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官家没有写字,却开始画画.

“像不像你?”

他亲手画的画,虽然画得不是她.

“表哥!”

锦妃在他面前唤醒他,她并不是阿房.

忽然,赵乾停下笔,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然后冲她笑笑:“原来是你啊!快来看看我给阿房画的画.”

一股寒意慢慢从心底漫遍全身,一口气堵在锦妃的胸口,无论如何也透不上来.

表哥其实不喜欢画画,也很讨厌画师,她曾看过他画过的几丛绿叶,稀稀拉拉地的瘦瘠.让人瞧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她想,他心里必定时时刻刻都有阿房的影子,否则绝不会画得栩栩如生…姑母叮嘱她一定要熬!

因为当年姑母进宫时十八,先皇四十.所以姑母熬过了.

后来姑母还对她说:“别贪恋情爱这些虚假的东西,等到你拥有真实的这一切,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说这些话的时候,锦妃能感觉得到太后的目光,锐利地仿佛能够洞悉一切,让人隐约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

可是真的能熬吗?

她今年十七,官家才十九,要怎么熬呢?

难道她只能这样过下去吗?

锦妃茫然地望着墙上千古不变的月影,心知这世间无人能回答.

然后她想起了表哥案上的那张画,画里的阿房笑逐颜开地对着她.

一刹那,锦妃心如刀割.

为什么只有她一人要那样过?

妒嫉像一条毒蛇,伸出了尖锐的牙齿疯狂噬咬着锦妃的心.

然后她独自进了房间,再无迟疑打开了壁橱.

当晚,也有人从行宫出发去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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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中,太后和皇帝虽然走后,但在宫中的事务,仍是让周双宜忙碌不已.

过了五天,周双宜和阿房都收到了赵乾送的东西.

一切安好,勿念!

寥寥几字,便是她手上的纸.

“娘娘,看官家走了没多久,就开始挂念你了.”

侍女们围在她的身边奉承道.

周双宜却殊无喜色,她微蹙着眉,仿佛为什么事而困扰着“房贵妃那里也有信是吗?”

“没有!”侍女们声如蚊呐,“只是一幅画.还有好些新鲜的果子.”

周双宜若无其事地又问道:“官家也有派人送新鲜的果子给我吧!”

“是的!锦妃娘娘还特地让人送了新鲜的鹿肉回宫给娘娘尝鲜!”

周双宜仿佛松了口气,“官家送了什么画给房贵妃!”

“是房娘子本人的画像,上面还有官家写的诗.”

侍女越说越是胆战心惊.

周双宜顿时面沉似水,冷哼了一声道“就知道官家就只对她一人用心!”她暗自咬牙压下了满腹的辛酸,不再言语.

夕阳映照,湖水像是染了金, 流在船舷上,水声被曲子的声音湮没了,有位宫女站在船舫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望了几眼.

舫里侍立着更多的宫人,年轻的皇后,静静地听着曲子,若有所思.

那位宫女吸了口气,然后道 “皇后,官家有信传回宫里了.”

然而皇后茫然如未见,瞥了一眼便转回了脸去.

宫女心里发慌,勉强笑着,又问:“皇后不看吗?”

“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话,就留下.”周双宜看也未看她一眼,便把话打断了,“不是的话,就搁一边.”

宫女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便在这时,忽听“琮”的一声,竟是琴音渐渐扬起.

忽然歌女开腔唱道:

“——春来桃李开遍”

端是个珠落玉盘般的声音,既清且高,直透人心.

然而高兴的调子陡然一转,变得低黯.

“惜君未见.”

周双宜眼波一闪,那宫女只觉得出了一手的汗.

“空有桃绿红颜,无人见,心生怨!”

叮叮声声如莺啼下,让人心生同感.

“窗外虫声渐懒,弹指春秋流转,一身芳华苦,声声叹!”

唱到这里,周双宜心中那股恨意像是要冲破越出.

“休问君心在何处,今生奴定是年华荒度!”

良久,周双宜静静道一个字:“好一个年华荒度.”她对着氤氲水气出了一会神,才喝下了一口.

从船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延辉殿的一角.

风吹来,有片尚在嫩绿的叶子落在她的肩头.周双宜轻轻捻起它,用手指轻轻转动,此时宫人看见有泪水渐渐沁在她的眼眶,然而,却始终没有落下泪珠.

天空接黑暗的时分,湖面上硕大的夕阳,看起来那样近,仿佛伸手可捞.

回想进宫的日子,有种恍若飘忽感觉.

