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鸾闻言才后知后觉地看到,只在他们方才吃晚饭的这点时间里,宸王书案的对面靠墙位置,已经多了一张梨花木做的小书案。
有些意外,又有些紧张,还有更多的喜悦,但是她都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有了这张小书案,是不是证明往后无数个晚上,他们都会共处在这一小片天地里?
书房里有他的气息,肃重威压,让轻鸾觉得不安,又忍不住贪恋着。
以廷试为题写一篇文章,对于轻鸾来说的确不算太难,但是宸王虽送了她去书院,平时对轻鸾的学识成绩却了解得不算多,因此当她小心翼翼地请教时,便也只当她真的不会,顺口提点了几句写文章的重点,以及需要注意的关键之处。
轻鸾一一记在心头,半个时辰之后,她起身离案,走到宸王面前,将写好的文章递给他检查,并低声道:“王爷,殿下说我的学识不错,问我有没有做女官的想法。”
宸王闻言抬眼,“你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轻鸾缓缓摇头,“以前在书院里的时候,云太傅就跟我提过一次这个建议,当时我回绝了,因为王爷说过,要轻鸾一步步脚踏实地,不要妄图一飞冲天…轻鸾,一直记在心里。”
“有抱负是个好事。”宸王语气淡淡,“殿下既然有这个意思,你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回答,何况殿下本身就是个有才华的女子,你跟在她身边,潜移默化之下,对你将来总归会有些益处。”
第1218章 共处于一小片天地2
会有些益处?
轻鸾没说话,心里却暗暗点头,跟着殿下的确是有益处,不但潜移默化之下受到她的胸襟气度的影响,更是能清晰地摆正对感情的态度,以及从殿下那里听到一些特别有用的指点。
仅仅相处一天的时间,九倾在轻鸾心里就已经是个神祇一般的存在了。
她觉得殿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当你没有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筹码时,只能韬光养晦,不管是对前程还是感情,这个道理都适用。
检查了文章,宸王指出了几个语法生硬之处,轻鸾温从地修改了,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取过纸笔将文章认真地誊抄了一份。
一篇文章写完,轻鸾收拾好自己的小书案,回到了宸王面前,低声道:“王爷,轻鸾…想习武。”
习武?
宸王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不是会些自保功夫?”
“但是那只能自保。”轻鸾低垂着眉眼,声音细弱,“我现在在殿下面前伺候笔墨,殿下身旁的人都会武功,他们的武功都很好,紫陌姐姐的也好,只有轻鸾不怎么好,以后跟着殿下出门什么的,万一发生意外,轻鸾没办法保护殿下…”
没办法保护殿下?
宸王因为这句话而默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到,殿下需要谁的保护?她保护别人还差不多。
不过…
沉默地盯着面前小姑娘黑色的头颅,宸王点头:“先去外面扎一个时辰马步。”
轻鸾微默,随即心里松了口气,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谢王爷。”
因为明白,这次的扎马步不是因为惩罚,而是练武所需要打好的基础,宸王这是答应了她的请求,所以轻鸾心情有些欣悦。
殿下说的果然没错,只要你肯用心,想学什么宸王都会耐心教导的,手段或许有些严厉,但他一定会很认真地教,因为他把轻鸾带进了王府,就不会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置之不理。
而亲自教授知识和教导武功,都必然需要两人独处,即便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旖旎念想,但至少…至少可以让他慢慢习惯她的存在。
殿下还说,近水楼台,是你除了聪明之外的另外一个优势。
放眼整个天都城,上至权贵世家的天都,下至贩夫走卒家里的女儿,甚至是皇族七公主,可都从来没有过入住宸王府的机会。
这是轻鸾比别人幸运的地方,如果她不懂得抓住——并且要用对方法地抓住,那么她就活该单相思一辈子。
单相思…
轻鸾心头微怔,有些失神地想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指点,一定要将这份相思修成正果…
…
西陵皇宫。
夜昊已经从东幽回来了十多天,不但朝上的大臣觉得皇上的情绪有些反常,便是后宫里唯一的正宫皇后,被皇上深爱着的晏雪,也察觉到了夜昊的状况有些不对。
似乎…是从上次去东幽回来之后,他就反常地沉默了很多,总是时不时地走神,眼底色泽阴郁,似乎凝聚着一股黑色的漩涡,让人无端觉得不安。
第1219章 在东幽,他遇上了谁?
