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贯急忙出来:“可是娘娘发动了?”

沉香连连点头:“早就发动了,娘娘不许我来报,说等到议政散了再报不迟,这会儿喝了汤正在看书解闷呢。”

林文镜与章宗义还在紫宸殿中不曾出来,林一贯悄声进去,等到秦昭停下来,这才凑过去道:“陛下,娘娘发动了。”

秦昭瞪他一眼:“怎不早说。”扔下林文镜和章宗义,便赶去甘露殿。

章宗义笑一笑,虽则林文镜目盲,也还是伸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林相,先请罢。”

林文镜上朝须得人扶着,秦昭特意派给他一个识字的小太监,小太监扶林文镜出去,一步步下阶,章宗义不急不徐的跟在林文镜身后。

直到出了宫门,两人这才分道,路上又把户部能调多少米粮的事重又论上一回,在宫门前分别,章宗义笑一笑:“看来明儿朝食能吃着元宝蛋了。”

秦昭大步赶向甘露殿,进了门看见卫善躺坐在床上,一把乌发挽在脑后,身上穿了淡色衣裳,面上红润,看着不像痛楚的模样,松得一口气,埋怨她道:“这样的大事,怎么还晚报。”

卫善抚一抚肚皮:“没这么快出来,不如等你办完了事再说。”

厨房里炖了汤来,卫善到了这会儿倒想喝清淡的,喝不下荤汤,让厨房用几样蔬食做了汤来,略带些酸汤味儿,她喝了一半,余下的进了秦昭胃里。

“干坐着也无趣,不如咱们下棋。”

卫善才说完,秦昭便摇头:“不成,你别耗精神再想着这些,你只管好好躺着就是。”

可到底还是捧了棋盘出来,一整块的白玉,上头是粉晶绿晶二色的棋子,卫善步步紧逼,没一会儿便赢下一局,把棋子一抛:“二哥好容易陪我下一付棋,怎么还让着我。”

秦昭是怕她费神,摆了摆手道:“你自己无事,我手心里全是汗,哪里还能好好下棋。”伸手一摸,果然满手是汗,卫善这才笑了,推开棋盘,才要说话,肚中一疼。

这回疼得猛些,长眉一蹙,白姑姑便赶紧上前把秦昭请出去:“陛下出去等着罢。”好说歹说,到底把人赶了出去,妇人生产总有些血腥,免得秦昭看了往后不愿意亲近。

秦昭还是那套说辞,母马生小马都见过,还怕妇人生孩子这点血不成,白姑姑却依旧把他劝了出去:“公主和殿下还在外头等着,陛下身分不同,免得娘娘心中记挂。”

承烨果然在门边等着,秦昭一出来,他便张着手要抱,秦昭伸手将他抱起,他扒在门上往里瞧,太初急巴巴踮着脚:“是不是又要等上两天才落地?”

秦昭一手牵着一个,一手抱着一个,带孩子们回了正殿,看着他们用饭,自己却吃不下,在殿里打着转踱步,来来回回走了蜡烛都换过一截,到太初承烨两个都睡了,他这才往产室赶去,里头正是最后关头。

白姑姑掀了帘子出来报喜:“是个小殿下。”

秦昭才要迈进门去,里头又喧闹起来,宫人出来报道:“娘娘肚里还有一个,是位公主!”

秦昭不意这是一胎双生,太医也从未说过,只知道她肚子比原来怀太初的时候大得多,只当是日子安闲,吃得好睡得足,这才孩子大些,白姑姑还成日拖着她在院中散步,不意肚里竟有两个孩子。

秦昭脚步一顿,白姑姑已经转身回去,果然又生了个女孩,宫中添子已是喜事,何况一胎龙凤双全,宫人们个个欢喜无限,殿中侍候着的,人人都有赏赐。

秦昭此时已经有了抱孩子的经验,两只手一边一只托着襁褓,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女儿比儿子生得要弱些,连脸盘都小上些,瞧着很有些可怜相,他哪一个都舍不得放下来,干脆把两个孩子都搁在卫善身边。

拿巾帕去给她擦汗,两个子都掂上一掂,告诉卫善道:“都不比太初重。”

承烨是早产,倒跟这两个孩子差不多,虽是龙凤双生,这一胎倒算生得顺利,卫善只觉得这个孩子在肚里翻得勤快,不意原来是两个,伸头看了看孩子,笑了一笑,到底出了一身身的汗,这会儿身上虚弱的很,沉香捧了汤来,她饮上几口,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承烨睡着,太初却醒了,急忙忙又来看弟弟妹妹,母亲一胎生了两个孩子,她张大着眼睛,脸圆些的是弟弟,瘦小些的是妹妹!

