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俭惊得挑起眉梢,却是半步不退,反而愈扬起唇角。
僵持。寒意四起。萧瑟弥涨。
忽然,一个稚嫩童音生生插进这对阵局中来。“阿爷今日还未教我习剑呢!”那小女儿捧着一把小剑,不知何时已奔来父亲身旁,双手将剑高高举到父亲面前。
异军突起。立时,局破。
白弈声色不动,一首掌住女儿,另一手悄然便按在剑上。
见此情形,白崇俭眸色轻震,下意识已退了一步,又一刻,冷哼一声,闪身掠去,已不见踪影。
“阿爷…叔父怎么走了?”阿寐拉着父亲衣摆,瞪大了眼。
“叔父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白弈将女儿抱起来,重将那小剑塞回她怀里。长出一口气来,一时,竟惊觉无力,他静了好一会儿,对女儿歉道:“阿爷今天累了,不习剑,咱们下棋,好不好?”
阿寐颇乖巧地应声,扭头却甜甜笑着向花间喊道:“阿娘,阿爷说今天不习剑呀,下棋。”
寻声望去,正瞧见婉仪隐在花树后的身影。白弈默然良久,终得吐出两字:“多谢。”却已沉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婉仪这才走上前来,一把从他手里拿过那玉钏儿。“宫里的东西,查起来就是麻烦,你要留着?”
白弈眉间已见了乏色,并不应她,只是抱着阿寐往堂屋里去,一面同女儿说着话。
婉仪静立着看他走远,转身将那钏儿扔进鱼池。
那缠臂的翠玉,在水面上点出个清澈涟漪,一圈圈晕开去,终于,彻底消失无踪。
章五二 魅中仙(2) 作者 沉佥【完成】
月朦胧,树影斑驳,鸟语呢喃随风。分花拂柳缓步,映入眼帘,却是旧日庭院重。
那提灯在前引路的女子,身旁相扶的长者…方姆姆、静姝、水湄…
这是…还在凤阳么?
“娘子还愣着做什么,使君刚接了尊大人与小郎舅过末,等娘子好久了。”
啊…
惊诧时,却被人推了一把,扑进屋里去。
抬头,正瞧见父亲与弟弟。父亲坐在上首,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儿,大笑开怀。
吉儿!
惊骇时,一双手却将她揽入怀中。“还整天冒冒失失的,儿子都笑你。”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亲昵厮磨,含着笑。
“儿子?”她怔怔地抬头,“我的…吉儿?”
“你没事罢?”他眼中显出惊色来,反身从父亲手中接过孩子,“可怜的儿唉,你的傻娘亲把你都给忘了。幸亏还有阿翁、阿爷和舅舅疼你。”他抱着孩子,眼角眉梢浸着宠溺的谑笑。
这究竟…怎么回事?
“吉儿…吉儿还在?”
“当然在了,不在去哪里?”
“你…不娶公主了?”
“别说傻话,儿子都快两岁了,娶什么公主?”
“那也…也不要我嫁给别人?”
“…你睡魇了么?”他苦笑不得,将孩子塞进她怀里,“乖儿子,快给你娘两爪子拍醒她。”
孩子柔软温暖的触感就在怀中,熟悉的奶香味如此亲切,小小的脸那样甜。
是吉儿!是她的吉儿!
鼻息酸涩,泪便落了下来。
“又哭了。这不是都好好的么,一家人团聚了,你又哭的什么?你再掉眼泪,岳父以为我欺负你了…”他将她紧紧搂着,柔声低语哄慰。
真好啊…好温暖。真想就这么陷下去…
可是…这些,明明不是真的罢…?
“你到底——”
她奋力挣开怀抱,却猛得被推倒在地。
再抬头,看见另一个女人――不,是另一个她。
“你到底想怎样?”另一个自己,用一模一样的声音、话调质问她:“你不喜欢这个梦么?就这样一直做梦下去不好么?为何定要纠缠那些无意义的真相?”
“可这些明明不是真的!这样自欺欺人-一”她奋力反驳,但却被打断了。
“骗一骗自己有什么不好?一直一直说着‘真相’,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真相’么?自以为正做着正确的事,只是换一种方式自欺而已罢。”
她看见自己在对面冷笑,听见毫不留情的宣判。
“是啊,你这种人,真可怜呵,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你消失罢,不要来妨碍我!”
