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拦住了我的去路,冷着一张脸,道:“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没想到你会跑到这里来,我一直以为,大明的公主都是呆在皇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想太多。”我淡淡看了她一眼,此时我亦没有心情。
内乱(8)
“很多年前我好奇那卜翰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居然有人可以让从来不让任何人亲近的他那么挂念着,所以我乘着那卜娑哥哥去大明的时候,混在他的队伍里一起去了。没想到我见到的是一个有些骄傲的郡主,是一个刁蛮任性的郡主。我原以为,学着你的样子,他就会喜欢我了,可惜我只是让他越来越讨厌。我父王有心和他结亲,却被他拒绝了。可是我不甘心啊,我纠缠他那么多年,他却接纳了别的女子。我一直以为没有女子能和你一样,却没想到别的女子住进了他的家,得到了他的宠爱。我后来才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个女子有和你一样的气质。现在我算是彻底死心了。也许,他真的不属于我。” 乌莘娜说着说着居然流出了眼泪,“祝福你。”我笑得比她还要苦:“何必祝福我呢?我和他不会有结果的。”“可是他爱你啊。” 乌莘娜睁大了眼睛。“你也爱他,可是他不爱你。”我不再说什么,越过她准备离开。乌莘娜忽然哭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对你那么好。”“卡索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呢?他也很爱你。”我留下这话,渐渐走远。而她则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世界上有许多人都这样,你爱我,我爱他,他却爱另一个她,也许另一个她也另有所爱。不是只要你爱了,就能得到的。乌莘娜终于在三天后离开。我去送了她,送到鞑靼王都外。她走得毫不留恋。我笑着她说,有机会去看看你的姐姐,她现在过得很幸福,也许你可以从她的身上找到些什么。
她的车渐渐走远。我在原地安慰自己,终于又有一个人平安地离开这个战场了。
回头,遣退了侍女和护卫,一个人走在王都的路上,没有蒙面纱。看着热闹的王都,忽然同情起那些享受着安逸的人们,可怜他们平淡的日子就要结束。走了不知多久,对于街上那些人的目光已经麻木。只要一想到以后会背着很沉重的罪孽,脚步就越来越沉重。身后忽然传来一记熟悉的声音,让我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小姐。”那熟悉的声音,在瞬间消散在耳边。“小姐。”那人又叫道。这一次我迅速回头,看到那人后,泪水迅速溢满眼眶。我们终于又见到了。他站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我,面上终于又带上了我最熟悉的笑容。我很想跑向他,可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就那么死死站在原地,只能笑出泪水,道:“上官,好久不见。”
上官可怜几步上前,给了我一个大拥抱。我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滴入我的衣领,明明是冰凉的触感,我却觉得温热。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了:“你看到了我留下的信号?”“嗯。”上官可怜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小姐,终于又见到你了。”视线落在前方,看到了小闭愤怒的脸,只见他一掌挥过来,我叫了一声,上官可怜立刻反应过来,闪过小闭的攻击,将我拉到了一边,自己则和小闭打了起来。论起武功,上官可怜略胜一筹,小闭却也不见得会输,只是两人打着打着,就停了下来,让一边的我松了口气。也许是因为两人都认出了对方,所以这场架也就这么结束。我依旧被小闭带回了三王子府,而上官可怜则住进了小闭为他准备的行馆。我找机会拜托上官去帮我找女儿的同时,鞑靼的王位争夺战正式爆发。王都的人们乱成了一团。
我每天都闭门不出,等待着上官可怜的消息,心中祈祷着娃娃能平安回到我身边。
若不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菡萏一直都为我带来娃娃平安的消息,我怕是会崩溃。每次看到菡萏愧疚的样子,我的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菡萏很爱娃娃,这么久以来,她受的煎熬不比我少。
我抱着菡萏叹了口气,道:“菡萏,别太自责了,至少娃娃现在很安全。”
菡萏看着我哭道:“若不是因为我,娃娃就不会出事。”“傻瓜,若没有你,她还是会出事的。”我擦掉她的眼泪,心里很清楚得很,“你现在还想为他做些什么吗?”菡萏哭着摇了摇头,道:“一切就看老天的安排吧!”我点了点头。那段理不清的感情,就听天由命吧!至于娃娃,就只能看上官可怜了。我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只希望他能早点找到娃娃……战争开始后,娃娃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也许是我错了,当初应该在找回娃娃后再开始报复,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
上官,希望你能如我所愿。过了几天,我在夜里听到了娃娃“咯咯”的笑声,从床上爬起,拉开门,看到上官可怜抱着娃娃站在我面前,泪流满面。娃娃见到我,朝我伸出手,开口说道:“妈妈,抱。”我这段时间以来承受的所有委屈、所有恨意和所有的压力全都消散在夜空中,紧紧抱住娃娃满是奶香味的小小身子,放声大哭。我的孩子,在和我分开近四个多月后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没有受到委屈,没有变瘦,还是笑眯眯地回到我身边。
内乱(9)
王位的争夺战既然开始演变,自然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城中的百姓水深火热,因为两方势力相当,争夺起来就很可怕。只是没想到这场争夺才僵持了约莫三个月后,鞑靼势力两分越发明显。小闭占据了王都这个有利的位置,大王子退居察哈沙漠附近。我一直都不明白,大王子的势力不若,为什么会甘愿退出王都?而且,王都毕竟是有利的位置,以他的野心,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放弃了?这场持续了几年的王位争夺战,看起来似乎是小闭赢了。可是大王子却从外围那些看起来不重要的地方下手,渐渐朝王都附近围了过来。也许这就是他退出王都的原因——一网打尽,可是却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我也没再去理会。我发现岁月让我的心变得更加冷漠,居然看着别人流离失所时,可以淡淡说一句,只要不是我身边的人,无所谓。小闭为了这一战,付出了很大的心力。这日他拖着疲惫的回到府中,我站在一边,没有安慰,只是若有所思的站着。有一个决定已经在心中发酵很久了,终于决定向他开口。
“小闭,我想带着娃娃回家。”所谓家,指的地方我和他都很明白。小闭在听到我的话后打破了手中的杯子,滚烫的茶水烫伤了他,他却没有丝毫的感觉。他身边的侍女慌乱的为他处理伤处,我则站在一边看着他,没有走近。也许心疼他的手,却明白自己不能靠得太近了。既然我已经自己和他注定没有结局,那么现在就开始保持距离也许还不迟。
“我不会让你走的。”小闭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坚定的说。我看了他一眼,侧身,离开了那里。接着,我换回了大明朝的衣物,一如往常的和娃娃一起在府里玩,一如往常的笑。我要走,去一直走不成,我甚至连着王府的门都跨不出一步。小闭说他不会让我走,所以他限制了我的行动。其实我心存感激。若他将我和娃娃关在屋里,我无法想象我的娃娃会变成什么样。想离开的方法很多,我一直都在等着。我不是神,无法预知鞑靼的战争谁会赢。我没有过人的军事才华可以帮助小闭,更没有似水的温柔可以让他在疲惫时觉得温暖。也许我总会拖累他。夜里上官可怜守在门口。因为这段时间鞑靼的朝局越来越混乱,为了我们的安全,小闭也默许了上官可怜夜夜为我守门的行为。哄睡了娃娃,自己一个人起身,拉开门,上官可怜回过身来,朝我露出一笑。初夏的月光散发出皎洁的美,映出了上官可怜月牙色的身影。“小姐,怎么还不睡?”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笑了笑,道:“上官,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上官可怜不介意的一笑,“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是个孩子。”我回头,看了看床上已经睡着的娃娃,走出了屋子,带上门,拉着上官可怜在门口坐下。“我有事想问你。”“小姐想问什么?”上官可怜看了看我。“我娘她,是嫁过一户姓江的人家吗?”我认真的看着他。上官可怜朝我摇头,道:“不知道。虽然我娘几乎没有说起过你娘。若不是当初你让我去查你的身份,我也不会知道原来你娘是我的姨娘。”我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结果。“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上官可怜见我叹气,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亲昵的动作让我想起我们的小时候。夏夜的凉风吹响了我挂在屋子门口的自制风铃,清脆的声音在草原寂静的夜里变得异常的空旷。
“上官,肩膀可以借我么?”“嗯。”我的头靠上上官可怜的肩,在风铃声中怀念着很就以前。很多年前,我和他也曾经一起年少轻狂过,只是如今我们的身心都已经在渐渐苍老。风铃又恢复了原来安静的模样,静谧如水的夏夜里,他的肩膀是我唯一能依靠的地方。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为了一颗糖而笑。我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自以为是的想去帮助别人。我们都一样,再也回不到从前。“我找了小姐很多年。一开始就不相信那河里找到的是小姐,所以一直在找,不放过任何一点的消息。终于在找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接到了姚莫的消息,他说他见到你了。”耳畔忽然传来上官可怜的声音,低沉中带着迷离,“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么的激动。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就要找到了。可是当我赶到杭州的时候,你却已经走了。我遁着你行走的方向一步步寻找,只有消息说你可能去了鞑靼。一路到鞑靼,路过那么的城镇,也遇到过那么多的游牧民族,却始终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你又救了我一次。”我的笑容有些柔亮。柔和的月光就那样散落在我们的身上,映出人影,斜斜的落在一边的地上。
内乱(10)
“那日直觉就出手救了,原本以为不是小姐,而是我自己想多了。因为那边上的人都说你是鞑靼三王子的侍妾。”上官可怜轻笑,“连在王都都找不到,我在及其失望的情况下一路又寻回了大明,路过歧罗的时候,照旧是拿着画像寻人,一个叫谷良的男人说你是他家夫人,不过被鞑靼三王子给带走了。我就越发肯定那日在街上救的人是你,于是又赶到鞑靼王都来了。我们皇宫一别,如今居然有整整八年没见了……”“是啊。没想到这一转眼,就过了八年了。”我无奈的笑道:“我的孩子都已经两岁了。”
“小姐,娃娃是谁的孩子?”上官可怜怪异道,“眉目之间,很像那个人。”
“像谁?李律吗?”我知道他不想碰触到我的伤口,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是很像她,但是却不是他的孩子。那个叫无名的男人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官可怜沉默的看着我,认同了我的疯狂。月儿躲进了乌云中,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我们变得同样沉默。坐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了上官可怜说:“小姐,若你想走,我会带你离开的。”我的嘴角挂上了笑。一直都知道他会带我走……一直都知道。原本做好了决定,只要这个夏天一过完,我就到着娃娃离开鞑靼,回那个已经在心里念念许久的家。已经很长时间没给柳彦一封家书来说明一下自己的状况,也渐渐的开始想念那个坚定的对我说我们永远是一家人的少年了。我和他,那日红装一别,到如今也已经是四个年头了。他还不知道我可爱的娃娃吧?忽然有些等不及听娃娃用嘟软的声音叫他一声“舅舅”了。我不会傻到和小闭说起自己即将离开的事。借住潋滟山庄在塞北和鞑靼的势力,再加上此时鞑靼的混乱局面,我可以带着娃娃跟着上官可怜顺利的离开。只是,在小闭身边带了这么长时间,若就这么离开,不免有些不近人情。所以我总在等一个机会,好好的和他道别却又不会让他怀疑。
