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入冬,天渐寒,青草茵上也结起一层薄薄霜花,远远望去,透明的白。
魏王府的仆子们正忙着扫霜。不远处,两个披着薄棉纶的侍婢捧两迭新锦缓步走来。
其中一名小些的叫莲子,细声道:“荷姊,你说,大王是将莺歌和燕谣给了伢婆还是…”
荷花面色一变,慌忙看看四下,摇头道:“你好端端的胡说这些做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莲子撇撇嘴,道:“咱府上也从不曾豢养美伎,好容易大王收两个,又给王妃死活撵了。你想她俩还能活么。我听我那作工役的阿兄说,他夜里起来小解,瞧见莺歌和燕谣在府院里飘啦,满嘴里都是血,舌头都没了呢!唬得我阿兄当时尿了一裤子,连滚带爬躲回杂院去…我看呀,她俩多半是没了的。谁家的娘子这么凶蛮,大王都快成怕妇汉了。”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荷花吓得面如土色,忙掩住她的嘴,斥道:“快别胡说了,给娘子听见,你的舌头也要没了!”
莲子扯开荷花手,顽皮地吐吐舌,笑道:“怕什么,娘子不是回娘家去了么。”
“是呀,我不在就不怕了。你不如干脆爬进大王帷帐去。”忽然,一个女声凉凉的在身后响起。
莲子与荷花惊得猛回头,顿时手脚虚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面前那女子瘦高的个子,削肩蜂腰,做一身窄袖胡骑装扮,长发也不戴花做髻,而是用一只描翠长冠束起,很是精神气。她便是魏王妃胡氏。此刻,她脸上已是阴霾得很,更令人瑟缩的,是她不离手的马鞭。
这位魏王妃并不是普通女子,而是出自将门,其父胡广禄原是与殷孝之父一同出疆场打突厥人的将军。皇帝赏其刚猛,委以肃正吏治,平边后,将他召还神都拜任吏部尚书。胡广禄膝下有独女,闺字海澜,乳名叫做阿棠,自幼习武,胡马骑射,便是这位魏王妃。她那一只马鞭,连魏王李裕也敢打得。
之前,李裕忽然招了两个乐伎回府来,她与李裕大吵一架,狠抽了李裕两鞭子,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胡府。眼前她突然回王府来,两个婢女唬得魂不附体,自知有罪,低头俯首缩在一旁不敢动。
但胡海澜却只睥着两个婢子冷笑,既不动手,也不再说话,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她身后跟的仆子奴婢们也各个垂着头,默不作声。
正此时,却有人声响起:“你们两个怎么,又惹娘子生气?”
胡海澜抬眼,见一道人影晃上前来,锦袍深靴,玉冠堂堂,自是魏王李裕。
那小莲子见大王来问话,正想应嘴求援,被荷花一把拽住,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只见李裕上前来,揽住胡海澜,笑道:“我还正准备去接你,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哦,原来大王是不想我自己回来的。”胡海澜白李裕一眼,冷道,“我再不回来,怕是这府上的婢子们都要不记得主母了。大王既然来了,可好做个评判,有人告我虐杀你的宠姬。大王若也觉得我是个悍妇,不如便即立一纸休书,发放我还家罢了。”
闻言,李裕眼神骤然冷冽。“来啊,”他冷声令道,“将这两个贱婢拿下,各杖五十,教伢婆来领走。”
此话一发,两个侍婢登时魂飞魄散哭喊告饶起来。李裕只不心软。
眼见两个小婢被拖下去,胡海澜一惊非小。“你这是做什么?”她怪道,“这样两个弱不经风的小丫头,杖五十非打死不可。”
李裕忽而一笑,揽着胡海澜的腰将她往堂内拉,边走边柔声道:“阿棠,你莫要再生气了,你若再不开心,我便将这满府的婢子都打发了,一概换成仆子,可好?”
胡海澜本还冷着脸,听他如此说,“噗嗤”笑出声来:“我只怕到时,里坊街头都要传大王有那分桃断袖的癖好。”
李裕不以为意,乐道:“那便将仆子也打发了,我来替娘子匀墨描眉。”
胡海澜大悦,笑道:“洗马、扫院你大王也干么?”
