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的脸苍白。咬着下唇,抬头偷偷瞟了名成皙一眼,名成皙正盯着她,目光相交,云泥马上低下头看茶杯。
苏了白在一旁道,“你不用看他,看他也没用,他还一肚子火呢,要不是我们都在,他早就收拾你了。”
云泥低着头不说话。
沈寻月柔声道,“云儿,你别害怕,过来,到沈大哥这儿来。”
苏了白冷笑道,“她会害怕?这丫头现在胆子大着呢!”
洛云泥低着头走过去,沈寻月示意她坐下。上午的阳光照在沈寻月英俊的脸上,看得云泥的鼻子酸酸的,她咬着下唇,轻声道,“沈大哥。”
云泥一副准备挨骂的样子,沈寻月笑了一下,叹气道,“云儿忘了你苏姐姐了吗?”
云泥身子一颤,惊骇地望着沈寻月。沈寻月道,“你苏姐姐淘气,云儿你一向很乖,我和你苏大哥也都很喜欢你,都把你当做自己的小妹妹来看。而今天下纷争,沈大哥知道,这没你的事。我们也都不怪你,只是,”沈寻月轻轻地抚着云泥的头,柔声道,“我知道,云泥你从小孤苦,渴望亲情。你哥哥严厉,你怕他,但他毕竟是你哥哥,我也知道你夹在中间很难做。既然难做,就不要做了。哪边都不要帮,好不好?”
云泥几乎就流下泪来,把头垂得更深。沈寻月笑道,“我知道你在和你大师兄闹别扭。那这样好了,你先留在我这里,沈大哥现在成了废人,空庭寂寞,云儿做一手好菜,吹一手好笛子,又泡一手好茶,多陪陪沈大哥,好好气气你大师兄。”
苏了白在一旁突然笑道,“还是多陪陪沈二哥吧,我看云儿和寻风年纪相当,要是看对了眼,嫁给寻风也不错。名成皙你,娶了妻生了子,大云儿十岁,倒也怪不得云儿和你生气,要是我,也和你生气。”
沈寻风的脸一下子红了,无措地叫道,“苏大哥!”他喝住苏了白,转头看向名成皙,然后求救地看向自己哥哥。沈寻月还没开口,苏了白道,“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你和云儿郎才女貌,名沈两家又门当户对,我看就很合适。今天趁着大家都在,你们两个当家的,商量一下,就这么定了吧。省得云儿那丫头置气发疯,和我们打打杀杀的。”
云泥咬着下嘴唇,脸也微微红了,一时无措,汗都冒了出来。
名成皙笑骂道,“苏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苏了白道,“我跟你说,做哥哥你是恩,做丈夫可成仇啊,你想想清楚,不如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省得她在你身边吃醋麻烦。”
云泥的脸越发红了,也不敢说话,只是在沈寻月旁边拼命地低着头。
沈寻月笑道,“苏大哥你这张嘴,你想让云儿听话,还不如让名兄快点娶了云儿来的快。”
时近正午,名成皙不答话,只是咳嗽。龙吟从外面过来,让他服药。名成皙吃了药挥手让龙吟退下,喘了口气笑道,“我们说好了是审问这丫头,怎么就拿我开起玩笑了。”
他说完,复又喝口白水,轻轻地咳。众人看着他,都有几分关切。一个小厮过来,在柳无心耳边轻言两声,柳无心点头,站起来笑道,“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大家一起去前厅用餐吧。”
众人起身,沈寻风推着哥哥,云泥站起来低着头不动,等名成皙走过来,才跟在后面。名成皙看着她淡淡笑,没说话。
午餐丰盛。那几个大男人围坐一桌,气场本来就大,云泥在他们面前又是规矩惯了的,此时更是赔着小心。苏了白见她提心吊胆,在名成皙身边温婉不安的样子,还时不时冷一句热一句,笑着打趣。一顿饭下来,云泥如坐针毡。
饭后,天气有些热,男人们随意地靠在客厅的椅子上,吃婢女端上来的冰镇樱桃。云泥正思量着,怎么样才能得体地把洛逸人告知她的话说了,又不引起众人的反感,却听到名成皙道,“云儿,你来。”
云泥受了一惊,猛抬头看他。名成皙已经起身,望着她,脸上看不出情绪。云泥匆匆向众人行了一礼,随名成皙出去。
外面是白花花的太阳光,知了在柳荫里聒噪。名成皙看云泥脸色略显苍白,遂缓下步伐与她并肩,柔声道,“你其实不用这么拘束,畏缩不前的,我们请的是青凤凤主,你在人前卸掉了凤主的威仪,大家自然不谈正事,和你开玩笑。今天的事你做错了,知道吗?”