我和小闭之间的相处依旧像平时那样,没有丝毫的改变。这个时候的小闭非常敏感,只要稍微有些不对劲,他就能看出点昵端。又等了些日子,战事似乎没有前些时候那般吃紧,大王子那儿也按兵不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离开无疑是最好的。此时的小闭,紧奔的精神稍微松懈,防备力也就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强,对于战事他从来不掉以轻心,所以重心大部分还是会放在战事上。而我,由于这段时间下来缔造的假象,让他在一定程度上相信了我。我以庆祝纹绥之战为由,为他斟上了一杯又一杯酒。他对于我的敬酒没有任何的防备,我也不会傻到在酒里放了迷药。这酒是上官可怜特地为我找的,酒性干烈,就算是千杯不醉的,喝了这酒,很快就会醉倒。小闭也如意料中那样醉倒,而且还醉得厉害。他在醉梦中拉住我的手不放,无论我怎么挣脱。过了许久后,他的手劲终于轻下来,我乘机抽回了自己的手,正待离开,却因为他的话而止住了脚步。
“朵儿,不要丢下我……不要离开我……我会一直爱你……”我看着他醉倒的面容,安静的看了一会儿,百味成杂,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一句“对不起”后,招来一个侍女,将他扶回了自己的屋子。那姑娘一脸娇羞,平时里也是奢望能有一天飞上枝头,朝那姑娘交代了几句后,目送他们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娃娃已经睡着,上官则整理好了东西手中抱着娃娃在那儿等我。见到我,笑道:“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我点了点头,就见他站起身走向我,率先出了我的屋子。我站在屋子里打量着这个一住就是两年的地方,许多汉族化的摆设,都是因为我的到来才添上的。毕竟住了这么长时间,到要走的时候开始有些舍不得。上官可怜见我如此忍不住催到:“小姐,该走了。”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最后再看这个屋子最后一眼,转身走出去,毫不犹豫的关上大门走到上官可怜身边。正在做最后的告别礼时,眼角瞥到站在不远处那面墙角下的菡萏,白色的衣裳映出苍白的容颜。她朝我走过来,笑得有些苍凉,“真的就准备这么离开吗?”我点头,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却又听到菡萏说:“姐姐,我发现你真无情。他为你守了那么多年,即使是再次见到了你,却一直都尊重你的意思,没有什么逾矩之举。而你,却在你绝意离开的时候,将别的女子送上了他的床。这是一种背叛。”“背叛又如何?”我的声音带着没有人察觉的颤抖,上官可怜的手悄悄扶上了我的腰,支撑着我整个人的重量。“你不知道被最爱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吗?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放不开心,却没想到你也这般的懦弱。”菡萏怜悯的看着我摇了摇头,“他会恨你的。”“菡萏,我……”“什么都不用说。”菡萏冷声,“要走就走吧!”我的胸口像被什么堵住,有些呼吸困难。看了上官可怜一眼,视线又落到他怀中娃娃那张柔嫩的脸上,狠下心做了决定,朝上官可怜道:“上官,我们走吧!”
内乱(11)
顺利的在夜里离开的三王子府,却没能出的了王都。这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事情——因为现在战事吃紧,城门早早就关闭,没有三王子的毛符或亲笔令书是出不了城门的。无奈之下只好等明天天亮,混入商队之中离开。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小闭清醒后发现我不见就下令封锁了城门,开始全城搜索。好在昨天夜里我们带着娃娃易了容才出现在城门口的,而且我还装做是孕妇,所以那些守城的卫兵并没有发现我们。城里都被搜遍却依旧没有人找的到我们。商队是被查的最紧的,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商队来隐藏自己,所以在易容后选了潋滟山庄在这边的商家中的一个老掌柜那儿住下,称是老掌柜的女儿女婿。这边还出不了城,那边就打起了战来。大王子的军队越来越靠近王都,随时都有打过来的可能。
终于在我们被困在鞑靼城中的第十日,两方打了起来。这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小闭受重伤的消息。初听到这个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再加上三王子府那儿传出消息说他重伤昏迷的时候嘴里念念不忘的是朵夫人,我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在心中挣扎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决定回到三王子府去。
小闭送我和娃娃回到王子府的大门口,守门的卫兵见到我惊喜的大叫“三王子有救了,朵夫人回来了”,然后跌跌撞撞的跑进府内去通知其他人。我站在门口问上官可怜,“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进去吗?”上官可怜摇了摇头,上前一步,爱娇的摸了摸我的头发,笑道:“你自己做的决定,要自己负责。若你想走了,派人来和我说一声,我会带着你们顺利离开的。”我点头,抱着娃娃呆站在原地看着上官可怜走远,伸手想抓住他的身影却总是徒劳。
一会儿后,小闭自府中冲了出来,大力的抱住我,在我怀中安睡的娃娃被他吵醒,叫了一声,他忙放开我。娃娃扁着嘴正要哭,却在看到小闭的时候换上了笑脸,朝他伸出了手。
“小闭,抱抱。”菡萏跟在身后出来,见到这一幕,伸手抱过娃娃,然后将娃娃给哄得很开心,便抱着她进了王府。小闭伸手将我揽进了怀中,就连我压到了他的伤口,都不在乎。鲜红色的血液自他包着纱布的伤口滴落在地,而后我发现,小闭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的身上,此时的他已然晕死过去。
小闭的伤,的确很严重。听菡萏说那剑差了一些就刺进了他的心脏,若不是偏了那么一分,也许我现在就见不到他了。原本应该在府中还还修养的他一听到我回来的消息就什么都不顾的跑了出来,最后却晕死过去。我坐在他的床边守了他三天三夜,一如我难产血崩的时候,他在我床边守了三天三夜那样。三天后看到他醒来睁开眼,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在瞬间笑容满面。“你终于醒了。”我拿着毛巾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水。小闭动了动,撑起了身子,我一急,忙伸手过去扶,没想到顺势被他拉进了怀里。还没反应过就整个人趴到了他身上,好在没有压到他的伤口。我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紧紧搂住。我的脸仅仅的贴着他的胸膛,皮肤碰触着他身上质地柔软的衣裳,渐渐安下心来。“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小闭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散开,微微刺痛我的心。
才短短的一段时间,他就变得憔悴了许多……唉……耳边似乎听到了小闭规律的呼吸声,我小心翼翼的想掰开他紧搂着我的手,可他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愿意放开。我无奈,只好陪着他一起睡。这三天下来,他虽然在昏迷中却一直都在做噩梦,甚至有的时候会叫我的名字。每次都让我觉得非常愧疚,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菡萏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汤药,见到我们两个这亲密的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将药物放在桌子上,见小闭已经睡着又将药给端了出去。走的时候,菡萏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姐姐,你出来一下。”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挣拖了许久,终于挣开了小闭的怀抱。站起身整了整衣服,看了小闭一眼后走了出去。菡萏正站在门口等我,见到我出来变带我去了她的屋子。我一路跟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她此时找我所谓何事。等到了她的屋子后,她关上门,让侍女退离开一些距离。然后迎上我不解的目光,普通一声跪了下去。我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她,可是她却拒绝站起来。我无奈,只好问:“菡萏,你想干什么?”
“姐姐,我想求你一件事。”菡萏头低着,没敢抬头看我。“你先站起来好不好?”我再次拉她却依旧徒劳,于是在椅子上坐下,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请你,让三王子到时候放过他吧!”菡萏的声音很轻,却在那个“他”字上很坚定。
内乱(12)
我明白“他”指的是甄禾,有些冷淡的看着菡萏:“你难道忘了这场战争是怎么来的吗?”
“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姐姐你并不是真的想挑起这场战争。而且,你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的不过是一个催化的角色,就算没有你,王位之争还是会出现的。”菡萏苦笑,“我只希望他能平安。”
“我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我只要一想起他绑架了我的娃娃就有怒火在胸口膨胀。
“所以我求你。只要你能放过他,那么三王子就一定不会为难他。”菡萏的语气很自信。
她固执的认为只要我开口,就没有人会为难甄禾,可是她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也许败的人不是甄禾而是我呢?我是否也需要去求他放过我?“三王子不会失败的……”菡萏从地上站起身来,“因为他有那样的实力。姐姐不知道吗?王后那一派人现在也在支持三王子。”我有些惊讶。原来那王后又开始支持小闭了?先前不是听说她支持的人是大王子那卜娑吗?怎么今天就转而向小闭了?她喜欢小闭,可惜小闭对她没意思,所以她才会在这场战争一开始就去支持那卜娑。女人可真是善变的动物!不过,有了她的支持,小闭的势力的确是又加强了许多。
“请答应我的请求,不要伤害他。”菡萏的眼神坚定认真。我安静了一会儿后,终于点了头。承诺道:“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不会伤害他的。”
接着,看了菡萏一眼就离开她的屋子。踏出去的时候还清楚的听到菡萏对我说了一声“谢谢”。我觉得这有些可笑,那句“谢谢”不该由菡萏说,因为甄禾还欠我一句“对不起”。
回小闭屋子的路上,想起菡萏轻愁环绕的脸忽然很替她心疼。她爱了甄禾这么多年,为他做了那么多,所有的伤痛都只能自己忍受,却不能得到他丝毫的回报……很多年前那个笑得一脸不在乎的女子,终于从我的记忆中彻底的被抹去。她不再是当初的她了。
也许,我们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从前的我和甄禾,虽然只有短短的一面之缘,可是他却有那么和煦的微笑。而如今的他虽然笑容依旧,可是心却变了,所以人也就变了。这一切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打击。战争居然出乎意料的停了下来。听说大王子杀了那个刺伤了小闭的将士。这消息刚传出的时候,大家都很惊讶,也有人怀疑根本就是假的。可是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卜娑杀了那个伤了小闭的人,还将他的一只手送了过来。见到那只手的时候,我吐了。吐完以后心里凉了一片。那个将士算是忠心为那卜娑,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杀了那人?仅仅是因为他刺伤了小闭吗?平时也没见这两兄弟的感情别别人的好啊!
