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犹有雷击,趔趄间扶住墙壁,半晌,醒过神来,连忙往屋内冲去。只闻得他在里间不断唤着:“忆安,忆安!”却始终不闻顾忆安应答一句。那种失去至亲的,无言的痛,叫凤凰不由心中如刀绞,月光凄清,她强自镇定:“大夫,请回吧。”掏出一锭碎银,塞进他手中。
屋内只余泪光泛滥,凤凰进了屋,仍是不敢言语,良久,那月夜苍凉的气息直压的人喘不过气,她跌跌撞撞点燃油灯,光线满溢的一瞬间,模糊了顾忆安失神的侧脸。
曾经那样呼风唤雨的人,竟这样去了?不由唏嘘。最终是葬在村庄附近的山坡上,顾忆安身着葛布白衫,披麻戴孝,久久在坟前不肯离去。纸钱冥强漫山遍野,却似虚无。顾忆安一夜泪尽,除去一张凄哀的脸,携着苏拓与苏洛,顶下日晒,再无其他可作孝心。
那苏拓瞧上去较之从前长大了些,虽不明那死去之人是谁,却见父母如此悲思,也一本正经,随之嘤嘤哭泣。见他直跪到膝盖酸麻,不住揉搓,凤凰于心不忍,扶了扶顾忆安道:“小姐,先回去吧。”
顾忆安置若罔闻,纹丝不动。
凤凰叹息一声,拉了苏拓起来,细声问道:“可累了?”
苏拓转目瞧了顾忆安一眼,含泪道:“不累。”说着又欲跪下。凤凰阻住他,对顾忆安道:“小姐,拓儿经不住这番折腾的。”顾忆安一向心疼苏拓,此时却面无表情,瞧都不瞧一眼,只倔强跪着。
凤凰拉苏拓站到一旁树下,道:“你在这儿待着,孝心心中有就好,姥爷他会知道的。”随后近至顾忆安身畔,掏出那块鸳鸯黑玉,递于顾忆安;“这是老爷留下的。”
闻言,顾忆安方侧首眄她一眼,低下头去,木然着脸,端详她手中玉佩。却不伸手去接。凤凰硬塞入她手中,她握着,忽地掏出一块与之相配的玉来,两块玉佩一齐紧握在手,思及过往承欢膝下之时,顿觉悲苦难言。
“以前,爹就总喜欢瞧着这块玉佩发呆,没想到竟是一对。啊,另一块怎么会在你手里?”
凤凰道:“是老爷一位故友留下的。”于是将卓千瑜之事告知,提及如何在山脚下与顾琛相遇,照旧隐去了卓千瑜之死。这才忆起卓千瑜的容貌,想起她虽声色老成,却眉目分明,依稀可辨,想来,年轻时也是极佳的。
顾忆安听罢,心中已知大概。父亲数十年如一日般细心呵护那玉石,情意分明,卓千瑜又是随身携带,想来二人必有情意。凡事因缘际会,有因方有果。她瞧向手心,只见那两块玉佩重叠之后竟合二为一,轮廓镶嵌,无法分离。不及细想,只是忽然悲从中来,终于颤巍巍站起身来。
火盆中纸灰缱绻,顾忆安身子一动,那玉佩随即落入盆中。
“小姐!”
她垂首不语,望着火焰一点一点,时而狂躁时而温吞,吞噬两块乌黑的玉佩,最终将它们淹没在这浅浅的火盆中。
她低低道:“走吧。”
凤凰于心不忍,但死者为大,亦不能妄自上前灭火,只得依言随他们离去。
火焰中传出噼啪的断裂声,滚烫的热气仿佛近在跟前。猛然,其中传来一阵惊觉的爆裂声,犹如惊雷。众人顿时住了脚步,连忙奔回碑前。
火焰跳跃间依稀可见那两块玉佩苦苦不分,却已由中心裂开。凤凰仔细看了看,道:“好像有什么东西。”
说着就要将火扑灭,却又被顾忆安拦住:“由它吧。”
凤凰不理,不顾阻拦,灭了火掏出那滚烫的玉佩,急急扔在地上。不敢触碰,只是细细蹲在地面端详着。那玉佩断裂处,仿佛嵌了颗透明滚珠,但已有些许溶化,顾忆安就不顾滚烫,将它一下收进掌心:“这是我爹的东西,你们谁都不许碰!”
