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薇文静内敛,温柔娇怯,惹人怜爱。周梁比周薇年长八岁,对这个妹妹颇为疼爱。
岳氏立刻住了嘴,扯出热络的笑容转身:“阿梁,你总算回来了。厨房已经备好饭菜了。我这便让人去叫你二叔和你二弟过来。”
周梁点点头。
周二叔和周潇父子很快来了。
自周梁中了状元之后,周潇讨嫌的模样收敛不少,至少不敢再直呼他姓名,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大哥。
周二叔生得面相和善,对侄儿周梁颇为关心,午饭后,便张口问起了进宫讲学情形:“…你今日进宫讲学,可见到公主殿下了?”
周梁不欲多说,简短应道:“没有。”
周二叔有些失望。
岳氏立刻小声问道:“阿梁,是不是你说错话,惹得公主殿下不高兴了?”没等周梁吭声,又张口絮叨:“听说皇上已经下旨给太子殿下赐婚了。公主殿下排行居长,怎么倒未赐婚?”
周梁自然清楚其中的原因。
他缓缓张口:“二叔,婶娘,你们在京城小住几日,便回金陵吧!”
周二叔一家三口都愣住了。
周潇第一个反应过来,霍然起身,满面愤怒:“周梁,你这是何意?莫非是要赶我们回去?你可别忘了,这几年是谁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是谁在照顾二妹!你现在中了状元,要做驸马了,便想将我们一脚踹开。我告诉你,你休想!”
“憨厚”的周二叔一脸为难地劝阻周潇:“阿潇别乱说!你大哥绝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精明的岳氏也露出一脸伤怀,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拭干干的眼角。
周梁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这对夫妻,在人前惯会做戏。吞了他们姐弟的家产,在外面摆出照顾侄儿侄女的仁厚嘴脸。
年少的他有苦难言,为了年幼的妹妹一再隐忍。
现在,他已无需再忍,也不愿再虚与委蛇。
“母亲亡故后,家中所有田庄铺子钱粮都交到二叔和婶娘手中。”周梁淡淡说道:“我手中尚保留着账册。”
“这几年来,田庄产出和铺子的收益暂且不提,只账册上记录的东西,已有大半都被挪至二叔名下了吧!”
“我若是将此账册拿出来,二叔可敢和我对簿公堂?”
周二叔神色一僵。
周潇的叫嚷声戛然而止。
岳氏也哭不出来了,右手蓦地捏紧丝帕,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阿梁,当年账册都给了你二叔,你…你手中怎么会有?”
周梁目光扫过周二叔僵硬的脸孔,声音平平:“我并无提防二叔之意。当年留下账册,是因为账册是父亲亲手所写。我留着做纪念而已。我善于模仿字迹,便誊录了一份给了母亲。母亲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账册在我手中。”
“母亲也绝不会想到,她提携信任的小叔,会在她死后侵吞属于我和二妹的家产。”
“已故数年的父亲在地下若有知,也一定会悔不当初。深恨自己有眼无珠!”
凌厉犀利的言辞,令周二叔难堪至极。
岳氏面色变了又变,很快咬牙说道:“周梁!我知道你现在是出息了,迫不及待地想甩开我们。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了。我们是你的二叔二婶,是你的亲人。”
“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你飞黄腾达之际,便一脚踢开亲人。此事一旦传出去,于你名声大大有损。你将来想入仕为官,也会大受影响。”
“更不用说,眼下你是驸马人选。龙椅上的皇上和宫中的皇后娘娘都在盯着你哪!”
“若是我和你二叔四处宣扬踩低你。众人便知道你是冤枉的,你也没资格再做驸马了吧!”
第番外之家事(二)
岳氏撕破脸皮,直接张口威胁。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反正要脸的是周梁。他们一家三口不要脸面却是无碍!
总之,周梁休想将他们甩开!
周潇到底还年少,还有几分心气,听到这等无耻的威胁,也有些别扭。低声道:“娘,这到底是大哥的终身大事,你就别捣乱了…”
“闭嘴!”岳氏没好气地瞪了过来:“我这般辛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你要是才高八斗,也能考中状元,被皇上娘娘相中做驸马,我哪里要费这么多心!”