又过了些时候,小闭的伤已经好了八分,不过还是需要好好修养。照理来说,那卜娑应该乘着小闭不能出战的时候大力发兵一举瓦解小闭的势力,可惜他没有这么坐。对于那不娑这人也就越发的赶兴趣了起来。已经三岁多的娃娃摇晃的跑进来,我看她那样子害怕她摔倒,忙走了过去,想抱她却被她拒绝了。还以为她要去哪里,没想到她居然摇晃到了小闭那儿,晃动着她的小短腿企图爬上小闭的床。
我不赶相信的看着娃娃,而小闭却笑着伸手将娃娃抱了上去。娃娃在小闭的怀里乱动,我一急,忙喝道:“娃娃,你怎么这么不乖?”娃娃虽然被吓了一下,接下来却没见我有什么大的动作就天真的问我:“妈妈,乖是什么东东?”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小闭就逗娃娃将她的注意力全都转移了。在小闭的伤口基本上要痊愈的时候,许多的将士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要开始继续打战,连那些老臣们都希望自己支持的王子能够早点打胜战。所以没过几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王都外边的草原又突了一大片。两军的交战终于又到了。小闭去打战的时候,我去送行。他紧抱着我,甚至当着许多人的面前亲我,我不拒绝,任由他如此,他走的时候狠狠的在我的手背上咬了一口,道:“朵儿,我要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别乘着我不在再次丢下我,知道吗?”我站在原地笑,却没有跟上前,甚至连一点点吉利的话都没说。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居然开始在面对他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我总在走和不走之间挣扎着。若我走了,我总会想起他受伤的样子,还有他噩梦中的呢喃声。不走,那前些日子以来的苦苦挣扎又是为了什么?
内乱(13)
小闭出征,我在一番挣扎后,终于还是决定留了下来。和菡萏在府中见面,每次想叫她,却还是决定任由她自己一个人去祭奠自己的爱情。她和我一样清楚,她和甄禾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过了约莫两个月,战事一直都没有消停,我却接到小闭军队里的那些将士们派卫兵送来的消息。小闭的伤口容易复发,却没人拿他有办法,于是那些将士们想到了我。我跟着卫兵去了战场。在战场上见到了那些没什么精神的士兵,也见到了所谓的战争场面。除了鲜血染红了草原和沙漠外,还有四处散落的胳膊和腿。我第一次见到战争的可怕,比起那些后宫里没有硝烟的战争更加可怕。战事有胜有败。小闭的军队在几日后占领了梭野城,双方暂时休战。我离开住的地方,在城里闲逛,身后还跟着几个武功还算不错的卫兵。无论走到哪里,见到的都是颓废的景象,完全不像我刚刚来鞑靼的时候的样子。那年我刚来鞑靼,无论路过哪个城镇,人们总是笑容满面,草原人民的热忱与淳朴就如冬日里的阳光温暖我的心扉,而如今,我却只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这一切。一如当年靖难之役,四周弥漫着痛苦与悲凉。“孩儿啊,今天就这样吧……这些东西也卖不出去了……”一个老迈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看过去,是一对穿着破旧的母女在收一个小摊子。摊子里只是些小饰物,似乎一整天都没卖出东西的样子。收拾好后,女子背起东西,扶着母亲朝家走去。我站在原地,听着那老迈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瞬间泪流满面:“若没有这场战争就好了……”不知自己走到了城里哪个地方,天色也渐渐暗淡了起来。泪水早已经流干了,见天色已晚,就准备离开。“朵夫人,我们回去吧!”一个卫兵说道。我点头,才一转身,就发现有四条黑色的人影朝我们拢近。他们手拿武器,脸上罩着黑布,眼睛裸露在外,全身布满阴冷的杀气。身边的几个卫兵立刻拔出弯刀。其中一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那四个黑衣人不说话,迅速攻向几个卫兵。几个卫兵与他们斗成一团,没多久就落败了。我看着黑衣人在我的眼前杀光了所有的卫兵后,全向我这里靠拢。他们要杀我。这个意识才冲进脑海,瞬间无法呼吸。因为战争,梭野城的人们渐渐变少,也有许多人参军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所以整座城池就显得荒凉。迅速环看四周,我现在所处的地方可算得上人迹罕至,就算是呼救了也没有人会来救我。可是是什么人要杀我?我自认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敌人——难道这些人是那卜娑派来的?
他们手中的弯刀散发出阴冷的光芒,我渐渐被他们逼进了角落。我浑身颤抖,强忍着恐惧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用鞑靼语道:“要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可以告诉我是谁要杀我吗?”
那四个黑衣人都没有回答我,只是朝我逼近。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想这一次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我在听到刀与刀碰撞的声音后立刻张开眼睛,看到护在我面前的小闭正在奋力抵挡那四个黑衣人的进攻。那四个黑衣人渐渐不敌。就在我以为安全无忧的时候,他们忽然丢开了手中的刀,拔出了藏在身上的剑。看他们的架势,很明显剑才是他们拿手的武器,先前用弯刀只是为了误导别人。
小闭纵然武功高强,却也难敌这么多高手。我虽然是外行,却也看得出这几个黑衣人已经算得上是高手了。三个黑衣人同时缠住小闭,将他逼离我的身边,剩下的一人则朝我攻了过来。我被逼进了角落,无处可逃。“小闭——”我一急,尖叫道。小闭听到我的叫声,注意到我这边的情况,一急,迅速突围开围着他的那三个黑衣人,却被其中一人伤到。他迅速朝我扑过来,替我挡住了即将刺进我身体的一剑。剑没入小闭的胸口时,我站在原地浑身僵硬,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我忘了尖叫忘了呼吸,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拔出剑。小闭的血因他的动作而喷出,在我的眼前划出红艳的弧度。
“啊——”我终于放声尖叫。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我?脑子里闪过前几次在街上的怪异情况——一群人在吵架,手中的刀总会不经意地丢向我、路上的马车见到我总会失控。每次都是冲着我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我?
内乱(14)
攻击我的黑衣人见伤到的是小闭,裸露在外的眼睛冷光一闪,其他三个也因为听到我的尖叫声而提剑攻向我。小闭见到这般情景,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又和他们打了起来,紧紧将我护在身后。
他的伤口流出黑色的血液,脸色越加苍白。我神色再次大变,惊呼:“小闭,你没事吧?”
小闭虽然回答我说他没事,可他那虚弱的声音却告诉我他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即使如此,他依旧和那四个人缠斗着,我很清楚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会没命。四个黑衣人发起下一波攻击,小闭被再次逼离我身边。我万分惊险地躲过黑衣人的致命一击,却又有一个举剑攻向我。小闭惊吼,却因为离我有一段距离且被两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无法脱身过来救我。我再次惊恐地闭上眼,大叫道:“上官,快来救我。”旁边剑与剑的碰触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张开眼,看到上官可怜正在替我挡开那几个黑衣人,而小闭那边则有那卜婆助他一壁之力。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很是惊讶,那卜婆怎么会来这里?正在与黑衣人搏斗的那卜婆回头看我,见我呆楞在原地,怒道:“混蛋,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带我王弟离开此处?”我被他一吼,赶忙上前扶住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小闭。他的脸色已然有些发青,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毒。我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小闭,你没事吧?”我扶着他,试图带他移动几步,却见他额上冷汗直冒而停下步伐。
小闭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蹲在他身边直掉眼泪,痛恨自己的没用。在这种时候我却什么都不能做。上官可怜解决掉两个黑衣人,又过去帮那卜婆。剩下的两个个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见情况有些不妙,丢下一枚烟雾弹,然后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上官可怜和那卜婆都念着小闭的伤而没有去追那逃掉的两个黑衣人。他们迅速来到我们身边,上官可怜拉起我,而那卜婆则一脸着急地背起小闭,迅速消失在我们面前。“小姐,你没事吧?”上官可怜上下打量我,满脸着急。“我没事。”我抹了抹眼泪,紧紧抓住上官可怜的手,“快跟上他们。”
上官可怜点头,揽住我的腰施展轻功跟上那卜婆。原来上官可怜和小闭见我出去这么久还不见回,于是商量着让小闭出来找我,而上官可怜则在家等着。恰巧这时那卜娑私下潜入梭野城,意外地和上官撞到了一起,两人一番浅谈后,许久还是不见我们回去,深感怪异,找了出来,竟然就见到了我们遇上刺客的情形。小闭被带回住的地方。在那卜娑的怒吼下,军医匆忙赶来,看过他的伤势后,一脸无奈地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混蛋,你连他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吗?”那不娑怒吼道。军医在他的怒气下浑身颤抖。上官可怜则明智地开口问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暂时控制住他的病情?”军医颤抖地解释道:“小人只能延缓三王子身上的毒性三日,大王子还是另寻高明吧!”
“还不给本王滚下去配药?”那卜娑怒瞪向那军医。那军医被他那冷冽的眼神一瞪,吓得赶忙退下。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焦急万分,若不是因为我,小闭现在也不会有事。抬眼,忽然发现那卜娑正在冷眼看着我,缓缓走过来。
他站在我的面前,看了我一会儿后,忽然扬手给了我一巴掌。我也不闪,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巴掌。旁边的上官可怜来不及阻止,见我被打,生气地拔出剑准备算帐,却被我阻止了:“上官,收起你的剑。”“可是小姐——”“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走向小闭的床边,抚上他已经越发的青黑的脸,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脸上不时传来灼热,我却无心去理会。过了几天,整个鞑靼医术最好的大夫都来看过了,却和先前一样摇头。那卜娑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子,怒道:“什么神医,全都是混帐东西。来人,将他拖出去砍了。”几个卫兵冲上前来,准备将那大夫拖下去,却见那大夫道:“大王子,若三王子身上只有一种毒的话,也许他今天就有救了。”我和那卜娑同时看向那大夫。我的心中隐约有不详的预感,抢在那卜娑前面开口:“你的话什么意思?”“三王子身上原先就已经中了三四种毒,都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而砍伤他的武器上擦的毒正好将那几种毒给催化了,导致这些毒混合在一起。现在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大夫无奈地叹气。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白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菡萏。不,她不会这么做的。我想说服自己相信她,可却忍不住在心中怀疑她。我抓了一个卫兵叫道:“回王都去把花夫人给我叫到这里来!快去!”那卫兵被我狰狞的神色吓到,忙退了下去。我又转向那卜娑,“大王子,这仗,你还打吗?”
