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昱懵在床上,一时面色惨白,他把这药交给杨宝盈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药会被杨宝盈用在他的身上,方才缢死她时,确还有些不忍。到得此时,恨不能叫她死得再惨些。

正元帝深知儿子的性情,这个儿子说些漂亮话是会的,觊觎皇位也是有的,可他再没胆子敢亲自服毒,用这个办法来洗脱自己的嫌疑,何况太医说了,秦昱中毒比承吉更深,用量也更多。

“毒妇!”秦昱低声喃喃,不敢叫人听见,才刚出的那身冷汗干了,又出一身冷汗,抱着被子惊惶,难道这就是中毒之状。

秦昱从来喜怒难定,性情乖戾,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是何时中了毒的,别人也只当是天气燥热,齐王殿下的脾气更坏了,哪里还会想其它。

他又常饮止痛药物,两种药性有相同处,此时悔断肠子也是无用,他“哧哧”喘息两声,爬起来要往正殿去,以此脱罪,正元帝绝无话说。

他心中深恨杨宝盈用自己给的毒来毒杀自己,又庆幸此时服毒还浅,承吉都能醒转过来,他自然也有法可救,当务之急是先逃脱罪责。

秦昱被人搀扶到正殿中,做出难以支撑的模样,对正元帝惨然一笑,伏在地上:“儿子自知罪不可赦,请父亲责罚。”他方才一字未提自请惩罚,反是此时提了出来。

把他刚刚绝口不提中毒事,来彰显他对妻子最后一点情宜,依旧还在请求正元帝:“求父亲准许我收裹盈盈,替她安坟。”

正元帝确是如论如何也不会信秦昱自甘服毒只为脱罪,既然如此,太孙中毒一案,看起来便与他没有干系,杨宝盈一死,死无对证,看着他沉吟片刻道:“扶齐王回去养病。”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蹭三水大大的房

二十四小时有热水能洗澡洗头

不用洗一半头淋冷水

可她连着两天…说梦话…

溜了溜了

回宿舍老老实实去睡硬板床去了

第308章 阴差

秦昱暂时保得性命, 却胆颤心惊不能安眠,不住回想杨宝盈究竟是何时给自己下了毒?

两人夫妻关系并不和睦, 秦昱是被迫娶她,娶了她也从未给过她正妻的尊荣, 面上一团和气,可底下没少用花样折腾她, 看着她害怕惊恐的眼神, 秦昱便觉得心里痛快些。

等从涂氏口中知道自己并非正元帝的亲生儿子, 杨宝盈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时,秦昱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她。

他从不敢把这事透露出去, 便连夜里入梦也紧紧咬住牙关, 后来干脆不许这些良娣良媛们同他睡到天明, 只独居正院, 女人们送来了又再送走, 绝不留人过夜, 自己一个人睡着, 连守夜的人都不许进寝室。

待发觉杨思齐走脱,他惶惶不能终日,心中不住害怕,涂氏死前已然疯癫,若是她不管不顾, 把这事告诉了儿子,杨思齐以此要挟,又如何是好?

秦昱不敢声张, 知道杨思齐可能还在人间的,就只有一个杨宝盈,杨宝盈为了亲兄长的安危,又怎么敢给他下毒呢?

秦昱答应了要找她的哥哥,她这才冒险替他去毒害承吉,除了药性把握不准,这本来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秦昱一面哄骗杨宝盈,一面也确是花了重金寻找杨思齐,买的却不是他的消息,而是他的项上人头。

只要此人尚在人世,他便夙夜难寐,非得见到杨思齐的人头,才能高枕安眠,难道这是走漏了风声?被她看破不成?