徐太妃几个听说了,纷纷往甘露殿来道贺,连成日念佛并不外出的乔太妃都坐着步辇来了,徐太妃一把扶住她:“你身上又不好,娘娘也是知道的,差人来道一声喜便罢了。”

乔太妃身上不好已经许多年了,来了也绝不伸手去抱孩子,只是看一眼,别个都做小衣裳,她虽长年吃药调理,眼睛却越来越模糊,原来还能替阿符做整身的新衣,送寒衣的时候烧给她,如今只能勉强拿彩纸剪上些袄裙的模样,还对宫人叹息:“阿符爱穿好衣裳,我这么敷衍她,她且得不高兴了。”

卫善是知道当年姑姑和乔太妃一同给正元帝喂毒的事,时候是短了些,若是再长些,正元帝便会渐渐目盲舌僵,如今乔太妃这样,是那毒性太大,伤了肺腑,发散出来,只让太医给她开温补调理的药物,寻常吃用再没有半点短少,可她依旧一日比一日要更虚弱。

“我也没几回走动了,多来看看,沾沾喜气。”乔太妃夜间行走已经要让人扶着,取出一对儿金锁:“得亏着我把后头的也给预备了,要不然还真没有成双的东西给这一对儿龙凤胎。”

徐太妃听她说把后头的也给预备了,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不是好话,笑盈盈扶着她道:“我那儿备下男女不同的袄衣,这下可都用上了,宫里可已经有日子没这么热闹过了。”

新生的孩子怕着了风,并不抱出来给人看,乳母抱下去喂奶,几个太妃们看一眼卫善,把带来的贺礼送上,太初还从没惊喜里缓过神来,她想要妹妹陪她玩,可又知道生弟弟对母亲更好,这下两个都得了,扯着秦昭的袖子道:“必是菩萨看我懂事乖巧,特意赐了妹妹给我。”

秦昭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听见这句哈哈大笑,揉了揉太初的头:“这是天赐大业的福瑞。”

第395章 立储

卫善这一睡一直睡到第二天黄昏,秦昭看她睡拢着被子, 面颊枕在金线缠枝莲的枕头上, 一把乌发散在脑后, 睫毛扇子似的投下阴影,梦中长眉舒展, 神色安谧, 便不许人扰她好梦。

太初掀了帘子,领着承烨蹑手蹑脚往床榻边去,她几回想进来看,都被沉香给拦住了:“娘娘身子还虚, 公主殿下且等一等,等娘娘醒了, 再跟殿下说话。”

太初噘着嘴儿:“母后甚时候才醒?她肚里不饿么?”母亲也睡得太久了,她有许多话想说, 想告诉她如今宫里有多么热闹,各殿里都像过年似的喜庆,甘露殿前挂了许多彩灯彩绸, 小舅舅都已经来了两回了,舅妈又做了新衣送来, 姜太姬几个不住过来问信。

最要紧的是母亲孕中想吃迎霜麻辣兔配菊花酒,原来只能看着她们吃,连太初偷摸藏了兔腿给她, 她也只是光看不尝, 这会儿都能吃了, 厨房里早已经备下,她却偏偏睡个不休。

沉香软言劝她:“娘娘给殿下生了一对儿弟弟妹妹,身上乏得很,这一觉要是睡不足,月子里也没精神,殿下再等等,只要娘娘醒了,奴婢立时报给殿下知道。”

承烨可不懂得这许多,迈着短腿就要进去,沉香怕他嚷起来,谁知太初拍拍他:“保儿乖乖,咱们再等等,那麻辣兔子,我们分了,我把兔子腿给你。”

承烨听见有兔腿吃,还没吃上就已经在咽口水,指指帘幕,还想进去看母亲,被太初牵了手,又哄他两句,说要给他看转陀螺看,承烨这才忍耐,乖乖跟在姐姐身后。

让小太监取出□□的陀螺,就在院子里看他们几个把陀螺抽出各种花样来,这些个陀螺都是描着彩涂着金的,转起来好似一个个光圈,承烨看了直拍巴掌,太初见几个小太监不住变化着花样,秋日里还耍后背都叫汗给浸湿了,说了一声赏,自有宫人发下赏赐去。

等到日头落下去,宫阙楼台染上金边,沉香这才来报:“娘娘醒了,正问公主殿下呢。”

太初欢叫起来,拉着承烨的胳膊:“母亲醒了!”

