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多年来已经惯于独挡一面,自担风雨了。但有人用这种责备而关心呵护的口吻数落两句,心里还是暖暖的,十分受用,笑了笑道:“子籍兄手下的人都比较难缠,要找人帮忙当然还得找严大哥这么爽快利落的人。”
严极看到我的装扮,便知有异,闻言一笑在我肩上拍了拍,安慰的说:“有什么麻烦你说吧,做大哥的回了长安,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叫人欺负了我妹子去。”
我轻叹一声,缓缓的说:“严大哥,不是有人欺负我。但这次的麻烦不小,可真的是‘天’大的事。”
严极一扬眉,正想细问,突闻门外一阵喧哗,有人大叫:“开门,开门!”
五十八章 火起
拍门声十分杂乱,我心一凛,严极已经一跃而起,道:“妹子,你在屋里坐着,我去把人打发了。”
我坐在屋里,既觉得现在不可能有这么先进的监视系统,我才跑来找宫禁军首领,立即就有人来抓;又觉得宫禁军明显的在经历洗换,铁三郎这里被人监视也理所当然。
惴惴不安中,严极却已经跟外面的人搭起了话:“你们是什么人?”
回答的人腔调很是殷勤,却没听出什么恶意:“啊,您是铁军司马的兄长吧?是这样的,铁军司马今天升了校尉,宫里赏赐了五匹丝绸,十匹绢,二十匹细布,棉褥两件,钱五十緍,金五斤,玉玦一双……我们是新进的期门卫,这是替铁校尉先把东西送回来的。您是不是让一让,我们好把东西抬进去?”
“你们把东西放到东厢去,别吵吵嚷嚷的惊动了四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往东厢去了,紧跟着是严极拿了钱财打赏抬财帛的人的声音。
等到人声停了,严极一脸诧异的返回屋里。我涩然一笑,问道:“严大哥,你可看出什么不对劲了没有?”
“三郎封校尉,论资历功勋是够了。但封个校尉赏赐这么丰厚的财帛可不大对劲,该封赏的人应该是陛下吧?哪里走出来一个不清不楚的‘宫里’?”
严极是纯粹的军人,不喜欢与闻政事,一路快马回长安,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此时才觉得奇怪。
我微微摇头,轻声道:“严大哥,你说的这些不清不楚的事,就是我刚才说的‘天’大的麻烦。”
严极奇道:“什么?”
“长安有大变,有人要暗害陛下,扶幼主登基,把持朝政。我来找铁三哥,正是想问他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冒险救驾。现在看来,对方已经先我一步了。”
严极愕然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的说清楚。”
我将自己发现南疆大营的异况以来所知的所有事情都仔细说了,见严极惊得目瞪口呆,不禁心里发紧。眼看天色转黑,铁三郎还不回来,知道他必是升任校尉,被人拉去宴饮了,便道:“严大哥,我先回去了。我想救驾,但不知铁三哥和你是怎么想的……不,你先别急着劝我或者答应我,等铁三哥回来了,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明天再告诉我吧。”
出了铁家门,我心头一阵茫然。
徐恪让我来长安是以探听消息为主,但我自己回长安,却是想见齐略,或者救出他。可见他也好,救他也好,那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的,必须有人帮忙。如果宫中还允许外臣出入,我还能借机寻找陈全或者荆佩她们。但尚书台不给人半点机会入未央宫,我只能找铁三郎他们帮忙。
铁三郎以前放着好手艺不做,来当期门卫的原因,就是嫌匠户身份太低,他想出人头地。现在越姬明显的赏赐了厚禄,也必会许诺高官,这样的机会他肯放弃吗?
我趁夜回到家里,心烦至极,神不守舍的吃了晚饭,早早的上床睡了。睡到半夜,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叩扉声,我惊醒过来,摸起卸在枕下的铜簪,蓄势待发。
窗外那人叩了阵窗扉,轻声叫:“云郎中,我是荆佩。”
我翻起坐起,问道:“你说你是谁?”
“我是荆佩!”
我心中一凛,赶紧开窗,荆佩跳进来,什么话也没说,砰的跪倒在我面前,将她怀里包着的一包东西托在我面前,话未说完,哭声已经先出了:“云郎中,求你救救这孩子,他快不行了……”
孩子?我将油灯拿起放到低矮处点燃。荆佩赶紧将孩子放了过来。就着灯光一看,那孩子脸色乌青,口衔一枚用线绑着的胡桃,额头滚烫,已出气多进气少。
荆佩一面去解那胡桃,一面掉眼泪:“我带着孩子夜行,怕他哭引人注意……”
我点点头,也顾不得跟她多话,低头给孩子吸痰渡气。好一会儿,孩子才缓过气来,张了张嘴想哭,发出的声音却低得几不可闻。我从床头取出随身的医箱,在孩子头颈部扎下几针,然后再细看刚才吸出来的痰迹。
“云郎中,这孩子怎样?”