秦昱不信杨宝盈能有这样的聪明,她既不知丈夫是兄长,便不会知道他要买杨思齐的命,也就更无可能下毒害他了。

杨宝盈虽每每面上看着恭顺,眼底却暗含讥讽,秦昱不是看不出来,却不似原来那样,非得折腾到她害怕,而是轻轻放过她,容忍了她这些小伎俩。

只要想到他与杨宝盈二人是亲兄妹,秦昱便作呕,隐隐又有些可怜她,怪不得两人欢好这许多回,也从来没有孩子,那会儿只恨她肚皮不争气,后来方知这是万幸,觉得二人天涯沦落,可她终究比自己还更惨些。

秦昱依旧猜测是杨宝盈下的毒,许是被她打听到了什么,知道他要灭杨家香烟,毒液还是他亲手给的,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她要往茶中汤中下毒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秦昱此时看谁都像是贼,不敢饮茶不敢用饭,端上来的什么都觉着里头有毒,让小禧子从王府家奴里挑了两个小孩子上来试毒,防着还有人再来害他。

杨宝盈一死,杨家就只出逃在外的杨思齐,和嫁给曾家三子的杨宝丽了。罪不及出嫁女,可杨宝盈便是因为怨恨正元帝杀杨家满门,才给太孙下毒的,那么杨宝丽又如何能留。

杨宝盈的罪名一定,杨宝丽也跟着遭殃,她自嫁进曾家,为曾家生下两个孩子,曾家老三算是儿女双全,杨宝丽人虽跋扈些,可曾老三本就在兄弟之间不出挑,靠着杨宝丽这才在爹娘跟前露脸,曾家老三这许多年都不敢纳妾,二人倒也算得上美满。

这两个孩子此时成了杨宝丽的保命法宝,她闭门不出,但凡要出门边就带着两个孩子,正元帝心中再恨,也不至于要杀掉大臣的儿媳妇。

曾文涉远在陇右,千里迢迢送信回来,信上一句话也不曾多说,只说老三媳妇既然重病,那便替她好好操办丧事。

杨宝丽久不出门,一直推说病了,她重病而亡,也不算突兀,她自个儿把这由头送给了曾家,眼看着婆婆把两个孩子带走,丈夫又被支使出去,后宅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自知自己是再不能活了,咬牙切齿,赌咒从此变作猫狗也得咬死曾家这些昧了良心的东西。

等到曾家老三回来,杨宝丽已经躺在床上气绝而亡,他心里知道是父亲的命令,却不敢违抗,只得装作不知,此时方才放声大哭,口中痛呼“丽娘”。

曾夫人陪着一并垂泪,安抚儿子道:“她家犯了这样的罪责,留她实也留不住了,等一年之后再给你聘个家中清白的。”

这一对姐妹未嫁之时日日都穿一样的衣裳,戴一样的首饰,仿若双生,到死时也是一样一口薄棺,两镐黄土,连声石碑都无,飘上些纸钱,供上两个馒头,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卫善一听说秦昱中毒事发,立即吩咐小唐去了一趟太医署,随意寻了个由头,问吴太医讨了些药来,暗中示意,这些日子不必再给秦昱的药中加料,先缓过这一段再说,他此时虽把疑心都放在杨宝盈的身上,也得防着他寻根就底,查出些什么来。

小唐身着羽林军的服色,太医署中无人起疑,吴太医给他开了一包拉肚子的药,像模像样的告诉他要用五碗水煎服,不住点头打着保票:“军爷放心,保管药到病除。”

自卫善发觉秦昱饮麻沸散止痛上瘾,便让吴太医给他加了药量,他年轻强壮,比正元帝恢复的快许多,腿上那一块剜掉的肉早就已经长好了,腿上早已经生出粉色新肌,可他依旧摆出个腿疼的模样,走到哪儿都要坐藤椅,一举一动都要柱拐,装得腿伤未愈,在正元帝那儿博些好处。

若不是出了杨宝盈的事,他也确是优容了这个儿子,不论他剜去腿肉试刀是真情还是别有所图,正元帝都享受这种父子情深。起居注记载的正元帝与他大相径庭,这些事件被如实记载,剜肉试刀,父慈子孝。