岳氏越说越激动,索性连心里话也说了出来:“你也有十八岁了,读书无成,游手好闲。金陵平头整脸的人家都不愿将女儿嫁给你。我再不为你精心谋划打算,你日后要怎么办?”
周潇涨红了一张俊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管怎么样,贪了大哥的家产总是不对!”
周梁略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潇一眼。
对这个堂弟,他从无半分好感。读书没天资,偏偏自以为是,嘴又欠,时常在外惹祸。没想到,周潇还算有一些良心!
岳氏被不肖儿子气得七窍冒烟,右手一扬,啪地一声挥了过去。
周潇的右脸上顿时多了一道五指印!
周二叔最疼儿子,见岳氏拿儿子撒气,立刻沉了脸:“住手!有事说事,打阿潇做什么!”
岳氏立刻哭了起来。
年少的周薇被这混乱的一幕惊到了,瑟缩着躲到兄长周梁身后,右手紧紧攥着周梁的衣袖。
周梁安抚地看了周薇一眼,然后张口道:“都住口!”
…
“二叔,你是我嫡亲的二叔,血浓于水。便是你不仁在先,我也不愿做出过激之事。”周梁放缓语气,看向周二叔。
“只是,二叔若想继续留在京城,也是万万不可能。”
“明日你们便启程回金陵。安分地待在金陵,我便当什么事也没有。依旧视你们为亲人。那本账册,永不会有别人知晓。否则,别休怪我翻脸无情。”
周梁说完这番话,便住了口。
周二叔目光漂移不定,一时未应。
周潇有些着急:“爹,大哥既是放我们回去,我们便回去吧!”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快点应下才对!
还是岳氏最了解丈夫的心思,豁出脸皮问道:“那金陵的产业该如何处置?”
周梁扯了扯嘴角,目光微凉:“婶娘该不是想将周家家产都吞下吧!”
周二叔没吭声。
岳氏发挥出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精神,强词夺理道:“我照顾阿薇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再说了,你二叔只会读书作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若没了田庄铺子,家里连个进项都没有。难道要饿死我们不成!”
周梁神色不变,淡淡道:“之前送来的十万两银子,被我用来买了这处宅院。二妹日后住在这里,自有我照拂,婶娘不必再烦心。”
“田庄铺子我暂且无暇打理,变卖一半,筹措的现银,送到京城来,留我日后成家和二妹嫁妆之用。另外一半,便由二叔和婶娘继续打理。”
岳氏眼睛一亮。
虽说少了一般颇让人痛心,不过,总算还有另一半。
周二叔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假模假样地推辞:“这些都是大哥大嫂留给你们兄妹的,我这个做二叔的,怎么能要。”
周梁看了周二叔一眼:“我没说送给你们。只是由你们打理罢了!每年庄子和铺子产出盈余,留给你们平日花销。你们安分守己,我便一直供养你们到老。便是二弟,日后若有机会,我也会照拂一二。”
“若你们贪心不足,还想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便收回所有家产!”
…
第二天一大早,周二叔一家三口便离开京城。
周梁要早起进宫,不及相送。
周薇初来乍到,在陌生的环境里尚有些胆怯,小声道:“大哥,你到中午才能回来么?”
看着年少娇怯的妹妹,周梁心中微微一痛。这些年,他勤奋苦读,立誓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便是为了保护妹妹不受欺辱。
可对妹妹来说,二叔一家再不堪,也是看惯的脸孔。骤然分别,心中总有些空落和茫然。偏他又无法时时陪伴在她身边。
“二妹,你已渐渐长大,也该学着独立一些。”周梁好言哄道:“大哥忙完就回来陪你。”
周薇忍着眼泪,点点头。
周梁心中无声轻叹,狠狠心转身离开。
这一日进宫,阿娇又没在。
听闻宫中的皇后娘娘有了喜讯,阿娇身为长女,责无旁贷地接掌宫务,令顾皇后安心养胎。
世上有周薇这样柔弱需要人照顾的小姑娘,也有阿娇这等聪慧能干的少女。
想到阿娇,周梁心中一阵柔软。
希望他的表现,能令帝后满意,早已下旨赐婚。
待成亲了,他便能和阿娇朝夕相对日夜相守。便能正大光明地出入宫廷,随时去见她。再不必这般翘首苦盼。
…
周家“家事”,自然瞒不过帝后。
“做事拖拖拉拉,不够果决。”萧诩有些不满:“竟还留了一半田庄铺子给这一家白眼狼!”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他若是赶尽杀绝,你必又要嫌弃他心狠手辣,对自己的亲人尚下得了毒手!”