承烨懵懵懂懂也跟着欢叫,短腿辇在姐姐身后,宫人们怕他摔了,紧紧跟在后头,他偏不要人抱,自个儿一步步跑得又急又快,进了殿中,就看见母亲已经换了一件蜜合色绣石榴花枝的衣裳,靠在枕上,正吃着牛乳燕窝粥。

看见她们来了,搁下碗冲她们招手,点一点身边两只悠车:“看过弟弟妹妹没有?”

太初大声道:“弟弟白胖,妹妹弱些,叫她好好吃奶,才能长得快。”一面说一面点点承烨:“和弟弟似的,要多吃才长得快。”

太初还记得卫善当年生承烨的时候,生出来只有丁点儿大,白姑姑很是忧心,看见承烨大口吃奶,吸得满头大汗,这才略略安心了,背着卫善道:“这下好了,这么能吃,必能平安。”

叫她听了去,虽没学给卫善听,可却从来都待这个弟弟极好,就怕他生下来太弱养不住,在晋王府里也处处都顾着他,很有当姐姐的样子。

卫善让两个孩子都爬上床来,母子三人挨着桌子,承烨明明吃了点兔腿肉,可玩闹一会儿又饿了,看见小碟子上盛的软粉枣糕栗糕,又犯起馋来,伸手抓了一块,送进嘴里嚼起来。

卫善生的时候才知道肚里有两个,发动起来并不担忧,待知道肚里竟有两个孩子,心中倒是一慌,若是双生,怎得摸脉不曾摸出来,两个孩子在肚里,更该闹腾才是。

到生下来,白姑姑说孩子生得端正,待听见一强一弱两道哭声,她这才放下心来,分明倦极了,还是挣着精神等秦昭把两个孩子抱到她跟前给她看过,这才睡了过去。

沉香早早便把两个孩子抱到床榻边,胖些的是哥哥,瘦些的是妹妹,都生得长眉小口,太初承烨都更像秦昭,这两个孩子单从眉眼便更像卫善。

“两个小殿下都能吃,原先备下的乳母都用上了。”白姑姑把这两个孩子甚时候吃甚时候拉都报一遍,原来预备的乳母是按着生一个来挑选的,饶是这样,也挑了四五个,怕奶水不合适,要从这里头选出小殿下爱吃的来。

这会儿又多一个,人人不得闲,哥哥尤其能吃,倒很有保儿小时候的劲头,卫善越听越笑,沉香赶紧端了膳桌上来,十来只金碗盛着各色小食,卫善孕中想吃太医只是规劝,这会儿能吃了,她偏偏又不馋了,吃了一碗燕窝粥,又挑上两筷子鸽肉松,吃了两块软香糕便停了嘴。

卫修带着崔芙过来请安,看一看新得的两个外甥外甥女,目光灼灼的让崔芙也抱一抱,卫善知道这是沾喜气来了,崔芙还是新嫁,闻言便红了脸,偷眼去看卫修。

卫修盯着两个婴孩,看新生儿打哈欠皱眉头样样新奇,仿佛是头一回当舅舅,这才想起来,生太初的时候他不在晋地,等到他到晋地了,保儿又是在京城里出生的,大哥大嫂成了亲就去了清江,这确是他头回见着卫家的亲生儿。

卫善叫沉香掀开包被,给他看婴儿的小手,卫修只是看,怎么也不敢上手摸,崔芙握了婴儿小手,指甲还薄薄的:“你也碰一碰。”

卫修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我手上粗。”说着看了崔芙一眼,他这会儿虽在京中任官,原来却是武职,也一样要跑马射箭的,手上粗糙得很,碰她都要红一块,何况是碰新生儿。

卫善装聋作哑当不知道,崔芙却羞得满面通工,又不能当着卫善的面嗔他,两个孩子轮换着抱过,悄悄想着,卫修就要跟着陛下征战,也不知要去多久,她若能有个孩子,在家等他,也不寂寞。

等太初承烨缠着卫修玩闹的时候,卫善便招手让崔芙坐到身边来,对她道:“我让沉香给你取一身保儿的旧衣裳,你把它压在枕头底下。”

崔芙柔眉柔眼,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卫善看她这样害羞便道:“不过是个民间的法子,似你这样新嫁本也不该着急。”

崔芙红着脸道谢,手里还抱着孩子不肯放下:“多谢娘娘。”

走的时候果然拿了个锦包,卫修还当是卫善赏赐的,并不曾多问,到夜里见她拿出来压在枕头底下,还劝她一声:“我不着急,你也别急。”怕她娘家亲戚又来歪缠,催着她要孩子。

崔芙伸手去抚床枕,粉面微红,低头轻道:“是我想要孩子了。”