正元帝好名,秦昱也好名,经得此事,正欲给他些好处,杨宝盈又毒害太孙,承吉虽然醒了,可究竟有没有妨碍,一时还看不出来。

承吉人虽醒了,依旧还是馋吃点心,在正元帝跟前不敢哭闹,踹着小太监让他去婶娘那儿拿点心吃,小太监哪里敢说杨宝盈已经自缢身死,用些寻常芸豆枣泥的混过去,就说是从齐王殿中取来的。

承吉吃了,竟然不闹,只是依旧发怒,太监再告诉他说,他这是生病的缘故,太医院开来的药日日紧盯着他喝,正元帝又把他领到身边问话。

承吉本就害怕秦昱,口里一句三叔都没提,却不住提杨宝盈,显得对她很是依赖,又问正元帝道:“我母亲能不能来?就在长清宫念经祈福成不成?”

她下蛊魇镇太子,正元帝绝不肯饶过她,可她对承吉确是当作眼睛珠子一般看待,往后甄家的荣华富贵,还要靠着承吉,正元帝阖阖双目:“把太子妃接来。”

太孙中毒之事,自然流传开去,正元帝还特意趁着承吉每日精神好的时候,召见魏宽,特意叫他看一眼承吉读书写字的模样,用来安他的心。

魏宽又如何不知正元帝的心意,他抱拳道:“太孙身边危机四伏,不如派两个侍卫,守护太孙。”他的意思是从魏家调上两个人来,正元帝却怕承吉再次发病,自己从羽林军中调派人手,添到承吉的身边。

碧微却似惊弓之鸟,她再进长清宫,住的还是原来东宫那片殿宇,四下殿室连烛火都未点燃,就只她这一间偏殿里点着灯,眼看承佑睡了,她立时起身,换过浅绿色宫人衣裳,梳了一个宫人发式,通身上下别无二饰,跟在炊雪的身后,拎着点心盒子往落霞阁去。

太孙中毒事发,后宫人人自危,就怕祸事落到自己头上,每到掌灯时分各殿便深锁宫门,不许太监宫人再出去,里头守门的太监说是东宫来的,开了宫门,一路引她们进去。

沉香还当炊雪身后跟着的是个小宫人,到了灯火处抬起头来,这才看见竟是姜碧微,赶紧将她领到屋中,卫善正在给秦昭写信,秦昭已经纠集人马到了陇右,曾文涉快上一步,可他才到陇右便有人上门投书,说是永安公主举荐过的旧人。

名字叫章宗义,他正在粮道中任个派粮官,拜帖送上门来,秦昭想得片刻这才想起来,善儿确是举荐过他,秦昭也随手推了他一把,没成想他的官儿没混大,油水倒是越混越多了。

卫善一看见这个名字便想起那篇檄文来,正欲回复秦昭,就听见沉香禀报,说碧微来了,她搁下信件,敛敛衣裳往偏殿去。

殿中幽幽两团灯火,照见她愁眉深锁,两只手紧紧绞在一处,是卫善从未见过的忧愁,六月虽是暑日,可山间清晨夜晚总有寒气侵人,她身上穿得这样单薄,卫善把自己身上披的那件披帛披到碧微身上:“姐姐因何忧虑?”

“那毒是不是你下的?”除了卫善,她再想不到别人,碧微拢住披帛,唇间没有半丝血色。

卫善一顿,抿起唇来看着她,微微动了动目光,算是默认:“再不成想,阴差阳错,竟让他逃脱了罪责。”她话音一落,碧微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陛下欲把承佑接到身边去,这该如何是好?”

