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笑了起来。
过了片刻,又问起顾莞琪经商之事。
说到这些,顾莞琪满脸自信,神采飞扬:“…这几年,我在边城闯荡出了些许名声,也算薄有家资了。”
顾莞宁笑着打趣:“这么说可就太谦虚了。你何止是薄有家资。便是我这个中宫皇后,也远不及你多矣!”
这当然是说笑之言。
顾莞宁出嫁时嫁妆之丰,众人皆知。这些年有李山专门打理,每年庄子田铺的产出是一笔惊人的数字。之前适逢战事,顾莞宁慷慨解囊,拿了三分之一的私房出来。待萧诩病症痊愈国库充盈,又添了两成还回来。内务府里的金银,任由顾莞宁动用。
顾莞琪便是家资再丰厚,也及不上身为一朝皇后的顾莞宁。
说笑一番后,顾莞琪才道:“我在边城开设善堂,收容贫苦病患。将来,我还要开善堂,专门收容战乱后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
顾莞宁微微动容:“这可是一桩好事!”
“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于我自己,也算是行善积德。”顾莞琪说得也坦然:“我和谨言不打算生孩子。所以,便想着收容一些孤儿。若是遇到机灵讨喜的女童,便养在身边做义女。”
顾莞宁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四妹,是我对不住你。”
哪个女子不想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顾莞琪情形却不同。更名易姓,远在边关,无人深究,也就罢了。若生了孩子,便得有个正经的名分。
沈谨言是沈氏的私生子,是顾家挥之不去的耻辱。他们两人私下相守无妨,却不宜公之于众。
顾莞琪笑着说道:“二姐,你不必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当日之事,非你所愿。姐夫登基不久,根基未稳。傅阁老拿出先帝遗旨,姐夫也不能抗旨不从。”
“我进宫又出宫,不再是顾家女儿。却换了崭新的身份,遨游于天地山水之间。自由自在,做我想做的事,不再受任何束缚。”
“如今又有知心喜欢的人相伴,此生已圆满,再无半点遗憾了。”
顾莞琪语气从容,面色平静。
顾莞宁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眸,心中感慨万千。
四妹再不是往日那个娇憨淘气的少女了!
如今的顾莞琪,家资千万,是大秦最著名的女富商,也是边城百姓人人称颂的大善人。不依附任何人,不依靠任何人,只凭着自己,便足以傲然屹立世间。
她心中的愧疚,也可以放下了!
“四妹,”顾莞宁拉起顾莞琪的手,低声允诺:“日后你若有事求我,我定不会拒绝!”
这是一朝皇后的承诺!重于千钧!
顾莞琪鼻子微酸,应了一声好。
…
定北侯府众女眷离宫后,萧诩才回了椒房殿。
顾莞琪到底曾为宫妃。他若来了,总有几分尴尬,只能避而不见。
“你今日见到四妹,她到底如何?”萧诩笑问。
顾莞宁笑着应道:“她如今和以前大不相同。人黑了一些,气质更是迥异。和往日只有五六分相似。便是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敢认了。”
又将顾莞琪在边城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出来。
萧诩大为赞许:“开善堂之举,实在是好事一桩。”
顾莞宁笑道:“她下决心要做出一番事业。便是阿言,也颇有志向。这些日子一直领着几个内侍抄录医书,打算带到边军去,让一百余名军医都读一读医书,互相学习,钻研提高医术。”
“阿言还和我说了,以后他还要广收门徒,将一身医术传播开去。”
这两人,俱是志存高远,胸襟广阔。
顾莞宁语气平淡,面上却露出引以为傲之色。
萧诩听在耳中,也觉欣慰。
“阿宁,他们有了自己的天地生活,你以后不必再为他们操心了。”萧诩上前一步,拥住顾莞宁,在她耳边低语。
顾莞宁依偎进他的怀中,轻轻嗯了一声。
…
时间一晃,进了四月。
阿娇出嫁的日子越发临近。
阿娇原本一直盼着出嫁,待日子真临近了,又有些难言的惶惑不安。
出嫁后,她无需住进周家,只需住进自己的公主府。身边伺候的宫女都随着她一起去公主府。无需像普通闺阁少女一般嫁进夫家,更无需伺候公婆。只有一个年少的小姑周薇,既乖巧又听话。
细细数来,天底下再没有像她这般舒心的出嫁了。
可是,她心里还是觉得忐忑。
原本待嫁的喜悦,也大打折扣。
这份心思,她羞于出口。便是对着阿奕,也百般遮掩。
阿奕到底是男孩子,本就粗心,兼之忙碌,竟未看出阿娇的心事。
顾莞宁窥出几分,在阿娇出嫁前几日,特意将阿娇叫到面前,柔声问道:“阿娇,你是不是有心事?”