以卫修的年纪,若是早些成婚,这会儿连孩子的亲事都要打算起来了,崔芙又怎么不急,姻缘来的迟些,孩子可不能再迟了。

那件小衣裳压在枕头底下三日,崔芙便不思饮食,卫修还当这是自己出征在即,她自己一人在家心里害怕,这才茶饭不思,给她买了糖山楂回来当零嘴儿吃,又请了太医来看,想给她开些助食的药。

谁知太医一摸脉,道了一声喜,见桌上搁着糖山楂丸子便道:“吃了多少?往后这东西可不能再吃了。”

唬得丫头赶紧抱起漆盒来数数,数着吃了三两个,这才放下心来,卫修知道了又把太医再请回来,恨不得把这些日子吃了什么都细数上一回。

太医只是摆手:“不打紧不打紧,这会儿脉像还不显,过得半月再来诊脉,只是螃蟹之类寒凉之物这些日子便不要再用了。”

喜讯送到甘露殿,卫善还没出月子就赏了许多东西下去,还把白姑姑派到了辅国公府去,白姑姑也知道她的意思,平南王已经好几个孩子了,辅国公世子膝下还一个孩子都没有,娘娘这才加倍的仔细。

崔芙还想进宫来谢恩,又被卫善给拦住了:“国公府门前这么多热闹我也知道,你面嫩,才刚出嫁便与娘家不和睦,脸上也不好看,有了白姑姑在,当真有人来烦你养胎,也得看看我的脸色。”

甘露殿里堆满了各家送来的礼,金子打的长命锁小项圈都不知有多少个,紫宸殿中赐下的朝食连着三日都是元宝蛋,秦昭满耳朵都是恭贺的话,更有人道,一胎双生是少有的吉祥事儿,更别提是在皇家。

秦昭还未给孩子起名,太初已经叫起大妹二弟来,承烨是大弟,小的这个自然就是二弟了,她除了读书连跑马都少去了,盯着悠车打转,恨不得妹妹立时就长起来,能同她一道玩耍。

承烨却不懂这么许多,两个婴孩,他更喜欢妹妹,大约是看妹妹生得弱小些,就算同在床榻上玩,两个孩子一起哭了,他也必先伸头去看妹妹。

秦昭日日回来都看见这满床的孩子,心中欢喜无法言喻,他将要征战,得闲便多陪卫善,这回又是她没出月子便要上战场,心里颇多愧疚。

再不舍得也依旧要上战场,南朝已经几回送信来,两边既互为约定,伪朝乱军侵扰江宁王的疆土时,秦昭便该发兵,大业军队五次中只有三次赶到,江宁王忍了又忍,终于写了信函来。

秦昭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整顿三军,征驾亲征,出发那一日,秋高气爽,金甲衣在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卫善虽在月中,还是裹着锦袍斗篷去城楼上送他。

就在亲征之前,秦昭下了旨意,立承烨为太子。

第396章 痴心

大军出征, 林文镜与章宗义坐镇后方, 各部议事都到六部值房去,紫宸殿中原来日日点灯到深夜, 秦昭一走立时冷清起来。

甘露殿里却依旧热闹非凡, 宫中添了这样的喜事,除了诰命们上贺表贺礼之外,太妃太姬们也都日日过来看一回孩子,陪着卫善说话解闷。

徐太妃给儿子定下了亲事,心里便也盼着孙辈,在拾翠殿中细备聘礼, 拿来单子给卫善掌眼, 既是给娘家侄女儿的,她便仔细捡点,既怕委屈了儿子, 又怕委屈了侄女, 最要紧的是还不知秦昰的婚事要如何定, 又是个什么章程,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秦昰。

卫善看过单子,点了一几样:“这些该再厚几分才是。”秦晏的亲事虽定了, 还未外出建府,他既跟着章宗义在户部当差, 秦昭便没想这么快就叫他到封地去, 要赐府邸便不能薄了秦昰, 大军出征军械粮草军饷处处要钱, 户部此时拿不出这许多钱来,只得先委屈他们在宫中住着。

大钱没有,小钱却不差,卫善伸手添了几样聘礼,织锦缎子嵌宝珠钗,和一匣子明珠宝石,徐太妃看了便道:“真是她的福气,竟有娘娘这样的嫂嫂。”

徐太妃早早就表明了心迹,不说朝中无闲钱,只说她宫中地方大人又少,儿子儿媳妇能在宫里多住一段时候,也能热闹一些,两边互相体谅,事儿自然办得顺当。

婚期还未定下,前头秦昰还未成婚,排行靠后的秦晏确是得等一等,徐太妃算着儿子还有两年,并不着急却想问问秦昰的事要怎么办:“昰儿不是说年末回来,这会儿也该出发了?”