李裕笑道:“满府上就只余你我二人了,还洗马扫院做什么,只呆在屋里不出来罢了。”
二人亲昵说笑,回了内堂。李裕凑近胡海澜耳鬓阖目深吸一口气,“你也狠得下心,这么久不回来。我去找你,胡公连门都不让我进。”他手沿着海澜腰线轻揉,叹道:“你再不回来,我只好乘夜去翻胡公府上的院墙了。”
“哎,你搞得什么,大白日的…”觉着李裕一双手在自己身上乱忙,胡海澜拧眉斥了一声,却是脸先红了。
“这许久了,我可是连手都没摸到一下呢。”李裕横竖摆出一幅耍赖模样就要纠缠。
两人倒在榻上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李裕还嫌不足,又去扯海澜腰带。胡海澜双颊绯红,忙推开他,整了整鬓发,道:“行了,我还有正事儿同你讲。”
“什么正事急火成这样?”李裕依旧赖在海澜身上不起。
“你的十二妹夫,那新走马的吏部侍郎,你要不要听?”胡海澜略略挑眉。
李裕闻声一顿,放了手,问道:“白善博?他怎么了?”
“怎么?”胡海澜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他在皖州好好的,做什么突然回神都来?回来也就罢了,莫说升迁,就连平迁也谈不上了。甘心来吏部做个侍郎,受人差遣。你道旁人都怎么传?都说他怕是犯上了什么才给召回来避着。”
李裕托着下巴听得饶有兴致,问道:“胡公怎么个说法?他不是入了你阿爷手下了?”
胡海澜一面理着被李裕弄乱的长发,一面应道:“我阿爷可说了,这白氏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后生,心思深着呢。”
“哦?他做了什么?”李裕微扬眉。
胡海澜道:“倒也未见他做得什么大功绩,一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架势,但入职不过三日便人人都道他好了。”
李裕道:“他也不曾拜会胡公?”
胡海澜摇头:“不曾。他若干这等事,我阿爷也不这么说他了。你知道阿爷最厌这个。”她顿了一顿,接道,“阿爷有心试他,叫他协办黄御史差管的几个京畿官案,结果他一去,也不多插手,就先理了口供和名册,然后默声不响地递了份给黄御史,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他是御史大夫的文书童子呢。后几日案审完了,宅家大赏黄御史得力,黄御史长了脸,来我阿爷处大大的夸赞他。我阿爷就与我说了,这人沉着做事,还只做给该给的人看,别人未必不知他的好处,但那些个犯党若要寻晦气可寻不到他身上。”
胡海澜说到此处,李裕心中渐沉。吏部司掌人事,是那盘根错节的官脉汇总之地,白弈甘愿被闲言碎语也要入吏部,图的恐怕就是这一根脉。他正沉思,又听胡海澜道:“阿爷想摸他底子,便故意寻了个茬责了他二十大杖。结果你猜怎得?”
“怎得?”李裕问。
胡海澜道:“他跟个石头人儿似的,哼也没哼一声,也不辩白。”
“谑,你阿爷的大杖却给打折了是么?”李裕一谑,心里却着急海澜说事儿不着重点。
胡海澜轻拍他一巴掌,嗔道:“又胡闹,我还没说完呢。你猜这大杖刚打完来了谁?”
“总不能是十二妹救夫来了?”李裕歪在榻上,依旧没个正经。
胡海澜白他一眼,道:“是宋家二郎来了。”
此言一出,李裕惊非小可,猛坐直起来。大司徒宋乔的次子,左武卫军大将军宋启玉,太子妃宋氏的二哥。“他来做什么?”李裕不禁奇道。这许多年来,宋乔与大司马白尚明争暗斗简直势同水火,这宋二莫非特来看笑话不成?
胡海澜道:“他特意来说情的。所以才奇呢,不过数日,咱们这十二妹夫的人缘竟已好成这个样子。吏部府内责人,谁传出去的就不提了,连对头都竟要来给他说情,却不知是怎搭上的。宋国老与我阿爷素有旧谊,他的二公子来了,我阿爷还怎能不给面子。”
李裕闻言不语,心中暗叹。海澜到底是妇人心,官场上的人情冷暖,哪有旧谊可言,昔日宋乔不过是借胡公扳倒殷氏,好进而折了与殷氏交好的裴氏,利益互搏,算什么情谊,互相捏着把柄罢了。如今宋氏自是太子党,这宋启玉竟出面替白弈说话,足见皖州白氏果然已投靠了东宫。但这宋二郎可也真是个坏心的,既然是来说情,怎么算好打完了才来?明摆着又要表心迹又故意叫人挨杖子。可说到底,利字当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且不管宋白两家从前怎么斗,日后会如何,只管现今,若这两家同气连枝支持太子,那他就算是完了。他胸中郁闷,不禁发出一身冷汗来。
“四郎,你当真…我是说你那一双莺燕,当真没了?”