端着一份雪梨燕窝到了御书房外,晏雪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朝书房外行礼的侍卫道:“去禀报皇上一声,就说本宫求见。”
侍卫恭应了一声,推开门进了御书房。
须臾,返身出来时,恭敬垂首地道:“皇后娘娘请进。”
晏雪点头,端着燕窝走了进去,一眼看到埋首在御案后面批折子的男子,眉心一柔,低声开口道:“皇上。”
夜昊抬头,略有些疲惫地道:“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让宫人来禀报一声就好。”
晏雪走进案前,将雪梨燕窝放在案上,轻声道:“臣妾这些日子见皇上心情不好,想必是累了,臣妾有些不放心。”
夜昊一怔,不由自主地对上她隐藏不安的眸心,心下顿觉几分愧疚。
起身绕过御案,走到她身旁环着她的肩,两人一同走到了屏风里间的软榻上。
揽着她在榻上坐下,夜昊抬手揉了揉眉心,自责地道:“对不起,这阵子忽略你了。”
晏雪摇头:“你有心事?”
夜昊沉默了片刻,点头:“是有一些烦心的事情。”
“能跟我说说吗?”晏雪担忧地看着他,伸手将他的头慢慢放正在自己腿上,素手在他鬓角轻轻地按摩着,“昊,是不是又有人上折子要你纳妃?如果是的话,你不要太为难,帝王拥有三宫六院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会为此难过,你也不要太顾忌我。”
“不要多想,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纳妃的事情。”夜昊闭着眼,周身流露出阴郁气息,声音沉沉,“是有一些其他的事,关于我那位父皇的…他以前做过很多很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对我,对瑾儿,都不公平。”
晏雪一怔。
是因为太上皇?
对夜昊,夜瑾都不公平,且匪夷所思的事情?
太上皇夜惊鸿…曾经做了什么事?
他虽然说得隐晦,但是晏雪可以说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夜昊的人,所以能听得出他语气中几不可察的恨意,但是…为什么?
以前的夜昊谦恭稳重,就算他的父皇如何不喜他,在朝堂上如何疏离打压他,他也从来不曾说过皇上一句不好,更不曾抱怨过一句,哪怕是在最亲密的妻子面前,他也从没有流露出丝毫对于皇上的不满。
去了一趟东幽回来,为何他竟对太上皇生出了如此明显的恨意?
在东幽,他遇上了谁?
夜昊不想在晏雪面前说太多,不是不信任,而只是不想让接触到那些…残忍无耻,阴暗龌龊的陷害算计,不想让她知道西陵的皇帝曾经是个怎样卑鄙肮脏的小人,为了皇位他如何不择手段…
更不想让她知道,夜惊鸿曾经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何止是区区不公平三个字就能道尽的?
他造下的罪孽,不共戴天,下十八层地狱也赎不清。
沉默了很久,他淡淡自嘲:“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让自己冷静,担心一个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第1220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晏雪手上一紧,脸色变了变。
不理智的事情?
沉稳有加,自制力极强的夜昊,心里究竟如何愤怒,才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眸心担忧越浓,她垂眼看着他俊美的脸,“昊,这件事是不是不能说?”
“嗯,不能说。”夜昊低低地开口,“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即便是朕最信任的人…但是你除外。”
晏雪微怔,表情微舒。
夜昊淡淡道:“我不想跟你说,是不想让你知道人性中丑陋自私恶心的一面。”
晏雪抿了抿唇,须臾,温声开口道:“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你永远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夜昊缓缓睁开眼,伸手环住了她的细腰,将头埋进了她的腹部,声音低沉充满柔情:“雪儿。”
晏雪安静地垂眼看着他罕见地流露出些许脆弱,心尖上如被针扎了一下,细细麻麻地疼得尖锐,但是她却只是摸着他的头,淡淡一笑:“你是一国之君呢,所以要坚强啊,肩上扛着万千苍生的命运,但是你的手里,也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你若想发泄,谁敢说什么?”
