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丹收起讶然,低下头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在他明明温和却让她感觉不到丝毫暖气的目光下朝他走近。

十数步,对她来说,尽管艰难,可她依旧做到了。

在他身旁坐下,然后在他微挑眉的目光下轻轻的依偎进他的怀里,缓缓的闭上眼睛:“我好累,能不能…让我靠一会?”

宇文峥淡淡的移开目光,没有出声,似是默认。

“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我而来,能再见你一面,我很高兴。”白牡丹闭着眼睛喃喃地出声。

宇文峥没有出声,只是长臂一伸,取过茶几上的茶送到薄唇边轻抿着。

“这京城里,看似平静,可平静下的错综复杂是无法言喻的,这些我不说,你也一定明白,当年刘氏一手遮天,何其尊贵风光?可是那又怎么样?终究满门都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宇文家族有如今的地位和名望其实已经是福气,为什么他还不满足?站的高有时候不一定是好事的。

“你来见我,就是要说这些废话”宇文峥淡语。

白牡丹默然,而后苦笑:“是我逾越了。”宇文峥低头看着她隐隐透出着死气的脸,敛了敛眼,淡声道。“你想知道些什么?我知无不言。”

白牡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却看着他毫无情感的目光,只觉得苦涩充盈了整张嘴,让她的声音都苦的难以发出:“我们相识的最初,那时候,我就是你的棋子吗?”

白牡丹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你之于我,最初只不过是个消遣。”宇文峥温和的说出世上最薄情的话。

白牡丹笑了笑:“那…是因为林大哥得小七所求寻找我,你才想到要用我?”

宇文峥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令她不安。

白牡丹突然有些不想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了。

“林唯棠找你,并非是因为陶家七小姐的请求,而是因为你于他也有利用价值,不过,你于他有价值,但他推你为棋实在是不便,京城于他,他还只是刚刚站脚,他不能出这个风头。”

看着白牡丹微微睁眼,宇文峥轻轻一笑,直言:“所以,他将你的余下价值当作是人情送给了我。”

白牡丹有些茫然,等到她想通之后,她闭上了眼睛,关住了眼里里一切情绪:“也就是说,在我看不透的时候,我,成为了你们之间的买卖?”

宇文峥很诚实的摊手:“事实如此。”

…“我值多少?”这时候白牡丹自己都觉得此刻心情好奇怪,不知道是冷到麻木还是苦到麻木,她竟然还能用如此轻松的语气出声。

宇文峥微微一笑:“也许你该欣慰,林唯棠爽陶家七小姐所求将你给我所用,而我却拱手净与他有仇怨的弟弟任他处置,这个买卖他似乎赢了不少。”

白牡丹紧闭的眼睑颤动着,惨白的唇也有些颤抖,明明靠着的是他温暖的身体,可与他相靠的身体却寒的冻伤般一样无知觉。

她没想到…他对她薄情甚至是无情也就罢了,她会以为他只是无心于她,不爱她罢了,可,他对自己同母一胞的胞弟都如此冷血无情?

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终于承认从始自终她都没有看懂他。

也许,这也并不是奇怪的,他又岂会让她看懂?

“…为…为什么告诉我?”白牡丹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可她知道自己嘴巴动了。

宇文峥抬头,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很温和的道:“因为,你快要死了,让你无任何遗憾和留恋的死去,也总比好过让你心思念念的不肯离去的好,你说呢?”

白牡丹突然想笑,想放声大笑,可是她笑不出来,脸上有些冰凉,一摸之下,指尖满是水渍,她有些木然的放进嘴里尝尝,她笑了,是咸的,是泪,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流出泪,她以为这些日子她已经将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干了。

宇文峥不知何时低头看她,目光扫过她还含在嘴里的手指,纵容般的问道:“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白牡丹慢慢的起来,她觉得自己不能再靠着他了,因为靠着他的那一块身体都冻的麻木了。

宇文峥对于她离开的举动无动于衷,只是又重新执起茶杯轻品细赏着。

白牡丹吃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动。

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什么一样停住,缓慢无比的转过身静静的注视着他:“在你心里,我是不是真的让你失望了?”

