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手要走,萧寻忙抓过她的手,紧紧拉住,说道:“欢颜,别这样!事态未必有那样糟。即便锦王妃不曾提及,锦王昨天也该知晓皇上有暗疾之事了。说不准,他今日入宫时已经有所准备呢?锦王妃更是精于谋算,若你在半个月前就和她说过这话,也可能做过一些安排。欢颜,听我一句劝,我们静观其变,好不好?”
欢颜道:“因为我,锦王妃已经负气离京,便是有所预备,人都不在,又怎么付诸行动?你要我在这里等着……安心地等着报来他的死讯吗?——他正在步向险境,他即将陷入圈套,他很快惨死在别人的刀下,你要我……静观其变?”“可是,欢颜,这样的时刻,你应该和谁共患难?”
“这不一样。阿寻,现在可能有难的是他!”
“可如果你去了,有难的就是我,以及……我身后的蜀国。”
“我只以服侍过他的故人身份过去,不行吗?”
“嗯……”
萧寻气极反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只记得你过去是他的故人,不记得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那你可曾想过,在锦王的对手眼里,你现在到底是他的侍婢,还是我的夫人?”
欢颜一愕,然后眸光很快地寂静下来,“那么……你给我一纸休书吧!我做什么便再与你无干。”
萧寻捏紧她的手,恨不得将她的手腕捏断。
他恨恨道:“你再说一遍!”
对着他那双忽然间寒意四射的眼睛,欢颜到底气怯,怎么也没勇气再说一遍,只哆嗦着唇道:“我的命是他救的,我的才学是他教的,我差不多算是他带大的……没有许知言,就没有我。我不会看着他死,我怎么也不可能看着他死!”
萧寻脸色亦已苍白,也不答她的话,只是盯着她,紧紧握住她的左手,再不肯松开。
欢颜眸中有泪,愈来愈厉害的高烧让她的双颊由苍白转作不正常的赤红。她定定地看着萧寻,忽然将右手覆在萧寻抓住他的手背上。
手背蓦地一麻。
萧寻急忙缩手时,只见一只蜜蜂大小的虫子正被欢颜拂回袖中。
那酥麻,立刻如雪崩般疯狂袭来。
人间世,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一)
更新时间:2012-9-251:09:46本章字数:3268
他努力运起内功抵挡,却只能用没被咬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她,嘶哑地唤道:“欢颜……”
几年来,欢颜一直说拿毒虫子咬他,但前后咬了不少人,始终没咬过他。
即便,他有时的确欺负她,并且欺负得很厉害。
终究……她为她的许知言毒倒了他。
欢颜打着寒颤,看他跌倒在自己跟前,看他挣扎着欲要站起,却再站不起身,也再喊不出她的名字…憔…
“对不起……”
她跪在地上向他俯下身,亲着他的眉眼,亲着他的薄唇,呜咽道:“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回来找你;如果我死了,我下辈子也会过来找你,报你这世的情。阿寻,我发誓,我不会再迷路。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有泪水滴在萧寻脸上炼。
而她已经站起,再不看他一眼,飞快地奔出门去。
浅黄的裙裾和乌黑的长发在门口一晃而过,便只余了大团明亮的阳光,刺刺地扎上他的眼。
“欢颜,欢颜……”
他已叫不出声音,喉间发出压抑不住的微微哽咽。
往日意气风发浪荡不羁的一双黑眸,涌上大片雾气,很快凝成水珠,滑落于地。
泪珠在地上碎了,那形状,像谁被生生捣碎了的心……
欢颜很快牵出萧寻素常骑的骏马,飞身骑乘而上,径自奔往府外。
萧寻曾有过密令,不可以让太子妃单独外出。但她到底是太子妃,强要出门时,谁又敢真的拦她?
夏轻凰倒是敢拦,可她也莫名其妙,只当又给萧寻欺负了,眼见欢颜一脸病容,想将她哄下马来时,欢颜毫不犹豫下了手。
于是,夏轻凰第三次被欢颜毒倒在地……
众人忙着救护夏轻凰,又有人想起萧寻,再赶去查看时,自然更要忙作一团,便再也顾不得欢颜了。
她虽时常分不清东南西北,但皇宫还是认识的,居然很快找到宫门。
宫卫自然不容她进去。她横了心,只喝道:“我是锦王的侍女宝珠,锦王妃令我入宫,送一重要物事给吉淑妃!耽误了锦王妃和淑妃娘娘的大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谁不知锦王妃和吉淑妃都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
何况她虽黑发披散,形容憔悴,但衣饰华美,所乘马匹神骏,连鞍辔都镶金带玉的,看着也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可她既无入宫信物,又无淑妃娘娘手谕,今日宫内外气氛正诡异的时刻,谁又敢放她进去?