“这孩子本来就有些先天不足,脾胃虚弱,应该好好养着的,怎么还弄出营养不良和腹泻来,这伤寒之症,足以要他的命!荆佩你是……”
我本要说她两句,一想这也必非她所愿,当下闭了嘴,将酒精和脱脂棉拿过来问:“他吃什么?多久没吃了?”
“我不敢带他去求乳,只好给他熬汤,有什么吃什么……”
她也是懂医的,见我摆齐了工具,立即动手孩子渐温。我看她做事停当,便将窗帘拉拢漱口,把冷开水含温了喂孩子吃药。
“云郎中,你能救活他吗?”
我摸着孩子那细小得全无半点婴儿的肥嫩,瘦得好像轻轻一握就会断折的手,叹道:“他太小了,病得太重了……”
荆佩无声的哭泣,我静静的给孩子施针,过了好久才问:“这孩子是……谁的?”
荆佩坦然回答:“这就是陛下的嫡子,自太后遇刺,陛下病倒以后,宫里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不对,孩子差点被乳母闷死,我们只好带着他逃出来。林环去楚国求援……”
荆佩孤身一人寅夜叩窗,送一个孩子救我治,他的身份我早有预料,并不意外,但林环求救的方向是楚国,却让我大吃一惊:“去楚国?”
“陛下将我部的大部分人都安排到了楚国,所以林环只能去楚国。我则是护着孩子南下寻你,途中听到你已来了长安……云郎中,内宫的变乱,你应该清楚吧?”
“不清楚,你给我捡要紧的说。”
“此事要从陛下所宠的李昭仪说起,李昭仪是费成侯高适的妻堂妹……”
我一惊,问道:“是高蔓的表姨母?”
“是。李昭仪是费城侯为了邀宠,设了诡计送到陛下身边的。” 荆佩微微踌躇,暗窥了一下我的脸色,含糊的道:“这位李昭仪……呃……行事很没有分寸。”
她没出口的话,其实应该是李昭仪被齐略宠得行事没有分寸才对。越姬生育了两个皇子,跟在齐略身边近十年,都只被封为婕妤,这位李昭仪竟能踩在宫里几个旧人头顶,可见恩宠之盛。
“李昭仪心气高,因为比皇后晚两个月怀孕,心里就很不高兴。偏偏皇后平安产子,宫中大庆,她早产生子却是……却是……”
“是女儿?”
“不……”荆佩摇摇头,脸上竟也有点惊惧之色,低声道:“她生的那孩子头大身小,左腿只发育了一小截,是个畸胎,李昭仪惊惧之下竟将孩子摔死了!”
我大吃一惊,荆佩继道:“李昭仪怀疑是皇后下毒害她的孩子,竟在皇后来抚慰她的时候偷了天子剑,将皇后杀了。”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问:“她是在齐略眼前……将皇后杀了?”
荆佩点头,妻妾争风,互相暗算,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做到李昭仪这么绝,摔了孩子,偷了天子剑,来个当面血溅五步的,却真是罕有听闻。
这不仅是对天子尊严的践踏,更是一种巨大的情感伤害。
齐略骨子里个非常多情也肯用情的人,皇后是他青梅竹马又做了十几年夫妻的表妹,李昭仪却是宠爱非常的妾室,这么惨烈的事件发生在他的眼前,其中的刺激不言而喻。
“你接着说。”
“太后将皇后娘娘驾崩的真相瞒了下来,本想另做打算,不料在回长乐宫的途中遇袭,被毒箭所伤,昏迷不醒。陛下让越婕妤暂摄三宫事务,急召太医往长乐宫给太后治伤……陛下处理这些政务的时候,虽然因为伤心精神差了些,但也好好的没见什么异常。可不知为什么,第二天他从长乐宫回来,去看过被禁的李昭仪后,突然吐血昏倒。”
我摸着孩子的体温已经下渐,脸色也不再是乌青,开始呈现出发烧的正常情况,便将他身上的银针取下,放进被窝里盖好,轻声道:“你在这里看着孩子,我去给他找吃的。”
“注意灯光,别惊动邻居了。”
“我知道。”
我摸黑在厨房里摸了许久,也没找到什么婴儿吃的东西,只能折回楼去敲赤术的门:“小赤,家里的牛乳放在哪里了?”