宇文峥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你对你确实是寄以厚望,就孙大年那一家子,你拿捏住他们不是难事,只是,就如你所言,时也,命也,时不待你,命不赋你,让我预料落空,你败的不值,但从大局看来,你败的却也还算是值。”

白牡丹笑了笑,虽不知自己来见他最后一面究竟是对还是错?

但,她心中的确是没有留恋了,就算是死了,她也不会再纠缠在他身边了。

慢慢转身,走了两步,又停步,这次她没有回头,只是用云淡风轻般的语气问道:“这样的坦实,在二少爷临死前,你是不是也这般对待他?”

“自然。”

白牡丹不再说话,只是一步步挪动僵硬的步伐走出去。

见她出来,等候在门外的八金焦急担忧的神色终于松了下来,上前扶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白牡丹摇了摇头。

走出客栈,候在那儿的两名轿夫忙抬着轿子上前。

八金掀开帘子扶白牡丹上轿,白牡丹却停下运作,看着她道:“棉儿,我们去内城,去长三街…史家大宅。”

从前在史家叫棉儿如今改回原名八金的八金呆住了,为小姐唤她棉儿,为小姐说要是史家大宅。

两名轿夫一听还要去内城,都急了,天色已经黑透了,寒风冷雨的,内城离这里可不是一点点路程,要不是给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他们才不愿意等在这里,早就回去睡觉去了。

“小姐?”八金有些怯怯的出声,史家大宅如今早就荒废没人了。

“陪我去看看吧,也许…”也许什么,白牡丹没有说,八斤却突然明白了。

她呜呜的哭了起来:“小姐…”

白牡丹解下手腕的金镯子和头上昂贵的金饰递给了两名轿夫:“你们只要送我去到那里去就可以走了,这是你们的酬金。”

两名轿夫相视了一眼,勉为其难的接过。

“那行,说好了就送到那里我们兄弟俩就走了。”

白牡丹感激的朝他们福身一礼,这才进到轿子里。

八金提着灯笼低泣着,刚才见完宇文公子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小姐,精神气看着实在是好,现在又要去史宅,恐怕是回光返照,不行了。

翌日一早,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位于内城权贵住宅街上,被贴上封条荒废了两年多的史府大宅门前传来了八斤一声又一声哀婉断肠的哭声,惊动了不少权贵人家,纷纷派出小厮前去打探,这才知道,史家小姐史凝湘在天亮时,死了,死在了史家门前。

很快,这个消息一个清晨就传遍了整个内城权宦人家,一些夫人小姐听闻这消息,想着曾经素有京城第一才女美名的史家小姐落得如此下场,都唏嘘不已,红颜薄命啊!

与史家只隔着一条街的陶家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陶家倒是想隐瞒不想让在闺楼养伤的陶霏雨知道这件事,但陶霏雨还是很快就知道了。

她的贴身侍女之一絮儿最清楚自家小姐与史家小姐之间的交情,知道自己要是对小姐隐瞒此事,小姐必然会生气的打发了自己出去,就不敢隐瞒陶霏雨将此事告知。

陶霏雨的伤并不重,都只是一些皮肉伤,再加上陶家宣了太医,用的药是最好的药,她的伤也好的快差不多了,要不是陶四爷大发雷霆的禁她的足,不准她走出自己闺院一步,她早就去看望湘湘了。

可现在,她听闻史凝湘的死,于她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般,让她整个人似是雷劈了一样呆滞了很久。

“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絮儿吓的不轻,上前摇晃着她。

陶霏雨茫然的转动着眼珠子,看着眼前的侍女,可眼神却涣散的无法集聚。

“小姐?”絮儿惴惴不安的出声。

陶霏雨盯着絮儿好半天,涣散的目光才终于慢慢的收拢在一起。

陶家院子里,一群侍女小厮都吓的面无血色,紧张不安的看着拿着锋利的剪刀抵在自己喉咙口的七小姐,一群人不停的后退。

“小姐,小姐,您别这样。”絮儿吓的尖叫,生怕小姐真的会狠心的一剪刀就刺了下去。

闻讯而来的陶家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惊的说不出来话。

“小七…”陶四夫人两腿一软,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

“娘。”