苏洛大惊,连忙掰她的手:“忆安,快放下,要烫伤的!”
她却不理,死死握在手中,出人意料,拔腿就跑。凤凰连忙纵身一跃追去,眼看就要追上,顾忆安身子一闪,竟施展轻功奔出好远。树林间的她,身影闪烁,凤凰马不停蹄,匆匆尾随,却生生落下好大一段距离。
直追得凤凰气喘吁吁,顾忆安方停了脚步,站在树下。待凤凰赶到跟前,随即伸出手。
凤凰望着她手中的玉佩,微微一怔,并未去接。
顾忆安道:“你不是想看吗?”
既是卓千瑜留下的东西,凤凰估摸着是与蛊毒有关,出于私心,自然好奇心犹盛,否则也不能追出这数里地来。但顾忆安方才情绪失控,此时忽而变得极为镇定,她一时便犹豫不决。一咬牙,终于接下来。
只见中心那块透明已然变形,她手中暗暗运劲,将玉佩掰开。顾忆安连忙伸手就要来抢,凤凰连忙闪开,掏出那块晶莹,竟是块琥珀,色泽晶亮,透过阳光即望而去,内藏一只奇形怪状,金光闪闪,且从未见过的虫子。
“这是蛊虫。”
凤凰大惊之下连忙抬头:“你说什么?”
“这是早已消失世间的千年蛊虫,你不知吗?”
蛊虫,竟是蛊虫?凤凰一时反应不及,道:“我从未听说。”
“早年,我略微听父亲提及过苗疆蛊术,也与我说过千年蛊虫的传说,相传是一种炼蛊之宝,由它所炼之蛊,厉害无比,可吞噬人心,为己所用;能解百毒;且可助主人功力倍增,天下无敌……”
顾忆安说完顿觉失言,悔意顿生,连忙劈手就要来夺,凤凰闪身避到树后:“你怕我用来危害武林么?我又不会甚炼蛊之术。”
“我不管,你快些还给我!”
凤凰心知打她不过,但论轻功又是技不如人,只得连连避让,好在身姿灵巧,在林间躲避穿梭,游刃有余。然顾忆安因父亲过世,心病连带身体也变得孱弱,二人数回下来,也未将那蛊虫夺到手,不由震怒:“千代,你愈发不像话了!”
凤凰最忌的就是这个身份,莫千代这个名字如此谦卑,她心中委屈,倔强道:“小姐,我若不给,你也不能拿我怎样是不是?”
这话彻底将顾忆安激怒,身子一转,竟转瞬已转至凤凰跟前,赤手空拳与凤凰剑相搏,掌风凌厉,凤凰骇然,但又怕刀剑无眼误伤了她,只得连连招架,毫无还击之力。
“小姐,这蛊虫可救人性命,我非要不可。我答应你,绝不用它做损人利己之事便是。”
“废话少说,这是我爹留下的东西,谁都不准带走。”
如此数百招下来,凤凰轻喘连连:“小姐,我话已至此,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顾忆安一言不发,只埋头招招紧逼,凤凰一急,横剑刺去,顾忆安不料她会忽然出剑,措不及防,手臂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像是条红绳,却瞬间从衣衫破裂处渗出血渍。凤凰将剑别过一旁,拉起她的手:“啊——”扯下衣摆,替她绑上,歉意踌躇:“我——我——”
顾忆安侧着脸,流出泪来,自己都始料不及:“我以为,以为留住东西就有用,可是这么多年了,我跟爹的空白,跟你的空白,怎么都填不满。”她推她:“你走吧,把东西带走。”
凤凰脸色煞白,眼眶中泛起红潮,却强自将泪水咽下去,拼命遏住,因此满面通红,双唇轻颤。
“走吧。”
她让她走。
凤凰一横心,飞快转身。泪水滑落在顾忆安再看不见的脸庞,但二人心知肚明,故意不去拉扯撕破,任由她走,带走她们都认为至关重要的东西。
凤凰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也要自私到这个地步,口口声声说“不损人利己”,但如今,又何尝不是损人利己?她连老爷留给小姐最后的一点东西也不曾放过,自己掏出来时毫不犹豫,却转眼翻脸,又抢回去。一样的毫不犹豫,只为了一只寂寂活了千年的蛊虫。