云泥低头道,“是。”
名成皙道,“既回答是,那就改了,我不想看到你唯唯诺诺的样子。”
名成皙说完快步向前走,云泥在后面跟着,她突然想起上午苏了白说,大师兄一肚子火,要收拾她。
名成皙穿过前厅,径直进了一所大房子。清洁,雅致,但幽僻少有人来。他放云泥进去,随手关上门,户外的阳光从窗子斜射进来,正落在一丛青葱馥郁的素心夏兰上。
名成皙示意云泥坐下,他却在门旁静立,对云泥微笑道,“上午一堆人,问话也不成样子。我想了半晌,还是我亲自来审。有什么话,就我们两个人,也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几乎是开端,玩笑一下,真正的情节在下一章,三千字一章和五六千字一章的区别就在这儿吧,可是,我说真的,就只码出了三千,这情节发展有点脱离预定轨道了,好在大方向还在~
第三十一章 养育
云泥突然看不懂名成皙的表情。十年,在他身边,大师兄笑,宠溺,无奈,也板过脸,可是从来不是这样子,平静,但庄重。熟络,却客气。像是对待一个对手。
云泥无措地站起来,唤道,“大师兄!…”
名成皙面朝窗外,背对她,举起手制止。云泥住声,心突然揪起来疼。名成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道,“为了玄清的事,你真的那么恨我吗?”
云泥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咬住下唇不说话。名成皙道,“回答我。”
云泥垂下眼睑,轻声道,“没有。”
名成皙道,“没有?我娶流霜以后,你越发乖巧依恋我,自从我娶玄清,你虽然乖,对我却没有原来的亲昵贴心了,你一直就在和我置气是不是?”
云泥不说话。
名成皙转身看她,说道,“你和我置气没关系,你恨我也没关系,甚至你和我吵闹撒泼都可以。你一个人生闷气,”名成皙突然顿住,缓了口气,说道,“从小到大,向来是我给什么你就要什么。有了心事从来不说,就等着人琢磨。高兴了和我亲,不高兴也不吭气。我想不出那十年我怎么就亏待了你,让你处处这么小心翼翼的。”
大师兄从未和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云泥几乎受不住,就要落下泪来。名成皙在一旁冷哼道,“别给我哭,你刺破沈寻风后心,砍断苏了白的剑,声名震天下,和人对决出手老辣狠厉,常常一刀断手毙命,在我面前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云泥逼回眼里的泪,静立,不出声。
名成皙道,“我怎么样做,就能消解你的恨。外面打得如火如荼,青凤骁勇,四大家取胜艰难。你身在青凤,我们势必一战。真的战场厮杀,对不起我们十年的情分。今天请你来,”名成皙顿住,望着云泥,缓声道,“你为青凤,我为鸣霄阁,借机把事情做个了断。”
云泥面苍白,骇然。名成皙道,“我有伤在身,不一定敌得过你刀法精妙,但你毕竟是我养大的,我倚老卖老,让你三招。”
云泥冷汗冒出,后退了一步。名成皙盯着她,说道,“我若败,交出鸣霄阁,退出江湖,要杀要剐听凭吩咐。我知道,青凤是你哥哥做主,但你毕竟是名义上的凤主,我败给你,总比败给他舒服。”
云泥骇然不语,名成皙望着手里的剑说道,“这是苏家的秦影,锋利非常。我有伤,你功力弱,以秦影对抗凤凰刀,也算公平。云儿你,出手吧。”
云泥仿似心尖被狠狠地捅了一刀,面无血色,怔怔地望着名成皙。名成皙背过身去,等。
云泥跪下,垂头,整个人因为隐忍着心的伤痛,在轻轻地抖。
名成皙沉默良久,柔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泥强自镇定,颤声道,“大师兄您不教我武功,是不是为了,让云儿永远没有机会与您拔刀相向?”