说来说去,就是丈人看未来女婿不顺眼。不管周梁怎么做,萧诩总要挑剔一二。
平心而论,周梁如此处置,已算周全了。
家丑不宜宣扬。若闹腾开来,周梁也会被累及名声。便是日后入了仕途,此事也会为人诟病。
血缘礼法,俱都割舍不断。眼下这般处理,杜绝了周二叔一家三口日后作妖的可能性,还落下一个宽厚的好名声。
被说中心思的萧诩摸了摸鼻子。
顾莞宁放柔声音:“萧诩,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娇。只是,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阿奕已定下亲事,阿娇比阿奕排行居长,也该赐婚了。”
萧诩万分不情愿地应道:“我过几日便下旨。”
第番外之翁婿
五日后。
周梁被召至金銮殿。
众臣皆站在一旁,天子端坐在龙椅上,神色莫测。
周梁按捺住激动雀跃的心情,稳稳上前,下跪行礼:“周梁见过皇上。”
他尚未正式被授官身,还无资格站着拜见天子。
更何况,周梁已有预感今日被召至金銮殿是为了何事。跪拜未来的岳父是理所当然之事。别说磕三个头,便是磕上十个百个,也是心甘情愿。
坐在龙椅上的萧诩目光一扫,见到周梁眼底跳跃的喜色,心里愈发不畅快,淡淡说道:“傅爱卿,宣旨!”
傅卓应了一声,上前几步,走至金銮殿中央。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新科状元周梁,才学出众,品性端方,堪为明珠公主良配。今日赐下婚事,日后择吉日行嫁娶之礼…”
众臣早有预料,对此并不意外。只感慨的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这个周梁,摇身一变,就成了阿娇公主的驸马。
可谓一步登天!
刑部侍郎罗霆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想到每日晚上对着书房里那幅画作发呆的长子,心中满是唏嘘。
今日圣旨赐婚的消息一传开,谦哥儿不知会何等难受。
偏偏这个傻小子,和自己年少时一般倔强。便是心中再酸楚难过,面上也要死撑着。每日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宫读书…
“多谢皇上。”周梁便是再冷静自若,此时也觉热血上涌,一时情难自禁,谢恩的声音高了些。
萧诩瞄了难掩激动喜悦的周梁一眼,看他更不顺眼了。
…
捧在手心长大机灵慧黠的女儿,为何不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而要嫁给眼前这个混账臭小子?
萧诩陷入天底下所有爱女如命的父亲都会有的苦恼和不甘中。
便是下旨赐了婚,心里也觉得不痛快。
退朝之后,萧诩没放周梁离开,而是召周梁进了福宁殿。
金銮殿是朝会之处,庄严肃穆,略显冰冷。而福宁殿,是天子日常处理政事之处,时常有诸臣出入,便显得温和多了。
脱下龙袍换了常服的天子,也少了几分遥不可及的威严。只是,一张口,不善便迎面扑来。
“周梁,你有何出色之处,如何能配得上朕的长女阿娇?”
周梁:“…”
未来岳父似乎满肚子火气啊!
周梁只愣了刹那,便恭敬地应道:“回皇上的话,晚生无德无能,竟蒙公主殿下青睐,心中只觉受宠若惊,十分惶恐。”
萧诩冷笑一声:“谁说阿娇青睐你了?别人都道周状元虚怀若谷,依朕看,周状元对自己倒是颇有自信,说这等话竟也不觉脸红。”
周梁:“…”
周梁纵然辩才无碍,对着当今天子未来岳父也不敢造次,满心憋屈地继续请罪:“皇上教训的是。”
萧诩继续冷笑:“你既知自己配不上阿娇,如何敢接圣旨?莫非是贪恋驸马的荣禄富贵?”