赤术迷迷糊糊的出来,高一脚低一脚的摸进厨房里,开了地下室,取出一只蜡封的坛子,打着呵欠说:“灶堂里藏着炭火,你热一下再吃,别熬太久的夜。”
他说完梦游似的回房睡去了,我用巴氏加温法将牛奶煮好,端上楼去。所幸这孩子虽然气弱,但吞咽还不成问题,又不挑嘴,吃了大半碗牛奶。
我见荆佩一脸倦色,便道:“你睡吧,别强撑着了,孩子我会照看。”
荆佩应了一声,却不解衣,坐到窗边。我看她那姿势俨然就是当年在丛林里守夜的警戒之势,心里一酸一软,叹道:“你既然来了这里,我就会将你和孩子都安排好,不用担心了,解衣上榻休息吧。”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睡……”
我叹了口气,翻出一条备用的被子,铺在爽椅上,喃道:“我真不明白你……”
荆佩轻轻一笑:“我们受皇室供奉,闲时少拘礼节,但有大事,却必须谨守分寸,不可有丝毫逾越,誓死效命。现在越姬已经有意扶子称帝,窃取国器,若陛下有不测,便要奉嫡皇子为尊;而你……您,则将是抚育嫡皇子……”
“别打我的主意,还有这孩子,照我的意思如果情势不好,料不能让他涉险。”
荆佩静默不语,过了会儿,便传出了细细的鼾声。我添好灯油,在榻前坐下,心如乱麻,解之不开。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有睡意上涌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我悚然一惊,以为自己不慎踢倒了油灯,但睁眼细看,那火光却是从屋外透进来的,人声隐隐。
我起身一看,却是东南方火光升腾,且火势越来越大,竟是半空里都能看到火星高溅。我仔细一想长安城的格局,吸了口凉气:这火多半是桂宫或北宫起的,怎的竟没人在最初起火的时候便扑灭?弄成现在这种燎天大火。
荆佩本就睡得浅,此时也惊了起来,骇道:“怎么回事?啊,现在烧的是桂宫的飞云阁!”
“越姬一向是住在桂宫的吧?”
荆佩点头,突然一喜:“是有人救驾?”
“也有可能是越姬他们为了下杀手而做的铺垫。”我的手握在窗沿上,指尖有些生痛,望着天边的大火,胸中也有把火熊熊燃烧,煎熬着我的心肺。
荆佩怔了怔,突一咬牙,重重的叩了个头:“云郎中,内宫情势不明,我要回去一探究竟。嫡皇子幼小柔弱,请您念他是深爱着你,你也曾经深爱的人的骨血,护他周全。”
第五十九章 皇子
我望着长安的燎天大火,想到他现在生死未卜,心头一紧,轻声道:“我会尽力。”
荆佩离开后,我静静的望着天边的大火,也许是老天不忍长安城内的百姓受权势纷争的牵连,簌簌的下起雨来。大火烧了半夜,终于在天时和人力的合作下变小了。
我连夜把以前穿的旧衣改小,将孩子的里外衣裳都换了,连那些表记身份的佩饰也一件不留的卷在一起,全塞到灶堂里点火烧了。然后把来做早膳的厨娘打发走,亲自煮了早餐。
赤术起来一看,大感惊讶,脱口道:“姑姑,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难道姑姑往日很懒么?”
赤术摇摇头,有些不信:“姑姑一向不喜欢做这些事的。”
吃过早餐,我看老师和赤术出了门,便回到楼上,给孩子喂牛奶。小东西大约认生,我又不擅于哄孩子,好久才将牛奶和药都喂了下去。在给他把尿的时候,他居然哭了起来。
我急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亏得这孩子还在病中,又吃了消炎药,声气不壮,精神萎靡,咿咿哇哇的哭了一阵儿便自己收了声。我给他垫好尿布,裹成襁褓背起,披件大披风将他遮住,对镜一照,宽大的披风将他藏得严严实实,并不显形,再打把伞遮一下,即使我带着他上街也不会有人留意。
这孩子是个祸根,我在长安底子不厚,只有将他送到南州去,才不怕有人追查。我这下主意,拿了雨伞,刚推开院门,却老师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外,竟根本就没去医馆;赤术垂手站在旁边,也脸色古怪。
我面对老师,习惯性的心虚,立即被他的脸色吓得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叫:“老……老……师……师……”
“我是老了,但还没有死!”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嗫声道:“老师,您还去医馆啊!”