“你没看到那卜翰现在还躺在这床上吗?还打什么仗?”那卜娑平时挂在脸上的虚伪面具此时也已经拿了下来,在我面前表露出来的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眼前的男人如此重视自己的弟弟。原本还以为,他会为了王位而不顾一切,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否则,他当初怎么会因为小闭受伤而杀了那个伤了小闭的将士?
平外忧(1)
平外忧(1)所有的军队全部都在短短的一天内迅速整收了起来。鞑靼也就不再出现两军对峙的情景。我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陪在小闭身边,看着他吐出一口口的黑血却完全无能为力。这天夜里我依旧在屋子里陪着他,为他擦拭嘴角流出的黑血,忽然看到了他睁开了多日未曾睁开的眼睛。他碧绿的眸子直视着我,眼神浑浊,我在看到他睁开眼的那一刻眼泪哗啦就下来。
他虚弱的抬手擦去我的眼泪,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道:“朵儿,见到你没事就太好了。”我抓住他的手,哭道:“你没事了,是不是?”“朵儿,我爱你……”小闭虚弱的声音响起,刺痛了我的心。那卜娑在这个时候进来,见到小闭清醒过来很是激动,小闭见到他朝他露出微笑,“王兄,以后朵儿就拜托你照顾了……”就在我以为他会没事的时候,却从哭泣中惊醒,脸色在瞬间死白。小闭的手从我的手中滑落,重重的摔到了被褥上……我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间,在感觉不到他的呼吸的那一刹那,浑身冰冷。几秒后,终于放声大哭。那卜娑几步上前,狠狠推开了我,在确认小闭已经没有了呼吸,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跌坐在地。门外面站着同样脸色惨白的菡萏。菡萏走过来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我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我站起身,紧摁住她的肩膀不敢相信的摇晃着她,哭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并没有什么地方亏待于你,可是你居然那么残忍的在他身上下毒。那甄禾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为他死心踏地?”菡萏也泪流满面,那神色我见犹怜,嘴中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卜娑听了我的话,从地上站起身来,眼神冰冷的看向菡萏,他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怒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菡萏泪流满面,也不为自己辩白,只是一个劲的哭。那卜娑眼色因为怒气而发红,他看了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小闭一眼,一把推开摇晃着菡萏的我,我被他一推,摔到了一边,从门口进来的上官可怜见到这情况,朝我冲了过来。那卜娑举起手中的弯刀朝菡萏砍下去,我却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不要——”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里面的甄禾挡在了菡萏的面前,硬生生的替她承受了那致命的一刀,他瘫软在菡萏的怀里。只听到甄禾颤抖着声音对那卜娑说道:“大、大王子,那、那毒、毒是我、我让她、她下的,不、不关她、她的事……”那卜娑身子僵在原地,不敢相信的看着甄禾,他如野兽负伤般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本王很爱这个弟弟。”“因为……因为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王者……真正的王者……必须舍得下一切。三王子他……他会成为你的牵绊……”甄禾面露微笑,缓缓的说出这些话,然后看向菡萏,道:“对、对不起……我……我……我爱你……”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菡萏的怀里再也不能动弹。我听到菡萏撕心裂肺的声音,如一种悲鸣,响彻云霄。小闭被安葬在了鞑靼王族的墓园里。我亲手将那土一点点的堆起,堆成高高的一团。娃娃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我在玩堆土的游戏,在那边笑得开怀,整个人扑到上面去再滑下来。我见这情况,拉了娃娃一把,娃娃因为我太用力而摔到了地上,看了我一眼后大哭。上官可怜忙上前去抱起娃娃,他皱眉看着我,道:“小姐,这不是娃娃的错。”我用满是鲜血的手从他的怀中抱回了娃娃,紧紧的搂着她,哭得越大的大声。连自己都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离开墓园的。对于甄禾的死,我一点悲伤都没有,有的只是满腔的恨意思,即使他可能是我的亲哥哥,即使他已经死了。他最错的一点是,不该在我不同意帮他的情况下,企图用我的女儿来威胁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场错误中,赔上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姓名。菡萏终于在埋葬好甄禾后来向我辞行,她没有说要去哪里,我也没问。我送她到城门口,她走的时候,笑得苍白无比。她说:“姐姐,我会过的很好的。”我目送她渐渐的远离,任由风吹干了我的泪水。我知道她会过的很好,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她要的答案。她这么多年来,为了还不就是甄禾那一句“我爱你”吗?她听到了,所以她带着满足离开,无论今后她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我想她应该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了。鞑靼的内战终于全部结束。
平外忧(2)
小闭死后,那卜娑当上了鞑靼的新王,可是他却和我一样浸沉在小闭的死亡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走出阴影。小闭让那卜娑照顾我们,所以我们住进了鞑靼的王宫。那卜娑为了小闭,要求我把娃娃过继给小闭,我点头答应了,所以娃娃现在是鞑靼的公主。夜里娃娃终于睡着,我披上外衣起身,走到花园里。每当我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小闭那虚弱的笑,耳边就会想起他的话:“朵儿,我爱你。”他的这句话终于成了我的梦魇,每天夜里都紧紧扣着我的咽喉,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走到花园的凉亭,出乎意料的是那卜娑也在那里。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看了我一眼,不再理会我,兀自喝酒。不知道坐了多久,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沥的雨。“你知道吗?他是我最爱的弟弟。”那卜娑突然开口。我愣了一下,安静地听他继续说道,“我是一名侍妾生的孩子,自然没有王后所生的那卜翰来得尊贵。小时候很多人都喜欢欺负我,母亲怯懦,唯一肯为我出头的只有他。应该说,我的年幼时光就是因为有了他才得以平顺的。所以我一直很爱这个弟弟。”“他十五岁那年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每个人都已经他已经死了,包括我。后来有一天,我无意间知道了他其实是被人陷害,卖到了大明。我很惊恐,开始预谋为他报仇。好在他在失踪了一年多又回来了,即使回来的时候满身狼狈,他却依旧是我最爱的弟弟。”那卜娑又灌了一口酒,“我有野心,他无意为王,他甚至亲口和我说过他不会和我争。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和睦相处下去,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他要和我争了。我不怕他和我争,可是我怨恨的是,他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孩子来和我争。那时候我很恨你,想派人去杀你却又不能做得太明显……”“难道那天的人——”我的话卡在喉咙口。“住嘴,那天的人我根本就不认识。”那卜娑一听我提起那天,情绪就有些失控。
“我……对不起。”我听到这里,心下十分愧疚。对于这事,我的确要负巨大的责任。
那卜娑悲怆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喝酒:“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你而情愿付出生命。”
我站起身,走入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我的身体,从脸上滑落的早已分不出是泪还是雨水,就那样一路走回了宫殿。上官可怜站在门口看到我,走过来抱着我。我的脸靠着他的胸膛,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却抵不过我心底散发出的冷意。“小姐,不是你的错。”上官可怜安慰道。我在他的怀中说不出话来。也许不全是我的错,但是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为了保护我的孩子而做出那么自私的事。
夜里渐渐睡着,梦到小闭笑着朝我挥手。一如上官可怜所说,不全是我的错。若当初小闭没有强行带我来到鞑靼,那天我想悄悄离去的时候没有强行将我留在鞑靼,也许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小闭的爱是强势的,甚至有些自私。养尊处优的地位让他坚信,他那么的爱我,我就应该像他爱我一样爱上他,却不知,再大的权势,也只能让你控制一个人的生死,却不能控制他的感情。或许,小闭的死,对我是种解脱罢。
自从心里的那个他死后,我就渐渐变了。有时候觉得自己越发的冷漠,有时候甚至不想让别人靠近自己。幸好,幸好身边还有上官和娃娃。因为有他们在,我才不至于冰冷得像一具躯壳。想到娃娃和上官,忽然强烈地想回家。手悄悄握成拳,想回家的信念越发坚定起来。鞑靼的内乱虽然已经平定了下来,可是经济还处于复苏的阶段。就在那卜娑极力治理国家的情况下,危机又开始了。边关有人来报,大明的军队已经开始准备进攻鞑靼,原因不明,似乎是想乘鞑靼内乱风波还未完全平息的时候对鞑靼发起进攻,顺利将鞑靼完全占领。而瓦剌,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动。
王都内的百姓又乱了起来。那卜娑为了国家大事,忙得一团糟糕,娃娃却每天都去烦他。我和上官可怜对这事都持观望态度,和所有人一样等待着那卜娑做出决定。当那卜娑说准备出兵迎战大明的时候,我们非常惊讶。鞑靼的情形可以用一盘散沙来形容,因为前些时候的内乱,如今鞑靼的实力自然就不比当初,若出兵去迎战大明,无疑是以卵击石。大明的军队无论是在哪一方面都比还未完全恢复的鞑靼军队占据优势,这也是鞑靼军队在边关连续败北的原因。瓦剌也乘火打劫,连续夺走了鞑靼几个小绿洲。大明军队的步步逼近和瓦剌军队的乘火打劫,引起了鞑靼全国上下的恐慌,甚至开始有不利于那卜婆的流言传出。对此那卜婆虽气愤却也很无奈:他虽是一个有才能的人,可小闭的死让他备受打击;智囊军师甄禾的死又使他失去了身边最大的助手。连续好几天,他都睡不着觉,同他一样失眠的还有依旧在小闭死亡的阴影中的我。
天气渐渐转凉。上官可怜给我送来披风,在我的身边坐下。“小姐,你在苦恼些什么?”上官可怜理了理我的披风。“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吗?”我看了他一眼,随手摘了一朵花,“我们是大明子民,现在大明和鞑靼正在打仗,而我们却在鞑靼的王宫享受着别人的服侍。”“小姐何必太挂心?”上官可怜笑了笑,“王妃也是大明子民,人家现在都没什么动静。”
我笑得有些悲哀,心下又有几分同情起王妃。那卜婆的王妃是一个极度温柔的人,对于这些事情的内幕不是很清楚,只当在小闭死后我成了孀居的寡妇,时常让侍女过来邀请我去她那儿小坐。
这时候,王妃的一个侍女在我面前恭敬地行礼,道:“朵夫人,王妃请您过去小坐。”
“我随后就去,你先回去吧!”我解下披风递回上官可怜手中,朝他笑道:“娃娃还在屋里睡觉,你帮我看一下吧!有什么事就到王妃那找我。”【橘园制作 www.jooyoo.net 欢迎来访】
平外忧(3)
“王妃近来可安好?”我端起侍女送的茶轻饮一小口,问。王妃点了点头,却扫不掉眼睛的愁意。她挥退了左右的丫鬟叹了口气。无奈道:“怎么能安好?王上最近因为战事而憔悴了不少,身为妻子的我却不能为他分担……”我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她被我那么一看,有些不自在,又道:“你也许奇怪,我是从大明嫁过来的,现在两国交战,我的心会偏向哪方对吧?”见我诚实的点头,她又说道:“大明开战,丝毫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我在鞑靼,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原本只是一个宗亲家的妾室所生,虽顶着公主的头衔嫁过来,可毕竟不是公主,对于大明来说我的存在可有可无,类似我这样的公主大明多的是。”我看她眸光一暗还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她说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爱我的夫君,若我是真正的公主就好了……这样的话也许还帮的上一定的忙。”我听到这儿不由的一愣,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柔弱女子的形象在瞬间高大了起来。
又与她闲扯了几句,我借口孩子就要醒来而离开,她也不再留我。回去的路上,她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回想。若我是真正的公主就好了……我在我的那些行李中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当初紫苏儿送给我的那块玉佩,看着上面精致的龙纹浮雕,心下起了千般无奈。若我当初没听错的话,当日来报的将士说过此次领兵进犯鞑靼的人是汉王朱高煦。将玉佩转了个身,看着上面那个“煦”字,将它紧紧捏在手中,深呼吸一口气。走了几步,忽又想到什么,又回到屋中,让侍女拿了文房四宝,提笔写了首诗,装入信封。夜深人静后,我将东西交给上官可怜,严肃道:“上官,这东西你一定要亲自放到汉王的营帐中。”上官可怜接过我手中的东西点头,然后消失在夜色中。我站在原地看着夜空,那卜婆却从我的身边一个拐角处出来。见到他我有些惊讶。“目前两国交战,王宫中有些侍女对于你这个汉人不大放心。今日见你行为神色有些怪异便来向我禀报。”那卜婆道。我点头,不大介意那些侍女的行为,。轻佻眉,问他:“你不怕我去向汉王通风报信吗?”