禁卫首领也是有见识的,喊人过来附耳吩咐几句,便有禁卫领命奔进宫去,大约派人前往后宫询问去了。
欢颜焦躁,又道:“若不信时,可以去问锦王爷,他目下正在宫内吧?”
那首领也不敢得罪她,只道:“姑娘请稍等!”
片刻后即有人匆匆赶来,竟是锦王府的侍卫成说,一见到她却失声叫道:“太子……”
欢颜慌忙打断他,问道:“锦王何在?”
成说定定神,把后面的称呼吞了下去,向宫卫笑道:“的确是我们府里的,只怕锦王妃有急信送过来了!”
宫卫便一笑让开,由着成说将她领进去。
欢颜见成说尚能在宫门附近自由行走,并安排她入宫,心里便安妥些,看着左右无人,上前急问道:“成说,锦王呢?”
成说道:“皇上传召,已经进宫了呀!”
欢颜低声道:“皇上已经驾崩,是陷阱!”
成说大惊,忙道:“我带你去见王爷,也许还来得及!”
过了箭亭,欢颜把马儿交给小内侍牵走,跟着成说向前奔走,腿脚间却软得跟飘着似的,一路都浮软如棉,只靠着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勉力向前行走,却觉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只知追着成说奔跑,冷不防脚下一绊,整个人已扑下台阶,重重摔倒在地。
成说本是武夫,何况欢颜如今身份尊贵,再不敢久视。便是发觉欢颜神情不对,只猜着是不是因为一路疾奔,又担忧锦王的缘故,再没想到欢颜竟然病得不轻。
此时见欢颜摔倒,成说连忙返身去扶时,才觉欢颜浑身赤.烫,呼吸炙.热,分明正在高.烧之中。她扶着成说的手,犹自勉强站起,说道:“我没事,快,快去告诉知言……”
待要向前迈步,腿脚已虚软得怎么也迈不向前,身子一晃又要栽倒。
成说瞧得冷汗涔涔,遂道:“太子妃,得罪!”
他一侧身将欢颜负在背上,背了她健步如飞往前奔去。
欢颜眼前忽明忽暗,心头却还清楚,只催促道:“成大哥,快一点,再快一点……”
成说连声应着,又侧头劝道:“欢颜姑娘,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们王爷可能也发现有些不对了,并没有立刻去皇上寝宫,而是去了锦云宫。”
“锦云宫……”欢颜依稀记得这个名字,“是……哪位太妃所居?”
成说道:“是霍太妃所居。英王妃的姑姑,不过一向也和咱们府里的王妃处得不错。听闻霍太妃前儿也病了,王爷今天入宫时,内侍也没有说皇上有什么急事,便先拐过去探望霍太妃了!”
章皇后等虽急于把许知言引入宫中,却也怕表示得太急躁会引许知言疑心;而太妃是长辈,先去探太妃病也无可厚非。
欢颜承认这方面她的确迟钝。
她猜不出许知言突然转道锦云宫,到底是有心避开袭击,还是无心躲过灾劫。
但这是不是表明,许知言暂时还算安全?
往日那一身素衣温柔含笑的男子,至少在这时候,还没有被人斩作两截,鲜血淋漓被人踩在脚底。
她安慰了些。
这时,她的身子忽然一轻,已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拥住。清淡而熟悉的气息静静笼住她,忽然间迫出她的泪来。
她没有抬头看,便呜咽着捉住那人前襟道:“知言小心,是陷阱,是陷阱……”
成说已经在后禀道:“欢颜姑娘拖着一身病闯入宫来要见王爷,说……皇上已经驾崩许知言拥住欢颜的臂膀明显一颤,缓缓道:“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丝怆然,但很快平静。
许安仁素来寡情,霸占长媳,除掉长子,连半滴泪都没掉过;但他对许知言向来疼爱,连皇位都想着留给他,对许知言而言,无论如何都算得是个好父亲了。
可这样的时刻,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伤心。
将欢颜扶抱到旁边的软榻上,许知言站起身,向外朗声说道:“宫中有奸佞囚禁圣上,意图弑君夺位,并假传圣旨,谋害本王,请诸位和我一起前往武英殿救驾!”