李裕正兀自思绪,忽然听海澜问起这个,由不得微微一怔。都说女子心性无常,才说着那头,忽然又跳来这头了。他拉过海澜抱了,哄道:“既已都撵出去了,还总想着做什么?非要我指天立誓,满心上都只你一个人,你才信我么。”
胡海澜轻叹,抚着他脸,问:“还疼么?”那日李裕忽然收了两个女人回来,她一时怒不可遏,狠狠抽了他两鞭子,在他面颊抽出道血印子来。事后她也后悔,脸上挂了道鞭印叫他怎么出去见人。但只一想到他竟引了两个女人回来,她又气得不想理他了。
“早好了。你当你的郎君也是个石头人儿,磕出个印儿就长不回来了?”李裕戏谑而笑,又将海澜扑在榻上开始折腾。
“你这贼人,就没个正经…”海澜一面笑,一面推他,努力正色道:“阿爷要我告诫你,那白氏子是个百忍成钢的主,连无故杖责都能一声不吭的咽下,你若再急功冒进浮躁不稳,他们迟早拆吃了你!”
“你平日不是不爱管这些事儿么,怎么今日说这么多?”李裕故意不搭她的话,如此反问。
“谁爱管你们这些乱八七糟的。”海澜白他一眼,嗔道,“可你能不管么?你若真舍得不管了,我何必多事累心。”
她可全是为了他的。
李裕闻之心头一热,将海澜抱了一气儿“好阿棠”、“好卿卿”地叫唤,粘在她身上又亲又咬。
“行了,罢住罢,先听我把话讲完…”他这一副猴急象叫胡海澜又好气又好笑,又要推开他。
但李裕将她双手都拿了,握在胸前不许她使力。“你还要说?才回来就尽说别人家的汉子来气我么?”他挑眉佯怒,吻住她,将舌探进去细细舔吮,不许她再多话。
海澜给他吻得晕软,不禁嘤嘤叹出声来,再不推拒,顺手放下了帷帐。别扭着好一阵子不见了,若说不思念,那是假话。
两人颈项缠绵,不一时已是衣衫半褪,李裕情动难耐,正急着扯那最后几缕碍事儿的衣物,忽然却听外头侍婢报导:“文渊阁任大学士来了,在尚礼堂侯着,请见大王呢。”
帷帐里李裕闻之不禁闷哼一声,好不郁闷。这任夫子不早不晚偏这时候来。他静了一刻,打发了侍婢,开始整理穿戴。
“四郎!”胡海澜一把拉住他道,“那任子安可是英王的老师,你当真信他么?”
李裕沉默一瞬,在海澜颊上亲吻一下,笑道:“乖,我去去就回。”言罢,他下榻穿了靴子,整好袍冠,大步出去了。
静谧。一切都是静谧,恍若空虚。
墨鸾猛睁开眼,望见一片陌生。
头痛得要炸裂开一般。她按着太阳穴,努力坐起身,茫然四下张望,竭力思索,终于断断续续忆起些事来。
近日来,吏部胡公杖责十二驸马的消息不径而走,惊得她寝食难安。她给闭在深宫里,只听见空穴来风却不知究竟,满心焦急又害怕。她肯请太后允她回大司马府探视,但无论如何哀求,太后只铁硬了心肠视若无睹。
她又不好去求蔺姜,万般无奈之下想起了艮戊。她想艮戊能带她偷潜出宫去。无论如何,她要去看白弈,她要见到他,亲眼见到他平安,才能放心。可她万没有想到,艮戊非但不答应带她出去,反而还将她看得死死的,半点开溜的余地也不留。那人简直像是生在风里的,竟能无处不在。
她急恼了,便趁庆慈殿司管内侍午寐,偷拿了出入宫门的令符,而后使着蛮性将艮戊支开去,打算独自出宫。但才在半路上便头晕胸闷起来,喘不上气,而后两眼泛黑,全无知觉。再醒来,便已是此时此地。
这样陌生的殿堂摆设,不是宫中,不是白府,那么,她这是身在何处?