“我什么好怕的?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卜婆耸肩,“谢谢你。”“谢我什么?”我装傻。“我代表鞑靼谢谢你。”“也许不会成功。”我皱眉,在心里叹气,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一块玉佩就退兵?我现在赌上的不只是紫苏儿在朱高煦心中的地位,还有我的。若他猜不出那诗中的谜底,一切都是空话。就算猜出了他又可否会因为我们之间的兄妹之情而退兵?“谁都知道,当初那么多兄妹中,与汉王朱高煦最交好的是凤歌郡主。”那卜婆忽然一笑,那神情似乎是很确定朱高煦一定会退兵。我不在说什么,转身回了屋。若真的能让大明退兵,这一次就当是为了还我欠小闭的一切吧!保住鞑靼,让爱的兄长继续守护他的家园。过了好些天,上官可怜终于从边关赶回了鞑靼王宫。见到他后,我的心在瞬间安了下来。他平安的回来,就意味着东西成功的送到。接下来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了。等了大概两天。边关就传来喜报,说大明的军队退兵十里,不再开战。又过了几天,又传来消息说大明愿意同鞑靼军队议和。与此同时,瓦刺王也向大明送上了议和书,并保证将从鞑靼抢走的一些领土还给鞑靼。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玉萝,瓦刺王会挑在这时候提交议和书,其中定有她的一份力。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三国的边关都宁静了下来。大明的军队退兵,鞑靼恢复了原先的宁静,受损的经济又恢复了发展。娃娃以公主的身份在鞑靼过了她四岁的诞辰,场面很隆重,我安静的在一边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想哭却哭不出声音,上官可怜的手停在我的肩膀上,给我安慰。然后一个安静的冬天就这样过去。安静是养伤的最好的气氛,鞑靼的经济终于一点点的恢复到了原先的模样,才短短的几个月,那卜娑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从昏君到现在的明君,可谓是波折万分。也许是安静的气氛下呆久了,又或者是因为鞑靼如当初的大明京城一样,让我刻骨铭心的痛过,我居然有了回家的冲动。忽然想起很多人。很多当初感情也算很好的人们,还有那个对我说我们永远是一家人的柳彦,甚至想起了那些曾经背叛我或被我所背叛的人,我终于想回家了。从离开皇宫到如今,居然已经整整九个年头。这年的初春没有积雪,一开始就春暖花开,我靠在鞑靼王宫的柱子上问上官可怜:“你想家了吗?”上官可怜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却淡淡的说道:“是该回家了!”
平外忧(4)
大明永乐八年的夏天,我终于带着娃娃向那卜娑辞行,他看着我坚决的样子知道我去意已决,也就不再挽留。当我带着娃娃走出王宫议事厅的大门时候,对着迎面照射过来的阳光勾起了嘴角。
流浪够了,应该回家了。夏末的天气依旧很是闷热,我拉着娃娃的小手站在鞑靼王宫的大门口,看着那扇厚重的金黄色大门许久,眼角有泪轻轻滑落。这一次,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妈妈,你的眼睛为什么会流水?”娃娃晃了一下拉着我的那只手。我看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笑道:“因为妈妈昨天喝了很多水。”
娃娃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朝我露出甜美的笑,道:“妈妈,我昨天也喝了很对水,难怪昨天我的水都流到床上了。”我的悲伤情绪在娃娃可爱的话语下消失,忍不住笑出来,眼角的泪却再也止不住。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顺着那声音望去,上官可怜驾着马车朝我们靠近。当马车在我们身后停下来后,上官可怜跳下马车朝我们走来。他靠近我后,伸手抱起娃娃,亲了亲她可爱柔美的小脸蛋,问我:“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我点了点头,正准备朝马车走去,可是被上官可怜抱在怀里的娃娃却挣扎了起来。她的小脸鼓鼓的,我忙问道:“娃娃,怎么了?”“妈妈,伯伯不出来送我们吗?”娃娃有些生气的问。我摸了摸她绑着发包的头,笑道:“伯伯很忙,可能没时间来送我们了。我们要走了哦,回去看看娃娃的舅舅,说不定还可以见到新舅妈哦!”“可是……伯伯说他很疼娃娃,为什么娃娃走了他也不来送呢?”娃娃嘴一扁,做势要哭。我有些头疼的看了上官可怜一眼,希望他能想办法哄哄娃娃,而上官可怜很无奈的回了我一眼表示无能为力。就在娃娃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娃娃高兴的朝我身后叫道:“伯伯——”我和上官可怜朝她看的方向望去,看到那卜娑一身尊贵的王袍,面色如玉,正朝我们走来。我看着他的脸有一瞬间出现恍惚,却只能告诉自己,他不是小闭。一会儿后,他终于走到我们面前。娃娃见到他高兴的伸出手,然后被他抱进了怀里。
“伯伯,妈妈说你不会来送我们了呢!”娃娃的手伸向那不娑的头,拿掉了他头上那类似于我们大明皇帝皇冠的帽子。那不娑也不生气,只是笑着任由她玩,笑道:“怎么会,娃娃是我们鞑靼的公主,你要走了,伯伯当然要来送。”娃娃听了他的会满意的将帽子还给他,亲了亲他的脸颊,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伯伯,娃娃要走了哦。我们会回来看你的。”“娃娃要记得回来看你父王,他会想你的。”那卜娑的眼神一黯。娃娃从他身上挣扎下地,然后乐呵呵的跑到上官可怜身边和他玩了起来,那卜娑看向我,我朝他点了点头,眼眶默然湿润。“我会让娃娃常常回来看小闭的。”在转头看向和上官可怜玩得高兴的娃娃,忽然很羡慕她。她还小的时候,每天都会用她软软的声音笑眯眯的叫“小闭”,可是现在呢?也不过才短短的一年,她就可以忘记那些日子。而我,即使是到了现在一想起他,就心如针扎。那不娑点头,“让她常回来看看吧!还有你……王弟他,也希望你能常去看他吧?”
我转过身去不看他,眼泪一下子下来。想起昨天去王族的墓园看小闭的情景。脑海中满是那个绿眸少年,可是他再也回不到我身边了。自一年前起,一切都不过是一堆黄土。
上官可怜将娃娃抱上马车,走过来递了条手帕给我,无奈的安慰道:“小姐,不要再想了。”
他将我扶上马车,我揽紧了娃娃,掀开车帘子看向那卜娑,他站在原地不动。娃娃“咯咯”笑着朝他挥手道别,然后上官可怜一鞭子拍向马儿,马儿嘶吼一声,迈开步伐离开。我的头伸出那个小窗户,望着鞑靼王宫的方向,此时的那卜娑依旧看着我们。马车渐渐走远,鞑靼那座华美的王宫在我们的身后越来越笑,我脸上的泪却越来越凶。一场梦还没有醒过来,我又该如何忘记这梦带来的伤痛?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在心底又不知道比别人在乎了多少倍。所以到了最后,心上的伤口最难愈合的也是自己。
我紧揽着娃娃,企图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丝的温暖,而娃娃则不久后在我的怀里睡着。一直咬牙忍着的哭泣声终于悄悄从嘴里轻泄了出来,传到了在外面赶着马车的上官可怜耳朵里。他在老半响之后,叹道:“小姐,就当你从来没有来过鞑靼吧!”就当你从来没来过鞑靼……要做到又何其难?坐在马车里细想,娃娃四岁,我在鞑靼一呆居然就是四年。小闭因为我离开了,菡萏因为甄禾的死也走了,而我,却依旧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自我救赎。有一种撕裂的痛在血液里游走,而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归路(1)(修改)
马车渐渐离开鞑靼王都。离开鞑靼王都的第一天夜里,我抱着娃娃对她说,在她长大后,两年要回一次鞑靼去看小闭。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娃娃,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走走停停好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到了歧罗。我从车上下来,上官可怜上前一步将娃娃给抱了下来。他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娃娃,一起走在大街上,看着这个依旧这么热闹的小镇,有一种温暖从心底深处涌起。我在这个地方经历了怀孕的最初……却也因为这个地方而遇到了小闭。如果我没有遇见他,抑或他没有遇见我的话,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会不同吧?