周梁:“…”
没等周梁张口,萧诩又道:“你父母皆病故,可见福泽不厚,身世凋零。你二叔婶娘俱是贪婪无耻之辈,可见周家的家风并不清正。而你,为了考取功名,一心埋头读书,置年少的幼妹不顾,可见你功利心太重。”
“你二叔一家虽回了金陵,日后未必没有再生波折之日。家宅不宁,是为官之人大忌。”
“你还有一个年少未出嫁的幼妹。你本就身无长物,买了一处小宅院,勉强够容身。日后你妹妹出嫁,你拿什么做陪嫁?莫非是打算将那一处宅院给了自己妹妹,然后自己一直住在阿娇的公主府?”
周梁:“…”
你是皇上,你说什么都对!
周梁默默住嘴,不再辩驳。
任凭当今天子将他劈头盖脸从头至尾地批评一通。
听到后来,周梁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白长了二十岁,或许当年就不应该出生!
萧诩发作一通,胸口郁结的闷气总算散了少许。再看低眉顺眼的周梁,总算没那么碍眼了,淡淡说道:“总之,今日朕虽已下旨赐婚,离成亲还早的很。”
“朕早就决定,将阿娇留到二十岁再出嫁!”
二十岁…
不是十八岁吗?
周梁聪明地没和天子争论,低声应是。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萧诩没让周梁起身。
周梁就这么直挺挺地一直跪着。
萧诩心气又平了些,目光扫过周梁英俊的脸孔:“你今年已有二十,可能等得了四年?会否先纳美妾?”
周梁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而诚恳:“晚生的父亲在世之时,和母亲恩爱和睦,鹣鲽情深。正如皇上对待皇后娘娘,数年如一日,心意从未更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晚生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自遇到公主殿下后,晚生便已认定了公主殿下是白首同盟之人。世间纵有再多鲜花,也入不了晚生的眼了。”
不知是哪一句打动了天子。
萧诩的脸色总算和缓了起来:“好!周梁,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日后若阿娇受半分委屈,朕饶不了你!”
周梁敛容,正色应是。
“起身吧!”萧诩终于张口让周梁站起来,又淡淡来了一句:“名分已定,你再出入宫廷,于阿娇声名有损。从明日起,你便去吏部报到,听候差遣。不必再进宫讲学了。”
周梁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忙领旨谢恩。
心里却有些遗憾。
最后一次见阿娇,还是三日前。
今日他尚未见到她,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正想着,就见内侍总管贵公公快步走了进来,拱手禀报:“皇后娘娘命琳琅姑娘来传话,请周状元去椒房殿一趟。”
阿娇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椒房殿里。
去椒房殿,定有机会见她一面。
周梁精神一振,心中喜不自胜,面上小心地未流露出来。
果然,心情稍好的天子立刻又不高兴了,轻哼一声,说了句“女大不中留”。然后不耐地挥挥手:“快些去吧!留在这儿,朕看着也实在碍眼。”
周梁:“…”
第番外之岳母
走出福宁殿后,周梁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前领路的琳琅转头看了一眼,抿唇一笑。
看来,皇上到底忍不住,亲自给周梁来了个下马威!
怪不得皇后娘娘一听闻皇上召周梁至福宁殿,便打发她过来呢!岳母对未来女婿,显然是欣赏多过于挑剔。不忍周梁被过多挑剔苛责。
到了椒房殿外,琳琅微笑说道:“奴婢先进去通传,请周状元在偏殿稍候。”
周梁不敢怠慢,客气有礼地应道:“多谢。”
椒房殿除了正殿之外,尚有两处偏殿。周梁被两个宫女引着进了左侧偏殿。
“请周状元就座!”
“请周状元用茶!”
既能坐着,又有茶点。这待遇,比起在福宁殿里不知强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