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娘家侄女,崔珺瑶总要护着崔晴几分。不然,岂有不急之理。
太夫人也不说破这一层,笑着点了点头。
俊哥儿娶了崔晴过门后,小夫妻相处也算融洽。他们是表兄妹,自小便相识。成了亲做夫妻,也是水到渠成。
比起顾谨行和崔珺瑶当年新婚时的亲昵,却又不及。
宫里的玥姐儿,今年已经整整二十了,一直未曾出嫁。
此事在顾家无人提起,却各自心中感叹。便是太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当年拦下俊哥儿对玥姐儿的心思,也是天经地义。
数年前边关一役,俊哥儿的祖父死在冷箭之下。顾家家将亲兵也死了大半。上千条人命,都算在萧睿头上。
俊哥儿若真的娶了玥姐儿过门,还有何颜面做顾家长孙?
…
此时的周薇,正坐在窗前,神色怔忪。
阿娇所说的话,言犹在耳:“…罗家已请了定北侯夫人登门问媒。等你兄长点头,便可以换庚帖立下婚约。阿薇,你可愿意这门亲事?”
她怎么会不愿意?
悄悄恋慕他三年,不知做过多少回嫁给他的美梦。
眼看着美梦即将成真,她忽然又觉得惶惑起来。
谦哥儿喜欢的人是阿娇。这三年来未曾放下,所以一直未曾定亲。现在肯娶她,是因为她是阿娇小姑的缘故吗?
这样娶了她,他心里会何等委屈?
周梁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周薇临窗发愣的情景。
周薇转过头,轻声道:“大哥,应下亲事之前,我想见罗公子一面。”
男未婚女未嫁,独自见面,于礼不合。
周梁却一口应了下来:“好。”
…
三日后。
同一间茶楼,同一个雅间。
谦哥儿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身着天青色罗裙的周薇。
阿娇最喜穿红色,鲜艳夺目的红色衣裙映衬得她神采飞扬。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她在,一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周薇,却是另一个模样。
她穿得淡雅,不算耀目,却极为耐看。那张秀气的脸孔,此时浮满了紧张羞怯。水灵灵的眼眸飞快瞥了他一眼,便垂下眼不敢再看他。站起身来盈盈一福:“见过罗公子。”
不知为何,谦哥儿也有些紧张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相识三年,叫什么罗公子也太见外了。你叫我罗大哥便行了。”
周薇微微红了脸,果然改口,叫了一声罗大哥。
这般温柔乖巧的模样,实在招人疼爱。
谦哥儿心里微微一动。
周薇鼓起勇气抬头,轻声说道:“是我央求大哥,让他下请帖给你。”
“这三年来,我虽心中恋慕罗大哥,却未告诉任何人。我自知配不上罗大哥,从不敢生出嫁你为妻的心思。”
“罗家登门提亲,我心中万分欢喜,却也心中惶惑。”
“罗大哥,我知道你心中喜欢的人是大嫂。便是她嫁给兄长,你也放不下她。你愿娶我,也是看在大嫂的颜面上吧!”
“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谦哥儿:“…”
看着一脸真诚的周薇,谦哥儿心底有一处悄然悸动。
真是个傻丫头!
谦哥儿走上前,在三尺之外停步,然后低声道:“我若不中意你,又怎么会请人登门求娶?”
第番外之罗谦(四)
话一入耳,周薇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眸。
很快,她脸颊便红了一片。
那片红晕,迅速蔓延至脖子耳后。看着就像一颗红桃子。
分外可爱。
谦哥儿忍不住低声笑了一笑:“你怎么这般容易脸红?”
他自小进宫读书,所见的少女便是阿娇几个。阿娇性子不必说,便是最内向的玥姐儿,也未像这般动辄面红耳赤。
周薇红着脸低着头不吭声。
谦哥儿心中怜意顿生,声音也格外轻柔:“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么?”
周薇依旧没勇气抬头,却点点头。
谦哥儿嘴角扬了起来:“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委屈。”
周薇终于抬起头来,红红的俏脸如花苞一般:“我也会全心待你好。”
…
周薇轻飘飘软绵绵地迈步上了马车。
俏脸红通通的,红润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目中闪着前所未见的光彩。仿佛置身梦境一般,连大哥也忘了喊一声。
周梁默默地打量周薇几眼,没有出声。
直至马车行驶了盏茶功夫,才张口问道:“你可问明他的心意了?”
周薇迅速抬头瞥了兄长一眼:“嗯。”
周梁明知故问:“这门亲事,你可愿意?”
