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家血脉里所流淌的,都是宽容的血液吧。

第1143章 父子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点头:“我知道,我会遵照您的意思,不会让天下苍生陷于水火。”

姒聿尘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也就没再说话了。

夜昊抬眼,安静地打量着他的眉眼——这个应该是他生父的男子,按照时间算来,应该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他的容貌看着却很年轻儒雅。

一代儒将,夜昊心头划过这四个字。

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苍老的痕迹,容色清尘出众,有一种淡淡的清贵,以及属于将门世家的傲然温雅,而今,所有的傲骨早已经被残酷的现实磨灭得一干二净,眉眼间只留下了过尽千帆之后的空寂和平和——

一种失去了所有念想和希望,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平和。

夜昊心头苦涩,低低地,涩然地开口:“我应该喊您一声…父亲,虽然来得迟了一些…”

抬脚,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夜昊撩衣在他面前跪下,虔诚地叩首:“儿子见过爹爹。”

姒聿尘抬头望天,那一刻,眼底水光乍现,唇角轻颤,唇瓣白得透彻,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迟来了三十年的一声“爹爹”,仿佛骤然在心头投下了一块巨石,溅起的水花彻底打破了湖面的平静。

死寂的心,仿佛终于有了一点复活的痕迹。

云绯月站在一旁,沉默无声之间,却早已泪流满面。

“西陵景帝不在?”刚从校场回来的宸王,看着座上并无夜昊身影,不由皱眉看向温牧和楚祁二人。

温牧道:“景帝说看到一位故人,也有可能是他眼花,所以想自己走走。”

说着,看了一眼端坐在席上,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楚祁,“楚郡王在担心?”

楚祁回过神,抬眼看着他,缓缓摇头:“不是。”

紫云山庄是夜瑾的地盘,庄内守卫森严,今日夜瑾和九倾成亲也并没有请来太多的人,只要夜昊不出庄子,就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所以楚祁并不担心夜昊的安危,他只是在想,夜昊看到的那个故人…有可能会是谁?

此时的新房里,刚经历过一场欢愉的两人安静地相拥,夜瑾以指尖勾画着九倾的眉眼,开口间,声音里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感:“倾儿,你觉得姒伯伯会跟皇兄相认么?”

“会的。”九倾道,沉静的嗓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

“嗯。”夜瑾点头,“我娘刚才来了。”

九倾闻言,讶异地咦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

“她没有露面。”夜瑾轻声道,“或许只是想看一眼罢了。”

九倾沉默了下来,须臾,若有所思地道:“如果这样的话,证明她心里还是有所牵挂的。”

为人母亲者,最牵挂的不过是自己的孩子。

可夜瑾,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自己的母亲快乐一些。

“现在才刚过午时。”九倾转头看向窗外,坐起身,“我们过去一趟吧,你们需要敞开心扉,好好谈谈。”

第1144章 七年之恨

“现在?”夜瑾一怔。

“是啊,就是现在。”九倾点头,从容地起身穿衣,“晚一点若是你母亲又离开了,又该如何?你确定自己能找到她,或者她愿意主动见你?”

夜瑾微默,随即缓缓点头。

虽然此时应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但他心头顾虑的却并不是这个,而是见面了又该怎么说?

夜瑾和九倾都没有料到,他们过去的时候,夜昊已经见过了姒聿尘和云绯月,并且,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心情略略平复之后,夜昊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头看着云绯月,“母妃,夜瑾是夜惊鸿的亲生儿子,对吗?”

从回廊上相携而来的夜瑾和九倾,远远地就听到了这句话,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夜瑾脸色微变,薄唇一瞬间抿得泛白。

一只柔软的纤手轻轻握上了他冰凉的掌心,夜瑾抬眼,对上九倾温柔的瞳眸,心里一定。

“是。”云绯月淡淡道,“他是夜惊鸿的儿子,但是…”

“但是他憎恨着自己的父亲。”夜昊淡淡接口,“为什么?他是不是也早已知道了这些事情?”

知道了这些事,却一直瞒着他?

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夜瑾心里有秘密,原来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夜瑾心里的确藏着秘密。

可他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吐露过一个字,一年前更是直接离开了西陵来了东幽——他之所以会谋夺君乾的皇位,也是因为这件事而起?

那么,他把自己推上西陵的皇位,是要给夜惊鸿赎罪?

“夜瑾的确比你早知道真相。”云绯月道,“但是早在他还不知道真相以前,就已经开始恨着夜惊鸿,整整恨了七年。”

整整恨了七年?

夜昊一怔,“为什么?”

为什么?

云绯月眸色恍惚,刹那间沉默下来,脸色也一寸寸白了下去。

为什么…

因为一个龌龊无耻的父亲,对自己亲生儿子产生了肮脏扭曲的心思,求而不得之下,不但狠心鞭打折磨,更是以恶毒的药物控制,试图逼迫他就范…

这样的事情,要她如何说得出口?