“小七。”

“霏雨。”

陶家一群人的喊叫声都阻止不了陶霏雨的决心,眼见着她一用力,霎时出血,陶四爷吓的手都颤,尖着嗓子吼:“让开,让开,都让开…”

其余人也都吓的喊劝出声:

“让小七出去。”

“小七,你别做傻事,你快去,没人会拦你了。”

陶家再也无人敢拦陶霏雨,直到到了大门口,陶霏雨才终于收回了抵在喉咙口的剪刀,冲了出去,往史府方向狂奔。

陶四爷这才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满头都是汗,看着在雪地里不要命的奔跑着的女儿,只得再次大吼:“还不快跟上去?要是七小姐有什么事,我拿你们是问。”

陶家大公子看着瞬间就跑无影的七堂妹,低声道:“四叔,以小七的性子,恐怕她会去寻无忧公主的麻烦?我去打晕她,带回来。”

陶四爷被提醒,身体一僵,忙不迭的点头:“那你快去,别让那傻丫头做蠢事。”

“是,四…”

“不必了,让小七去。”

一道深沉的声音从陶家传出来,陶家叔侄二人都惊讶的回头。

“大哥。”

出来的人正是陶家的主事者,陶家大老爷。

陶大爷抚着胡须看着正在飘落的雪花,眯眼道:“就让小七闹吧。”闹的越大越好,皇上装聋作哑太久了,朝堂暗涌也是该要由暗转明了。

186门前风波

陶霏雨猛然止住步子,呆滞地站立在雪中,看着被棉儿抱在怀里宛如睡着了的湘湘,泪,一滴滴的不受控制决湜而下。

“…湘…湘湘。”

八金抬起一张冻的乌青的泪脸,仔细看了好几眼,才看清楚是陶霏雨,她扯了扯嘴,沙哑着嗓子道:“七小姐,您终于来了。”

眼前一阵发黑,八金晃了晃头,在昏过去之前终于将史凝湘留给她的话转达给了陶七:“七小姐,小姐让奴婢替她向您转达两句话,她说:对不起您,还有谢谢您。”

“棉儿?”追着陶霏雨而来的絮儿看着八金倒下,失声惊道,连忙上前扶住倒在地上的棉儿,颤抖的伸出手在她的鼻息下试探,得知还有气息,只是冻昏厥过去了,紧提起来的心这才松了下去,忙示意两人将棉儿带回府喂些姜汤。

陶霏雨僵硬的身子慢慢的动了起来,慢慢的上前。

“小姐。”絮儿看着这样子的小姐,不由的很是担心陶霏雨置若未闻,只是向安静倒在地上的史凝湘靠近,在她身旁慢慢的蹲下,轻轻的伸出手轻抚着史凝湘安详的睡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啪嗒滴在冻结了一层厚冰的石阶上,未语声先哽。

“…湘…湘湘,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过了年,我们就十七岁了,还…还…还这么年轻,一辈子还只是刚刚开始。”

絮儿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陶家跟随来的下人们看着这一幕,想着这史家小姐的从前,都心生恻隐,暗暗同情起来。

听闻小高子的禀报,元无忧嘴角微微一勾,终于都按捺不住了。

“小高子,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元无忧收回心思,淡看着小高子。

“奴才?”小高子不确定的指着自己。

元无忧含笑点头。

小高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小花子,想要得到了一些提点,可小花子这时候也正在低眉思索,哪里顾不得提点他。

一旁的玉珠倒并不意外,公主想栽培小高子和小花子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无人帮忙,小高子只好自己思索了,想了想,他有些不确定的道:“可这陶七小姐身份毕竟不一般。”

“哦?这样说来,你想到了如何处理?”元无忧轻沏着手里的茶慢吞吞的道。

小高子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这陶七小姐抱着具尸体跪在府门口,实在是太放肆了,简直是视公主和王爷如无物,奴才觉得不该姑息,该狠狠的教训才是。”

元无忧对于小高子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小花子:“小花子,你觉得小高子的处理方法可行吗?”