周薇羞涩地应了一声是。想到谦哥儿温柔含笑的俊脸,心中俱是甜意。
周梁看在眼中,忽然有些酸意。此时他忽然能体谅当年他和阿娇定亲时,阿奕兄弟三个为何对他百般不善了…
以后,在妹妹心中,最重要的男子会是自己的未来夫婿。
他这个兄长,只能屈居第二位了。
周薇似是猜到兄长的心思,轻声道:“大哥,不管何时何地,你在我心中总是最重要的。”
周梁定定神,笑了一笑:“大哥只盼着你嫁得良人,日后夫妻恩爱,过得幸福顺遂。”
兄妹两个回府之后,阿娇立刻迎了上来,低声笑问:“如何?”
周梁略一点头。
周薇已羞红了脸,小声说了句:“我先回屋去了。”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阿娇失笑不已:“阿薇脸皮真是薄。我只问了两个字罢了!”又低声笑道:“你说来给我听听,到底怎么样?”
周梁无奈笑道:“他们两个在雅间里说话,我在外候着。哪里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阿薇已经点了头。想来已无碍了。”
阿娇松了口气,释然一笑:“如此便好。”
谦哥儿迟迟未成亲,阿娇口中不说,心里总有几分难言的愧疚。如今,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
…
周家点头应了亲事。
接下来,便是纳吉纳征请期。
周薇今年及笄,谦哥儿却已满十八岁。婚期便定在了来年春日。
定下亲事之后,姚若竹一桩心事彻底放下,心情愉悦,喜气洋洋。说起未来儿媳,更是百般满意:“…周小姐生得好容貌,性子也温柔和顺。定了亲事之后,便亲手为我这个婆婆做了新衣。我仔细看着,针线委实做得好。”
罗霆见妻子满面欢容,也随之笑了起来:“当年我们两个定亲之后,你也曾为我娘做过新衣。周家姑娘行事,倒是像足了你。”
姚若竹脸颊微微一红,娇嗔地白了罗霆一眼:“我还不是担心婆婆对我不满意,这才仔细讨好。”
以己推人。
想来这位周小姐,也一定十分在意谦哥儿。
谦哥儿情路蹉跎几年,一直未曾定亲。现在想来,果然是缘分未到。
罗霆笑道:“你现在总该放心了。”
姚若竹笑意盈盈,连连点头。
…
一个月后。
孙柔生下一对白胖健康的双生子。
喜讯传进宫中,林茹雪喜不自胜。身边的宫女人人得了厚赏。
傅妍满面笑容的来贺喜:“实在是可喜可贺!柔姐儿肚皮真是争气,一次便生了两个儿子。比你当年可要强多了!”
林茹雪清瘦的脸颊满是红晕,目中满是笑意:“可不是么?我也没料到,她竟生了一对双生子。”
女儿自然也是好的。不过,第一胎生了儿子,总令人欣喜。
孙武夫妇,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
傅妍笑道:“前几日,瑜姐儿也让人送了喜信进宫。闵家早已有了第四辈。她这一胎生男生女都是喜事。”
正说笑着,琳琅走了进来。
琳琅是顾莞宁身边最得用的女官。她一来,必是来传顾皇后口谕。
林茹雪傅妍不敢怠慢,立刻起身相迎。
琳琅笑着裣衽行礼:“皇后娘娘有口谕,请两位世子妃一并去椒房殿。”
林茹雪傅妍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惴惴难安,口中一起应了下来。
…
她们两人,自儿女各自成亲后,再未出过会宁殿。
幽禁的生活冷清孤寂。没了孩子在身边,更显沉闷。
每个月最期待的,便是儿女进宫探望的那一日。其余的日子,便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既无希望也无失落。
顾莞宁忽然相召,两人不免有些忐忑。很快又各自平静下来。
孩子都已有了归宿。她们心愿已了。便是顾莞宁赏了三丈白绫,她们也无遗憾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椒房殿。
小五欢快的咯咯笑声响了起来,偌大的椒房殿也多了几许生气。顾莞宁也未端坐在凤椅上,正俯下身子,耐心地陪小五说话。
听到脚步声,顾莞宁微笑着抬起头来。
三十四岁的顾莞宁,眼角也有了些细纹。比年少时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锐气,多了温和从容。
相较之下,林茹雪和傅妍却憔悴清瘦得多。看着比顾莞宁苍老了不少。
“见过皇后娘娘!”两人一起行礼。
顾莞宁含笑道:“免礼,赐座。”
奶娘将小五抱了出去,一旁伺候的宫女也都退下。只留下琳琅玲珑两人。
顾莞宁缓缓张口道:“本宫今日让你们过来,是有一事相告。”
林茹雪傅妍一起恭敬地应道:“请皇后娘娘示下!”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说道:“韩王世子魏王世子被关在天牢已有数年。皇上有意下旨,令他们出天牢。”
林茹雪:“…”
傅妍:“…”
第番外之远走(一)
出天牢?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要处死他们两人?