一个承吉已经不能安正元帝的心,还得再添上一个承佑,可魏宽就只有一个孙女儿,旨意都下了,难道还能再改不成?是以他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先盼着承吉病情能好,再不复发。

可那金筒中的花汁是剧毒,整个太医院都一筹莫展,还在寻求解毒良方,承吉危难,承佑便跟着危险起来。

碧微的手越攥越紧,勒得卫善的手背发红,她心中片刻难安,对卫善说道:“若能护得承佑周全,你有什么要我办的,只要能办到,我必不推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一直没有双更,不好意思要营养液

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有快四千瓶

等我结业回去开始双更还债哈

接下来讲一个从苗阜那儿听到的新段子

“前几天寒露的时候有很多人都失去了鹿晗“

喵老师真是紧跟潮流了

第309章 缘份

卫善看着碧微, 每回看她露出惶然神情,便忍不住要待她更体贴些,仿佛看见原来的自己, 终日片刻难安。

手中既无利剑,身上又无厚甲, 提心吊胆一刻也不敢放松心弦, 害怕事情像上辈子那样发生,又怕事情不像自己知道的那样行进。

坚定和坚强都是强装出来的, 譬如一层脆壳, 轻轻叩一下就散了。卫善上辈子从未见过碧微脸上流露这样的神情, 此时想来她自然也是害怕的, 只是人前半点都不敢透露心绪。

卫善心中微叹,伸手替她紧一紧披帛,摸到她手指尖冰凉,替她搓搓手指头, 冲她笑起来,温言道:“姐姐且宽心, 还没到那个时候。”

沉香奉了热茶上来,卫善把茶盏递到她手上, 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桂花饴糖, 对她道:“不到万不得已,陛下心意难改,承吉在一日,承佑就是安全的。”

正元帝不是心意难改, 而是骑虎难下,立储之事岂是儿戏,这个孙子不成了,就把另一个孙子提上来,朝臣由得他一次,又岂能再由他第二次。

若是承吉不好,朝臣就更有理由再提年纪,国赖长君,似他这样由着性子把一国交到小儿手中,承佑可比承吉还更小,魏家也已经没有第二个孙女了。

碧微口里含了糖,手中握着茶盏,指尖一温,胸中也跟着热起来,她顿得片刻,看了卫善一眼,咬咬嘴唇道:“我心中难安,夜夜都不曾有好睡,善儿…”

说着她搁下茶盏紧紧握住了卫善的手:“善儿,我与弟弟虽然国灭家亡,可姜家在蜀地,到底还有些名望,若有什么你用得上的,我必不推辞。”

直到此刻,她目光才热切起来,方才指尖微凉,此时指尖微烫,卫善被她握住了手,恍然顿悟,她心中害怕是真的,有所求也是真的,而她也确有东西能拿出来,想借此把自己牢牢绑上卫家这条船。

碧微知道自己说得急切,也知卫善不论对待别人如何,待她从来一片赤诚,心中虽有算计,到底还有些愧疚,可眼看东宫这条船处处漏水,怎么能不赶紧再找一块干的地方保住性命。

卫善再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垂垂眼眸,心知碧微所求的不是这一时的安稳,而是以后承佑的尊荣,不论卫家一系是谁坐上了帝位,都要因此嘉赏承佑。

其实不论是秦昰登位还是秦昭登位,哪怕就是秦昱登了大宝,都要厚待先太子的儿子,以示孝悌之心,承佑只要保得太平,就会是新帝竖起来的一面大旗。

秦昱只怕还更乐意封赏秦显的儿子们,卫善都可以想得到那个场面,宫中四时宴会和朝中典礼祭祀,秦昱都会把侄子拎出来,赏他文房四宝,赐他宝马金刀,只是不会重用他,也不会放他离京,用赏赐来表示自己对兄长的兄弟情谊。

碧微既然开了口,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她眉间似凝着冰霜:“我不能叫承佑变成耍猴人手里,套着项圈的猴子。”

外头天色渐暗,巡军守备越来越多,碧微难免焦急,不住觑着卫善的脸色,直到她语带叹息,松口问道:“姐姐有些什么呢?”

