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皇儿,我不爱喝甜粥.”

阿房垂下头,——“官家是喝它长大的.”

太后全身血液几乎都要逆流,“你什么意思?”

阿房跪下双手捧上那碗甜粥,“虽然母后您嘴上不说,但是官家确实从小就抱给张娘娘,与您并不十分亲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太后的语气微微颤抖,差点把粥碗掀翻.

阿房挺了挺背脊,又道:“张娘娘十一年的抚养,但官家不止这十一年,母后为何不在以后的日子里把自己的甜粥喂给官家.”

太后深深叹息着,可神情示意她继续说.

阿房的手却已经紧张得微湿.

这时阳光照在殿中的另一端.

可不等她再开口,眯着眼的太后,表情有点微妙地抢先道.“皇儿知道你来了吗?!”

“官家日理万机,臣妾实在不想扰他.”

阿房再一次递上粥,轻轻说道.

殿中的光线,似乎随她这句话,为之一暗.

阿房恍若未觉,“官家十一登位,今己九年,母后以太后之尊辅政六年,那时与官家虽名为母子,实为课政关系,如今母后安享年轮,为何不以甜粥与官家共继.”

听出这言下之意的太后沉思着, “你今日怎会如此言语呢?”

早有准备的阿房闻言道,“臣妾怀了龙种,自然知晓母亲情怀.”

太后猛的抬头.

但阿房脸上却丝毫没有怯懦之色“或许,太后不屑于我,但这肚里的孩儿却是官家的长公主或者是长子,也是母后的第一个孙儿,若是他能在母后与官家的爱护下好好成长,母后到时得到不止是官家的感激,也会多了一个孙儿承欢膝下.”

太后微一想这话,便明了其中的意思,眼中在刹时放出光芒.

“我肚里孩儿出生后,将会养在太后殿中,以便母后能多受天伦之乐,长享承欢之情.”

太后优雅起身,对着阿房道:“你舍得吗?”

早有预料的阿房沉稳回道:“母后若是爱孙心切,官家只会乐见其成…而我也希望这孩儿能带给母后平安喜乐!”

天见可怜的!她希望的,不过肚里的孩儿能如普通孩子一样,平安成长.

太后眼眸微闪“等我的孙儿出世再说吧!”她接过了粥碗.

阿房见事情己达到预想,所以松了一口气的她,没有发现太后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这背影好像她的姑母,太后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

那是得意、掩饰不住的兴奋表情.

“张娘子啊,你看见了没有,你虽然养了我孩儿,可我却养了你张家人的孩儿.”

她的语气,似感慨万千.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世间奇妙的事情,莫过于此.

而另一端的延辉殿里,“母后要养妹妹吗!她主动提的吗?”

觉得不可思议的赵乾突然明悟了,“是你要求的吗?”下一刻,他的双目闪着怒光“为什么?”他话一出口,就觉得太过激烈,正觉得过意不去时,阿房己轻叹道:“你担心妹妹会像你一样吗?”

赵乾有些惊诧:“你知道还那样做?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自己言下之意,不是在怀疑阿房的动机吗?

谁知,阿房点头应道:“我就是要这样做,如果妹妹性子像我的话,肯定会很讨人喜欢.”

赵乾摸摸鼻子,难道性子像他就不讨人喜欢了吗?

“当年是两位女人抢一个儿子,现在我是母后的儿媳,她是孩儿的祖母,自然不存在利益关系.”不过是一幅天伦图.

“哦!”赵乾心中飞快思量着…“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嘛!”

阿房闻言眉头却是蹙起,一手指就指在了他的脸上“果然不是弟弟,你就嫌弃啊!”

天地良心“我没有说过啊!”这女人太善变了.

“你嘴巴是没说,但你心里想了啊!”

“咳!我发誓真的没有.”

谁信!“你说过你喜欢弟弟多一点!”

“可我没说过我不喜欢妹妹啊!”

“可是你先说了喜欢弟弟多一点!”

阿乾深刻明白到,有时候话是真的不能乱说.

----------------------------------------------------------------

倒春寒后很快回暖,时有使者来朝,翌日诣骑游城,第三日朝廷里选了伴射之臣,于就地开宴.

阿房只能在场上旁边的楼阁上看,不得现身于射弓场内外,以免有池鱼之殃.

场设在京武园,它位于城东,东华门外,建于前朝,因张贵妃喜好奇珍异物,中苑养有珍禽异兽,供她观赏.所以不免修缮,并加设了亭台楼榭,此时春至,更是芳香满径.

那日,赵乾清晨即往京武园,让阿房早早地登上楼阁,于珠帘幕后安坐.须臾,外族使者与朝臣相继入场.

开始时,大家预定三场.

两国队列,使者国喜武,本朝扬文.

穿着皮袄子的使者先行上前,搭弓发矢射出,正中靶心后招来齐声喝彩.

引得使者们击掌相赞.

赵乾嘱咐随行的人前往射弓场给他们送上彩头.

主场上的武臣也不错,一箭过去也是正中靶心.惹场上的皮鼓被人狂擂.

