姐景宝芝不耐的高声谩骂:“贱丫头,父亲才死就尊卑不分,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肯来见,不肯来送!我景门得此一女实乃不幸!”
姨娘冷眼望去一眼并不做声,仿若此时悲伤的气氛感染不了她,也仿若是与她不相干的陌生人家大举丧事。
一记冷笑后,姨娘转了身望着日头眯眼哼道:“该来的总会来。”
管家景叔心忧的再去请,终于在第三次踏足凤兮院时,迎来了已误吉时的景凤兮。
对对凤钗,满目环翠,盈盈耀眼,锦绣红衣,层层交叠,拖长的裙摆逶迤摇摆。
眉如云,眸如潭,唇似血,漾着诡异的笑。
凤兮素手蔻丹,紧握软鞭,一路行来,足踏苍青色绣鞋,脚下不疾不徐,步步果断踏实,不见步履沉重,也不见满腹悲伤、臂膀颓废。
景叔看的呆愣,晃了晃神忙疾步上前拦住:“四小姐!使不得啊!”景叔冷汗淋淋,生怕固执倔强的凤兮作出大逆不道的事。
凤兮敛眉:“父亲生前未见到凤兮得觅良人,今日凤兮便嫁了去,换得父亲瞑目。”
不顾景叔的拦阻疾步至前院,在二姐的惊呼声、大娘的哭闹,与姨娘的惊诧中,凤兮跪于棺木前“铿铿铿”磕头三声,额头顿红淤血。
“凤兮今日就嫁了!父亲一路好走!”
二姐怒极上前就要霍她一巴掌,却被一手扯下拽倒在地,将尘土吃了个正着,二姐“呸呸呸”级声,气的脸色涨红,双目圆瞪。
“你个贱丫头!你反了你!父兄尚未下葬,你就喜服穿戴,急着要嫁哪个登徒浪子!你就是巴不得快点脱离景门啊!”
凤兮冷的甩过去一眼,站起身抓起把纸钱朝天撒过,手执软鞭“嗖”一声抽扬,扬声道:“今日我景凤兮便嫁与孤魂野鬼,我发誓来日必拿回我景门荣耀!”
满目纸钱纷纷飘散,缓缓砌落一地,却在她手中软鞭飒飒挥洒之下,卷带又起,掀起层层浪云。
众人只见在漫飞的冥纸中,一身穿喜服少女英英飒爽的挥舞,赛雪肌肤衬映着唇间一抹朱红,如饮血般惑人。
芸芸纸钱的“簌簌”声,似是悲鸣、似是快哉。
白纸、红衣,丧事、喜事其奏,寂静的院落便只闻众人的惊喘声、软鞭的击打声,与少女的吟诵声。
在天旋地转间,朗朗的“等我,凤兮、凤兮……”殷殷晃过,声声在耳。
是谁、是谁在唤她?
凤兮动作矫捷,脑中却不由自主翻转与奚云启有关的往事,任由嘲讽凄苦的笑震荡在院中。
今时今日,奚云启正值第三次“新婚燕尔”,景门却风光不再、显赫消散,相比之下,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早已悬殊,再也称不上门当户对。
而对于奚云启的承诺,凤兮只想收回以往所有期盼,了却杂念,只因心中明白若是再见,怕也只是形同陌路。
凤兮心中苦笑:“奚云启,这或许便是你我之间的了断。”
直到景如山下葬的那日午后,她才得知谈辛之力夺“不败将军”头颅,再次驱逐蛮奴,是以晋封为“承奚王”,并厚赐美人百名、披帛锦缎千余。
景门的败象与承奚王府的如日中天,对比鲜明,京中人人只传“承奚王乃我朝股肱,百姓庶民足以安享太平”,却无人再提及“不败将军终将不败”。
朝中不论是“老友”还是“新交”听闻“景”字纷纷转头,烫手山芋无人敢接。士族大家没落衰败,就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如同鼠蛇虫蚁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第三章
时日转瞬即过,景如山下葬后,大娘曾暗示过凤兮修书一封向奚云启寻求救助,以防景门被欺,却被凤兮断然拒绝:“奚云启早已将我抛诸脑后,又岂会念及旧情?”大娘听后怒火丛生,辱骂道:“景门有你这么个东西算是白浪费粮食了!你瞅着吧,有人来闹事说不定就是冲着你个扫把星的!”