四周陡然漆黑。
她看见自己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就要氰氲而散,愈来愈觉得冷。
“阿姐!”
忽然,那个少年从阴霾中向她扑来。依旧是多年前,柳荫道旁策马扬鞭的印象。他抱住她,焦急地唤:“阿姐!醒醒!”
“弟弟,阿姊在这里呢。”对面的女子低垂了眉眼,柔声呼唤。
他却像什么也没听见般,执意抱住了她。
“阿显!”那黑暗中的镜像暴怒起来,伸手便来拉扯。
相触之时,她看见大朵血花从弟弟肩头滚落。
“阿姐!你快醒醒!”他皱着眉,依旧不顾一切地唤她。
阿显!
她惊呼着猛坐起身,冷汗满面,沾湿的长发帖在额角脸侧,指尖仿佛设了触觉。
是梦。
这种梦…呵…
她紧蹩着双眉,大口喘息,抬手擦拭汗水,这才瞧见身旁那张担忧的脸。“陛下…?”她略怔了一瞬,正过身子,俯拜,“陛下驾临,为何不叫醒妾?”
“奴婢们说你难得安睡,朕本打算看看你没事就走了。”李晗伸手轻捋着墨鸾颊侧青丝,叹息时拧眉不舒,“真的还好么?你刚才的模样看起来…喊你也听不见。”
心弦一颤。她望着面前这男人,久久无言,终于,却软身向他靠去。“若妾说‘不好’…陛下…是不是就不走了?”她缓缓以手摩挲他下颌胡青,沿着颈项,掠过凸起的喉核,从领口探入,在锁骨胸前流连。夜色撩拨,青灯淡染,她的双眼如有迷雾笼罩,在此相对时刻,媚色诱人。
甜香吐息扑面,泪珠却滚落在颈窝,冰冷而又滚烫。她仿佛水一般滑腻,浅浅冰冷衬着他的愈渐火热。“阿鸾…”李晗迷醉地低叹,不及思索已将她紧紧揉入怀中。那女子却似妖娆的蛇一般缠住了他,剥夺他的思考。她像一株柔软藤蔓,攀在他耳畔低吟婉转。“郎君。”她忽然如此唤他。
你喜欢罢。喜欢被这样呼唤。如此亲密无间,不再是虚假的讨好,疏离的畏惧。
他发出痴哑的呻吟,舍不得封住那沾蜜的檀口。
她却在娇羞迎拒间捧起他的脸。
“郎君…让我看清你的眼睛,让我知道,正抱着我的是你…”
他顺从地与她相望缠绵,却什么也看不清,唯有愈发炽烈的灼热与那娇娆无限地风情,魅惑如毒,将灵魂也吞没了。
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尽兴欢愉,情潮跌宕,大汗淋漓倒在她身上,喘息地依恋满怀。“总觉得…不甘心啊…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就连你身上哪儿又不好了,也还要人从旁‘提点’了才得悟。偏有人就知你,随便写一个也是你吃惯的妙方。”他负气怅叹,沿着脊背,从蝴蝶肩胛到软玉纤腰,不舍地抚摸她光洁的肌肤。
“过去有那么重要么。”她低声叹息,将那不安游走的手捉来捏住,将他推平躺了,趴在他胸口:“你就当我是个没有过去的女人,只管此时我是你的,不就好了?”