夏季难得起了风,闷热的,乱发拍打她的脸庞,迷乱了双眼,甚至迷失自己。
但她无法回头。
一步又一步。
不知不觉竟已进了苏州城。
苏州城的繁华与热闹即使在炎炎夏日依旧出人意表,吆喝的叫卖声,夹杂在人群嘈杂的方言中,显得凋零稀落。凤凰随着人潮的推搡默默独行,她想,她这一生也就要这样苦苦捱过去了。抬起头,阳光明媚,却不敢望太阳。就像她的生活,明明好像是这样的一片光明。
走得盲目,累了,找间客栈饮酒歇脚。日日酩酊,恨不得醉生梦死。反正她已经离开,离开与镜门,离开顾家,她只是她自己了,只能是她自己了。
原来,无人可赖以生存,也是难熬此生的。
她的武艺仿佛数日不用就开始退步,难以挥剑,即使兴起想要舞上几招,也甚觉艰难。身子也愈发不适,宵宵酒醉,醒后浑身疲软,且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凤凰睁开眼,根本不辨白天黑夜。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她都不知她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夜半又忽然惊醒,屋外细碎的声响传入耳中,凤凰连忙翻身坐起,戒神提剑,小心翼翼护住身前。但仅仅提剑已觉吃力,不知能否自保,心中愈发紧张。门外人影倏忽一闪,她闪身避到床后,一股淡香徐徐侵来,她掩住口鼻,见门闩被一寸一寸剔开,进来一人,长发及腰,蹑手蹑脚。
凤凰站起身,举剑刺去。
二人来回交加着银剑,忽地,只听那人叫道:“凤凰!”
凤凰手中早已吃力,听出声音即刻扔下剑:“若笙?”
原来那若笙得乌鸦之命下山打探陆灵芝祖父的消息,但不知为何,似有人从中作梗,故意隐瞒,以至根本无从下手。辗转许久,方得到陆府故友下落,匆匆寻到,画了一张画像出来。那画像一出,她心中震骇不已,急忙就要赶回门中,却不料在街头遇上凤凰。起初只瞧背影,觉得相似,便一路尾随,找准时机,夜半方潜入她房里。
若笙收回剑,大喜过望:“真的是你。你怎么也来了?”但神色一转,已瞧见凤凰身上的碧绿绸衫,当下明白几分:“你?厢主他们知道吗?”
凤凰不知当点头还是摇头,于是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笙哀叹一声:“厢主中了蛊毒,你可知?我今日又得了消息,说是愈发厉害起来,时有发作,怕是不行了。”见凤凰面无表情,眉目冷硬,又道:“你不与我回去看看?”
凤凰早已是心痛难忍,强自镇定,照旧咬牙忍下来:“我不回去了,姐姐,你——可得好生照看他。”
她估摸着,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你真要走?这一走,若是门中发现蹊跷,你走得再远,也逃不开的。”
“我主意已定。”
除了若笙,也无人会允她这般胡来。
若笙心中也是有私心的,她想她走,却又不由自主要为她挂怀,心中争斗不休,三思道:“我知我拦不住你,罢了,就当我们今日从未见过。”
凤凰含泪送她出门,依依惜别,若笙步出房内,忽而回头,道:“凤凰,你我二人姐妹多年,情真意切,我早已不把你当外人,有句话想劝你,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或许你感觉辛苦,但你这样为难自己,又如何不苦?”