她小心翼翼地观望:屋内陈设具是富贵器物,围榻的屏风上绣着精卫填海图,绣线是孔雀翎作的翠线,浪花儿尖上粼粼的光是拿金箔细细帖出来的,精致奢华至极。能置下这样的物什,想来此间主人不是凡俗角色。她由不得紧张起来。
正此时,珠帘幔帐轻动,眨眼转进两个灵秀小婢来,其中一人向墨鸾福身礼道:“贵主醒来了。大王已在沁园中摆下茶席,恭候贵主移步一叙。”
墨鸾心中一紧,不禁问道:“敢问这是…哪位殿下府邸…?”
那小婢恭敬应道:“此间乃是魏王殿下的别院。”
魏王李裕?墨鸾一怔。她怎会莫名其妙便到了魏王别院来?“我…我怎会在这里?”她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
那小婢应道:“大王凑巧撞见贵主偶有不适,便带贵主回来歇息。”
墨鸾便即道:“既是如此,烦劳大姊代为通秉,多谢大王礼遇,但我与大王身份有别,私谒不宜,恳请大王恩赐车,令我还家。”
两个小婢听她这样说,应声便出去了,不多时却又回来,拜道:“大王说了,务必请贵主相见一叙,若是贵主身上未好,不愿出苑中去,大王倒也不介意会佳人于帷帐贵榻之侧。”
话说到这样份上,墨鸾已是面色青白。这魏王殿下,人尚未谋面,轻薄话却已先传过来了。不得已,她只好下地整了衣装,跟那两名婢女去苑中。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就到了这里,但如今,若不见那魏王恐怕便走不了了。横竖都是要见,苑子里见,总好过榻边上见。
待入的苑中,一眼可见水榭花亭下那玉带金冠的男子,约摸二十余岁年纪,正懒懒散散斜靠坐榻之上,案几上燃着一只玉蟾蜍一般的青碧香炉,很是晶莹剔透。
墨鸾上前侧着脸福身施了礼,立刻听见李裕笑道:“原来贵主更喜欢在苑中啊。”
墨鸾脸色又是一白,不搭他话茬,垂目道:“请大王赐还。”
李裕一笑,反问:“贵主既有心肺症,做什么还急慌慌的一个人乱跑?若非偏巧遇上小王,贵主要有个万一,可怎么是好?”
“那还真是…多谢大王了。”墨鸾一口郁积之气哽在胸口,又闷又痛。李裕那幅似笑非笑的模样着实令她难堪。这人若真是好意相救,送她回庆慈殿便是了。何况那旧症她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几时又出过疾走两步也要晕倒的事?偏巧在此时,偏巧遇上他,果真好偏巧。
她话语里已凉意毕现,李裕却不以为意,兀自斟一盏茶递与她,道:“贵主何不坐下用盏闲茶?”