直到景如山下葬后的第七日,果然有人登门闹事,应验了大娘的话。
来人正是刑部侍郎齐泰,曾在一年前以十大箱嫁妆上门求娶过景凤兮,被景如山当场回绝:“我景门一门忠烈,以前与不思国事、奢靡享乐的丞相一派无从往来,以后也不会与狼虎之辈为奸,请回。”
齐泰不怒只笑:“我等。”
当时凤兮拦住了他,直言道:“阿谀奸臣者、逢迎弄臣者,我景凤兮皆不会允,请侍郎大人莫要蹉跎时光!”
凤兮心高气傲,冷漠藐视的神态至今令齐泰无法忘怀,除了对她美貌的垂涎,还因为心中的一股子气咽不下去。这不,趁着景如山下葬没多久,齐泰见景门满门孤寡无依无靠,料想时机成熟,便要旧事重提。
于是这日,齐泰再度上门后,神情讥诮、眼神冷寂,诚如主人般在大厅中巡视了一圈,便将视线投向凤兮,毫不留情的上下打量。气虚的大娘早已被送回了房,徒留神情漠然的姨娘,与不怀好意的二姐。
“聘礼与当初一般,一件也未少,本官特来诚心求娶。”齐泰声音极低,虽是求亲却不闻喜气,一双眸子咄咄逼人,锐利的片刻不离凤兮身上,势在必得的决定昭然若揭。
凤兮回以冷目:“家父才刚下葬,齐侍郎怕是走错了门、求错了人。”
齐泰阴冷一笑,目光灼亮:“一年前,景门的锦绣满目,全仰赖大将军军功赫赫。可如今,武将世家若没了为将者,又该如何维系满门风光?这些景四小姐从未想过么?”
凤兮呼吸窒住,此话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在朝中,景门乃将门之首众人皆知,可说穿了也不过是靠景如山父子三人苦苦维系,凭着平息战事屡立军功换得一席之地。弄臣当道,奸相祸国,派系林立,景门三父子满腔忠君爱国之心,不屑阿谀奉承,不喜互结朋党,自然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若不是因为奚朝连年战事正是用人之际,怕这景门父子耿直的性子早已无容身之地了。
齐泰厉声又道:“相爷权柄如日中天,承奚王独揽军权。景小姐,你是不信、不知、还是逃避?若非投靠一方,你叫景门如何存活?”
齐泰句句扎进点上,凤兮虽然知道其中一二,可被如此赤 裸 裸揭穿事实,却不是在荣耀显赫中成长的她能承受得了的。民间庶民女子举凡身世飘零,卑贱苟活的大有人在,那是凤兮所不了解的世界,却有可能是她日后必须面对的。
心头被捏住般,揪心刺痛,凤兮被此人一番言辞逼退几步,直落墙角。
姨娘正要上前劝阻,却被齐泰的侍从们拦住,二姐则好整以暇喝茶看戏,毫无顾及姐妹情谊。
面上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吹拂过凤兮的额际,使之不寒而栗,诚如齐泰唇边饱含□的笑:“景门没落,这几日可有人来吊唁?”
嘲讽时,齐泰越逼越近:“本官深受相爷器重,心系于四小姐,并也不嫌弃景门显赫残褪,荣耀不再。凤兮,与其眼睁睁看着家族衰落,为何不尽早寻找大树好遮阴?”
凤兮怔然。
齐泰眉宇平缓,眸中阴霾顿消,漾出柔情:“凤兮……你就从了我吧。”
凤兮仍旧不语,微垂的面早已惨白一片。
如果用她一人之力,便可力挽狂澜景门荣耀,岂不皆大欢喜?