这时有一名青年自使臣群中走出,他看了一下身穿窄衣,着丝鞋的赵乾后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话.有使者通事回答道:“年年比武之人都是双方内定之人,太过于单调,今年不妨改改,他是王族中人,点名也要我朝王者应战.”

这王子恐怕耳闻官家自小以文为主,应不擅长骑射,所以特意为难,挑衅一番.

话音未落,赵乾朗声道“不如也改一下比武方式!”

通事忙给那位王子翻译.

异族王子尚在犹豫,赵乾已然定出新玩法,让通事继续翻译:“官家说对方各头顶一颗苹果,要双方对射,若这战告负,他愿赔金万两,并送皮毛等物.”

如此丰富,使者团起了一场轰动,那异族王子骑虎难下,便颔首答应.

赵乾拿了弓箭上前与那王子见礼,却又道:“我须蒙上双目.”

蒙住双眼后放箭,非但手力,连耳力也要非凡,众人听后皆惊叹不己.更有朝臣打算派人飞马报与太后前来阻拦.

而那王子更是乍惊而起.

通事帮他翻译叹道“没想到天朝国王如此好射!”

赵乾仰天一笑道“告诉他,其实我弓箭极差,就怕呆会不小心射中王子的头,让我见了血会晕,所以特特蒙上眼睛,才不至于心悸晕倒!”

脸色惨白的通事翻译完后,那异族王子一愣,不由道:“那为何还要定此规矩?”

赵乾闻言微微一笑,道:“我出的不过是黄金万两,岂不闻万金散去复还来!但是你…尊贵的躯体…嘿嘿!价值可不是区区黄金可比.”

此等无赖之语,不但没惹人非议,反激起围观朝臣的阵阵喝彩.

连楼阁上的阿房也是好一阵偷笑.

半日闲

那异族王子的脸色只是略白了一下又恢复如常,“好,就比这个!”

两人头顶都放了苹果,提弓互站,赵乾示意侍者先蒙上他的双目,连测试的步骤都省了,更是引得使者团愁云惨淡一片.

那位王子的手也是不自觉的握紧了弓.

而使者团的众人更是战战兢兢,更有人已经踏了出去劝说王子放弃.

可那位王子却倔强的不肯.

而蒙着黑布的赵乾扬起下颌,蒙目布带的尾梢在他的脑后飘动,渐渐地,他慢慢地提起了弓对准了那位王子.

使者团的通事再也忍不住大叫“我们放弃彩头.”

但赵乾已经在瞬间拉满弓,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发出.

一片哗然中,那一箭却出乎意料地地朝高处飞去.

不等众人松一口气,一声哀鸣却从天上传来.

一只鹰直直冲地上坠了下去.

王子面上尚存的惊悚之色顿时被敬佩之色所取代.

但赵乾却开口对他说道,“我们本应射对方的苹果,但我往别处射了,所以此番便算是我输了.”

可王子却在浅笑后对他拱手生硬地说了一句:“我方已经放弃了彩物,所以我没赢你也没输.”

围观的朝臣与使者团人互相击掌相赞,场上的鼓乐又是大响,一片欢腾.

而赵乾一扬头给阿房瞧了个得意的脸.

阿房不示弱,鼓起两腮,把上唇微缩,给他回了个猪脸.

赵乾本想也回一个,但见朝臣们脸上一片欢欣,喜气洋洋的脸色后,就径自把弓丢给侍者冷笑了一下.

第二日一早,正是各位臣工休歇之时,赵乾却是早早唤人通知换成大朝.

百官们仍沉浸在昨天欢喜的气氛之中,上朝路上不免嬉笑互谈至阶下,直到赵乾登上御座,才勉强归于平静.

“诸位想想,为何我今日会把你们叫来!” 赵乾扫视着所有人,面似轻笑.

“不过是昨日的蛮夷之邦,作了跳梁小丑,引了官家一笑尔!“有言官轻言慢语而奏.

只见赵乾的笑容慢慢收敛.

众臣见势不妙,推了周相公出来圆场. “这样的个人之见,对国家社稷有百害而无一利!昨日那王子遇难而上,丝毫不让,虽只是一时勇武,却足以令我朝警视.”

周相公自以为看透人心,赵乾却是好象没听见他的意思,径自冷笑道:“一时勇武?诸公难道没见到他们的举动?!”

底下的群臣一听这话,也不敢做声,赵乾的词锋越发刻薄:“吾昨日之举才是一时之勇,难道你们没有看出来吗?”

他继续看着阶下众臣:“那王子遇难而上不说——在后面,吾坏了规矩,他却不要彩物,甘愿让步…”

又听“啪”一声,竟是赵乾把案上奏章,掷于地下.“看那使团昨日乱而不散,你们还敢口口声声上了喜奏说是吾大败蛮夷,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众臣都觉得胸口发闷,好似被赵乾用重锤狂击而伤.

只听得大殿之中,赵乾继续说道:“难道你们平日所读的圣贤书除了说别人是蛮夷之外,其它就没有了吗?”

素来宽和的少年皇帝露出的峥嵘面目,终于令一班臣子不再希翼他以后行事温和无害.