“要不是这么催,他还不肯回来呢。”他长到这么大,头回出京城便长了这么多见识,跟着卫平学到的事,比秦晏跟着章宗义学的更多更全,听说姐姐生了龙凤胎,往甘露殿送了几箱礼,还能承烨送来南边小娃玩的竹马竹刀来。

“这一路有的好走呢,也不必催他,只要年前回来便成。”卫善知道徐太妃吞吞吐吐要问什么,干脆同她道:“昰儿的婚事,我与二哥都想要给他挑个大家出身的姑娘,这才催他怎么也得年前回来,看他自个儿喜欢什么样的,弟弟都有了,哥哥可不能再晚了,最好是兄弟两个一道办婚事。”

徐太妃这才安然,伸手抱一抱掂一掂,夸赞道:“这两个孩子生得真好,等再大些,还不知怎么讨人喜欢呢。”

帝后二人都不是张扬的人,可得了这对龙凤胎,朝臣们三日朝食都是元宝蛋,陛下原想含元殿开宴,被卫善都给劝住了,出征在即,大宴群臣还是等凯旋归来再办。

后宫中倒是凑了一桌,给两个孩子添盆,徐太妃还亲自给两个孩子做了斗篷,一件绣着金纹牡丹花一件绣了海水纹,都是大红底金丝线,帽上缀着毛边,看着喜气洋洋的:“这是我亲手做的,给两个孩子节里穿。”

卫善摸着斗篷上的花样轻笑:“太妃也太耗精神了,这些事交给司针局便是。”

“我做的是我的心意,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给两个孩子做些衣裳鞋子,看他们穿在身上,我心中欢喜。”徐太妃说着面上笑一敛,“阿乔也想给两个孩子,一人做一双小鞋子,只是一入秋身上便不好,我不许她拿针动线。”

卫善也跟着收了笑意:“天一寒她便身上不好,我正打算问一问太医,把乔太妃挪到长清宫去,就在温泉阁中居住休养。”

秦昭都未曾去过长清宫,卫善肯下旨意把乔太妃送去,便是恩典,徐太妃赶紧替她谢恩:“娘娘肯花这份心思是你的福份,那边水阁又暖,你若是觉得寂寞,我陪你一道过去就是。”

可乔太妃却不愿意去长清宫,只想呆在宫中:“我知道娘娘是好意,陛下都未去过,倒送我去,可我太乏了,不想再动弹了。”

说着隔着帘子望出去,她将对面的屋子还按阿符在世时那样装饰起来,依着她的喜好布置屋子,屋中的家具摆设和褥子帘子都和原来仿佛,一抬眼就似阿符还住在她对面,珠帘儿一响,她就能从屋中走出来。

徐太妃见此情形,哪里还能多说,背后垂泪,吩咐宫人把地龙烧得暖些,食用的粥菜也要加倍精心,太医虽日日都去请平安脉,可乔太妃的身子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她身上的寒毒每到天气转凉便发作起来,浑身骨痛难忍,菊花还没开,她就已经穿起夹衣披风保暖,手上早早就揣起了手筒,等天再凉些,寸步难离暖盆地龙。

霜降过后,她便连起身都难,既不肯出宫到温泉边去,卫善出了月子亲去看过,她还待挣扎着起身迎接,可人已经坐不起来了,身上疼痛难忍,面上还要带笑,谢卫善费心去看望她。

“去岁吃红参膏身上好受了些,这些日子又骨痛起来,她自个倒是从来达观,只是我看在眼里,很不落忍。”徐太妃捧了茶盏,缓缓说着,眼眶也跟着微微泛红,当年的旧人,留下来的也只有她和乔太妃两个,乔太妃再一走,就只有她了。

人人都知道乔太妃身子不好,她自己更是已经在预备后事,这些年得的首饰衣裳,分送到拾翠宫去,说是给徐太妃留个念想。

如意承佑都是小辈,她也各有所赐,给如意的是一块粉碧玺雕花坠子,当年太皇太后赐给她压裙角的,说她年轻肤白最合适这样的粉晶,她特意寻了出来送给如意。

连侍候她的那几个宫人也都一并求了恩典,拉着卫善的手央求她道:“她们跟着我,也有受委屈的也有受辛苦的,等我走了,也别叫她们守丧守陵,将她们放出宫去,各自讨生活。”