娃娃对于这个热闹的地方很好奇,拉着上官的手就想往人群中钻,好在上官可怜手上还牵着马,只能在空间大的地方走动。我没多大的心情去伤感,急忙跟上他们的步伐。我们一路向前,顺着我记忆中熟悉的路走去。环看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一路居然就这样走到了那栋当初让玉萝买下的屋子前。这一次我们之所以会在歧罗停留,是因为我想再来看看玉萝和谷良,因为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这以后我们还可以再见面。站在屋子前看了许久,却又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想着自己若这么进去了,他们会不会被吓到。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身后传来女人柔美的声音。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迅速回头,不意外地看到了玉萝那张熟悉的脸,陪伴在她身边的当然还有谷良。比起当初我走的时候,现在的她要漂亮上许多。想来这几年她过得还不错。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也同样看着他们,眼睛蓦然湿润了起来。他们快步朝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们久久说不出话来。娃娃拿着棉花糖朝我走来,问道:“妈妈,你们在干什么?”我笑着将娃娃抱了起来,那对夫妻见到娃娃都高兴地笑了。我终于开口说道:“玉萝,谷良,许久不见。”玉萝柔柔笑开:“夫人,你终于回来了。”“这是我的女儿,叫柳黎,小名娃娃。” 我笑了笑,朝娃娃说道:“娃娃,快叫阿姨、姨父。”“阿姨,姨父。”娃娃的声音甜甜的。玉萝和谷良高兴地笑开。我问玉萝:“我家小女婿呢?”“他在屋里,夫子正在给他上课呢。”玉萝说起她儿子脸上散出母性的光辉,“夫人,你终于回来了!着房子,我们看了四年多了,一直都在等着你回来。只是没想到你那一走,就是四年。”
我点头,任由玉萝夫妇领着我们进屋。住进自己当初买下的房子后,心境平和了许多。在歧罗安顿好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请人帮我送去云州城去。玉萝的孩子祁梁,一副懂事的模样,娃娃却不喜欢他,说他长得没有小闭漂亮。当娃娃说到小闭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我以为一年的时间已经让娃娃忘记了小闭。这才明白,原来没有忘记的不只我一人,还有娃娃。傍晚和玉萝一起出去采购一些必要的物品,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玉萝,你不后悔吗?”我挑了一些青菜,问。玉萝是瓦剌长公主,在瓦剌王没有王子的情况下,玉萝或她的丈夫儿子,无论谁都有可能是下任的瓦剌王,可是她为了一个没什么建树的谷良舍弃了这一切,对此所有的人都感到惋惜。即使跟在谷良身边的结果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面色饥黄,她也不后悔。小闭当初来找玉萝,怕也是鞑靼有意想和瓦剌结亲吧?若娶了玉萝,身为她的夫婿要想当上瓦剌王是何其简单的一件事?
玉萝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我在问些什么。她笑了笑,反问我:“为什么要后悔?”
“只要你肯回去,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将买好的青菜递给玉萝。玉萝笑而不答,我也没再多问什么。东西买得差不多后,我和玉萝也没再多逛,赶着回去给家里人煮饭。玉萝在回去的路上终于回答了我先前的问题。“夫人,若你也有经历过,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回去。一国的公主又怎样?我的父王虽然疼爱我,却异常严厉,也许是因为我是长公主的缘故。自小在王宫里也见过了那种虚伪的应酬,我爱上谷良是因为他是一个很敦厚的男人,而且,他很爱我。”我扬高了嘴角。玉萝说得很对,没有什么比找一个和自己相爱的男人一起生活来得重要。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平淡地生活下去。不过,自从娃娃认了小闭当父亲后,就多了鞑靼公主的身份,这注定了她以后的生活不会如期望中的平凡。忽然想起了玉萝刚才的话,意识到要找一个自己爱的人才是幸福,又朝玉萝笑道:“关于娃娃和祁梁的婚事,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吧!”玉萝听了我的话,笑开了花,道:“夫人,我从来都没敢将着婚事当真过。”
“玉萝,上次的议和之事,谢谢你。”“夫人何必客气?那是我应该做的。”
归路(2)
在歧罗呆了几天,感受着玉萝一家的温暖,终于有了回家的冲动。于是向玉萝一家辞行,一路朝云州而去。歧罗到云州,距离不算远,我的心情随着马车的行走而越来越激动了起来。
到达云州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我从马车里看着外面热闹的大街,人们依旧是从前那样,喜怒哀乐,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娃娃自小长在鞑靼,就算是到了歧罗,也会看到那些穿着鞑靼服装的人们,而在云州,她见到的人全部都是汉人,漂亮发髻和华美多样的衣裳让她看得很高兴,就连我,不过才短短的四年,竟然也觉得云州的人们比印象中漂亮了许多。马车一路朝柳府驶去,我的心越发的激动了起来。娃娃问我:“妈妈,舅舅也和伯伯一样会对娃娃很好吗?”我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舅舅一定会很爱娃娃的。”一会儿后,马车终于在柳家的大门口停了下来。我们陆续下了车,站在那挂着“柳府”两个大字的大门口迟疑着脚步。柳家的房子依旧和从前一样,不太华丽,却古朴得很有韵味。算来,我坐上花轿离开这里已经整整六年,除了离开慕家的时候给柳彦写过一封信外,就只有前些时候在歧罗又再次写了封家书抱平安。六年不见柳彦,居然有些胆怯了起来。大门口守门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见到我自然就不认识了。他见我们几个一直在大门口站着,就开口问道:“几位来这儿有什么事吗?”娃娃笑眯眯的回答他,道:“我是跟妈妈回来看舅舅的。”想必是柳彦事先和家中的下人们打过招呼,那人一听娃娃说是回来看舅舅的,失声叫道:“您就是大小姐?”我笑着点头,那人马上回身冲进了府中,想来是去请柳彦了。我看了看身边的上官可怜和娃娃,带着他们走了进去。一路走在柳府的院子中,里面的丫鬟仆人因为方才那守门人通报都看着我们这边,一些熟悉的丫鬟仆人见到我都恭敬的向我行礼。一会儿后,里面迎出了一位藕色衣裳的丽人,走到我面前笑道:“这位应该就是大姐了?”
我点了点头,很是好奇这姑娘是谁,却不开口问,而等着她自己介绍自己。只见她笑着拉着我的手朝大厅走去,边走边笑道:“我叫年格,是柳彦的未婚妻。我可以叫你大姐吗?”
被上官可怜牵在手里的娃娃在身后拉着我的头发叫道:“妈妈,这位阿姨很漂亮。”
年格听了娃娃的话笑了起来,转头看向娃娃和上官可怜,问道:“大姐,这两位是姐夫和外甥女吗?”我听了她的话眼神一黯,年格见我脸色微变,知道自己说错话,忙笑道:“对了,柳彦早上出府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方才已经让下人去叫了。也给姐姐安排好了住的地方,这一路上想必你们也辛苦了,要先去休息一下吗?”我笑看着年格,看她的样子,仿佛已经是这家的女主人了。到这难免有些失落。也许是人的劣根性吧,我不免想起从前,那时候在这儿我才算得上女主人。“年格,我有些累了,想先去休息一下。”我笑了笑,“你给我找个丫鬟来我屋里伺候一下吧!”年格点了点头,找了个丫鬟过来领着我们朝我以前住的院落走去。走在路上,丫鬟在逗娃娃,我则想着年格,这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若她方才让人领着我去客房的话,我非鄙视她不可。
约莫是半个时辰后,柳彦从外面赶了回来,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略带疲惫之色,见到我,他也湿润了眼眶。约莫六年没见,柳彦越发的成熟俊美,他站在我的面前,看了我许久之后终于伸手将我揽进了怀里。站在他身后的年格见到这情况脸上闪过一丝的不舒坦。我笑了笑,推开了柳彦笑道:“你这臭小子,有了媳妇了却不告诉姐姐一声,还一直拖到现在,你要我以后怎么和死去的爹娘交代?”
柳彦听了我的话,回头看了年格一眼,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年格因为他的笑而缓和了脸色。我见年格的脸色缓和了,忙问到:“挑个好日子把婚事给办了吧,人家年格可经不起耽搁。”
先前那丫鬟有对我说过,年格在五年前父母去世后来投靠柳彦,久了就和柳彦产生了感情。虽然两情相悦,可柳彦却一直都在等我回来为他主婚,所以这一拖,就是五年。为此我对年格多了一抹愧疚。若不是我一走这么多年什么音迅都没有的话,也许他们还可以给我写信让我知道这事,好回来给他们主婚。柳彦笑着点头,我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年格红了眼眶,想必是等着一天等了很久了吧!忽然有些伤感,不过,吾家有男初长成嘛,这也是难免的。娃娃在一边大声叫舅舅,柳彦终于注意到一直都在旁边的小不点娃娃。他看到娃娃的时候愣了很长时间,然后问我:“她几岁了?”我比了个四,朝他笑了笑。他则走过去抱了抱娃娃,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笑道:“乖,这是舅舅送你的礼物。”娃娃自小在鞑靼长大,那儿的人一般不佩带玉佩,所以她对于此时手中的东西很是好奇,乐呵呵的拿着玉佩到一边玩去了。终于上官可怜,柳彦并不陌生。他朝上官可怜点点头笑道:“这些日子以来,姐姐多亏了你的照顾。”“照顾小姐是我应该做的事。”上官可怜也笑了笑。“你们可以先出去一下吗?我有事情想和姐姐说。”柳彦问大家。
归路(3)
在我房间里的人都退了出去,上官可怜走的时候还抱走了娃娃。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就只剩下我和柳彦。我在椅子上坐下,柳彦则坐到了我的对面。他直视着我,认真的问:“这几年,你一个人在外面过的好吗?”“彦儿,我过的很好。”我在笑容的背后叹气。好与不好,不过是心中的一念之差罢了。
“即使在你一个人怀着孩子在外边的时候,你也没有想过要回来吗?我说过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这些年,边关很乱,特别是一年多前,我们大明和鞑靼差点就打了起来。先前不知道你在塞北,现在知道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柳彦的声音中带着怒气,忽然又顿了一下,“鞑靼和大明忽然停战的事,不会和你也有关系吧?”我点头,大方的承认那事的确和自己有关系。而后略带愧疚的对他说道:“我这不是安全的回来了吗?”柳彦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很久,语气带着无奈,“罢了,回来了就好。”我微笑,走过去给了柳彦一个拥抱,笑出了眼泪:“彦儿,谢谢你。”若没有他一直在身后支持的话,也许一切又会是另一番的景象。柳彦也伸手抱住我,一会儿后又推开了我,严肃的问:“那个孩子是谁的?”“她叫柳黎,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我笑了笑,如此回答。“我觉得她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像谁。但我可以肯定她不像姐夫。”柳彦皱眉道。
我拍了柳彦的后脑勺一下,笑道:“慕腾骞已经 不是你的姐夫了,我早被他给休了哦!”