“我看你不是想我去医馆,而是想我去义庄!”
我吓了一跳,忙道:“老师,弟子万不敢如此大逆不道!”
老师拉着我奔回内堂,一把将我身上的披风扯开,指着我背上的孩子,气得须发颤抖:“不敢?你连孩子都偷……偷……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一愕,意识到老师是误会这孩子是我的私生子,忍俊不禁。大约是我的表情太过不敬,老师气得更不说话,就手收起雨伞,就对我的后膝一扫:“跪下!”
我待要辩解,突又想到这孩子的身世,登时转了话头:“老师,您莫生气,我现在就去将他送给别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却把老师气得浑身发抖,一手将我背上的孩子解下,放在桌上,一面吼道:“赤术,去拿根荆条来!”
我大吃一惊,叫道:“老师,您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的?你这混帐东西!你不嫁而育也罢了,还敢生而不养!我什么时候这么教过你了?你还有没有羞耻,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畜生!”
赤术不去拿荆条,老师就拿了竹条扫把,扯了几根没头没脑的狠抽。我生平何曾挨过这样的打骂?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偏偏还不能辩解,只能抱头左躲右闪。
赤术大惊失色,赶紧来拦老师:“爷爷,姑姑现在是堂堂抚民使,可不是小孩子,不能打啊。”
“什么抚民使,她就是宰相王侯,也还是我的弟子,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一样打!”
也亏得老师这几年只管编纂医经,不操心杂务,身体清健,没有什么不能动气的毛病,虽然追着我打,也不怕出事。只是桌上那孩子却惊醒了,哇哇大哭。
老年人多偏爱婴孩,老师也不例外,听到孩子哭得凄惨,手下不禁一缓。赤术趁机道:“爷爷,事情已经发生了,您与其这么打她,不如想法善后!”
“还善什么后,打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必管了!”
说归说,但老师还是停了追打,和赤术两人一齐去看那孩子。那孩子病容满面,哭起来连眼泪都少,只在干嚎,赤术怀疑的对老师说:“爷爷,您可能误会了,这孩子多半是姑姑的病人。”
“如果只是请她治病,哪用得着半夜三更翻墙进来,偷偷摸摸的不敢给我们知道?”
我这才知道昨晚荆佩来了又去,老师是知道的。难怪他那么警醒的人,桂宫大火燎天,火声水声救火声,他也不起来看一眼。
老师骂归骂,但还是起了疑心,喝道:“把手伸过来!”
我不伸,讪讪的道:“老师,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别的事都能糊涂,这样的大事怎能糊涂?这是什么人的?”
我抿嘴道:“老师,我答应了人家会照顾他,其中就包括了泄露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老师虽没给我诊脉,但留神看了我的举止行动,确定孩子确实不是我的,怒气一缓,又因为冤枉我而有些尴尬,虽然拨不开老脸道歉,但看了看孩子,口气却缓了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请人将他送到南州去。”
“这么个瘦弱的小娃儿,生着这么重的病,连风也不能见,还去什么南州?”老师皱着眉头,踌躇片刻,突然道:“我来管。”
“这不行。”
“怎么不行?”
我不好明说,老师跟赤术对视一眼,面上都有忧虑之色。我想将孩子接回来,赤术却突然抢前一步,将孩子抱了过去:“姑姑,这孩子的事我来安排,你不用管了。”
我大吃一惊,急道:“小赤,这孩子会连累你们,你管不了,快还给姑姑。”
“姑姑,这孩子连累你,跟连累我们有什么区别?”赤术看着我,叹了口气,正色道:“姑姑,我已经成人了,不是小孩子。什么事管得了,什么事管不了,我还是分得清楚的。现在医馆里每天都有产妇,我把孩子带过去,寄在哪个名下,说是生的双胞胎,他的身份就再也不会有人怀疑,这样不是比你冒险将他送到南州去好吗?”