第番外之出嫁(一)
阿娇本想否认,一抬头,看到顾莞宁满是关切的目光,心里话顿时冲口而出:“母后怎么看出来的?”
顾莞宁淡淡一笑:“我是你亲娘。自小看着你长大。你有心事,我岂能不知。”
阿娇也不再遮掩,低声叹道:“不知为何,越是临近婚期,我越是惶惑。”
“母后,我舍不得离开你和父皇,舍不得皇祖母,舍不得阿奕,舍不得阿淳小四小五。我也舍不得住了多年的寝宫。”
“这里才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有我熟悉的一切。我根本不想出宫,不想离开你们,更不想住什么公主府。”
一边说着,一边委屈地红了眼圈:“阿奕成亲,能住在宫中。我却要嫁出宫,独自生活。太不公平了!”
顾莞宁好笑又无奈地叹了一声,用帕子为长女擦拭眼角:“男婚女嫁,历来如此。你又不是嫁进周家,而是周梁住进公主府。有你父皇在,有我坐镇宫中,日后还有阿奕给你撑腰。你这辈子都可以挺直了腰杆,只有让人受气的份儿,谁也不敢让你受半点闲气。”
“你舍不得我们,以后便时常进宫来。便是天天想回宫也可以。反正公主府离得近,抬抬脚便到了。”
“想住在自己的寝宫,也无妨。等成亲过后,你随时回宫来住下。”
“你到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阿娇也说不出话来了,撅着嘴,半天没吭声。
顾莞宁心中一软,轻声道:“女子出嫁,心中惊惶忐忑,也是难免。你别胡思乱想。想一想就要和周梁成为夫妻,能朝夕相守了,是不是会高兴一些?”
阿娇果然红了脸。
顾莞宁也不再多言,搂着阿娇,轻轻抚摸阿娇的发丝。
过了许久,阿娇才悄声问道:“母后,当年你嫁给父皇之前的一段时日,是不是也紧张忐忑过?”
顾莞宁轻笑一声:“忐忑是难免的。不过,我知道你父皇一定会全心待我,很快便不怕了。”
阿娇没什么底气地应道:“我也不怕。”
顾莞宁笑了一笑。
过了片刻,阿娇又小声道:“周梁说他心悦于我。我有时会想,若我不是公主,他是否还会诚心娶我。”
在感情面前,素来骄傲自信的阿娇竟也患得患失起来。
顾莞宁淡淡一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周梁待你到底如何,等日后便见分晓。”
虚情假意,只能装得一时。谁也不能装一辈子。
阿娇嗯了一声,怔怔片刻,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母后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顾莞宁凝视着阿娇:“阿娇,你已长大了。我相信,你一定能过好自己的日子。遇到任何为难的事,只管回宫来。父皇母后永远是你的依靠!”