“你不后悔吗?”柳彦问。“没见过哪个被夫婿休了的人会像你这么高兴的。”
“不后悔,因为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我笑得有些轻松。“恭喜你就要娶妻了。年格是一个不错的姑娘。”柳彦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赖着你一辈子啊!”我笑眯眯的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难道你不欢迎?”
柳彦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道:“都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了。”我点了点头,忽然想到紫苏儿,问道:“派人去将紫苏儿请过来吧!我好久没见到她,怪想念的。”柳彦摇头,道:“紫苏儿在一年前已经去了京城了。”“走了?”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还以为紫苏儿真的会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一直呆在云州城直到她老去,最后死亡呢!“大概就在鞑靼和大明停战后约莫一个多月,就有一些人来到了云州,然后带走了紫苏儿。”柳彦解释道。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说来应该是我嫁给慕腾骞时,紫苏儿送给我的那块玉佩惹的祸了。可是,紫苏儿和朱高煦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从来都没听他说起过紫苏儿。柳彦的婚期定得很快,因为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所以就挑了个最近的好日子。
六天后,柳彦终于和年格办完了婚礼,我喝着年格敬给我的茶再次湿润了眼眶。和柳彦一起这么多年,看着他从一个少年长成了现在俊美的成熟男子,心中百感交集。能为他主婚,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幸运吧!命运让这个姓柳的少年成了我的家人。那对新人除外,婚礼上最高兴的人除了我,还有娃娃。娃娃收了很多的红包和精致的礼物。上柳家来恭贺婚礼的人,大都是柳家在生意上的合作对像,他们出手当然也不至于寒酸了,所以娃娃收到的礼物不外乎是一些大珍珠等等精致的礼物。我还真担心娃娃会因此而被养娇了。就在我宣布喜宴开始的时候,门口忽然有太监上门来。那领头的太监环扫四周,然后看向我,问:“请问哪位是柳家大小姐?”“妾身就是,请问公公有什么吩咐?”我满面笑容的问。今天是柳彦大喜,我心下高兴,也就不打算和这些煞风景的太监们计较了。那太监一听我的话,忙带着身边的锦衣卫向我行礼,道:“老奴给公主殿下请安,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我呆愣在原地,而那些宾客安静了一下,热烈的讨论了起来。大家都很好奇我这个柳家大小姐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公主。我从呆楞中反应过来,冷静的说道:“公公莫不是认错人了?”“公主,您真爱开玩笑。”那太监跪在地上直冒冷汗。“起来吧,”我见这情况,也不再狡辩。反正,我没死的消息怕是早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只不过,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我在这里了?“谁让你们来的?”那公公带着锦衣卫站了起来,拿起圣旨用尖细的声音叫到:“圣旨到,凤歌公主接旨。”
场中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凤歌这个名字,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叫。叹了口气,也就跪了下去。老爹当了皇帝,我这个郡主也就跟着升了等级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主离宫,帝念其甚深……令其于十日内回宫,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归路(4)
送走了从京城来的人,我的身份在云州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那些来参加婚礼的人将我的身份四处宣传,弄得我都不敢上街去,为此我对于那日来宣旨的那些人很是恼怒。这消息一传开来,府尹马上就找上门来了。客套虚伪的官场一套就开始在我面前出现,就连百姓们都想见见我这个公主,所以每天柳家的大门口都异常的拥挤。还有那些生意上的伙伴们,都上门来了。这些人就是见到权势就巴结的,不过这也难免。身在商场,若你不多结交些权贵,那就别想将生意做大。对于那些人,我也懒得应酬,就将一些事情都推给了柳彦夫妻。倒是那些下人们自在了许多,府中出了我这个公主,他们在外面也就走路有风了。除了早就知情的柳彦和上官可怜,年格对于我的身份也很是惊讶,却也聪明的不问些什么。
过了五六天,在非常无奈的情况下,我带着娃娃和上官可怜和柳彦夫妻道别。
走的那天,除了带着原本来接我的那些锦衣卫外,还有许多云州城的府尹派来许多的官差,说是要护送我回去。还有那一些看热闹来的百姓也很是让人头疼。不过,都要走了,头疼也就头疼这么一回了。然后我们一行人就这样一路缓慢的朝京城前进。每经过一个地方,娃娃都会很兴奋。我对于这路上的风景已经没了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我才回到云州几天,京里的那些人就来到云州了。
“上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掀开马车帘子问上官可怜。骑在马上的上官可怜瞥了我一眼,答道:“早在鞑靼和大明的战争因为小姐拿出的一块玉佩和一封信而解决后没多久,就有几个大内高手一直在暗处保护着小姐。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些应该是二皇子派来的人。”我放了下帘子。原来都是我自己惹出来的祸。若不是当初,我不想让鞑靼和大明发生战争而拿出了紫苏儿送给我的玉佩后又写了那封信,那么即使姚莫揭穿了我的身份,宫里的人也不会这么早就找到云州来。可是朱高煦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一切才会变成这样。一路朝京城而去,这次我们不走水路,所以一路上看到的风景都很漂亮。只是一路而去,天气渐渐转冷,反倒有些不适应了起来。我们一行人没怎么在路上逛,终于在腊月初的时候赶回了京城。当马车进了京城的城门后,立刻有锦衣卫出来迎接,那个带头出来接我的人除了姚莫还有朱高煦。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了朱高煦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惊喜,见他翻下马车,大方的朝他走了过去,投入他的怀抱。他的拥抱很用力,揽疼了我,我也没出声。“凤儿,好久不见了。”朱高煦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带着叹息。我退出他的怀抱,离他两步之遥,笑道:“二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见到你什么都好了。”朱高煦的脸上又出现了从前那宠溺的笑。我打量着他,此时再见,不只是我,连他也老了。这一算,我和他自建文年间始到如今,已经有十来年没见了。我们的容貌虽然没有改变太多,只是大家的脸上都多了沧桑。娃娃从车上被上官可怜抱了出来,她下了地后,朝我跑了过来。“妈妈,这是谁啊?”娃娃问。“娃娃,这是二舅舅。”我抱起地上的娃娃,然后朝朱高煦笑道:“二哥,这是我女儿。”
姚莫和朱高煦看到我手中抱着的娃娃都吓了一跳。我看着他们的模样笑出声来。姚莫若有所思的问:“是慕家的孩子吗?”我怔然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怪异的瞥了我一眼,也就不再说些什么。而朱高煦,只是愣愣的看着娃娃,娃娃见他一直盯着她,叫道:“二舅舅好。”朱高煦收敛神色,朝娃娃笑道:“乖,下次舅舅准备一份见面礼给你。”
“谢谢舅舅。”娃娃朝他笑得甜美可人。“二哥,我要现在就去见父皇吗?”我皱眉,此时的我们都是一身素衣,就这么去见怕是有些不妥当吧?“先回宫去梳洗一番再去见父王吧!”朱高煦沉吟道。我点了点头,抱着娃娃回了马车,上官可怜重新驾起车,一行人就这么朝皇宫前进。也许真的是因为近乡情怯吧,我居然有跳下马车的冲动。娃娃察觉到我的不安,问道:“妈妈,外公很吓人吗?”“为什么这么问?”我摸了摸娃娃的头发。“因为妈妈有些紧张啊!”娃娃抓着一块糖丢进了嘴巴里。“娃娃,糖吃多了会有蛀牙。”我忍不住汗颜,居然连娃娃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察觉到我心绪的变化……“可是上官舅舅都不会蛀牙……”娃娃不理会我,挪动她的身子窝到了马车另一角去,不再理会我。我咧牙,娃娃都被上官给带坏了。
重逢(1)(修改)
终于还是到了皇宫。下了马车,牵着娃娃的手跟在朱高煦身后朝宫门走去。守门的卫士见到我们行礼,恭敬地问好,然后让我们一行人进去。对于上官可怜,在我的强烈要求再加上他原本就是我的侍卫的份上,朱高煦答应带上他和我们一起走。踏进宫门开始,心底的凉意就开始慢慢晕化开来,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个地方,除了比当年更加新之外,几乎是一模一样。是的,一模一样。每一个地方都不变,转角处看着左方的那座废弃的宫殿前的那株老梅树,脑子里居然浮出了很多年前的画面。那个温柔似水的俊美男人,在树下揽着她,然后她的泪水滴落在手中,溅落成了磨灭不了的伤痕。继续向前,远远看到那面高高的宫墙,泪水弥漫了双眼,眼前似乎全都是鲜红鲜红的血。有一个女子站在那高高的墙上笑着说:小姐,对不起。然后是风吹过的声音,呼啸中带着悲凉。
一步步走在皇宫的走道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或欢乐或悲伤。在这里看到了年少时的自以为是和轻狂,后悔过,却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了。身旁偶尔有宫女太监经过,秀丽的宫装衬出我的狼狈。不知不觉被带到了一座华美的宫殿中,几个年轻的宫女迎了上来,给我们行了礼问了安。虽然对我感到无比好奇,却只敢偷偷拿眼神打量我。她们带着我下去梳洗,其他的人则都留了下来。享受着皇宫里至高的服务,原本因为风尘仆仆的赶路而暗淡无光的肌肤在瞬间又焕发出光彩,长长的黑发被高贵地挽起,身上也换上了华美的宫装,看着镜子中那张瞬间年轻了一些的脸,缓缓抿起笑,仿佛又在镜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人的记忆丢弃不了,总会因为一点点的小媒介就开始在脑海中泛滥。当年的徐王妃,也就是后来的徐皇后在永乐五年的时候已经死去,后位一直空置着。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北平的燕王府,她温良斥责的声音。这个女子号称全天下最尊贵,可死了就是死了,一切美名又算得上什么?还有那些姨娘们,虽然都成了贵妃,可是会有一批批的秀女进宫,她们的年华都会老去,除了那些富贵荣华,她们又有些什么?“公主,您真美。”身后的小宫女不吝啬地赞美道。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温和一笑:“你们这般花样年华才是最美的。”一切准备完后,回到方才的宫殿,只剩下朱高煦一人。环看四周,没有看到娃娃和上官可怜,心下一急,就朝朱高煦冲了过去。也许是在外面太久了,不怎么适应皇宫中的长裙摆,脚踩到裙摆后整个人就那么向前扑去,犹听到身后的宫女们的尖叫声。朱高煦眼明手快,上前一步接住了我,我整个人落入他的怀中。从他的怀中退出站好,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心里很急,脸上却挂着笑脸,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二哥,娃娃和上官呢?”“我让人带他们下去梳洗了。怎么,你还担心人被你二哥给吃了?”朱高煦开玩笑道。
“怎么会呢?二哥是最好的哥哥了。”我似小女儿般娇嗔,心下却打了个冷突。一回到皇宫这个人吃人的地方,我似乎又变成了很多年以前的我了。“只是哥哥吗?”朱高煦低喃一声。“二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他笑了笑,像很多年前那样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道:“父皇还在御书房等你,快过去吧!”