小花子恭敬的上前:“回主子,奴才赞同小高子的作法,这陶七小姐虽然是陶家小姐,可她这样做,实在是太不把您和王爷放在眼里,如若公主姑息她,公主尊荣何存?”

元无忧微微笑:“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做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是,奴才遵命。”小高子小花子神色一肃,隐隐的有一种磨拳擦掌之势。

等待两人离开后,一旁的玉珠才低低的道:“公主,这…会不会不太好?陶霏雨敢这样做,陶家没有制止,说明陶家是有意纵容,想借此事闹大,影响公主,皇上哪…”

元无忧闲适的吹拂着茶,看着杯底那碧清的茶叶在热水里翻动,她不喜欢品茶但最近喜欢上了赏茶,有事没事就端着茶轻沏着,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你能想到这些,也还算不错,但离本公主的期许还差一些火候,这也是为什么小高子小花子能处理外务,而你们只能帮着我打理内务的原因。”

玉珠玉翠闻言都扑通跑在地上:“奴婢无能,请公主责罚。”

元无忧搁下手里的茶盏,正眼看着两人:“本公主并不是在责怪你们,起来。”

“谢公主。”两人起身,心里都有些忐忑。

元无忧淡淡出声:“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在对外方面,你们没有他们的狠劲,但你们的忠心,本公主从来不怀疑,所以,你们也没必要自责和自卑,你们要牢牢记住,在本公主心里,你们有你们的长处。”

玉珠玉翠听言,都眼含热泪,有公主这些话,她们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公主不喜了。

“奴婢谨记公主教诲。”

“嗯,走吧,我们也去瞧瞧这胆大妄为的陶七小姐。”元无忧站起身道,来势汹汹,小高子两个人恐怕拿不下来。

一个清早,积雪已经薄薄一片了。

怀王府门外,雪地里,陶霏雨怀里抱着冰冷僵硬的史凝湘跪在怀王府台阶下,眼里有着哀痛和怨恨。

她身后,围观着不少人,全都是内城数条街上各大户派出来看热闹的小厮或婢女,每个人眼里都难掩紧张和隐隐的兴奋。

陶霏雨身后,站立着的一排人是追着陶霏雨出来的下人,每个人眼里都有着害怕,这怀王府那块匾额还是先帝亲赐,更何况这里面还住着无忧公主,七小姐这样胆大妄为,让他们都深感着自己项上人头很不牢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危险,可他们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陪着七小姐。

身为陶霏雨的贴身侍女之一,絮儿的心都冲到了喉咙口,手脚都不停的颤抖,她不停的望着后面,却始终不见陶家有人出现,她派了三拨人飞速去禀报老爷夫人了,却还不见动静,这如何不让她心惊胆跳?

所有人都紧张不安的望着怀王府大门口方向,下一刻,所有人都心一抖。

因为,怀王府高总管和无忧公主身边近侍花公公出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名金甲侍卫。

“小姐…”絮儿看着这样的阵仗,心一颤,忍不住出声。

陶霏雨慢慢的抬头,眼神冰冷,毫不畏惧。

小高子看了一眼陶霏雨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无所惧,再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四周围观的众人,微微皱眉,这陶家小姐仗着自己出身陶家,就无所畏惧,以为公主会顾忌,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来人,给咱家打,狠狠的打。”

小高子此令一出,那两名金甲侍卫逼上前,

“你们…敢…”陶霏雨眼里迸射出入骨的恨意。

陶家下人面面相觑了一眼,都有些惊疑,该不该上前护主?

小高子冷冷一笑,手里的拂尘一挥:“打。”

金甲侍卫动作利落,架起陶霏雨就按在了雪地里,另外一名侍卫执起刑棍,高高的扬起——

“慢着。”

围观的人群循音后望,不约而同的向两侧靠拢,让出一条道。

来的人是陶家几位公子,刚才喊话的人正是陶家大公子。

小高子看着陶家几位公子,皮笑肉不笑的拱手:“原来是几位公子,陶大公子,陶二公子,陶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