“你真的…是我的么?”李晗搂着她,眸中眩色沉淀。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她笑着撑起身来,与他唇齿纠缠良久,忽然却又将他推开去,背身扯来衣衫披上,“‘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陛下该歇息了,否则又成了妾的罪过。分明是你们男人造的孽,到头来,全怨怪一句‘红颜祸水’。我上外间去,躲你躲得远些。”她略回眸时,眉梢带笑,眼角含情,俯身打了帘子作势真要下榻。
“别走!”李晗慌忙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回怀中抱住,“别走…你陪着朕…”他醉得有些痴了,嗅着她发间身上清香,喃喃地抱怨,“朕什么时候‘不早朝’过了,你不要走。”
“是。陛下是明君。连宠椒房也不曾有,圣心体贴,面面俱到。”她依言靠在他怀里,笑里却有了狡黠。
她话音未落,李晗已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心虚觉得墨鸾这是在谑笑于他。他当真好一阵子不来灵华殿了…他自认并非寡淡了情义,也不是贪恋了那徐氏的小婕妤,他只是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自吉儿那事之后,他心中有愧。为人父者,却让幼子在跟前出了差错,他没法跟孩子的母亲交代。若非今日园里遇上她,他恐怕还要躲上好一阵子罢。“阿鸾…”他自知这分懦弱何其自私,柔肠纠结,仍想要解释。
“陛下不用说了。妾知道。”墨鸾却垂了眼,乌发红唇,愈发显得面色有些发白,“陛下是日理万机的贵体金身,怎么受这些哀愁呢。妾一个人熬着罢,熬啊熬啊,习惯了,就熬过去了。”她说着,忽然又有泪潸然。
只见这颗颗珠玉滚落,李晗猛惊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接她泪珠。晶莹落在掌心,冰冷地似砸在心坎儿上。“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他心痛地拭她面颊泪痕,拍着她肩背,“你…你现在总可以告诉联了罢,白目里,你变得什么戏法?”他搜肠刮肚地寻来话题,要分开她心神去。
“哪有什么戏法。”墨鸾含泪浅笑,“是教坊司的杂耍伎子,整日里练得就是摸爬滚打,不要说马背上,就是悬根丝让她们翻跟斗也使得。每逢节庆,哪一次没瞧够新奇,陛下怎么就忘了。”
“那…那箭…”李晗由不得一惊。
“是靶心里裹着磁铁。这种弓箭和靶也是江湖艺人专做出来变戏法的。”墨鸾笑道,“小姑娘家哪里能这样好身手,箭到八十步,早没了力道,反而被磁铁吸过去。这都是骗人的小把戏,吓唬那胡儿的,真要上阵厮杀就不灵了。”她看似无意地绕着自己一缕长发,眸光却渐敛下来,“陛下明日还要领突厥人去阅兵么。”
“朕也在想。”李晗抱头躺倒下去,疑道:“收敛锋芒,又恐西突厥小觑,反而举兵来犯;锋芒毕露,又怕泄露底牌,让突厥人有了戒备。到底怎样才好?”他扭头望着墨鸾,又问一声:“怎样才好呢?”
“陛下又问这些朝事。”墨鸾低眉暗笑,“妇寺干政,祸乱朝纲,此乃不赦大罪。陛下行行好,给妾留条活路罢。妾什么也不懂。”
“咱们私厢话,又没外人知道。”李晗伸手拽住她衣角,腻道:“好卿卿,你最是聪敏了,你有什么主意告诉我罢。”
“真要我说…那陛下可不能说出去了。”墨鸾挑眉看李晗一眼,俯身在他侧旁躺下,附在他耳边轻道:“既然敛刃也不妥,张扬也不妥,那便收一半放一半,不就是了?”
李晗仔细琢磨一阵,又问:“怎么个‘收一半放一半’法?”
“咱们今日不是已经吓过他一回了么。”墨鸾轻笑,“明日陛下只让他瞧见个闲散营辕就是了。”
“为何?”李晗不禁奇道。
墨鸾道:“那胡儿今日回去必定疑虑,明日一心想探我天军虚实。他愈心急,便愈不给他看见。他愈看不见.心里才愈摸不着底,想来不敢轻举妄动。虚实实虚,兵不厌诈,方是诡道根本.这个陛下比我懂罢。”说到此处,她复正坐起身来,双手交叠洗膝上,静了一会儿,道,“不过陛下可要准备着。这一仗,恐怕迟早要打。这些突厥狼子,入天朝却拒行汉礼,妾今日拿和亲之事探他,他也无回应,多半并非诚心交好。他回程时取道凉州,骠王新薨,凉州如今正不稳,他又在城内,万一里应外合,怕是凶多吉少。我朝休养这些年,国力有增,与其养狼于侧,随时担心着被恶狼咬上一口,不如除此祸患。派遣何人‘护送’胡使,陛下可已决断好了?”