此人心系于她,只观十口大箱聘礼便可看出其诚意,此等富贵彰显足可以证明齐府权势财力。反观景门,父亲一去,除了大娘、姨娘,其它夫人纷纷夜逃,不过数日光景,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落魄之象早成,衰败之气环绕肆虐。兴许,齐泰便是景门唯一的活路。
肩头一暖,正是齐泰覆手其上,顺着滑抚,一路延向凤兮紧握软鞭的手。
凤兮心中酸楚一片,虽被此人如此珍视,可她只感战瑟,冷汗由被碰触的地方淋淋冒出。当齐泰试图拿掉她手中的软鞭,却被她一把扯回:“别碰我!”声音的颤抖冷意毫不掩饰,厌恶之情尽显。
齐泰狠狠地捏住她手臂,双眸冲火,声音暗哑:“别犟了,你的两位兄长都已经身亡了,景门无人继香灯,无子延血脉,你真要看着护国公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放开,我……”凤兮知道此时是景门最后的机会,可是“我允了”这句话却迟迟说不出。
不!不可莽撞允婚,她还要考虑。
齐泰轻抬起凤兮的下巴,沿着脸孔的弧度抚摸:“凤兮,我会对你好的。只要你愿意,你我的第一个孩儿便可从景姓。”
此人目光真挚、神情坦然,乃朝中俊秀新起,深受皇上器重。可,凤兮心中厌恶顿生,胸口郁气难抒,答允的话终究难以启齿,索性闭了眼。
这就是她唯一的路?
不,她不愿!
可是,她无言以对,心底一片悲凉。
始终,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人么?
凤兮心知,此时该说些“凤兮也心念于齐大人”之类的话,既可铺了台阶给他,也是为景门铺平道路。
“凤兮。”顷刻间,齐泰的唇贴过她耳际,声冷冷的阴阴的:“你还有得选么?”
恍然间,紧握软鞭的手指被一根根扳开。
“且慢!”
人未到,声已至。
堂内突地涌进数人名侍卫,各各神色肃穆,方一踏进便躬身垂首向着门口,却难以从装束上分辨属于哪一派系。待凤兮望去,却见缓步入内的大人生着一张善俊雅的脸,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不疾不徐,灿然生辉的眸子微眯着,轻轻扫过在场各位,终准确无误的透着齐泰的肩膀直直盯住凤兮。
来人身着紫檀袍,束四寸琥珀革带,脚踏玄青皮屦,手带碧玺扳指,乌漆高束的发上紫金冠熠熠闪耀。他,便是众所周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中敛纳才者,倜傥风流广收众美的当朝丞相——东宫承。
凤兮死盯着来人,咬唇不动,待身前的齐泰微讶的转身,行了下臣礼,她仍是腿膝僵直的站着,不愿在此人面前流露半丝懦弱。虽是冷面寒霜,可是她眼底跳动的火焰,不经意皱起的眉心,咬唇绷紧下巴,都已然显露她的怒气与愤懑。
手握软鞭的指关节泛白泛青,如若不是强行忍耐,恐怕她早已一鞭挥去。
东宫承——奚朝丞相,权倾朝野。本出身将门,却弃武从文。
十二岁,东宫承舌战当朝状元,独揽旷才。
十四岁,东宫承以雄辩之能震惊前丞相奉素单,深受其器重,并被纳为门人。
十七岁,东宫承赴炎回之都荥州出使。峨冠博带,语势磅礴,先双关、后勃发,逐一击破炎朝文臣,威慑番邦,一举成名。奚献帝爱才,欲赏美人、赐官爵,可东宫承善于审时度势,深知与其攀附皇恩虚设,倒不如依附当时有“奉半朝”之称的前丞相奉素扇,便以“女色,吾虽喜,然心有所系”拒绝了奚献帝的好意。奉素单得知后心中大喜,便纳东宫承为婿。东宫承俊才风雅,奉氏敏慧充怀,堪称共谱一时佳话。为表做纪念,东宫承特将独女取名为荥。自此后,东宫承不负奉相期望,官位节节攀升。
二十六岁,东宫承被任吏部尚书,一官员承上厚礼图官,言辞阿谀奉承,东宫承反问:“真心归顺、维诺奉承,这二者间究竟相差多远?”后起门生齐泰不思进取,东宫承婉转规劝:“做人、为官,都需要一心一意,目标不明确,自然就没有上进的动力。”
三十一岁那年,奉素单勾结蛮奴。东宫承便当机立断,不顾妻子奉氏的苦苦哀求而揭穿此事,待奉素单被斩杀于谈辛之剑下,东宫承也荣升相位。
可据景如山生前所言:“东宫承阳奉阴违、巧舌如簧,本无君子报国之心,未存小人贪图钱财之念,也并不图美色风流韵事,恐怕他的野心必然比这些更甚啊。”
东宫承以权只手遮天路人皆知,门下美人之众胜于皇室,相府享乐奢华之度堪称酒池肉林,包揽财富亦可敌国,究竟图谋为何,昭然若揭。景门蒙受皇恩,一族忠烈,既有誓死效忠之念,自然与东宫承一派水火不容。
可此人却在景如山下葬后突然来此,岂非无事?