名成皙没回答,默认。云泥苦笑道,“大师兄不想,那云儿就永远也不会向大师兄拔刀。”
名成皙心一震,人没有动。
云泥跪在地上,仰望他的背影。她希望名成皙会转身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甚至,她很想,扑过去抱住他的腿。
太久了。很久了。从她被掳走离开他,她受得了苦楚,但怕的是孤独。而今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近在眼前,不能痛快相拥,却要兵戎相见。
大师兄让她拔刀。他说他把她养大,让她三招。
十年点点滴滴的情意。只是那冰冷冷的三招吗?两年她痛彻心扉的隐忍,只换来他谦让的三招吗?
十年的默契和了解,以为他都懂。他都知道。可是他终究是辜负了她,他不懂。他竟然,真的不懂。绝情至斯。
云泥一时只觉心崩肺裂,哭不出声,却泪流满脸。
名成皙缓缓地转过身,眼眶湿着。他看着云泥万念俱灰的表情。她不是悲戚,只是绝望。
名成皙忽而心痛。他的目光在云泥脸上飘忽而过,冷着脸,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不用顾念养育之情。我心黑手狠,为人诡诈,江湖上人共皆知。当年我留下你,养你,不过是留下墨绝布下的线,用以引出墨绝这条大鱼而已。反正真的杀了你,墨绝也会用其他的线饵。留着你在身边,能够随时掌控,总比敌暗我明处处提防要强。所以你在我心目中,自始至终,就什么都不是,我宠着你爱着你,不过是为了将来利用你。我娶妻生子,就是把你当成我生命里的过客,一颗可以随时抛出的棋子。有你没你,不影响我的大局。既然你不听话,不肯为我所用,你对我就更没有什么意义。今天给你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动手吧。”
云泥面如土灰,怆然望着名成皙的脸。名成皙直接选择无视她。
耳边在轰鸣作响,云泥觉得那一刻,世界并不真实。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极力分辨这是现实还是场噩梦。有阳光射进来照在身上,但是她感觉不到温度,只是迷茫地看着在日光中飘忽起落的尘埃。
名成皙等了片刻,见她神情涣散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俯身伸手托住云泥的脸,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云泥的下巴,高贵霸道的仰月戒瞬间在阳光中迸射出刺目的光。
他挑动嘴角,似乎玩味而笑,神情却越发冷酷无情。他几乎是悲悯而嘲笑的,柔声道,“傻丫头,你当真以为我爱的是你,娶别人都是身不由己逼不得已吗?我告诉你,如果我不愿意,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休想逼迫我名成皙。我根本就是不爱你。一个棋子再美丽,都注定是短命的,只能用,不能爱。我名成皙混迹江湖,风浪生死经历得多了,这点道理,会不懂?我对你宠着爱着,不过是为了将来更好用,如此而已。想你也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早就该想明白了吧。”
对着她灰白的脸和涣散绝望幽深的黑眸,名成皙竟然笑了,甚至轻薄地凑上唇,浮光掠影地吻了云泥一口。云泥毫无反应,名成皙兴致索然地松开手,起身到窗边背对云泥,冷声道,“别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我教你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你哥哥教你的,你也都忘了?”
云泥沉默半晌,咬紧下唇,眸中重蓄光彩。她恢复清醒的神志,跪着给名成皙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名成皙闭目,等云泥放手一击。
可是许久没有动静。名成皙蹊跷地转身看她,云泥青眸炯炯,正仰头望他。
名成皙有如芒刺在背,脸上若无其事,冷声道,“你等什么。”
云泥端庄跪坐,凄然笑道,“等大师兄转身。”
名成皙笑道,“为何?”
云泥道,“我不会在大师兄背后出刀。”
名成皙叹赏道,“好!我正面迎你。”
洛云泥扬腕,缓缓地亮出凤凰刀。刀轻薄,如霜雪。
她纤细的手指轻抚凤凰刀,却突然对名成皙展颜一笑。
云儿在下午的阳光里嫣然而笑,一瞬间光彩夺目,好像有无数的香花在飘。
名成皙的心肝突然紧缩起,抽痛。洛云泥突然出刀!
名成皙不顾一切冲上去,抢身,拦截,捏腕,用力,刀落地,名成皙反手一个大耳光,把云泥打偏在地,喝道,“你干什么!”
刚才,云泥那一刀不是挥向了名成皙,而是挥向了她自己!她倒地,颈下犹自被刀划破了一道血痕。
名成皙恨恨地瞪着她,犹自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从小到大,她从没挨过大师兄的打。名成皙一脚将她踹出去老远,喝道,“你给我跪下!”