她这一问,直插腹地.李晗又一惊,由不得也坐起身来,盘膝沉思。
这些话,今日蔺谦也与他说过。他却为此头疼不决。这一人选干系重大,名为“护送”胡使,实则却是赴任凉州,非但要确保胡使“安全”返回草原,更要肩负戍卫西北边疆之责,既不能失礼,也不能失守。甚至,这一去,怕就是要坐阵与西突厥一决胜负了。“让…靖国公去罢…”李晗颇迟疑道。
“殷将军打突厥人是不在话下。但陛下以为,若此行派了殷将军去,那胡儿能不先行戒备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墨鸾静道,“何况,先帝为何留这人情于陛下来收,陛下该比妾更在意着些罢。往西凉,还有蔺公家的小郎镇着呢。”她说时眼底忽然泛过一道狠绝寒光。
李晗闻之呆怔半晌,定定望着她:“你…你可知道,兵者凶器也,弄不好就有去无回。你…当真舍得么?”
“国之大事,舍得不舍得又能如何。但为国效力,难道不是臣民之本么。”墨鸾深吸一口气,阖目良久,再睁眼,却换了巧笑:“陛下说过,这是私厢话。决断是陛下的,妾说错了,陛下不听就是。”说着,她撒娇地揽住李晗,插揉着他双肩,“我说我不乱讲罢,陛下不依。非要人说了,又不理人了。陛下以后可再别拿这些来问我,再问我也听不懂了。”
李晗呆磕磕好一件子,神色数度急变,仿佛十分困扰难断。他沉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来,“速请右仆射往甘露殿来见。”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急唤侍人传召。他又来回踱了几步,追道:“去将…裴…”他话悬在嘴边,迟疑望向墨鸾。
墨鸾垂目吟道:“陛下可是想大用裴子恒?”
李晗默然点头。
“妾听闻裴君重情义,富贵、贫贱、威武皆毋能屈。陛下若想再招抚,还需得‘情义’二宇。”墨鸾轻道:“陛下可知道如何才叫他不能拒绝?”
李晗凝息片时,失语不能应答。
墨鸾无奈一叹:“君子风,缘何不求凰…?”
“可这未免――”李晗略一惊。
“所谓名分,还不是陛下一句话?”墨鸾截口驳道,“陛下只要当着蔺公面问他,他若拒绝,他就不是裴子恒。”
李晗半晌怔忡,才缓缓道:“请…中书令,住甘露殿…来见…”
待他话毕,墨鸾便即唤宫人们卷起垂帘,取来衣冠,亲手替他更衣。
系冠缨时,他忽然握住她手。他静着踟蹰了一瞬,低声问:“若是…真这么打算了…那…?”
墨鸾眸光一烁,微笑轻应:“陛下,许久没见着阿宝,妾也十分想念这孩子。他年级尚不大,放在吴地历练也有一阵子了,不如…诏命他还京来罢?”
瞬间,李晗神色大震,却分明是已有所悟。
不一时,龙舆来去。
黔衣月色如水.灯影憧憧摇曳,映在一双水剪瞳中,笑盈盈,还有泪。
章五三 花声泣(1)(非凡TXT论坛“味书”手打)
圣上御赐姻缘,阮氏女静姝配裴远为妻,又令裴远重袭了先父潞国公爵,妻为国夫人,不待胡使离京,已先择定娶嫁吉日。淑妃又与那阮氏娘子义同金兰,将灵华殿来做嫁家,婚礼自是风光无限,颇有些贵主出降的排场。裴郎情深,阮娘守义,同苦同甘,守得云开,这一桩美事一时成了最风雅的佳话,人人艳羡。
灵华殿中,醉花荫里,默鸾远远望着迎亲香车远去,想起静姝临行泣语:“我走以后,恐怕没人照料娘子,望娘子善自珍重。”不禁在心底浅叹,恍如微醺。
走罢,我的好阿姊,离开这奢华地府,去寻你的良人。我力所能及,唯以此报你多年待我情义。我已溺死在这血池里了,你我姊妹一场,不想叫你看这惨象。
善我者,我亦善之;不善我者——
她抬眼,向云望去。日朗天青,阳光金沙般洒落在眼里,剌得人想要流泪。
官人上前来报了些什么。
她忽然转身,牵起长裙,疾步时几乎要奔起来。她一口气奔去会客外堂,推开翠屏,眼前那少年郎恰闻声抬起头来,早不是记忆中小小的模样,却仍是那双清澈眼眸。
他吃惊的瞪大了眼,呆呆张着嘴,声音喃喃地小。
“姨姨… ”
“阿宝!”她急急地唤他上前来。
“姨姨?”瞬间,他眼里跃出惊喜来,爬起身向前跨了一大步,忽然又顿住了,连退回去,俯身正拜:“侄儿李飏拜见淑妃主!”