门外立时有人应诺,急急奔了出去。
欢颜从荷包中摸出一粒固本提神的药来先吃了,勉强撑起身四处看时,眼前屋宇阔大畅朗,陈设沉凝古雅,应该就是锦云宫了;可本该在锦云宫里的霍太妃不知哪里去了,眼前只有许知言并他的几名亲卫。
她有些疑心许知言是不是急迷糊了,哑声道:“知言,皇上已经驾崩,你去武英殿做什么?他们想害你,你……赶快逃走要紧。”
许知言垂眸看她,问道:“逃哪里去?”
欢颜语塞。
章皇后等人既然布下天罗地网,必定会想到断他后路;别说宫内,就是宫外,想必都已设下埋伏,等着将他碎尸万段,化为新皇脚下的沃土。
他根本退无可退。
欢颜全身一阵阵地发冷,声音有些尖厉:“那么,就让他们害你吗?让他们害你吗?”
许知言不觉目光转柔,牵了她的手道:“谈不上谁害谁。成王败寇,是我早已注定的宿命,我逃不开,也没想再逃。倒是你,好端端掺进来做什么?”
欢颜红着眼睛看向他,“有人要害你。”
许知言叹道:“你命也不要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有人要害我?可你想过没有,你过来,旁人就会害你了!”
人间世,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二)
更新时间:2012-9-260:56:43本章字数:3106
欢颜道:“可如果我不过来,从此便别想睡一个安稳觉了!我自私得很,不想受那样的苦。”
许知言眸光晶莹,默然看着她,忽向她轻轻一笑,“那么,就和我一起赌一赌吧!”
“赌……什么?”
许知言抬臂,有力地指向窗外的浩缈天空,“用我们的命,赌这大吴的八千里河山!”
几乎同时,外面蓦地传来尖锐哨声,一枚焰火冲天而起憔。
仿佛应和着这枚焰火的哨声,别处也很快传来哨声。
一声,又是一声……
有远有近,并没有在一处炼。
分明是某种行动讯号。
欢颜急忙奔到窗口看时,正见一枚枚碧绿的焰火直冲青天,如白日里谁持倚天长剑,当空划出青碧利芒。
欢颜不知是惊是喜,结结巴巴道:“知言,你……你也早有准备?”
许知言淡淡道:“我不想成为龙椅下的枯骨,更不想思颜陪我殉葬,只能背水一战,看看能不能把别人踩在脚底了!”
欢颜打了个寒噤,失神地说道:“注定了……这样你死我活吗?”
许知言道:“欢颜,你说错了。注定了我们死,或我们活。”
或背负骂名而死,遗臭万年;或彪炳史册而活,天下俯伏。
片刻后,皇宫内外,已是四处烽烟席卷,喊杀震天。
许知言紧紧拉着欢颜,在亲卫的护持下刚刚离开锦云宫,便有火箭将锦云宫的窗纱射穿,点燃,让那座安静了几十年的宫殿顷刻陷入火海。
欢颜依然在高烧中,可许知言没法把她丢在任何地方静卧养病。
四处是宫女太监的惊叫和哭喊,往日娇生惯养的妃嫔娘娘们惊慌失措地往偏僻处躲藏,生怕不小心卷入这场分不出是非的夺位之战,莫名其妙成为刀下亡魂,连冤屈都没地方哭诉。
整座皇宫,千余房屋,再无一处可以称得上安全的避身之所。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把欢颜带在身侧。
哪怕这样的生死大战,拖着个女人在身边,怎么看怎么尴尬。
好在欢颜一向露面少,此时病得披头散发,半死不活,额上还青肿一片,把一向的绝美风姿磨得七七八八,倒也绝少有人能认得出她是蜀国太子捧在掌心里的心爱太子妃,不然便更加怪异了。
欢颜病得难受,却紧跟许知言身畔,咬着牙不肯呻吟出声,唯恐分散他的心神。
她对争权夺势是外行,对打仗更是外行;记忆之中,许知言高蹈恬淡,超脱旷达,诗书为伴,琴棋为友,又何尝学过这些?