温婉的嗓音情绪地传入耳朵里,明明是如沐春风的话,但是其中所隐含的意思,却让夜昊沉默了下来。
慢慢坐起了身子,他蹙起眉,认真地打量着晏雪温婉柔和的面容,半晌没说话。
眉梢轻挑,晏雪笑意盈盈地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好歹也做了一年皇后了,母仪天下的位子可不是只有仁慈就能做得到的,至高无上的帝后手里掌握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只是一直以来,我不喜欢大动干戈,而更喜欢平静的日子,所以我安于享受你带给我的幸福宁静,深居简出,低调过日子,但是夜昊…”
微微一笑,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仁慈是因为我们心里安稳,如果你心里不痛快,那么那个让你不痛快的人就该付出一些代价,不是吗?这是你身为帝王的权力,虽然帝王也不能滥用权力,但偶尔为之一次,也无妨啊。”
偶尔为之一次,也无妨啊。
似乎所有的坏心情一刹那间烟消云散,夜昊安静地看着晏雪好久,忽然扬唇低笑:“不愧是我的妻子啊,真是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来了。”
他的不痛快,并不是因为顾忌着什么,而只是在想,究竟该如何让夜惊鸿尝到最深刻的痛苦,有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他清醒地承受着他该承受的报复…
可晏雪的一番话,却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虽然原本他就打算好好行使一次帝王生杀予夺的权力,但是晏雪啊…他的妻子,什么也不问,就如此体贴且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身边,支持着他的任何决定。
此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1221章 父皇这些日子可安好1
“如果心里舒坦些了,就去把燕窝吃了吧。”晏雪起身,“你是皇帝,要注定保重龙体。吃完了燕窝,儿子刚好也差不多要醒了,你不去看看?”
儿子…
夜昊面色微柔,眼底涌现父爱的光泽,缓缓点头:“嗯。”
半个时辰后,夜昊从皇后的宫里出来,独自一人往长乐宫前去。
一年前夜昊登基之后,病重的太上皇被迁到了僻静的长乐宫养身体,这里远离前庭喧闹,不会感受到嘈杂,利于休养。
寝殿里服侍的人不多,仅有洒扫的宫女二人,内殿服侍的宫女二人,周遭保护在这里的侍卫倒是不少,里里外外几百号人,把这里保护得密不透风。
除了例行诊脉的太医之外,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身龙袍的皇帝陛下出现在这里,守护此处的御林军侍卫纷纷跪下:“参见皇上!”
夜昊没说话,而是抬眼看着眼前的宫门,正巧有个宫女端着一盆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抬眼间看到一身龙袍的男子,顿时吓了一跳,随即俯身跪地:“皇…皇上万安。”
夜昊垂眼看她:“太上皇今日情况如何?”
“还…还是跟以前一样。”宫女低垂着头,小声回答,“只能喂进一些稀粥。”
夜昊点头,撩了撩袍子,抬脚走进了宫门。
“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进来。”
淡淡的声音似乎如往常一般,温雅中透着为君者的威严,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今夜的风比较大,被风刮过的音色听着,恍惚有一种压抑的寒意。
御林军侍卫和宫女的头不自觉地垂得更低了些:“遵旨。”
走进宫中庭院,周遭的树木花草仿佛都透着一种萧索的味道,夜昊驻足在阶前,看着长乐宫寝殿大开的殿门,须臾,缓缓踏上石阶,往寝殿中而去。
重重明黄色龙幔轻垂,夜昊视线微转,盯着眼前似是无风自扬的龙幔,眼底波澜汹涌。
对于一个退位的皇帝来说,夜惊鸿的年纪委实不算太大,因龙体欠安而迁居一处养伤的例子在西陵史上也并不多,况且夜惊鸿坐在皇位上的这些年,治理天下还算公正英明,再加上夜昊以前性子稳重孝道为先…
诸多原因合在一起,以至于夜惊鸿迁居此处之后,虽卸下了皇帝的身份和责任,寝宫里的布置却仍旧照着以往的天子标准,以期让他心里得到些许安慰。
可此时,夜昊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竟是恨不得亲手撕碎眼前这一道道象征着天子颜色的龙幔。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寝殿里往外而来,夜昊沉默地转头,宫女端着托盘走了出来,看见夜昊的时候一惊,随即反应很快地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平身。”夜昊淡淡道,“出去,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奴婢遵旨。”
宫女起身,端着托盘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没有生出任何的疑惑。
皇上在尚未登基之前就是个孝顺的皇子,且为人稳重,有空时来看看太上皇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对此生出疑惑。
第1222章 父皇这些日子可安好2
拂开龙幔,夜昊缓步走进内殿。
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夜惊鸿依然那般无知无觉地躺着,闭着眼,像是陷入了沉睡。
可刚刚吃了一点稀粥的人,会这么快就入睡么?