那一本正经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令她苦笑。到底是长大了,再不是当年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她梳洗的小娃娃。“阿宝!”她又催一声,已见嗔怪。
那小郎君这才跳起来,飞扑上前,大喊着:“墨姨姨!”将她抱住,钻进她怀里。
“郡王殿下!长沙郡王!太失礼了!”接引的尚宫大惊起来,慌忙来拉。
她却一把揽住他,冷目反斥:“郡王奉圣恩还京来见,我们俩姨侄说话,你动的什么手?若是皇后在此,你也敢就来随便拉扯殿下么?看做伯娘的是向着侄儿还是向着你这奴碑!”
那尚宫是皇后跟前人,本有些自恃,不料想吃了教训,唯诺退至堂外,不敢再上跟前来扰。
李飏却在她怀里略咯咯地笑。“姨姨变了,变得比以前还美,阿宝险些不敢认。”他抬起头来,笑弯了眼。
“阿宝也变了。”她叹一声,伸手拎住他一只耳朵,“放出去几年就变成野小子了!这油嘴滑舌地也拿到阿姨这儿来说?别以为才将护着你,你就好上梁揭瓦。护你是护你世子郡王的体面,不代表尚宫说的就全错了。管教也算是代皇后管教你。去,先向你伯母皇后殿下认错。”
李飏疼咧了嘴,忙拽住她手,连连陪着不是讨饶,待她放开手来,颇有模有样地朝着中宫方向拜了一拜,口称错了,再起身,却又揉着耳朵抬眼笑起来。十四岁的少年郎,已初初有了轮廓,个子拔得飞快,眉宇间初生的朝气一半英挺一半顽劣,但依旧愈来愈像他的父亲,并不只是外貌。
“回来见过你父王了么?”她将他拉至近前坐下,细细打量。
提及父亲,李飏眉眼间的笑意顿时敛了下来。“没有。”他低了眼角,很有些自哂地耸了耸肩,“我…没能进王府的门。”
默鸾闻之了然。这些年来,吴王府那一道高门,鲜少有人能进的罢。许多人也郁已忘了,先帝还有个儿子,今上还有位弟弟。“没事,姨姨带你去。”她当即命宫人齐备车障,叫李飏与她同车而行,一路闲谈,待至吴王府前,将要下车,才拉住李飏道:“阿宝,一会儿见过你父王,还要与姨姨回去再拜见你皇伯父,然后往附苑见长皇子去。记得了?”
李飏呆了一呆,闷声点了头,跳下车去。(非凡“味书”手打)
才进王府大门,李飏便几乎狂奔起来,待到堂前,却又怔住了。高高的门槛险些绊倒他,他稳了一稳,才跨进堂,忽然便跪了下去,俯身向父亲重重三叩首,一句话也说不出,埋头眼泪却涌了出来。他皱眉咬牙,强忍着,将泣声全咽下肚去。
李宏默然伸手,静静抚在儿子头上。
父子久别重逢,竟未见如何激动,彼此心照不宣地,仿佛六年光阴不过背身转眼刹那,一场忽觉梦。
“我在车上闷得有些头晕,上院中走走去。”默鸾与李宏对面施罢礼,领了侍人往府园中去。
她在园中小径缓步片刻,果然见李宏寻来。
“王府中的花木都长得很好呢,选样枝繁叶茂的,望而知春暖啊。”她伸手去抚一株蔷薇。
“闲散之人,也只有摆弄花木了。”李宏淡然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