姜家在蜀地尚有残留势力,可这许多年,也早已经被瓜分蚕食,能够留到姜碧成手里的少之又少,姜家替姜碧成请的那个私塾先生便是姜远旧人,如同林文镜一样,不愿出仕,甘愿在姜家当一教书先生。

卫善略略一想,便明白姜家这位先生手里还捏着些旧势力,忠心为主也好,另有所图也罢,他手上的东西就是碧微能拿出来的所有。

卫善早已经答应过保得承佑平安,这已经是第三回了,碧微却总不能信她,倒不如让她觉得自己手中还有筹码。

卫善收起叹息,眉间一弯,冲着碧微露出笑意,心里却知蜀地能拿出来的只有盐铁两样,碧微久在京城,不定能掌握这两样资源,而晋地这两样都不缺。

蜀地出井盐,晋地出湖盐,营州外还有一个盐湖城,胡汉通商之后,盐湖城贸易往来比原先繁茂,税收也比过去增了三倍有余。

何况晋地多矿产,光是卫善手里就有两个采石厂,原来只想着能够悄悄练兵,不意有一处竟开了金脉来,叶凝的信件才刚送进京城,告诉卫善说这一处的金脉正在开采。她手里能拿出来的,通通都是卫善早已经拥有的。

碧微果然道:“姜家在蜀地还有一处私盐矿,养兵冶铁都需要钱,我愿献出这处私矿,为晋王尽一点绵薄之力。”

碧微如何不知晋地地广物博,又早已经被秦昭纳入囊中,这些东西他只多不少,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能表明心迹,儿子是她这些年来心血的倾注,只怕承佑受半点侵害,想保得他平安保得他尊荣,可她手上除了这个,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换儿子的平安了。

这个盐矿本是姜家旧部留给碧成的,花费了许多力气才能保得这处井盐盐矿,被她私自送给卫善,碧成如今还不知消息,可她顾不得了,承吉在正元帝的身边都能中毒,何况是承佑。

卫善摊开手掌,掌心面对着她:“你我击掌为誓,我收下这个,保住你和承佑的平安。”

碧微眼圈微红,哑然半晌,跟着伸出一只手来,连拍三下,两只白玉手掌,击掌为盟,卫善收回手来,指尖拍得微红:“姐姐这下该安心了罢。”

碧微说不出话来,默然良久,卫善看看外头天色,见殿外点起烛火来,着小福子送碧微回去,碧微解下披帛,转身要走之际道,慨然道:“我自己都不知是何时修得善缘,能够遇见你。”

卫善送她到殿外,等她下阶时,轻声道:“许是上辈子修来的罢。”

太子妃很快自宫中被接到长清宫里,杨宝盈身死,同辈之中便只有卫善去宫门边接她。她换下通身的金红色,一身湖色素面衣衫,身边两个宫人两个太监跟着,头戴帏帽,身披披帛,这回出来不曾坐太子妃的大辇,只剩一辆小车,从山道急疾而来。

太子妃头戴帏帽被宫人扶下了马车,到了宫门口都不曾脱下来,轻轻掀开一角,眼睛瞍寻一圈,宫门边就只有卫善一个迎她,见她支撑不住,卫善上前几步,就听见太子妃嘶哑了声音,抖着嘴唇问道:“齐王妃当真给承吉下毒?”

离得近了,卫善这才看清太子妃为何戴着帏帽,她哭着得两只眼睛肿成核桃大小,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她向来和卫善都不亲近,此时却半身都扑在她的身上:“承吉如何?”