我一怔,老师已经一挥手,下了决断:“这事就这么办。”
我手足无措,老师看看我,再看看赤术和孩子,突然叹了口气:“阿迟,你的主意是一天比一天拿得大,我是一天比一天的老。能管得了你,能帮得了你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但你如果以为有什么事都自己担着,不让我知晓,就是孝顺,那你就错了。”
老师的脸上已经有了老年斑,眼角皱纹的每一条纹路,似乎都在诉说着他心中的疲惫。眼里的关心爱护一如既往,只是目光却不复曾有的锐利。
“阿迟,与什么都不知道的提心吊胆,我宁愿什么都知道,就算真有什么危险,我也心里有数,能早做防范。”
老师和赤术抱走了孩子,我正准备锁门入城,突闻外面有人叫道:“老师!”
循声望去,却见文奇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身雨水淋漓的走来。
“太学里的南州籍同学和商贾们都准备好了吗?你们是不是现在就回南州?”
“几位师兄弟正在安排,今天下午以前一定妥当。”
文奇问道:“老师,昨晚桂宫大火,长安城里现在流言四起,乱成一片,一早就有缇骑借口追查昨夜在桂宫起火,四出索盗。这明显是越姬一党为了扶立皇子,准备血洗清算,你真不回南州吗?”
我摇头,催促道:“长安的情势险恶,你们快快回去吧!”
文奇抹了把脸,道:“老师,你若回南州,我们便跟着你回去。你若不回,做弟子的没有抛下老师不管不顾,自个逃命的道理。”
我看他表情认真得很,不禁一怔:“胡闹,我是官身,你们是白衣,政局变乱,跟你们无关,你们趟进来能起什么作用?天下岂有做老师的拖累弟子涉险的道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老师你勒石为碑,树在大理学院的铭言,我们虽是白衣,关心政局也是应当。”
文奇说着,突然躬身道:“老师,弟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毕竟是女儿身,多有不便之处,若是平常政务,自然没有什么值得弟子担心的。但这样的大乱,您若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帮衬,却未必应付得来。”
我心一动,一个念头闪过,呆望着长安城的高墙,沉吟片刻,吐了口气,道:“也好,我有件事要你们办……”
我把话说完,文奇便应诺:“此事简单,我和众师兄弟一定办好。”
长安东西九市萧条了不少,嗅觉灵敏的商家,也已从流言里察觉了危险,出售柴米油盐的商铺,都只开了半边门;太学里,许多热血生员冒雨在天子亲自主持勘勒的五经石下声讨尚书台滥权;京兆府衙门大开,文吏武役严阵以待,处置昨夜趁乱为盗的地痞无赖,安抚百姓;锦衣佩剑的缇骑三五结队,骑马在长安里游走,时刻准备着逮捕“作奸犯科”者。
我租了辆马车代步,悬起南州祭酒从事的符旗,佩了印绶,才通过缇骑的盘查,赶到尚书台。尚书台今日贵客盈门,许多梁冠章服的王公大臣气势汹汹,求见天子,将尚书台的正堂挤得水泄不通;而尚书台从庭院到外面的驰道则挤满了悬着各式符旗的马车、牛车、驴车,估计是各州各郡来长安的有秩吏员,正装来问昨天桂宫的大火及天子安康。
春雨潇潇,尚书台的正堂里喧嚣一片,似乎许多人吵成一团;但尚书台正堂外的庭院和驰道上,却除了牲口的嘶鸣和雨声外极少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竖着耳朵听里面的争吵,希望从只言片语中获取有用的消息。
我坐在车里,静候许久,亦不见尚书台派吏员出来处理外面群臣汇集的场面,不禁皱眉。等了两个多时辰,正觉得腹中饥饿,忽闻东宫那边蹄声如雷。遥望过去有队人马向这边冲了过来,马蹄骤响,但一起一落却清晰可闻,绝无参差不齐,稀落零碎之意,正是军中久在一起训练,人马皆有默契的骑士才能跑出来的脚步声。
那彪人跑得极快,几个起落已到了停满驰车的路段,眼看便要冲进车队之中。但为首的那人一声吁呼,整队人马的坐骑便应声缓步,在与车队一步之处整齐划一的停驻。
汉朝尚武,文臣也多通御射,车队中的众官吏闻声而观,见这队人马动作整齐,训练有术,一静一动中自有一股久历沙场征战才有的剽悍戾气,端的英武雄壮,威风凛凛,都不禁喝了声好。
骑队停驻之后,一群拉车的牲口受这股威压逼迫,都躁动不安。只那骑队的战马却安静无比,不显丝毫局促。我凝神一看,心中讶然,骑队的首领却已经瞧见了我的车驾,纵马过来,叫道:“妹子,尚书台少说也得过四五天才能理清事务,接见外州使臣,你别等了,跟我一起去吃午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