船上了岸, 走过错落的殿宇,周遭一如既往地寂静,偌大的皇宫,好像散发着一种了无生气的气息,除了延辉殿,那里的桂花开得芳香馥郁.

周双宜拾阶而上,这里极静,所以她的脚步声听来格外清晰,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桂花格外的芳香,扑面而来.

阿房安静地坐在延辉树下,阖着双眼熟睡着,躺椅前没有熏香,可是她微微动了一下,周双宜看见阿房的嘴角往上勾起,又轻轻抚了一下肚子,嘴角仿佛含笑.

看来她肚里的胎儿好动,说不定是位皇子.

不过那肚子里生出的是皇子的话,那还得了吗?恐怕自己的位置也保不住了吧!

这种感觉如此清晰,初出的月亮照在她身上,可是周双宜的心底却一片冰凉,她不由得抱着肩打了个寒颤.

因为有一种念头,在她脑海里蓦然而至.

跟在她身后的有位老成的姑姑看着她眼中闪过怒意,知道她心有不甘,于是笑提醒道:“娘娘,早些回去安歇吧!官家和太后留下您在皇宫,就是让您照顾好房贵妃肚里的龙种呢!”

周双宜因这一句,马上把脑海里头的想法去掉:“我差点忘了.”

于是察言观色的侍女们也拣些宫里有趣的事情,闲闲地说给她听.而且里头有些事情是周双宜头一次听说的,自然来了兴致,渐渐地,她也摒掉了心里的杂念.

第二天一早,赵乾派人送了好些玩意进宫,锦妃也有,看着里头新鲜的兔肉,周双宜又道“房娘子那里有吗?”

这一提,宫女笑道:“锦娘子单单送了给您的.”

“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周双宜笑着道“叫人炸了,分给房娘子一点.”

宫女们自然知道那些兔肉算不上什么稀罕物,所以也不觉得奇怪,便叫上御厨房的人来,吩咐去烹制.

她们转身刚要走,周双宜又叫住:“算了,叫她一起来吧!”

“好的!”宫女们应了后,转身退了下去.

从行宫送来果子、菜蔬、猎来的兔肉,鹿肉还有鱼都是极新鲜的,不多时,便煮好了端上去.

奉命而来的阿房看见上的菜都是绿翠有鲜,果真是不错.

“哟!”周双宜笑了:“房娘子来了,快坐好,坐好.”

说着,吩咐人领她上坐.

因为菜己上来,两人也没有什么闲话,阿房吃了几口菜,顿觉比平日的好吃,不觉胃口大开,看她意犹未尽的样子,周双宜笑了,“别光吃青菜,肉也来点吧,知道你怕膻,御膳们都把膻味去掉了.” 说完命人把鹿肉和兔肉都移到她的面前.

阿房顿了一下,也挟了肉吃.

吃着,吃着,站在阿房身后的侍女忽然惊呼了一声.

周双宜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只见阿房掩着肚子,眼睛瞪得很大,

“没事,我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阿房说着,便站起身来,不想就这么一起身的刹那,小腹忽然一阵剧痛!“啊——”顾不得失仪,阿房尖叫了出来.

“房娘子!”

不过短短一瞬间的工夫,倒在地上的阿房一脸都发着冷汗,脸色开始发青,显见痛苦的厉害.

“来人!”周双宜忙叫人扶起她并吩咐:“召太医!”

不多时,太医传到后,不敢怠慢,一到就给阿房搭脉.

太医收回手,沉吟了一会,写了一张纸,派人送来一盒药丸,他打开盒子,侍女忙端过一碗水来,太医把药丸就水化开了,叫人喂给房贵妃后又叩首道:“皇后,容后禀.”

周双宜手一挥,走到了外间,回身道:“说吧!”

太医伏地叩头,周双宜道“不要紧,有什么都尽管说.”

“是.”太医直起身来:“皇后,请问房娘子吃了什么东西?”

周双宜眼一冷,随即慢慢点头:“有,”说着,吩咐侍女把阿房吃剩的兔肉端了过来.

太医接在手里,拿起一块在嘴里尝了尝,“娘娘,贵妃用的这盘肉里,加了桂圆.”

“桂圆?它不是益心脾,补气血的滋养品吗?”

“平时是,”太医低声道:“但孕妇用了后会…”

周双宜急问:“那会怎样?”

太医略一迟疑:“漏红、腹痛…恐怕会…流产.”

周双宜两眼盯着太医,半天没有说话,脸色十分难看,良久才慢慢地问:“那么,她腹中的胎儿如何?”

“微臣尽力.”