可他毫不犹豫地在众人围拱下奔向武英殿方向,不时发号施令,并不见丝毫慌乱。谈吐间多少处刀光剑影,多少人血肉横飞,他依然指挥若定,淡淡瞥过前方和脚下的尸体和鲜血时,不改素常的沉静从容。
他不会武功,且是第一次亲自带人奔走在这样的血雨腥风中,尚能这般雍容优雅,仿若胸有成竹,自然令部属信心大增,
章皇后早有准备,此时前方拥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而奔过来帮助许知言向前打去的从人也越来越多,却打扮各异。
有的是宫中禁卫,有的是太监装束,甚至有乔作宫女的年轻男子,身手俱是不弱,再不知许知言在什么时候埋伏下的这些奇兵。
而他们,就在这支不伦不类的奇兵保护下,竟也冲到了武英殿内。
许知言没有中伏。
章皇后等设下的伏兵早由暗算改为明斗,大多冲出去和许知言的人马近身相搏。待他们进了武英殿,只见到了僵卧于床的许安仁,早已没了气息,却连一个守护的太监宫女也没有。
武英殿原是皇帝召心腹大臣们商议政务之所,而景和帝登基后不时卧病,嫌来回走着不便,越性搬在此处住着。武英殿前方有宽阔月台,殿下有双层汉白玉石基座,并环以栏杆,建筑远比别处坚固。此时部属见殿内无人,便将许知言护送进去休息,只在门外守卫搏杀,并传递内外消息。
许知言一时顾不得其他,先去看他父亲。
想来景和帝的心腹之人早被章皇后暗中囚禁或杀害,且章皇后只顾设局引许知言入彀,竟连丈夫的尸体都没顾得上更衣入殓。此时人跑光了,更是只剩了这个往日的天下至尊直挺挺卧在床上,一双眼睛还半睁着,浑浊眼球无神地瞪着屋顶,眼角却是湿湿的,再猜不出临死前在想着什么。
许知言黯然,伸手上前合起他双眼,低低道:“帝王之家,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世亲情。”
这般说着,睫间却已掉落泪珠,他急忙擦了,拿白缎将许安仁的尸体覆了。
欢颜的嗓子已经灼烧得沙哑,却道:“是么?我怎么觉得,凭它什么时候,人世亲情都是千金不换的?”
许知言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他觉得千金不换的情意。”
这时候,他忽然想,父亲会在想母亲吗?
把天下握于手中又如何?生前死后,再无那个可以给予他温暖的双手与他相握。那等铺天盖地的孤寂和寥落,可曾让他后悔过?
他转头看向依在他身畔哆嗦的病弱女子,扶她到软榻上坐了,柔声问:“还撑得住吗?咱们先休息一会儿。”
欢颜羸弱得眼睛都怄下去了,却摇头道:“我不妨事,你……你快去看看外面情形怎样了。”
许知言点头,却在她跟前坐了,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歇着,却转头吩咐道:“分出人手,尽快找到李随。皇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不会杀他,应该也来不及把他转移到别处去,多半还在这附近宫里,仔细找找!”
“是!”
“叫人传出话去,皇上因不肯立豫王为太子,已被皇后投毒害死。”
“是!”
欢颜好容易能坐下,便再也支持不住。她伏在他的怀间,越觉身子越来越软,眼皮越来越重,神智也越发模糊,兀自说道:“皇帝唇色青白,脸孔发灰,并无中毒征兆,当是暴病而亡,而非中毒而死。”
许知言哭笑不得,柔声道:“欢颜,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欢颜道:“被人砍死。就在待会儿……”
许知言道:“我怎么觉得你这样的人,绝不会给人砍死,只会笨死?”
欢颜仿佛弯了弯唇角,眼睛却已阖起,竟自昏睡过去。
许知言明知她惊吓疲累之极,已经烧得愈发厉害,此时却再无法为她延医煎药,只得吩咐从人在殿中寻觅,总算找到些清水,遂拿了巾帕浸湿了,拂开她额前乱发,为她敷那滚烫的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