连银子也已经给她们预备好了,事事都不须卫善烦心,最后求的就是与阿符合葬:“我也知道不合规矩,可我盼着这一天已经许多年了,只盼娘娘能圆我心愿。”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太医确也跟卫善禀报过,说是乔太妃没有多少日子了,卫善也吩咐人先预备起丧事来,听她这么说,嘴上不住宽慰她:“这是冬日里身上一时疼痛,春暖花开就又好了,太妃别想这许多,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乔太妃心知大限已到,思量一回,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后悔的地方了,吩咐花房送来夜合花插在瓶中,一瓶摆在阿符灵前,一瓶搁在床头。

屋里烧着地龙,夜合花插在瓶中,朝开夜合,乔太妃殿中总有药味难散,插了这花便满殿都是清香气,叫她不住回想起才刚进宫时,与阿符同屋,屋边窗下开的就是这夜合花。

阿符最爱摘这个来给她簪头,说这花香最衬她,摘来满满一碟,她便拿针串起来配在襟边,比什么花粉胭脂都要香,自夏日开到秋日,香得这么久这么长。

卫善听说乔太妃房中插了这花,叫她精神都好起来,便吩咐花房隔日便送些新鲜的去,看她吃得多了,睡也得香了,还道她能撑过这个冬天。

乔太妃吩咐宫人高烧红烛,就在花边点灯,照得夜合花至夜都还盛放,又让宫人开取妆镜,替她梳头,她已经瘦得一把骨头,脸色苍白,调了胭脂点在唇间,看上去才精神一些,伸手摘下一朵夜合花配在襟边:“我睡了,有甚事不要来扰我。”

说着合衣而卧,一只手按着襟边花朵,闻着花香气睡去,睡梦中仿佛没了病痛,眉间还带着三分笑意。

宫人值夜换班,每到夜间乔太妃便疼痛难忍,便是梦中也轻轻呻-吟,今日却睡得这么熟,掀开帘子一瞧,才知人已经走了。

第二日天明,宫人才把乔太妃去了的消息送到甘露殿,卫善心知她早存死志,符允容死的那日,她也跟着入了土,活着不过是为了复仇,听见她握着花枝睡过去了,也还是红了眼眶,半晌才道:“就按乔太妃生前安排的那样,给她办丧事罢。”

徐太妃听见消息哭得满面是泪,急赶到乔太妃房中,见满殿的夜合花开得正盛,她立在门边久久都未进去,隔着薄帘道:“她也总算是如了心愿。”

生前侍候她的那些宫人,有肯出宫去的,也有愿替她丧守的,卫善也赐下一笔金银给宫人们,这才知道乔太妃已经替自己收拾出一只箱子来,里头俱是她一点一点收罗起来与符允容相关的物件,除了那口箱子要带进陵中去,余下的都分赠赏赐了。

符允容是正元帝降罪贬为宫人的,死的时候连口薄棺也没有,尸骨还是卫敬容派人悄悄收拾起来,到这会儿卫善才如了乔太妃的心愿,将两人葬在姑姑身边,她们在时便与姑姑亲近,死后也能和姑姑一道。

徐太妃送了祭棚到灵前,红着眼对儿子道:“日后我去了,你别将我葬在封地,把我送回京城来,陪在娘娘身边。”

她口中说的娘娘自然是卫敬容了,秦晏虽不愿听母亲说这些,却知道她是当真感念太皇太后,闷声不答,徐太妃连说几回,他这才答应了。

卫善吩咐在乔符二人同置一棺,棺中摆放夜合花,陵前也种上花木,等来年花期,必开得满殿清香,看徐太妃茶饭不动,劝她道:“这回她们二人终于相见了,我猜乔太妃心中必然是高兴的。”

若不然也不会眉间含笑,徐太妃听了,黯然出神:“她是个痴心的,咱们难受,她这会儿必见着阿符,不知如何欢喜。”

第397章 并立

乔太妃无子, 她自己又早已经打算好了后事,丧仪便按她生前吩咐的那样从简来办, 她殿中的宫人都不必替她守陵, 守过百日的孝便能讨个恩典出宫去。

宫中几个孩子都按着辈份穿孝扎白守制, 等换下身上的孝衣,换上素色暗花衣裳时, 宫里各廊各殿便又重挂上了红灯, 迎来了新一年。

秦昭带大军亲征, 在金州发兵, 年前便攻到通州,魏宽的兵马节节败退,捷报送到京城, 林文镜便上书提议,虽陛下不在京中, 也依旧请开含元殿大宴,由皇后代为主持。

这封奏疏送到了甘露殿, 卫善颇有些吃惊,京中既有秦昰又有秦晏,若循旧例,该由亲王代为主持年宴, 林文镜却突然作此上书。

他有许多回上书提议,虽都是秦昭心中所想, 却操之过急, 这回的主意更是急进, 卫善并未曾授意,他却突出此言,卫善倒不怕传到秦昭耳中会惹出是非,只是担心朝中大臣以为是她有心如此。