怕只怕,也是来落井下石的罢。
齐泰上前一步,神色严肃与方才判若两人:“恩师!”
第四章
齐泰上前一步,神色严肃与方才判若两人:“恩师!”
东宫承笑眼环视十口嫁妆箱,轻挑嘴角:“护国公才去,徒儿便等不及了?”步子轻移,锦袍下摆绣着的云雾飞鸟随着摆动栩栩如生,迎着金线纹绣而成的云后曙光展翅高飞。
“这……”齐泰心下不安。以他所观,东宫承向来不易被旁人窥伺所想,他虽然拜于门下,却也对此力不从心,更遑论投其所好。
思及此,齐泰微微敛眸,神色更为恭顺:“回禀恩师,如若百日之内不以喜事冲丧,便要等上守孝三年满。徒儿心系景门四小姐已久,如今景门只剩女眷,也需要有男子相扶。”
说罢,齐泰微抬眸,正瞥见东宫承脸上挂着赞许的笑,心里一动,忙双膝跪地大胆直言:“还望恩师主婚!”不知怎的,此话一出他背后便平添了几股冷意,后怕的暗妥会不会太心急了。
凤兮听闻,心间仿若被不知名的力收紧,紧的快喘不上气,耳中嗡嗡作响,指尖寒意汩汩外露,恨不得一鞭子掀翻聘礼。
东宫承主婚?!真是可笑!为了使景门恢复荣华,便只能攀附相府,对东宫承毕恭毕敬?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东宫承果然无事不登,无事不闹,她岂能愧对父亲泉下有知,辱没景门忠烈之名!景门又岂能让你们如愿!
“你!”怒极了再也按耐不住,凤兮双目熠熠生辉,灼亮盯死东宫承,毫不畏惧:“我景门是死是活,与你二人无关!给我……”
“景小姐。”东宫承声色淡然微扬,笑意融融,却着实打断她的“滚”字:“话,不可说得太早啊。本相此来,正是打算帮景门一把。护国公这一去,本相就少了个好对手,心里也不好受啊。本相与老将军同朝为官多年,总有几分心心相惜,如今眼看景门被俗事烦扰,又岂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番话凤兮听在耳里正犹疑不定,摸不清东宫承什么葫芦卖什么药,却又听他笑着继续道:“四小姐才貌双全,本该攀高枝享荣华的,本相也知道你不愿屈就区区侍郎府,所以此番正是为四小姐出谋献策的,维系满门荣耀或许是要靠联姻,可对象必要慎选啊!”
东宫承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均是一惊。齐泰心知以东宫承的脾气,求亲一事该是无后文了。他闭了闭眼,将凤兮的丽影融在心头,微微一叹便恭敬的再行礼,站到东宫承身后。
虽然东宫承所说已将方才逼婚的窘境解开,可随即而来的只怕会是更难对付。凤兮心中起了防备之念,不由得双拳握的紧了又紧。眼前的东宫承目光虽温润和煦,可透出的那股子阴邪却比齐泰更使人不寒而栗,她仿佛被狠狠掐住脖颈般,胸中随即泛起惶恐似要挣扎,却找不到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