之所以闭上眼,只不过是因为这里太安静,他的身体又不能动,睁开眼也只是看向头顶那方寸之地的房梁,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一朵花来,索性闭了眼,昏昏沉沉地睡着,时间还容易打发一些。
可他现在不能动,不能说话,连自尽都做不到,才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往后又要如何熬过漫长的二三十年岁月?
一日复一日,枯燥冗长的寂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对于夜惊鸿来说,绝对是一个无法忍耐的惩罚,可即便无法忍耐,他也不能提出一点抗议,一年的岁月已经完全消磨了他心里的震怒和无声的嘶吼,就算心里恨不得想把所有人千刀万剐,却…完全无能为力。
他也因此,而一日比一日绝望,浑身透着空洞死寂般的气息。
夜昊站在床榻前,沉默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夜惊鸿缓缓睁开了眼,眼角余光在瞥见来人是谁之后,瞳孔瞬间变得尖锐,暴突的眼球直接彰显了他心里的情绪,如此激烈的反应,让云昊忽然觉得有趣。
压抑的心情似乎一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夜昊微扬了唇角,轻声道:“父皇这些日子可安好?”
话落,他随手拖过来一张椅子,撩衣坐了下来。
夜惊鸿嗷嗷地发出气喘般的声音,想说话,可一句说不出来,只阴毒地盯着夜昊的脸,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父皇不必如此,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最后遭罪的还是自己。”夜昊淡淡道,“儿臣很久没来给的父皇请安了,不知父皇心里是否会因此而愤怒。”
夜惊鸿自然是没办法回应他的,只是目光死死地锁在他的脸上。
而夜昊不同于以往的语气,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他重重地喘着气,眼底却一点点浮现出审视意味。
“有件事告诉父皇一声。”夜昊垂眼,语气透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前些日子东幽江山易主,君氏皇朝覆灭。新帝登基大典上,儿臣作为西陵天子亲自去东幽祝贺,并送上了贺礼。”
夜惊鸿眼底神色剧变,张了张嘴,急切地想说些什么,或者是愤怒地想表达什么。
夜昊视而不见,径自云淡风轻一般闲聊着:“父皇可知,东幽的新帝是谁?”
夜惊鸿自然不可能回答,只是眼神却一直在变,眸底的神色闪过震怒,狂躁,僵硬,阴冷,不安…诸多情绪交织。
“东幽皇帝是夜瑾。”夜昊抬眼,唇边挂着欣悦的笑容,“儿臣也是去了东幽之后才得知,瑾儿居然问鼎了东幽的江山之位,父皇觉得,瑾儿是不是很厉害?厉害到让父皇也想不到吧?”
“不过我心里真是奇怪,为何当初他放弃了西陵的帝位,一手推我坐上了龙椅,自己却跑去东幽做了皇帝?”
第1223章 父皇这些日子可安好3
夜惊鸿眼底的神色从震惊,慢慢转变为想到某种可能的惊骇。
夜昊清楚地看懂了他眼底的色泽,淡淡道:“父皇心里是不是也奇怪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夜惊鸿闭了闭眼,急促地呼吸着,心里的不平静虽然无法通过言语表达,但是时日越久,他的眼神和呼吸所能表达的情绪反而就越发强烈。
“起初我也奇怪。”夜昊声音慢慢转为平静,平静中去透着无法忽视的寒意,“得知东幽新帝是瑾儿之后,我觉得非常奇怪,我原本就清楚他是不大爱权势的,所以才推我坐了皇位,可他为何在放弃身在西陵的荣华之后,却只身一人前去东幽,问鼎东幽帝位?这一点让我非常不解,毕竟…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夺别人的江山所需要花费的心思和精力是无法想象的。”
“倘若他不爱权势,不爱九五之上的至尊之位,不爱如画的江山,那他为何要这般辛苦?”