云绯月轻垂着眸子,声音很轻却格外冰冷:“因为夜惊鸿不配为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夜昊一震,心里蓦地划过不祥的预感。

夜惊鸿那些年里到底对夜瑾做过什么,以至于连母妃都难以启齿?

夜瑾恨了夜惊鸿七年…

那七年里,夜瑾除了身体总是一次次出问题,太医一次次被宣进瑾王府之外,夜瑾还遭遇过什么样的事情?

夜惊鸿没有出事之前,夜瑾在外人面前对他这个长兄冷漠,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要自保,也不只是担心露弱点在别人面前,更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夜昊觉得,自己已然愚钝无知到了极点。

连母亲都不愿不敢说出口的事情,夜瑾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恨他身为长兄,却连夜瑾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都一无所知。

第1145章 你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往事已经成过眼云烟,现在再来自责或愧疚,都毫无意义。”女子沉静淡然的嗓音响起,带着一种见惯了世事无情的淡漠,让人只听着,就仿佛感受到了一种让人心定的魔力。

庭院里的三人闻声,齐齐转头,沉默地看向缓步而来的夜瑾和九倾二人。

两人身上还穿着成亲时的红色袍服,看着一片喜气,这样的色泽似乎也无形中给清冷寂寥的小院带来了些许人气。

须臾,夜昊开口轻喊:“瑾儿。”

夜瑾点头,却没有开口,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来追究因果缘由,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九倾看向夜昊,似乎能看透他心中所想,“夜瑾之所以把你推上皇位,并不是为了给夜惊鸿赎罪——不管是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父亲,夜惊鸿都不配。”

夜昊闻言看了夜瑾一眼,抿唇点头:“我知道。”

此时他已经能想明白,不管夜瑾曾经遭遇过什么,或者,他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为了给仇人一个最残酷的惩罚。

三十年前,夜惊鸿是为了得到皇位才答应了君乾的合作,直接促成了姒家的灭门惨案。

他的罪孽,即便是用自己的鲜血也无法洗净,夜瑾夺了他最在乎的皇位,并且让没有夜氏皇族血脉的夜昊登位,就是要让夜惊鸿亲眼看着自己遭到的报应——却无能为力。

而夜瑾自己,则直接让东幽的罪魁祸首君乾体会到了君氏皇朝覆灭的滋味,这些都是最有力也最无情的报复——

这才是夜瑾为何不爱权势,却问鼎东幽帝位的原因。

因为方才心头一闪而逝的想法,夜昊觉得有些愧疚,他以为夜瑾是在赎罪…可夜惊鸿,他有什么资格让夜瑾替他赎罪?

夜昊不是个脆弱的少年,面对自己早该不在人世此时却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母亲,面对三十一年未曾谋面的生身父亲,面对同母异父的弟弟,面对一个支离破碎早已化作云烟的残酷真相…

他心里的确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受尽了悲恸苦楚的父亲,这些年他一直喊着仇人做父——虽然他原本并不知情,可事实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知在何处承受痛苦,而他却在仇人的皇宫里,尽着为人子的孝道。

母亲一个弱女子,被迫离开自己深爱的丈夫,离开自己幸福的家,那些年里心里压抑着多少痛苦却无法跟任何人诉说?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认仇人做父,被恶心的仇人以宠爱的谎言困在深宫,有苦不能说,却还要忍受着虚伪的谎言所带着的诸多敌意。

夜昊不是少年,他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当真是…枉为人子。

“夜昊。”九倾抬眼看他,“被岁月掩埋的真相往往最能让人感知到痛苦,但此时你不能沉浸在悲伤自责中太久,因为你的身份,不能让这里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第1146章 长话短说

夜昊微默,随即缓缓点头。

她说的对,他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他最信任的人。

所以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否则一定会引起怀疑。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九倾和夜瑾,“我心里还有些乱,这件事…”

“去屋子里说。”九倾说着,举步往厅堂走去,“外面有人把守,暂时不会有人靠近这里,但是我们必须长话短说。”

姒聿尘没说话,若是往常他什么都不会在乎,可今日,有他的儿子在。

他们好不容易父子相见——他原以为见不见都无所谓,见面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可他们到底是父子,有着割舍不断的血缘牵绊。

见了之后他才蓦然察觉到,自己心里原来还有着渴望…

“君氏皇族这边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君乾以及他所有的儿子,包括曾经参与陷害过姒家的几位朝臣,都已经付出了代价。”九倾是在场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夜昊,知道真相除了让父子相认,以及认清了自己的仇人之外,并不能改变太多的事情。逝去的人无法再回来,一国之君的责任也无法抛弃,这些希望你心里能明白。”

夜昊沉默地点头。

他明白,方才父亲也表达了同意的意思,不能因为仇恨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眉头微蹙,他霍然想起一件事。