阿娇感动地红了眼圈。
…
母女一番长谈后,阿娇的心事去了大半,终于安定下来。
四月初十,天气晴,宜婚嫁。
这一日,大秦的明珠公主出嫁。大秦储君亲自送嫁。
送亲的队伍绕了大半个京城,才抵达公主府。
嫁妆一抬接着一抬,数也数不清。整个京城的诰命女眷都来了公主府贺喜。送来的贺礼堆满了几间库房,又将几间客房都放满。
许多年后,依然有京城百姓津津乐道这一日的盛事。
这么一桩大喜事,萧家父子几个却人人怏怏不乐。
萧诩一脸痛失爱女的阴郁,阿淳和小四也闷闷的不说话。
顾莞宁低头逗弄怀中的小五,小五咯咯笑出声。顾莞宁也随之展颜,一抬头,就见三张大小不一神情惊人相似的俊脸。
顾莞宁哭笑不得,张口嗔怪:“瞧瞧你们几个,阿娇出嫁是何等喜事,露出这等颓丧样子做什么。”
阿淳气闷不已地说道:“为何今日只让大哥去送嫁。我已十四岁了,骑术也好的很。我也想去送嫁。”
阿奕送嫁,今日顺理成章地留在公主府观礼。
他和小四却都留在宫中。
顾莞宁笑着安抚:“皇家嫁女,储君送嫁便已足够。你若再去,倒像是给驸马下马威一般。所以,便没让你一同前去。”
“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娇。明日她便会和驸马一同进宫请安。到时候你便能见到她了。”
小四扁扁嘴:“姐姐以后就要日日都和驸马在一起了。我想姐姐怎么办?”
顾莞宁又哄道:“女子长大了,总得出嫁。阿娇已是幸运,可以随时回来。普通女子嫁了人,等闲可没机会回娘家。”
兄弟两个好哄,到了萧诩这儿,好说歹说也不见效。
萧诩就是沉着脸,没个笑脸。
顾莞宁耐心消耗得差不多了,懒得再理会萧诩,抱起小五便要走。
萧诩:“…”
萧诩反应极快,立刻起身拦下顾莞宁,一脸委屈:“你想抱着小五去哪儿?”该不是也想抛下他吧!
夫妻多年,顾莞宁对萧诩知之甚深。一见他这等表情,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我还能去哪儿?嫁给你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五个。难道还能回顾家不成?”
萧诩被噎了一回,沉郁的心情倒是轻松了许多,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气你。今日阿娇出嫁,我心中不舍,实在笑不出来。”
顾莞宁放柔声音:“我又何尝舍得阿娇?只是,她已十八岁了,总不能一直留在身边。我们还有小五呢!”
萧诩嗯了一声。
被忽略的阿淳小四愈发委屈了。
什么叫还有小五?
他们两个就不算了吗?
父皇母后偏心!太偏心了!
…
公主府。
穿着大红嫁衣的阿娇,安静地坐在床榻边。
外面再热闹,也无人敢闹到新房里来。
蕙姐儿即将出嫁,不宜再露面。今日一直伴在她身边的,是姐儿和孙柔。
姐儿沉默少言,孙柔性子活泼,不时在阿娇耳边低语。将外面的热闹说给阿娇听上一听。
阿娇平日大方磊落,今日穿上嫁衣,总得守着新嫁娘的规矩,只听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孙柔低声笑了:“阿娇姐姐,驸马来了。”
第番外之出嫁(二)
红盖头下的阿娇红了脸颊。
眼前一片红色,垂着眼,也只能看到三尺之内的地面。耳力倒是格外灵敏。
独属于周梁的沉稳脚步声响起,很快到了她身边。
姐儿和孙柔对视一笑,识趣地起身退出新房。
阿娇心跳如擂鼓,手心湿漉漉的。
周梁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轻笑一声,声音悦耳低沉:“别怕。无人敢来闹新房,只我们两人。”
阿奕今日一直坐镇公主府。原本跃跃欲试想进新房的少年郎们,自然偃旗息鼓,不敢再闹腾。
阿娇脸上红意稍褪。
然后,周梁挑了盖头。
厚重的盖头悄然滑落至地面。
阿娇面颊发烫发红,目光却未闪躲。
穿着大红喜服的周梁映入眼帘。俊美如玉的脸孔似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眼眸如天上的星辰一般熠熠闪亮。
他的眼中,清晰地映出她泛红的面颊和明亮的眼眸。
“阿娇,”周梁轻轻地喊着她的闺名:“饿不饿?”