“…我想,这总是有原因的吧?”
夜昊抬眼笑了笑,“父皇,你觉得呢?”
夜惊鸿眼神渐渐幽深阴冷,所有的暴躁都被隐藏了起来,可阴冷之下,依然无法忽视那丝缕清晰入骨的,慢慢变得深沉的恐惧和不安。
夜昊叹了口气:“父皇可还记得,自己曾经为了登上皇位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父皇可知道,你拆散了一对恩爱的夫妻,让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数百条性命就在你们这两位皇帝手里被轻易断送?午夜梦回之际,你们可有被噩梦惊醒过?”
深深吸了一口气,夜昊声音渐渐染上了寒冰冷冽的霜色,以及咬牙切齿地恨意:“父皇可又清楚,你们当初造下了多少孽,如今就要以十倍百倍的代价来赎罪?父皇的罪孽,只怕下十八层地狱被烈火日夜焚烧,也无法烧尽!”
夜惊鸿蓦地打了个寒颤,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瞳孔暴突,喉咙里发生嗷嗷的声音,似乎不顾一切地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夜昊冷笑:“父皇也知道怕了?”
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掌控着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这件事天理难容。”夜昊站起身,如俯视蝼蚁一般俯视着夜惊鸿,“东幽皇帝君乾被凌迟了几百刀,受尽折磨而死,如今西陵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朕的手里,父皇跟君乾的罪孽一样,虽然朕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对你施以凌迟之刑,但是你不妨期待一下,毕竟这个世上有很多种手段,比凌迟之刑更可怕。”
夜惊鸿脸颊抽搐着,颤抖着,愤恨,恐惧,阴鸷,暴怒,以及当了三十多年皇帝形成的威慑,这个时候全部被逼了出来,然而对于夜昊来说——
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
“父皇还年轻,往后还有至少二十年可活,儿臣会时不时地过来给父皇请安,不会让您太无聊的。”夜昊冷静地说道,“今日到此为止,父皇好好休息吧,儿臣告退。”
第1224章 姒家,真要就此断了传承?
转身离开之际,夜昊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明显加重的呼吸,他脸色冷沉,却毫不迟疑地举步走出了寝殿。
“来人。”
殿外的两个宫女走了进来,恭敬地跪在地上,低声道:“皇上请吩咐。”
“这里的颜色太明亮了,气势太重,不利于休养。”夜昊目光微扫,沉沉叹了口气,“将所有黄色的龙幔全部撤下,换上白色的,素淡的颜色或许能让太上皇更安静地养病,有助于他的身体恢复。”
两名宫女闻言,瞬间呆滞了一下。
全部换成白色的?
那样的画面,不会更像是灵堂吗?
可皇上…
“朕的话,你听到没有?”夜昊皱眉,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奴…奴婢遵旨。”两个宫女回过神来,连忙应下,“皇上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夜昊想了想,“暂时没有了,这里以后不许让任何人轻易进来,即便是诊脉的太医,也必须在禀报过朕之后才能来给太上皇诊脉,你们二人除了一日三餐,也不许进来打扰太上皇的清静。”
“是,奴婢…奴婢遵旨。”
夜昊见她们应下了,便举步离开了寝殿,走到长乐宫外,跟外面的御林军侍卫下了同样的命令,所有人俯首遵旨,无人敢质疑一句。
夜昊见状,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无人敢违抗。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登上这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而相互算计,一言既出,四方俯首,对于帝王来说,又是何等的荣耀?
风光显赫,荣宠万千,万人敬仰膜拜。
可这样的风光之下,谁人又知隐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肮脏龌龊?