作为太尉,与周相公交好的吴作磊不得不出声道“官家,我朝派出人马也不曾弱了对方.”然后又得意洋洋地道“他们处在穷山恶水中除了民风膘悍,其余军中装备与我朝是远远比不得.依我之见,他们现下刚渡过冬,食物与其他皆是不足,不如我朝趁势攻击,则必定能消灭他们.”

“吴卿,久闻你通晓兵法,熟读谋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赵乾一开口,居然是褒奖,但随即话锋一转得格外犀利“前些日子使者团进城,京城里居然还有家兵在街上耀武扬威,你这位好臣子,我朝的好子民,连自己的兵都管不了,居然还敢管别人的装备,装备能代替打仗吗?装备就能决定战场上的生死吗?”

他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视了另一位朝臣----------京都楚府尹.

楚府尹抬头,却并不惧怕,只是道:“那日在街上的确实是吴太尉府的家兵.但并无一个是京中的守卫士兵.”

赵乾的声音越发轻缓:“还有谁的?”

“锦侯家府!尚公家府,李平章事家府,楚太室府…虽然他们的家兵在那日并未上街,但平时也多有扰民.”

听到这一长串的名字,底下的群臣不是傻子, 脸色已经开始苍白.

赵乾冷笑:“你都知道是吧!”

“是的!!”

所奏之人不是国戚,便都是上位者,他早己忍了许久.

赵乾却好象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人啊!把他拖出去重打十五棍.”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把楚府尹惊得目瞪口呆.

立时有人上前把他拖了出去.

“明哲保身!”赵乾痛心疾首,朝中还不知有多少人喜学元王一样非得要到关键时刻才挺身陈奏.

一时阶下朝臣们把耳朵都竖了起来,听得楚府尹的声音好不凄厉.

十五棍后,也不等他们唇边上的一缕笑散去时…赵乾却继续问道:“下次还敢知情不报吗?”

“不敢!”楚府尹语气轻微颤抖,显然有点沮丧.

赵乾怒气仍是不消:“下次给我记住了,只要有人闹事,管他家兵还是上位者,统统像这般给大棍伺侯.”他转头又唤人道“来人啊!把打他的棍子包上黄绸赐给他,谁敢闹就打谁.”

楚府尹喜出望外,虽是棍子,却不亚于一道免死的圣旨,让他放心,大胆的行事.

赵乾转头看向吴太尉:“还站着干什么——给吾滚回家闭门思过去吧!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再来上朝.”

完后,他又扫视着阶下十几个被点名有家兵闹事的朝臣,任由他们汗流浃背.

“如果你们下次连自家的兵都管不了的话,就把兼任的营中军职都卸了吧!到时也不要去府尹那里领棍子,直接来我这里领吧!”

这些人,要么是喜文抑武的人物,要么是趋炎附势,投向周相公,锦家的人物.这一下闻得风向己转,不由在暗中叫苦不迭.

站在首位的元王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赵乾有心要削减文臣越位掌管武将的职权,他不禁微笑想道:这一场苦肉计!官家用得真好.

果然赵乾更为响亮的声音响起——

“只学了点兵书,全用进了狗肚子,以为只要琴棋书画齐全,就能用那些纸上谈兵的本事来领兵,吾告诉你们,你们想错了.从今科开始,除文状元外,也开科择起武状元,军中人若有心要来也可由长官推荐参考.”

自开国来,朝中一向重文轻武,首要军职也大多由文人出任.

所以赵乾这一举深得军心.

武将们几乎要大笑出来.下朝后,他们迫不及待传下了赵乾的旨意.

不过下朝后,赵乾单独留下了陈枢秘,元王以为自家侄子也会留下他,也停留了一下,不曾想,赵乾只是恭敬请他回去.

元王无法,只得腆着老脸硬要留下.

所以没有看到赵乾脸上有一丝得逞后的顽皮.

议了一会事后,天上乌云深重,不久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喧嚣的雨声中,元王仿佛一切都置身事外,手随着那高悬的宫灯左右挥舞.

窗外雨声哗哗就着他的慷慨陈词,赵乾越听起心喜,与元王的女婿陈枢密像个好学的学生,边听边写.

直到傍晚,廊下响起了几道脚步声.

赵乾不用分辩,便知了其中必有阿房前来.

他放下手中毛笔,抬起头,看着进来的阿房头上的青丝有几绺散落额前,因着大雨,身上有些微湿.

“这么大雨,你怎么过来了?”

赵乾起身,亲自取过巾帕刚要给她擦拭.

却听见阿房咳嗽了一声.

啊!

他有些疑惑“为什么不擦!”

唔!当其它人都是透明的.

所以房紫静整过仪容后启道“民妇见过官家.”

咳!原来阿房身后还有个人.

“这个…咳!见过岳母.”赵乾说完后又如梦初醒,一边叫人,一边小郭子道:“还不快点叫人给张夫人倒茶.”

元王看着房紫静有些阴谋得逞的表情,觉得实在有趣,不由也向她招呼道:“这位就是房娘子的母亲---张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