凤凰没有说话。
若笙走了。
凤凰扶着门闩,月色下面色泛白,回屋去拾起那剑,只觉重有千斤,浑身似被抽空,没有一丝气力可聊以苟延残喘。
她知,她们都苦。
第 36 章
凤凰这时明白过来,仿佛已经太迟。忽然,她迅速将衣物往布包一塞,拾剑追出。若笙没有等她,匆匆独行而去。凤凰在月夜中纵马奔腾,穿过空荡寂寥的苏州街头,马蹄踢踏破空而鸣,扬起一阵疾风扫落叶。
想,她早已无法回头了。
长垣在等她。
一路匆匆,行至与镜门,也已是数日之后了。
凤凰几乎是撞开门来,不顾乌鸦与若笙怎样看她,只知道要走近他跟前去。他孱弱得近乎苍老,枯瘦的手指瘫在椅上,缓缓睁开眼,看见她,声音低微:“你回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态,却若即若离,恍如隔世。
凤凰顿时泣不成声,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哽咽。
转了一圈,她最终还是回到他身边。像是命中注定那样。
若笙递过来一方手帕,凤凰风尘仆仆,不敢在脸上抹,只是与他的手攥在一起,感觉到他削细的骨骼,他瘦了那样多,该死的幽梦,不,该死的,该死的独孤嫣!她从未这样恨一个人,恨不得叫她去死。
他轻轻抬手抚她的发,动作一如他的眼神般温和,久违。
“啊——”她想起来,举起剑,“我知道,我这里有救你的方法,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他艰难地抬着嘴角,安慰她:“没关系,我很好,有门主的方法救治我,我已好了大半了。”
可他分明是在胡说。
凤凰止不住泪如雨下,摇头道:“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这东西,是能解百毒治百病的!”她回过头,对着若笙,对着乌鸦:“你们看,看。”她要宣布给所有人,他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乌鸦上前接过她的剑:“在哪里?”
她打开剑柄,直递到他眼底去:“你看。”
乌鸦探身望了一眼,面不改色,将剑还给她:“你先别着急,这一路定是劳累极了,先好好修养一下。”说着,便携了她要出去,凤凰猛然挣脱:“我不去,我不要休息!”她靠到长垣身边,抬起眼,无限温柔:“我想守着你。”
长垣依旧是不变的微笑与温和:“好。”
凤凰却不及欣喜,颈上猛然一痛,顿时昏倒。乌鸦一把将她抱起:“她现下还极为不稳定,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送她回到她那间阴暗潮湿的厢房,她躺在床上,双眉轻蹙,满面挣扎与苦痛,这件不透光的屋子里,只依稀见到她轻颤的五官。乌鸦替她掖起被子,她的手却忽而握住他。他看着她,拼命翕张着唇,意识中还想要喊,还想要说。
说什么呢?他心中一片紊乱。
他知道她想握的不是他的手,缄默地,抿紧了唇。他从不该周旋在他们之间,从来就不。甚至,在念头刚萌芽的时候就应扼杀掉它。可是念头是何时萌芽,念想是何时滋生,他却不知了。
这是哪一个瞬间?为何?他就放弃了?
他依旧不知。
他到底不是神。望着她憔悴绝望的脸,他一咬牙,离开了。
回到长垣房里,他又睡了,若笙正拧了毛巾替他擦脸,见乌鸦回来,遂问道:“那剑中是什么?”
乌鸦如实答:“空无一物。”他上前接过巾帕,由脸至颈,由颈到手,替长垣细心擦拭,他的手掌果然单薄,难怪她要哭成这样。回过头,问若笙道:“画像带回来了?”
其实若笙也不过刚回来,后脚凤凰就赶到,她从背后取下卷轴,在桌上铺展开:“你瞧。”
乌鸦走近桌前,望向画像上那张苍老布满皱纹的脸孔。神色渐变。
若笙道:“难怪孤独嫣会找到这里来。现下我们怎么办?”
那画中人确是他们门中之人,铸剑炉的剑师,陆离远。
那陆离远入门中也有多年,铸剑技术高超,凤凰剑亦出自他手,多年来,他倒是处处隐藏得极好,完全无人发现破绽,若非独孤嫣将事闹大,他们也只怕也要一直蒙在鼓里。
剑房后的剑炉,因是整日烈火焚烧,极其酷热,才刚入内,若笙便已觉呼吸难匀,乌鸦挥挥手,对领头那人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退出门去,待陆离远路过其身畔时,却被叫住:“你留下,我有事问你。”
那陆离远心中早已猜度出一二,纸包不住火,亦心中早有玉石俱焚的打算,转过一张满是汗污的脸。石门重重合上,他头一低,问道:“厢主有何吩咐?”
乌鸦淡淡道:“吩咐不敢当,只是有些问题,想向陆伯伯请教一二。”
“老生在这剑炉多年,除了铸剑一无所知,厢主只怕是问错人了。”
若笙道:“陆伯伯,我们之间素无嫌隙,也不与您虚以委蛇,陆灵芝与孤独暄姐妹,你应当识得?”