阿娇轻轻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出宫前吃过一些点心,这半日来滴水未进,早就饥肠辘辘。
周梁从未见过阿娇这般温柔娇怯的模样,低低一笑,柔声说道:“阿娇,我们已经成亲了。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婿。以后,我们要朝夕相对,做一对恩爱夫妻。在我面前,你无需约束自己,更不必拘谨。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阿娇抬起眼眸:“你这般纵着我,就不怕我骄纵成性,压得你抬不起头来么?”
目中露出熟悉的飞扬神采。
周梁心尖微酥,低声笑道:“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阿娇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梁拉起她的手,坐到桌边。又亲自去厨房端了饭菜来。热腾腾的梗米粥,精致的面点,还有几道精美冒着热气的菜肴。一看便知是提前便备好的。
“我来喂你。”周梁舀起一勺热粥,递至阿娇唇边。
周梁这般温存体贴,令阿娇最后一丝忐忑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甜蜜喜悦。
阿娇张口喝了粥,心里暖融融热乎乎。
心已属君,身亦属君。
红烛摇曳,燃至天明。
…
罗府,谦哥儿书房里的烛火也一夜未熄。
姚若竹放心不下,三番五次欲起身去劝慰儿子,都被罗霆拦了下来:“让他一个人安静待着。你劝得越多,他心中越难受。此时放不下,总有放下的一日。”
姚若竹红了眼圈:“你说得倒是轻巧!我这个当娘的,哪里能坐视不管。”
“阿娇今日成亲,下个月阿奕大婚。然后便是虎头闵达朗哥儿他们。俊哥儿的婚期也定在年底。数来数去,如今便只剩下谦哥儿亲事未定。”
“他如今也有十七岁,不算小了。可我每次一和他提起亲事,他便左顾言它,不肯接话茬。再这般蹉跎下去,该如何是好!”
一边说着,一边簌簌落泪。
罗霆深悔自己失言,忙搂住泪流不止的爱妻,柔声哄道:“都是我这个当爹的不是,没有好好管教儿子。你别急别恼,我明日便训斥他一顿。”
姚若竹哽咽道:“训斥他做什么?他和你一样,天生便是痴情种。时隔两年,也未忘了阿娇。情之所至,难以自制罢了!”
罗霆:“…”
罗霆反应极快,立刻说道:“我当年蹉跎几年,后来还不是遇到了你?由此可见,姻缘俱是前生注定。我们的谦哥儿,日后也一定会遇到两情相悦的姑娘。”
这番话听着倒是入耳。
姚若竹眼泪渐止,轻轻嗯了一声。
…
椒房殿里的萧诩和顾莞宁夫妻,也同样一夜未曾好眠。
顾莞宁口中说得坦然,心里何尝不惦记阿娇?
捧在手中,如珠似宝的养大。一朝出嫁,便如心头肉被生生剜走一块。
隔日清晨,夫妻两个俱是一脸黯淡。
顾莞宁特意穿了鲜亮的红色宫装,略施脂粉,遮掩住了彻夜难眠的憔悴。萧诩身为男子,不便遮掩,索性置之不顾。
新婚小夫妻早早进宫请安。
周梁恭敬地磕头行礼,改口称呼父皇母后。
萧诩看着女婿,依旧不太顺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命小贵子赏了见面礼。
堂堂天子,出手自然不会小气。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尤其是那方澄泥砚,更是砚中极品。
周梁见而心喜,对岳父不算好看的面色视若未见,恭敬地道谢:“多谢父皇。”
阿娇仔细打量一回,关切地问道:“父皇为何今日面色不佳?莫非是昨夜没睡好?还是龙体不适?父皇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一番贴心贴肺的话,听得萧诩心情通畅,终于展颜。
顾莞宁暗暗好笑,对着女婿周梁颇为和蔼,见面礼也格外丰厚。一出手便是一处两百多亩的田庄。
周梁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顾莞宁微微笑道:“你和阿娇成了亲,便是驸马。是我们萧家姑爷。岳母给的见面礼,如何能推辞。你也不必觉得受之有愧。待阿奕娶了新妇过门,我准备的见面礼比你的更丰厚些。”
周梁只得拱手谢恩,心头俱是暖意。
岳母待他,实在宽厚体贴。
岳父…算了,娶了人家的心头宝回来,便是低头示好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