林茹雪面色陡然泛白,傅妍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好死不如赖活着。便是被关在天牢不见天日,也好过奔赴黄泉长眠地下。
林茹雪咬着嘴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皇后娘娘饶过韩王世子一命。”
傅妍也一起跪下:“求皇后娘娘向皇上说情,饶过魏王世子的性命。”
顾莞宁目光扫了过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本宫什么时候说要处死两位世子了?皇上是有意将他们放出天牢,发配岭南。”
林茹雪:“…”
傅妍:“…”
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久久回不过神来。
顾莞宁的声音在她们耳畔响起:“岭南是湿热之地,丛林密布。当地百姓大多擅养蛇虫,更有善于用毒之辈。朝廷所派驻军,无力束压百姓,时有民乱。”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俱曾犯下大错,本是死罪。他们被关在天牢里数年,已知错悔悟。皇上打算让他们两人去岭南领军,坐镇一方,将功折罪。”
“此去路途遥远,去了之后,此生再不能回京。你们两人可愿随他们同去?”
林茹雪傅妍满心纷乱,一时哪能做得了决定。
顾莞宁又道:“你们回去好好考虑三日。三日后,再来椒房殿。”
…
两个时辰后。
林茹雪呆呆坐着,不言不笑不动。
傅妍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脸梦游般的神情,怔怔地看着林茹雪问道:“刚才我们没听错吧!皇上真的要放他们两个出京?我们两个也能跟着一同前去?”
林茹雪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过了许久,傅妍又问道:“你舍得下朗哥儿吗?”
听到朗哥儿的名讳,林茹雪总算回过神来:“当然舍不下。”
她也舍不下丈夫。
韩王世子曾负过她的真心。她也曾无数次心生怨怼。只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几年来她是何等的思念他。
本以为今生夫妻缘分已尽,再不能相守。如今有这等天赐良机,她如何能割舍?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丈夫。
到底要怎么选?
“我也舍不得瑜姐儿。”傅妍苦笑着长叹一声:“只是,瑜姐儿如今已出嫁,闵达对她情深义重。她在闵家日子过得好,我也没什么可忧心的。倒是魏王世子,他若只身离京,我实在放心不下。”
“所以,我想和他一起去岭南。”
说出这句话之后,傅妍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渐渐有了神采:“便是日子过的辛苦,也好过现在这般孤身度日。”
林茹雪沉默许久,才道:“我要先见一见朗哥儿,再做决定。”
傅妍点点头:“你和朗哥儿商议一番也好。瑜姐儿孕期未满三个月,不宜奔波进宫。我这便写一封信,让人带出宫去。”
…
隔日,接了口信的朗哥儿进了宫。
听完事情的始末后,朗哥儿既错愕又惊喜,不假思索地说道:“母亲不用顾虑我。既有和父亲夫妻相聚的机会,只管离京前去。”
林茹雪眼中瞬间闪出水光:“可是,我这一离京,此生再难回来。我们母子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朗哥儿心中也是一酸。
他早已长大成人,比起纤弱的亲娘高了一个头。此时见林茹雪双目垂泪,忍不住上前两步,轻轻拥住她:“我也舍不得母亲。只是,机会这么一次。母亲若是错过,以后再难有出宫之日。和父亲也再无相聚之时。”
“我已成亲,儿子也有了两个。身边有娇妻稚子相伴,岳父岳母视我为亲子一般。母亲不必再牵挂我。”
林茹雪泪如雨下。
朗哥儿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幼年时,他伤心哭泣时,母亲便这般抚慰她。如今他长大了,母亲却已苍老憔悴,早生华发。
母亲口中虽然极少提起父亲。可他心中清楚,母亲一直都惦记着父亲。
“母亲,别再犹豫踌躇了。”朗哥儿轻叹:“去椒房殿,向皇伯母禀明心意。和父亲一起走吧!”
林茹雪哽咽着点点头。
…
宗人府。
荣庆王亲自开了天牢,对着韩王世子魏王世子说道:“你们两个出来吧!穆侍卫亲自在外等候。”
兄弟两人身上的铁链未除,走路却是无碍。
两人一动也未动,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
荣庆王目光一扫,放缓声音:“皇上有旨,放你们兄弟出天牢。你们还犹豫什么?”
两人这才有了反应,各自慢慢走出自己的牢房。一旁的狱卒走上前来,为他们两个除去身上的铁链。
身上没了束缚,一时不觉轻松,反倒有些头重脚轻无所适从的感觉。
“堂兄真让我们去岭南?”韩王世子神情恍惚,声音也飘飘忽忽。
魏王世子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自被关进天牢的那一日起,两人都以为此生再不可能重见天日。最好的结果,便是老死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