往年大宴,帝后共同升坐,祝酒三杯之后,皇后便往后殿去,与诰命同席,从来也没有皇帝出征,皇后来主持大宴的先例。

正元帝也曾御驾亲征,那时便没有过,永平帝在朝时,由甄太后开年宴,甄家的风评如此之差,那一回年宴,甄太后有意抬举母家,被百官暗中嘲讽,徒留笑柄。

林文镜这封奏疏一出,朝中诸臣却并觉得多么冒犯,却也互相打听,猜测着是不是陛下征战,皇后有意想从后宫往前朝来。

皇长子才刚立为太子,卫家又手握重兵,皇后若有此意,该当如何是好。

林文镜不能往后宫来,卫善便将叶凝请来,叶凝带来一对木牌子,一看便是林文镜亲手刻的,一块是龙一块是凤,叶凝取出这对木牌搁到桌上:“这是先生特意雕来送给小殿下小公主的。”

木牌上的龙凤雕得精致,龙盘凤舞,可卫善是见过林文镜原来做的雕件的,知道这虽是贺礼,线条却并没有原来那么精心,叶凝低头一笑:“他这些年事多忙乱,已经许多时候都没有空闲好好碰一碰刻刀了,手生了。”

曾经刻刀是林文镜打发长日唯一依靠的东西,这么一算竟也两年多不摸刻刀了,手竟生成这样,叶凝看了又是感叹又是欢喜。

在他病痛难医的时候,她没想过要离开他身边,除了能够依靠她之外,他身边再没第二人了。如今林文镜声势煊赫,门前车马不绝,叶凝虽心中为他一展抱负而高兴,可却觉得与他之间越隔越远了。

他身边多了许多人,侍候茶饭的小厮,磨墨铺纸的书僮,迎客送客的管事,人人都知林相没有家室,自然也不会带着夫人过门交际。

叶凝在府中成了尴尬人,独居后院,越来越难见他一面,若不是前朝后宫尚且要她传话,她守在屋中绝少出来,连许多年没功夫练字帖都取了出来。

林文镜气色好了许多,叶凝的气色却不比过去,清眉倦目,与卫善同坐时,再没有在军中那样的光彩了,卫善问她道:“林先生这封奏疏是什么意思?”

“便是他所写的意思,想请娘娘主持群臣大宴,与臣子同乐。”叶凝说到这个,目中闪现此许光华:“若是娘娘问我,我自得说先生这话很是应当,这本是年宴,又刚立太子,娘娘出席同乐也没有能挑理的地方。”

秦昭带走了一批武将,留下林文镜章宗义,林文镜算半个卫家人,章宗义又承过卫善的恩惠,以眼前的形势来看,他绝不可能跳出来反对卫善。

本来年宴也由帝后二人同坐,余下卫善一个,领着公主太子们出来,趁着战事大捷说上几句,接受臣子们的道贺,也并无不妥。

原先那位卫皇后把自己藏身在后宫中,前朝又有袁礼贤这样的宰相,把卫家压得死死的,迫得她不能不能谨慎言行,如今还是卫家女当皇后,却不必当成原来那样样子。

卫善沉吟片刻,想到小顺子找回来那付卷轴,祖父书就“正身谨心”四个大字,是姑姑当皇后时恪守着的四个字,她将那幅字挂到姑姑灵前,却并不打算以姑姑的方式来当皇后。

承烨正趴在她身边午睡,裹在里面烧的毛料被子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从毛被子里头伸出一只手来,揪着卫善裙子的一角,呼哧呼哧睡不醒。

一对双生子由乳母抱下去吃奶,甘露殿内殿中都奶香味,连卫善衣上裙上都染着这味儿,她是很喜欢身上沾着孩子们的味道,却不能只有甘露殿这一方天地。

什么事是她能做的,心里自有一把尺。

卫善唤了宫人来给叶凝添茶,她上回来时是桂花双窨,这一回虽非花季,也还是今年的新桂,卫善亲自开了琉璃盒盖,使银勺子从里头舀了一勺子桂花,替她加在茶中。

“告诉林先生,我会写信传给二哥,告诉他这件事。”

叶凝完成任务,想起身告辞,卫善把茶盏推到她面前,留她再饮一杯茶,叶凝有些意外,手握着茶盏便听见卫善问她道:“叶姨打算一辈子就窝在林相后宅中,甘心情愿当个没个身份的女子吗?”