承吉自清醒过来,正元帝便把他看管得极严,等闲不许他出殿门,行动坐卧都由护卫看着,连王忠都自动避嫌,除了正元帝吩咐,等闲不住偏殿去。

卫善自然要去看望承吉,可承吉对卫善并不熟识,自太子妃的口中也并未听过她什么好话,他自晕厥中清醒,又服了解□□物,一日之中倒有半日在昏睡,卫善去时,他纵醒着人也木木呆呆,眼睛神态再不似原来那样灵活。

太子妃半边身子都依在卫善的身上,卫善不得不用两只手臂托住她,她戴着帏帽又披着披帛,卫善伸出手去,竟一把就将她托了起来,这几个月中,也不知道她瘦了多少。

“承吉有太医看顾,父亲身子未好,也一心记挂着他,嫂嫂不必忧心。”卫善使了个眼色,宫人赶紧将太子妃扶住,免得她在宫门前晕过去。

太子妃怎么也不肯信杨宝盈会下毒素害承吉,从承吉丁点儿大起,杨宝盈便一直做鞋做衣,因着她自个儿没孩子,十分疼爱承吉,点心玩物样样不少,拿承吉当作亲生子看待。

太子妃在宫中少有交心人,有甚烦恼都是找杨宝盈倾诉,而杨宝盈也总能给她出主意,纵无法可解,也能宽慰她几句,叫她心中好受些,谁知道她这蜜意里都裹着毒呢。

想到那只玉马是她交给杨宝盈的,就差点儿晕厥过去,眼泪早已经流干了,这会儿怎么也哭不出来,喉咙口却抽抽咽咽。

卫善奉命将太子妃送至偏殿,王忠早早正在殿门外等候,他一见二人便躬身行礼:“陛下召见太子妃,晋王妃跪安罢。”说着伸一伸手,对着太子妃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请罢。”

王忠一面说一面飞快使了眼色,卫善垂垂眼眸微微颔首:“有劳公公了。”

她转身往阶下去,跟着便有个小太监快步跟上来,在廊道赶上了卫善:“公公差我问晋王妃好,这几日天气暑热,王妃千万仔细着了暑气。”

卫善指尖一紧,王忠此时让她静心,必是朝中将有大事发生,面上依旧带笑:“有劳小公公跑这一趟,转告大监多谢关怀。”

急步赶往落霞阁,让小福子去找唐九,打听这些日子陇右可有战报传来,按日子秦昭应当已经发兵高昌了。

唐九虽在羽林军,却不能常往兵部去打听消息,王忠出言必是事发有因,卫善又岂能安然不动,她坐在殿中,眼睛盯着窗外的合欢树。

此时合欢正是花期,风一吹便似片片落霞,正如当年卫善未嫁时,秦昭背着她走过合欢树,落了一身绒花。

唐九很快回来,他换一身太监服色,面上却还贴着胡子,急步奔进来,跪倒在卫善身前:“主子领军出兵,已经七日未有军报传回。”

秦昭大军迷失在沙漠中。

作者有话要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古圣人诚不欺我

我们小草大大很直白了

说破我一直以来写文的顾虑

和因顾虑而生的诸多毛病

心里明白但需要人棒喝

一直想改但改不回来

下卷努力吧

(我是在聚餐的时候补足的…男同学们在哭了…)

第310章 有喜

七日之前便是秦昭发兵的日子, 他领着三万人马,出了玉门关,在途经第一处水源时暂作停留补给, 当日还送回信报来,至此之后陇右便没再接到前线战报。

到今天已经第七日了。

小唐急匆匆奔进来, 沉香几乎一把拉住了他, 指着他的脸唬得说不出话来,小唐伸手抹了一把脸, 也不知他手上抹得什么, 搓两下那胡子便根根落下, 他缩在绸帘的阴影之中, 盯住卫善的脸,等着她来拿主意。

卫善坐在榻上,眉目一凝便有霜色,一殿人都看着她, 自小福子到沉香落琼,都指望她此时能说些什么, 可秦昭远在千里之外,她纵是腋下生翅, 也飞不到他身边去。

“这消息是何时传到的?”从陇右到京城, 传递书信最快也要五日,那便是第二日曾文涉便发觉秦昭大军在沙漠中迷路了。

小唐回道:“消息是今日才刚传到的。”

别人不知卫善怀有身孕,沉香却是知道的,她赶紧扶住卫善的胳膊, 替她在腰后加了垫子:“公主且安心,王爷带着这许多兵丁出去,只是一时风沙迷了道路,过不得多久必有信报传回来的。”