云泥爬起来跪下,低头捂着脸,身后被踹了一脚的屁股疼得如火如荼。
这丫头对自己动刀,快得他几乎就拦不住。名成皙极力想让自己消消气,但心口翻腾的怒和揪心的痛一并涌上来,凶猛地催发他痛打云泥一顿的欲望。于是手不择物,挥动带鞘的秦影,重重地鞭在云泥背上。
云泥尖叫一声被打扑在地,名成皙怒未消,又不忍再打她的背,转手一剑鞘恨恨地抽在云泥的臀上,云泥仰头一声痛呼,直觉得身子都被抽得断了。
名成皙凶狠地喝道,“你还不认错!”
云泥喘歇着,惊惧凄惶地爬起来,望着名成皙瑟瑟发抖。名成皙见她一脸痛色是真的怕了,不由心一软,怒也散了,就只剩下心疼。
名成皙颓然道,“你,你这是何苦。我跟你说了,我养你不怀好意。”
云泥垂下头,半晌哭道,“养育,与被养育,只是个交相爱的过程,本来也无关乎目的。”
名成皙眼眶一热,忍住泪,一把将云泥搂在怀里。云泥抱住他,泪如泉涌。
名成皙湿着眼睛,柔声道,“傻云儿,我那样和你说,你都不恨我吗?”
云泥道,“大师兄要杀云儿,我直接死了就是。你为什么还要拦着。”
“傻瓜!”名成皙用力抱紧她,在云儿背后偷偷落下泪去。
云泥窝在他的怀里,开始放肆委屈地哭。名成皙抱着她,抚着她的背,用脸蹭着她的头抚慰。
日影偏西。云泥也哭够了,在名成皙怀里像一只贪恋温存的小猫。名成皙捧起她的小脸,低头啄了下她的唇,柔声道,“打疼了你,还委屈吗?”
云泥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温顺无力地在他手心里闭上眼。
名成皙温柔细致地抚着云泥面上挨打的指痕,低下头轻轻地,碰了碰云泥的唇,~~~~~~~~以下省略一百五十字~~~~~~~~~~~~~~~
名成皙离了她的唇,搬开她的肩佯怒道,“又找挨打了是不是?”
云泥缩回手,红扑扑的脸,一脸无辜。
名成皙把她搂在怀里权作安抚。云泥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襟怀。
名成皙的手指,轻柔地,一寸寸地抚着云泥的背,压制着满身旖旎,柔声问,“疼不疼?”
云泥轻若无声地“嗯”了一声,名成皙道,“我看是打得少。你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敢跟自己动刀。”
云泥不说话,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腻在他的怀里。
名成皙让内热渐渐褪去,抚着云泥问道,“云儿,你信大师兄吗?”
云泥的身子僵了一下,马上又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名成皙道,“即便我打你,罚你,乃至要杀你,你都信我,是不是?”
云泥懒懒的,蹭了下他的胸口,埋头“嗯”了一声。
名成皙道,“那好。”
话音落,他一把将云泥从自己怀中拉出来,出手如电,一连制住云泥八处大穴,然后重重地一掌拍在云泥后心,云泥“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倒在名成皙的臂弯里,云泥吃力地一笑,嘴角的血流下来,滴在名成皙洁白的衣上。
她喘息道,“他,他让我告诉你,六月十七,摘星阁共议天下事。大师兄,你,你千万不要去,…”云泥说着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名成皙仰天闭目,怀抱着云泥,心怆然。
作者有话要说:云泥是准备在洛逸人身边,关键时候反戈帮名成皙的,她永远不会对名成皙拔刀。养育与被养育,那个过程中付出的情感是不可能一直伪装的,无关乎目的,其实也无关乎男女的情爱。
缜密的是阴谋,不是疼爱~我想应该是这样吧?名成皙最后把云泥打伤,不让她参与战争,不让她帮自己,也是为了给云泥留后路吧。
第三十二章 玄清
云儿说,养育,与被养育,只是个交相爱的过程,本来无关乎目的。
是曾经怎样久长的厮磨,才让她可以想得如此通透。
名成皙抱着怀里的云儿,说不出内心深刻的悔恨。如果他们之间的情意无可磨灭,他又为什么非要逼云儿拔刀?让她因爱生仇?
墨绝若肯善待云儿,他不介意把云儿还回去,他不愿她背叛自己的父兄,遭受玄清口中惨绝人寰的刑罚,来帮自己。
只是,就算他伤了她的心,云儿又何曾会按着他的安排苟活?云儿不肯放弃他们之间的情意,不惜以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