陆离远咬牙隐忍:“从未听说。”
知他必然嘴硬,乌鸦道:“你的孙女陆灵芝现下正关在水牢,日子也颇不好过,那水牢里蛇虫鼠蚁各色刑具都一一具备,您就不想去瞧上一瞧?”
“厢主,老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便强求,那两个小姑娘留着也是无用,我前些日子听闻,以人血肉之躯铸剑,可炼就惊世神器,不如您就姑且一试?”
陆离远浑身一颤,唇色泛白,眼底映出炉中烈火焚烧,金灿灿晶亮一片。
乌鸦即唤人带了她二人来,一进门,陆灵芝便已认出陆离远,但见他并不瞧自己,心知他必有所顾虑,也低了眉眼,神色淡淡,只从他身边走过,并无表示。
三人均心照不宣,装得极为恰当,乌鸦看在眼里,久久不语,寻了座处坐下,方道:“素闻陆老伯铸剑技术高超,这点小事,应当难您不住。”
陆离远身心齐颤,站在那里不移寸步。若笙平日里虽与陆离远关系甚好,但这终究关乎长垣死生大事,也顾不得他们性命,往日交情皆抛脑后,冷冷道:“陆伯伯,这两个丫头的性命尽在你手里,全凭你一念所定。”
陆离远神色一变。这毕竟是他唯一残存的至亲血肉。心中纵使不忍,却仍旧走近炉旁,执起铁锤,不住铮铮敲打烙铁。一声一声,在寂静得只剩火焰噼啪的铸剑室中,直击人心。独孤暄心中又惊又怕,却敢怒不敢言,只默默匿身在陆灵芝身后,她肩胛伤口腐烂,散出阵阵腥臭。
没有人说话。
安静,却压抑。
再捱不住,陆离远将铁锤一扔,抬首道:“你想问什么?”
乌鸦眸色渐冷:“我想要独孤嫣一直在找的东西,你交给我,我放你们走。”
陆离远虽已有准备,但还是难以开口,踌躇良久,方道:“是一只千年蛊虫,天下难得的炼蛊至宝,用其炼出奇蛊服下,能获得蛊虫千年不朽的功力与寿命。”他缓缓将手伸进腰间,掏出一只瓷瓶。
乌鸦正要伸手去接,孰未料,陆离远手中方向一转,正对炉口,威胁道:“想要可以,放她们走,否则我烧了它。”
乌鸦眼色一沉,抿了抿唇,低声道:“若笙,带她们出去。”
“我要亲眼看着她们下山。”
“爷爷!”陆灵芝脱口而出,她心中明白,他是在拿性命换她二人安宁,那瓶中究竟有没有蛊虫,还是未知,她怎能只顾自己安逸,不顾他的死活,当下不依:“要走一起走。”
乌鸦冷冷道:“必须留下一人,你们自己选。”
人总归是贪生怕死的,非亲非故,谁又肯白白牺牲?陆灵芝甚至未经考虑,握着独孤暄的手寸寸松开。独孤暄心中一片冰凉。她怔怔望着她,只闻得她在耳边低声说话:“妹妹,我不能,不能不要爷爷。”
孝义两难全。陆灵芝道:“我想活着,妹妹。”
独孤暄无法思考,苦痛哀愁,点头断续道:“我明白,我明白。”终究是血浓于水,纵使渴求生机,却仍是任由陆灵芝松开她的手,望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陆离远,看不见她亦举步维艰,心如刀割。
“爷爷,我们走。”牵起他枯槁的手,陆灵芝不敢抬头去看独孤暄的眼神,即使踅过她身旁,扬起呼吸近在眼前,闻到那样绝望,又那样失望的气息,却只逼得她更低下头去,连脚步都开始发虚。
乌鸦与若笙紧随其后,独孤暄则强抑蹒跚,行在最末。
才从那阴湿的山洞里出来,若笙斜剌里被乌鸦拉得一个趔趄,避到一旁,大惊之下回首一看,只见洞口簌簌钉上数枚银针,她登时怒不可遏,喝道:“我们给过你们机会!”二话不说,立时举剑上前,径直向陆灵芝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