卫善按下她的手,她心口咚咚直跳,面上却强自镇定,手掌攥成拳头,吩咐小唐:“你赶紧回去当值,小福子让采买太监替我买些好珠子来,再隔几日我要用。”

西市货物更好,商人们给的孝敬也更多,采买太监便多往西市去,小顺子置下两间铺子,一间卖珠子宝石,一间卖银器皮毛,只要宫里来人说是晋王妃要好珠,他便知道卫善有事吩咐。

卫善安抚殿中人不必惊惶,也不要去惊动卫敬容,她确是心中难安,可此时她一乱,身边这些人就都乱了。

正元帝知道消息瞒下不说,是不想在此时派人去寻找,等到秦昭在黄沙中迷失得更远,再想找也难找回来了。

秦显冰雪埋骨,秦昭又遇黄沙,正元帝可是想到最心爱的儿子早死,余下的儿孙,要么心术不正,要么中毒未解,秦昭迷失道路,就算回来,也可定他的罪。

卫善早已经不记得这场战役的细节,她所知的就只有秦昭最后凯旋归来,虽历尽了艰辛,将士兵丁死伤无数,也依旧杀进大漠,攻到高昌城下,扬了大业天威,替正元帝在丝路要道上立下了石碑,颂扬大业功绩,让途经商队都能看见,从此更添敬畏,不再生不臣之心。

秦昭打胜的消息传回宫中的那一日,卫敬容难得露出笑意,还吩咐典膳多加了两道素食,遥隔千里,替秦昭庆贺。

那时的卫善一门心思巴望着他能回到京城来,她与姑姑困在丹凤宫内,内外难通消息,叔叔身死,两个哥哥在外举步维艰,秦昭是她当时最后一点指望。

可正元帝却不许他回京城,连番下旨斥责他征战高昌领军不力,致使军士死伤众多,而战时又拉得太长,粮草军械难为以继,国库空虚。

分明打赢了胜仗,正元帝不仅没有封赏他,反而下旨申斥,又命他不必进京拜谒,就地散了兵甲,着秦昭还领着他的残部回到晋地去。

当时卫善不懂,只是失望他不能回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秦昭本就自身难保,她到最后也没能等来秦昭的救援。

当年不懂,此时也已经懂得这仗有多么难打,秦昭还未发兵,便在家中铺开地域图,与手下将军论这回出征该当如何行军。

卫善早年在琅嬛书库里翻找出来的高昌域图派上了用场,沙漠水域路线随风沙数年一变,要在沙山沙海之中寻到去路,行进到千里之外的高昌国,本就是不是一件易事,商队沿且有迷失的,何况这许多人的大军。

黄沙埋白骨,丝路之上比比皆是,虽有向导可三万人行军本就诸多不易,食水稀少,粮草供运难及,此去艰险不可言喻。

高昌远在陇右之外千里地,若非丝路诸国通商中土,高昌国也不会因地处商道要塞而富国强民,而高昌国王又因为国富民强蔑视中土,不再称臣。

连夏朝末帝都能得到高昌国的岁贡,正元帝岂能容忍他不置藩臣礼,仗是一定要打的,派出去的兵丁却堪堪能够征战高昌。

高昌国虽小,国力却不弱,若派十万大军征发实在太费人力,粮草运送不及,而三五万人,长途跋涉就算到了高昌也早已经是疲兵,高昌国王只需以逸待劳,坐收其弊。

只要守城不出,等这三五万人的粮草食尽了,自然就会退兵,趁着秦昭退兵之际,从后追击,一边是吃饱喝足的精兵强将,另一边是少食少水的退兵散将,胜负早可预料。

这是还未发兵时,就已经可以预见的战争状况,正元帝并不会给予秦昭更多的援助,秦昭领着三万人马,只要出了陇右就一切都要靠自己。

卫善眼看着外头日落,殿中点起琉璃灯,她问道:“成国公明日何时进宫?”