我点头,准备离开。一脚正要跨出宫门口,他忽然又叫住了我。我回头看见他的笑脸,听到他问:“凤儿,需要我带你过去吗?”我朝他真挚地微笑,道:“二哥,你还担心我会不认得这宫中的路吗?”
走在熟悉的走道上,看着前方有人从走道的另一头远远走来,一身墨绿色的衣裳,模糊的轮廓。熟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起。我哽咽着发不出声音,顷刻泪眼朦胧,却没流下眼泪。
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渐渐走近,看到他的脸时,竟是苏炎弦。多年未见,他依旧如从前那般俊美,只是多了一股沉稳——忽然觉得自己真傻,怎么会以为那个人还会和自己在此处相见呢?
难怪以前对于苏炎弦,一直都莫名地隐忍着,原来两人真的有些相似之处。
已经来到我面前的苏炎弦见到我很是惊讶,见我要走,拽住了我的手臂:“多多,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深呼吸一口气,却不开口。身后的宫女则朝他大声道:“苏大人,公主正准备去见皇上呢。”
“公主?”苏炎弦惊愕中带着难以置信。我微点头,笑得很是客套:“苏大人,若没什么事,烦请让一让。”苏炎弦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也不介意,准备绕过他,却被他一手拽住。我恼怒地回头,对上了他的视线。他问道:“多多,这就是你当年拒绝我的原因吗?你是公主。”
“苏大人爱怎么想都行。”我轻笑,救出被他拽住的那只手,“曾经你也那么轻狂过,和他还真有些像,不过你毕竟不是他。”我和他侧身而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拦着我。我与他,原本就是陌生人,从来不曾相交,也就没有所谓的情谊。许多年后,我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想娶我。从前想娶我,不过是因为那年选秀在即,有算者断言云州有凤凰女,虽已过适婚一龄,却能福泽大明。凤凰者贵也,不过是京里的那些妃嫔们怕又出一位皇后,才让苏炎弦一路寻回云州。那一路上,苏炎弦也听说了柳家小姐柳朵的事,在那些人们的眼中,柳家小姐是幸运的化身,于是我便成了他眼中所谓的凤凰女……
重逢(2)
一段漫长的路后,终于到了御书房,见到了许多年没见的朱棣老爹。岁月终于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他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我见到的那般神采飞扬。人终究会老。身为儿女的我们年华也渐渐逝去,又何况是身为长辈的他呢?他起身走向我,在我的身边坐下。这是从十二岁到现在,他第一次和我坐的这么近。他呆呆的看着我的脸,我则看着他眼角细微的皱纹。他问道:“这些年,在外面过的还好吗?
我笑着点头,道:“父皇,我唱首歌给你听吧!”他点头,我在他的微笑下,缓缓的唱出声来: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著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啦……想她啦…她还在开吗啦……去呀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这天以后,我多了个永平公主的头衔。然后是过年,十多年来,又一次回到这个地方过年。明明是很热闹的一个年,却因为姐妹们几乎都没有回来而冷清了下来。我再次体会到,皇家的的年,总是人很多,却过得清冷。忽然开始疯狂的想念藿香和鸯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和她们见上一面。那两个曾经那样美好的姑娘们,如今是什么模样了?看着四周热闹的场面,安静的想,终于还是回来了。在自己一直都在逃避的同时,即使不愿意承认,我依然很想念这里。所以,我回来了。终于还是决定不住在宫里,所以老爹给赐了府邸。在原先的燕王府附近。原先的燕王府,现在是汉王府,有时间还可以过去找朱高煦串门。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没有歇斯底里,即使依旧会想到某些人。因为新府邸要修葺一段时间,所以我们现在还住在宫里。我时常一个人去逛皇宫,一个人走在走道上,怀念着那些日子。有的时候会想,也许我是真的老了。春天的花儿开得越发的灿烂的时候,大哥朱高炽却生病了。我带着娃娃去看他,娃娃一到东宫,就跑去和大哥的孩子们玩得高兴,我去看大哥时候,太子妃在屋子里陪着他。“歌儿来了呀?”朱高炽笑着坐起身来。“大哥,嫂嫂。”我安静的行礼。“歌儿,这么多年没见,你越发的遵礼了。不过,变得有点不大像你。”他语气带着调侃,拍了拍自己的床沿道:“坐这边来吧!”我看嫂嫂一眼,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就安下心走了过去。我在床沿坐下后,就听到大哥对嫂嫂说:“满儿你先下去吧!”我愣了一下,看向嫂嫂,才知道原来她也叫满儿。这不禁又想起莫小牙之流。嫂嫂下去后顺手将门也给带上,大哥见我一直不说话,便问:“歌儿,你在想些什么?”“没什么。”我一笑带过,“大哥,你的病没什么大碍吧?”“太医也来看过了,只说是小伤风,过两天就好了。”朱高炽动了动,“听说歌儿最近都没什么精神?”“大概是有些倦殆了吧!”我看着眼前眉眼依旧温和的大哥心思又飘得很远。当初这东宫里住着的,也是像大哥一样眉眼温和的男子,而且,那个男人为了我付出了许多。只是如今,也不知道那男子在什么地方,也许,死了吧!朱高炽看着我渐渐泛红的眼神问道:“歌儿,你怎么了?”“没什么,大哥,等你好了,带我去放一次纸鸢吧!我们要剪断纸鸢的线,让它自由的飞走。”我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大哥的神色在听了我的话后变得有些激动,他抓住我的手问:“歌儿,你还记得是不是?”
“记得什么?”我有些不解。我只是单纯的想看着纸鸢断线飞走。“没,没什么……”大哥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他温和的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歌,儿,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重逢(3)
过了些日子,大哥的病终于好了,可是却变的很忙,也没有时间陪我上山去放纸鸢了。公主府已经修葺的差不多,我过几天就可以搬出皇宫去了。晌午时分我还在休息,宫女就来将我叫醒,说是汉王妃来见我。我心下好奇,穿戴整齐后就出去见所谓的汉王妃。走到外面的时候,有一个女子背对着我,身型有些落寞。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居然觉得心疼了起来。而后她缓缓转身,我看到了那张美丽的脸,瞬间喜悦了起来。我朝她跑过去,抱住她,“紫苏,好久不见。”只是我没想到紫苏儿居然轻轻的争脱了我的怀抱,给我行了个宫廷礼仪,笑道:“公主殿下,冒昧来访,打扰了。”我愣在原地。眼前这人不是紫苏儿,我认识的紫苏,是那样的傲气的女子,总是那样艳光四射,又怎么会是如今这般沉静内敛呢?可是她分明又是紫苏儿。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紫苏,你应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挥退了宫女太监,问道。汉王妃看了我一眼,笑得平淡无波:“公主妹妹说的紫苏是何人?我认识她吗?”
我打量着她,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在撒谎,可是她神色平静,完全没有一点的破绽。我的心凉了一片,真的是我看错了吗?收起自己的思绪,挂上笑脸,问道:“那么,二嫂来找我有事吗?”
“来看看罢了。”汉王妃站起,转身离去。在她转身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泪从她的眼叫滑落,消失不见。我看着她直着背缓缓的走出我的寝宫,然后消失,看了许久,竟然也流出了泪。紫苏儿为什么不愿意认我?方才她端起茶时,袖口微微向内卷起,我分明看到了她手腕处的那颗红痔。我与紫苏相交那几年,也曾经共浴过,又怎么会错过她手腕出那么明显的红痔?
夜里自己一个人在皇宫中四处走动,走走停停,居然走到了从前呆了很长时间的沁心阁。原本,入夜之后是不允许在宫中寻走,今日也不知为何,居然没有人拦我。这个地方一点也没有变过,门前依旧是那一簇簇的木槿花。看着那艳丽盛开的木槿花,我才惊觉夏天已经渐渐靠近了。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摆弄着这些木槿花,然后听着那位年迈的老人说着那段关于他的属于他的爱情。忽然很想念那个老人,若他还在的话,那么一切都会是从前的模样,一切都不用改变,即使不圆满,所有的人却都能那样活着,即使在面对别人的时候笑的有多么的虚伪。
身后有脚步渐渐的靠近我,我回头,看到了朱棣那张略显苍老的脸。我一身白色素裙,他见到我居然低低的叫道:“翠荷……”我走了过去,扶起了他的手臂,声音中带着无奈的叹息,道:“父皇,您怎么还没歇着?”
“原来是凤歌呀?”朱棣认出是我,语气中带着些失望,“也是啊……她都已经死了很多年了……风摆斜伞东西步,雨打翠荷南北舞……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翠荷。甚至他到现在都以为那个女子叫翠荷。我扶着他在边上的凉亭中坐下,看着他,他则望着远方,眼神迷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他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当年的快乐——我看到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许久之后,他从回忆中清醒,看着我问道:“凤歌,你怨朕吗?”“怨什么?”我反问。还有什么可以怨的吗?没有怨,是因为已经彻底的失望了。我除了身份地位,什么都没了。“若是当年,你能顺利和遥玉他们一起回北平,也许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光景了。”朱棣握着我的手叹了口气。“若是当年,我走了的话,就会有别人会留下来。无论留下哪一个父皇都舍不得,不是吗?”我的笑容在苍茫的夜色下显得异常的苦涩。我这个不是亲生的孩子可以例外……
“凤歌,你的娘亲临终的时候握着朕的手对朕说,不要让你也卷入权贵的斗争中……她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只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停在我的身上过。朕不是不疼你,只是你娘太聪明了,早早就看出了朕的野心……你也不必怨她,她是对的。”昏暗的灯光下,我居然看到了朱棣脸上的老泪,却也聪明的当做什么都没看到。那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希望她的孩子能平淡的过些去,若不是我的出现,凤歌也许早就嫁给小人家,安分的过平淡日子去了。不远处太监靠近,细声道:“皇上,夜深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