叶凝倏地抬眼看她,二十多年来她确是这么想的,在龙王山上幽居,靠着捉鱼织补换来米粮度日时她从不曾觉得苦,随他千里奔袭大展宏图时也不觉得苦,可到近日却慢慢觉得苦起来,仿佛含了枚橄榄,盼着有一日能口出余甘来,可苦劲却迟迟都不消退。

卫善其实能够懂一些她的心思,碧微也是如此,她的身份已定,不容许她再做些什么事,若是秦显在,也不一定能容忍她与蜀地旧臣过多结交,何况是秦昭在位,只能将满怀的希望都倾注在儿子的身上。

承佑的功课极繁重,她原来是怎么指望弟弟的,如今就怎么指望儿子,期盼着有一日能重回蜀地,盼着儿子能够有所施为。

碧微是身份已定不得不如此,可叶凝却无拘束,就算她此时离开林府,又有谁能来阻拦她呢?

卫善心底叹息一声,知道她无法决断,却不忍心看她就这么日复一日,缩身在林府后院,若是她甘之如饴便罢,可她分明一天比一天更没精神。

“后宫女子,徐太妃也好,乔太妃也罢,实则都为身份所拘,一辈子都不曾伸手做一点自己向往的事,就连姑姑也是如此,我从来都极敬重叶姨品性,赞一声坚忍也还太轻了,难道往后的时光都要在林府后院中数着日子过去么?”

叶凝自己都不知前路如何,若是一天天呆在林府,日子已经能看得到头,却又不知当真离开,前路又在何处,林文镜需要她的时候,她便义不容辞,如今林文镜身边早已经不再是非她不可了。

二十年的安稳,被这两年的动荡改变了,她本以为,他们会相知相守,在龙王庙后头的小竹屋里过上一辈子。

却没想到年华尚在,时光已经不复。

叶凝双手举起茶盏来,捧到身前,对卫善道:“娘娘这些话,是我心底思量,却从不敢宣之于口的,生怕出了口,事情便无法转圜,今日听见如听霹雳雷声,我以茶代酒,敬娘娘这一席话。”

把半温茶水通通饮尽,连杯中金桂都一并咽进嘴里,饮时甘香醇厚,真的嚼到花瓣,却苦入心脾。

卫善也不知今日这一番言辞对她有什么改变,也不能评判她二十多年的时光值不值得,只是不吐不快,皆因心中敬佩,才不能不说这话。

叶凝告辞出去,沉香这才进来,她方才束手立在帘后,不敢出来,这会儿才道:“确是该让林丞相给叶姨一个名份才是。”叫夫人,她未受封,叫姑娘又似在戳人脊梁,便跟着卫善称一声姨。

卫善把承烨的毛被子掖一掖,也不接口,这二人哪里是差一个名份呢,“取笔墨来,我要给二哥写信。”先写儿女事,把太初学写大篆的事告诉秦昭,再说承烨又会背哪几句,跟着将林文镜的奏疏一一细写上去,将自己愿替他主持年宴的话也写上去。

她给秦昭写信,从来没有这么艰难过,小儿女时写些什么都觉得有趣,后来困居京城,动笔时便要再三思量,直恐信件被人半道截去,飞奴传书只能寥寥数语,此时写信又比原来不同,她写了半张又揉了扔进火盆,好半日才把信写出来。

这信加急送到通州,那几日之间卫善虽行止如常,将要年关,接见命妇,预备祭祀都由她一人操持,后宫里又还有个长病的嘉合帝姬,太医开了许多舒肝理气的药,她也依旧不见好。

京城里便又流传起来,说嘉合帝姬是个病秧子,一年有半年都躺在床上,卫善还以皇后之名,特意写信到南朝去,讨两个太医来,说本朝的太医十个有九个给她号过脉,南朝既不住送信来问,不如干脆派两个太医来,好给嘉合看病。

年节之前百事缠身,到年宴前几日还未有决断,林文镜不住上书催促,卫善却在等秦昭回信来,直到年前三日,秦昭的信才终于从通州传回,他亲拟旨意,含元殿开年大宴由皇后代为主持,一应祭祀皆以此例。

第398章 女官

含元殿年宴是正元帝的旧例, 攻进皇城之后的第一回大宴便摆在含元殿中,正元帝一边饮酒一边封赏群臣, 饮得越多赏得越多,当年殿中都未有坐席,个个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