夜惊鸿,你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如今便是你为自己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时候,因皇权而泯灭人性,亦将因皇权而毁灭…这还只是开始,你慢慢享受吧。
回到皇后寝宫,晏雪正在哄着才刚三个月的儿子,刚才夜昊来的时候孩子正在睡觉,而此时已经醒了。
小小的婴儿躺在床上,在母亲的逗弄下发出咯咯的笑声,夜昊远远看着,眉目柔软,刹那间挥去了周身所有的戾气。
“皇上。”
宫女恭敬的声音响起,内殿的晏雪闻声转身,夜昊对上她的目光,淡淡道了一句:“平身。”便举步走到了晏雪面前。
“皇上要抱抱他吗?”
夜昊没说话,却是从床上抱起了小皇子,目光对上孩子黑黝黝的大眼,心里一片柔软。
“皇上,皇儿的百日宴马上要到了,除了乳名,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呢,皇上觉得他应该叫什么好?”
给孩子取个名字吗?
夜昊心里微沉,抱着孩子在床沿坐下,沉默地摸着孩子的小脸,半晌没说话。
自己的孩子,理所当然该随自己的姓,可夜这个姓氏…夜昊身上流的是姒家的血脉,但成了西陵天子,改名字已经是不可能了,但自己的孩子,难道也必须跟着姓夜?
姒家,真的要就此断了传承?
第1225章 第一个送死的人
次日一早,夜昊起身准备上朝,晏雪细心地帮他整理好身上的龙袍,系好了腰带,柔声叮嘱:“就算政务繁忙也悠着点,别太累了。”
夜昊点头,给了她一个拥抱,“我知道。”
他不能太累,天下苍生是他的责任,他会尽心尽责,可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人。
一个流着姒家的血,却冠着夜氏皇姓的男人。
他还要陪着夜惊鸿好好走下去,没有一副好身体又怎么行?
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有事?
离开了后宫之地,夜昊登上御辇,身边的内侍高喊了一声,“起驾——”
众人簇拥之下,夜昊坐在御辇上,龙颜面无表情,双眼同样无情无绪地目视着前方,直到斜里一个身影愤愤而来。
“皇兄!”
但是尚未靠近,就被御林军执剑拦在了十步之外。
夜昊转头,看着站在十步之外被御林军拦住的,表情沉怒的五王爷,龙目微微眯起。
宣王是柳皇后的儿子,在夜昊登基之后,柳皇后成了太后,而夜惊鸿其他的妃子也都还好好地待在后宫,即便是金贵妃,也还完好地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只是在秦家没落时候,秦太后和金贵后都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繁华荣宠。
所有的妃子成了太妃,封号低微的那些也一样,夜昊以往宽容仁慈,除了给嚣张跋扈的十公主赐了婚,其他的,他几乎没有动过任何一个皇室宗亲。
可今日,既然有人自己往他面前送死,他又怎么会不成全?
“现在是早朝时间,五皇弟不去大殿上候着,跑来拦着朕的车驾,是何道理?”夜昊面色冷肃,语气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帝王威仪。
宣王被他罕见的冷酷弄得一怔,随即想到了自己来的目的,低头道:“臣弟有事想请问皇兄。”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早朝上说?”
“臣弟只怕,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会让皇兄难做。”宣王抬眼,语气有些僵硬,“臣听闻,皇兄命人把父皇寝宫里的黄幔全部拆了下来,而换上了缟素的颜色,臣弟敢问皇兄,这是何意?皇兄是要诅咒父皇?”
“放肆!”夜昊冰冷地开口,眉眼间威压甚重,“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在这里质问朕?来人!将宣王拉下去杖责五十!”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凝结。
宣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色一点点刷白,周遭的御林军也仿佛听错了一般,有些惊疑地看着夜昊。
“还愣着做什么?”夜昊目光冷冷一扫,语气如寒霜冰凝,“朕的话,你们没听到?”
听到了,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短暂的呆滞之后,御林军很快反应了过来,恭敬的道了一声“遵旨”,便遵命照办去了。
夜昊不再理会,淡淡道:“起驾。”
身后传来宣王愤怒的质问:“皇兄凭什么责罚我?你在心虚什么?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父皇有醒过来的机会?夜昊——”
周围齐齐响起了抽气声。
宣王疯了?敢直呼皇上名讳。
第1226章 君王天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