“好,你去拟方吧.”

太医马上退去一旁,不大一会把药方拟好,双手捧着递给周双宜:“喝了药后,若半天内没有变故的话,那就算安然过去了.”

周双宜略看一眼,就重新交给他道“你先留一留,等房贵妃没有事了,你再退下.”

太医唯唯答应着,随内侍去了外间.

周双宜想了一想,叫过宫女问:“兔肉是锦娘子送的吗?”

“是的…”宫女颤声道:“送回宫后,就直接送去了御膳房.”

周双宜抬起头扫了一眼窗外的亭台楼阁,她的头忽然一顿,凝神想了一会.

然后看了一眼殿里那位从小跟着自己的侍女,说了句:“你进来.”转身进了内殿.

那侍女跟着进去,周双宜神情一凝,十分郑重对她道,“呆会你出宫一趟,然后去外面找点桂圆回来.”

“明白!”

“此事非同小可,所以你出宫的时候,不要被人发现.”周双宜一字一顿地道.

“是!”她的贴身侍女很沉着地回答:“不会让人发现的.”

“知道就退下吧.”

“是!”她的贴身侍女转身就退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周双宜冷笑了一下,锦妃的手段未免太低劣了,既然想嫁祸于她,那么她就将计就计吧!

到时谁死谁活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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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行宫里太后的身体违和,于是锦妃不得清闲,侍奉于左右,行宫太后的居所虽然比不得在皇宫大,但却比皇宫森严,守备极紧.

太后躺在床上,一派安然,她见了坐立不安的锦妃,笑着调侃道:“想来这里地方小拘闷了你吧!”

“没有,”锦妃有些紧张地扶起她道:“只是天气有些闷而己.”

太后含笑听完,借着她的手坐了起来:“是啊!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难免会心情紧张的.”

锦妃一时张口结舌.

但太后没有如她想象的大怒,只是把眸子微微眯合,慈祥又和蔼“这年轻人啊,到底冲动,劝也劝不住.”

太后到底知道了什么呢?

锦妃凝视着她沉静的脸容,百思不得其解.

她正拧眉想着,忽然听见隐约的一阵“嗒嗒…”的声音.

“什么声音?”

“有人骑马回来报消息了!”太后淡淡地应道.

转念间锦妃惊了一下,莫非,那里终于出事了!但她没那个胆子出去查看.

但,那马蹄声竟然越来越近,竟像是直奔着太后的居所而来.这一来,锦妃不由得惊疑,推开窗子一看,正见一人在下了马就直冲了进去.

瞬间那下马的人锦妃认出来了,来的是太后的贴身侍卫,叫叶子轮,他的姑奶奶在宫里做着嬷嬷.

“回来的真快!”太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她有没有派人出去啊!”

“派了她的贴身侍女去了外面找桂圆.”

太后眼光一闪,沉吟片刻,再道:“连同她接头的人,去过什么地方都要给我记下来.”

锦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叶子轮.

“是的,不过皇后拿到那桂圆末后…”叶子轮紧跟着又道,“除了一部分抹在了锦娘娘送的兔肉上.剩下的都放进了房娘子的药里.”

这话透出一层实情,锦娘子大吃一惊:“什么?我下的不是桂圆.”说完她仿佛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一句,脸上露出窘迫的神态.

太后微微摇头:“你那疯药,我早换成桂圆了…除了让她肚子疼,其实不会流掉胎儿…剩下的,就只怪皇后自作孽了.”

蛰虫咸俯

皇宫里,半天己到,太医连忙与阿房诊脉.

周双宜心中有想法,心中忍不住一阵阵发慌,强自镇定着.

倒是不知情的太医展颜一笑,叩头道:“皇后!房娘娘真是洪福齐天的人!非但自身平安,连胎儿也无碍了.”

坐着的周双宜有些失神,脸上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良久才吩咐道:“来人啊!拿我殿里案上的那柄玉如意赏给太医.”

太医谢恩.

周双宜微微皱眉,扫了一眼太医,说了句:“你先退下吧!”转身进了殿又吩咐人道“虽说己平安,但房娘子脸色还是十分不好看,不如再去找一位太医过来料看着.”

这时有人端了药来,周双宜瞟了一眼旁边的贴身侍女,吩咐一句:“你送进去,让她去请太医吧!”

“是!”端药的宫女放下了手中的药转身走了出去.

“慢着!”周双宜思量了一下又道“另外把太后殿里的叶嬷嬷请来,听说她从前是位医女,治好了不少妃嫔.”

“好!”侍女点了头后重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