墨鸾只静立着不理他。
李裕见状笑道:“贵主不必把小王当贼一般防范罢。”说着,他便将那盏茶取来饮了,就着这杯子又斟一盏递在墨鸾面前。
他竟要她同杯而饮。
墨鸾已僵得面色青铁,手不禁也抖了。她死死咬唇,竭力克制着,才没将那杯热茶泼在这登徒子脸上。
李裕却笑睨着她,问道:“贵主觉得这炉香如何?是否特别清甜润肺呢?”那好整以暇之态,犹如观赏玩物。
墨鸾忍无可忍,拧眉低声怒道:“大王找我究竟所为何事,不妨直言。若无甚要紧事,恕我失礼了。”言罢,她起身便要走。
才起步,她却忽觉足下虚软,竟踉跄不稳,跌在眼前坐榻上。心底陡然慌乱,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浑身乏力,气息渐紊,面上却隐隐绯红燥热起来,那种感觉陌生而古怪,竟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她羞愤怒视李裕,张口欲斥,却说不出话来。
“贵主自是小心谨慎,连小王这儿的一滴茶水也不愿碰。”李裕含笑摇头叹息,伸手逗弄那青烟缭绕的玉蟾蜍,“可惜,贵主怎不想想,有毒的未必有形罢。”他忽然站起身,逼上前来。
“你…你什么意思…?”墨鸾下意识向后瑟缩,却撞上了亭栏。
“我的意思。”瞬间,李裕眼中耀起一丝潮冷阴寒之光,“听闻令尊辞了我三哥的婚事,所以小王特来问问,贵氏相中的,究竟是东边儿呢,还是小王?”他忽然压上前来,将墨鸾抵在那一排围栏上。他捏上墨鸾柔滑下颌,唇角扬起戏谑笑容,轻笑道:“多凑巧贵主自己便跑了出来,想来合该你我有缘,才得如此良辰美景,试问,小王又怎好怠慢了佳人?”言语间,他那只手竟沿着墨鸾雪白的颈项游移而下,探进她领口去。
墨鸾惊呼,害怕得立时便淌下泪来。她奋力挣起身子,却终是无力地被李裕一掀,倒在亭栏上,半个身子也探出亭外去,衣衫扯拽时,大半个玉润香肩赤裸裸坦露,肩胛上隐隐一道青红胎记,竟似飞鸾浴火。
李裕见了这鸾纹,发出一声惊奇赞叹。“真美。莫非你爷娘兄长便是为这个才将你藏了十五年?”他笑着低语,伸手抚摸那一抹绮丽。
陌生男子的手触及那从未予人的稚嫩肌肤,墨鸾不能自抑地浑身颤抖。她觉得疼。那人的手便像是刀子,只行最恶毒的杀戮,割伤了她,血流如注。她不顾一切地激烈反抗,慌乱中拔下髻上玉簪向那食人的狼子刺去。
但她终不及男子有力。李裕一把扼住她皓腕,大手铁钳一般几乎要将她的骨头也捏碎了。她凄厉哀鸣一声,那玉簪便坠在地上,应声碎作两段。
“你乖一些会比较受用。”李裕轻笑飞扬,灼烈吐息却在咫尺,“正是怕贵主受苦,小王才特意备下这青藿香,兴许,贵主一会儿便喜欢了呢。”他挑起墨鸾下巴,竟戏弄地沿着她颈项舔吮下去,在咽喉处轻轻一咬。
墨鸾只觉胸腔里一阵痉挛灼痛。这男人是恶鬼,他是要咬碎她的喉管喝她的血么。可她怎能允许?她绝不。她泪光里泛起惨烈来,闭紧了眼就要咬舌自尽。
但她却被李裕狠狠掐住颌面,激烈咳嗽时听见他阴冷的嘲讽。他嗤道:“你以为你死得了么。”他冷笑着,另一只手却已向墨鸾裙低撩去。
泪水横流了满面,淌进唇齿,苦涩,绝望已极,墨鸾气力殆尽,眸子里的光也渐渐湮灭涣散,只余一缕魂魄兀自挣扎哭喊:哥哥!救我…!
李裕手已从裙下贴上墨鸾腰间。柔软不堪盈握。他好看的薄唇扬起意兴盎然的弧度,眸色却愈发冰冷决绝,又将手贴着少女修长玉腿摩挲而下,掀起裙摆,颇玩味地赏看她织绣雅致的锦袴。
并非是我想要欺负你,但我也实在不能让你跟了东边儿去。
他兀自心思,便要动作,忽然,面颊一麻,耳畔一声清响,嗡鸣顿起,猛震得他住了手,一片茫然。
他呆了好一会儿,脸上肿烫起来,火烧火燎的痛,这才悟到自己是足足吃了一耳光。他是皇子,自幼尊贵,一路封王,活了二十余载头一回给人生生赏了一耳光,大为震惊之下竟迟迟作不得反应,待醒过神来,却见那白衣玉冠的男人已将饱受惊吓摧残的可怜少女抱了,立在亭外盯着他。
白弈?他怎能忽然来此?这别院门前的护卫都死了么?
李裕又是一惊。
此刻的白弈竟连半分表情也没有,只是静盯着他,却分明是面无表情的萧瑟杀气。
李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面上涨痛,忽然又怒火中烧起来。
这姓白的以为自己是谁?竟敢打他耳光?!