文武大臣每日都来长清宫,正元帝虽在养伤也不断早朝,可以称得上是个勤勉的皇帝,便是在病中也不忘处理政事。

正元帝不掀开,就让魏宽掀开,逼得人去找,她虽不信万全准备下秦昭还能迷路,可古来征战,将士兵丁最惧的不是敌人骁勇,而是迷失路途,在途中消耗过多精力,便是兵精将勇也难免打败仗。

小福子道:“每日辰时宫门开,奴才去候着。”

卫善点一点头:“告诉成国公,再有两月,皮货商人便要进京城了。”魏宽只要看见军报,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军报绕不过兵部去。

魏人杰本来是她扣在手上的一张牌,而这张牌轻易就被她打出去,她虽说了两月,可心里知道自己等不到两个月,若是再有七日秦昭还没消息,她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再枯坐京城。

卫善听了一夜山风,这一夜中都未能入眠,天色才露出一丝光来,她便翻身起了床,沉香在外头值夜,听见帐中气息平稳,却知道她一夜都未睡,一听见动静便披衣起来,替卫善披上披帛。

卫善挥一挥手:“点灯罢。”

沉香点亮了白玉盏,幽幽一豆灯火照亮了妆镜,倒替她脸上添了些暖色,沉香替她细细上了一层珍珠粉,盖去眼底青黑,她不住觑着卫善的脸色,奉上粥汤:“公主好歹喝些罢。”

从昨日起卫善便食不下咽,隔得一夜,肚里是空了,可喉咙口便似堵着大石,一点都咽不下去,虽则如此,也捧起碗来,两三口喝尽。

胸中这才有了些暖意,她自知面色难看,唇间点上些胭脂,免得请安的时候叫正元帝看出来,带着七八个食盒子,往正殿去了。

正元帝并不似在宫城中那样冠服早朝,只召见大臣到勤政殿中禀报六部事宜,他此时的身子也已经撑不下一场大朝会了。

太子妃早早侯在偏殿中,她怀里抱着承吉,承吉已经快要六岁了,太子妃哪里抱得动他,可她却一刻都不撒手,见了卫善,不复宫门前的惊惶失措,抱着承吉,又叫她安然了。

卫善冲她点头示意,承吉把脑袋伏在太子妃的肩上,仿佛还在熟睡,前殿隐隐传来大臣的声音,隔得一段便有一刻静默。

卫善思绪直飞陇右,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一刻静默是正元帝在说话,他早已经没有当年声似洪钟的劲头中气,连文臣的声音都比不过了。

王忠在前侍候,林一贯在后头端茶递水,卫善捧着茶盏,才刚掀开茶盖,便听见外头高声争论起来,卫善一入耳便知是魏宽的声音,她还未动,承吉便被惊醒,他一下子惊哭起来,太子妃搂着他又拍又哄:“承吉不怕,皇爷爷立时就来看承吉了。”

卫善蹙了眉头指派了个小太监:“你去瞧瞧是甚事闹了起来,把太孙都给吓着了。”她的话比太子妃的话还更管用,小太监弯着腰往前去,听了两句又退回后殿。

“成国公和陛下起了争执,这会儿已经劝住了。”小太监摸不着头脑,正元帝从来宠信魏宽,如何又会在殿上申诉他。

卫善心中了然,这架只怕是魏宽吵给她听的,魏人骄找不着弟弟,魏人杰杳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魏家从没想过魏人杰会心甘情愿自己走,连卫善都不曾想过,他们虽目的不同,却都以为卫平是使了什么手段这才拘住了魏人杰。

魏宽好容易得知儿子尚在世间,如何能不倾力救他,既要救出儿子,便要答应卫善的条件,增派援军,找到秦昭。

承吉一哭,前头倒是不再吵了,正元帝也已经疲了,他挥挥手,不住大口喘息,好半日才道:“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