局势瞬间诡秘,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亦不作为,只是僵持。
片刻,李裕忽而冷哼:“十二妹丈果然名不虚传,隔空打物这样的好手段,小王今日算是开眼了。”
白弈却仿佛根本未听见李裕说话一般,又沉寂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陛下有意再择贤治蝗赈灾,如若事成,必得至尊器重。这样的好机会,不知大王可有兴趣?”他忽然将话题岔开去,宛若什么也不曾发生。
李裕心中微动,不禁仔细打量白弈。
荆襄川蜀自起蝗患已是连年灾荒,民不聊生几欲生变,虽然父皇不说,但他自然晓得,眼下父皇着急上火的两件事,一是蝗患,一是饥荒,这是父皇的一块心头病。若能将这二件事办好了,且莫要说与于父皇心中的分量会大大不同,于天下势,更当民心所向。
但此二件事,却都是棘手的苦差事。
暂不论蝗患天灾久治无效,单说这饥荒一项,连年放粮却收不上粮,可调拨的存粮去年便不够用了,只能从皇亲贵戚们的私仓里借,但前一笔欠帐尚未还清,今年再借,又还能借出多少来?
李裕略眯起眼来瞧白弈,冷嘲轻笑:“妹丈不是故意来推小王入火坑的么。谁都知道,接了这冬粮差使便要于诸王公们翻尽了脸了。”
“但只要能根治蝗灾发展农耕,明年收得上粮来,还了欠帐,诸王公们非但不会与大王翻脸,反而还要酬谢大王。”白弈声色不动,平稳道,“治蝗的贤士臣已找来了,大王只说揽不揽这个差使便是。”
“哦?”李裕愈发兴浓,笑问:“根治蝗灾,发展农耕,说的好轻巧。不知是何方贤士这样了得,连妹丈一向谨慎,也对之深信无疑?”
闻此一问,白弈眼中这才闪过一丝精光,他淡淡一笑,吐出三个字来:“裴子恒。”
“裴子恒?”李裕陡然大惊,立时便叫出声来:“他还活着?”他忽然变了脸色,冷道:“白侍郎莫不是拿小王寻开心么。关于母妃和那裴氏,你该知道朝野上下都是什么说法。”
“正因为流言所指,言废淑妃为贵妃主所害,大王才更应该保举裴子恒,好让天下人都瞧一瞧殿下的胸怀与气度。”白弈道:“这一件事,于殿下有利无害,以殿下的手段和胆魄,又何必踟蹰。”
李裕静默半晌,眸光明灭涌动,似在深思,末了,他忽又笑问:“你为什么会给我好处?”
白弈看一眼李裕,叹道:“臣只想请大王记得一件事,舍妹与大王素不相识,从未到过大王府邸。如此而已。”
李裕闻言竟大笑出声来。“白善博,你和传闻中不一样。否则这等好事,你会留着向东边儿示忠罢?”他俯身熄灭了那炉中香,慢悠悠地道,“只是,国老当真要将贵主嫁了东边儿做小么?”
此一问,何其直白粗暴。
刹那,白弈眼中竟腾起冰寒之色:“大王莫不是忘了,王妃回府也才没几日罢。”
他提及胡海澜。李裕闻之,眉梢一跳,却见白弈已转身抱着墨鸾走了,依稀似听见白弈冷笑:“我家阿鸾不嫁你们姓李的!”李裕心头大震,盯着白弈远去背影,眸中风云急变,愈发复杂。
白弈抱着墨鸾,径出院去,上了自家车障,才坐定,但见一道黑影闪上面前拜倒。是艮戊。
白弈满面怒色已是再也掩不住了,劈头斥道:“方才你哪只手打的魏王,自己卸下来就罢了!他李裕是什么人?他敢做这种事,别院中必有部署,你就敢这样去触他的逆鳞!若非他生性多疑又还有所忌惮,你我连着阿鸾一起都休想活着出来!” 他气得别过脸去,再不愿多看艮戊一眼。
艮戊僵在当场,沉默许久,忽然从腰间抽出柄短刀,寒光动,已狠狠向自己右臂砍下。
“朝云!”白弈眸光一冽,当即竟赤手去拦。
起止不过一瞬,艮戊大惊失色,急忙收手,却已不及,那短刀生生砍在白弈臂上,嵌进肉里足有半寸深,连骨头也可见了!顿时血涌。
白弈闷哼一声,皱起眉来,显是极痛,却闭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