抬起头,夜昊迟疑地看着九倾:“当初你到西陵的时候,用的是‘姒’这个姓氏…”

“是,我的母后姓姒。”九倾淡淡点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的母后来自东幽,是当年姒家灭门惨案之后唯一的幸存之人,是你父亲的妹妹,后来通过北冥家的小姐到了南族,成了南族的皇后。”

对上夜昊诧异的眼神,九倾淡淡一笑:“所以,我还应该叫你一声表兄。”

夜昊默然。

这世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

南族储君化名到了西陵,跟西陵九皇子相爱,因着九皇子身上发生的事情,而牵扯出当年真相,又因为两国皇帝的自私龌龊,将这本不相干的两国牵扯在了一起。

兜兜转转,被夜瑾深爱着的南族储君,最后居然跟他的皇兄扯上了血缘关系。

是不是冥冥之中,上天早已做好了安排?

“夜惊鸿现在还没死,回去之后想要怎么报复都是你的权利。”九倾道,“但是既然做了西陵的皇帝,就不能将仇恨发泄在无辜之人的身上,这一点,表兄应该能做到。”

夜昊本不是残忍狭隘之人,能做到将家国和私仇分清,所以九倾当初才义无反顾地帮着夜瑾,让夜昊成了西陵皇帝,否则只为西陵万万子民,她也不会冒这个险。

夜昊点头:“我会的。”

“另外,出了这个院子之后,表兄还是来东幽参加新帝登基大典的西陵皇帝,其他的一应情绪都不能表现在脸上。”九倾声音沉着,表情格外肃重,“一国之君的血脉,不容有丝毫疏忽——即便是得表兄信任的楚祁,也不能知道任何真相。”

第1147章 往事已矣,来者犹可追

这一点,夜昊自己心里也让同样清楚。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件事。”九倾转头看向姒聿尘和云绯月,“是爱也罢,是痛也好,往事已矣,一个劲地沉浸在过往中已毫无意义,舅舅舅母如今一家团聚,至少也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姒聿尘敛眸,温雅的面上看不出思绪为何。

云绯月也没说话,听着九倾的话,面容微有些怔忡。

往事已矣,来者犹可追,是这个意思么?

道理谁又不明白?可她并不知道…

“我相信,舅舅心里还是有牵挂的,舅母应该也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否则今日就不会主动出现在山庄,只为看一眼夜瑾成婚。”

“九倾。”云绯月抬眼,目光柔和中带着些许感激,“能看着你跟瑾儿相爱,成亲,我很高兴,也打心眼里感激能让瑾儿幸福,但是我们的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苦涩地叹了口气,“我和聿经历的事情太多,重新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我的寿命已经不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夜昊闻言一震,“母妃。”

云绯月沉默了下来,没再说话,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可念想的了,这样挺好。

往事已矣是不假,来者犹可追,可她已经没有时间去珍惜,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寿命的问题,舅母不用想过多。”九倾道,“不管舅母曾经跟谁做过交易,那些交易的结果都不一定会成真,舅母会活得好好的。”

此言一出,云绯月抬头,诧异地看着她。

她也知道她跟死神交易的事情?

夜瑾也转头看向九倾,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不一定会成真?

她的意思是说,折寿的事情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

“至于舅母和舅舅所顾虑的…”九倾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瓷瓶,伸手拿过云绯月的手,将瓷瓶放到了她的掌心,“这个是能让人忘记过往痛苦的药,只留下记忆中的一些美好,舅舅和舅母可以自己做决定。”

云绯月垂眸,怔怔地盯着掌心的瓶子,须臾,缓缓抬眼,看向姒聿尘。

“表兄可以回前厅席上了。”九倾转头,“让舅舅和舅母独处一会儿吧,你离开太久了也不好。”

夜昊点头。

九倾看向夜瑾,淡淡挑唇:“我们也回去吧,继续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话音落下,夜瑾一怔,低落的心情被这句话瞬间一扫而空。

是啊,他们还有美好的洞房花烛夜。

“娘暂时先住在这里吧。”夜瑾看向自己的母亲,“我跟九倾刚成了亲,明日一早,我们来给娘亲敬茶。”

敬茶?

云绯月眼眶一热,连忙低头掩去自己的失态,她根本不曾奢望过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可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幸福,做母亲的,何尝不是一样的喜悦…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瓷瓶。

第1148章 反了你

“云昊。”

一个森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愤怒和流露于语气中的狠毒。

刚走进书阁的云昊转头,看着跟着自己身后走进来的人,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即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此时是上课时间,大哥不是应该在天枢班待着?”

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比云昊大上一些,五官轮廓跟云昊有三分相似,都有着属于权贵世家的贵气和风范,一身锦袍衬出对方高挑瘦削的身段,也衬着对方的脸越发俊逸,更完美地遮掩了这个人俊逸沉稳的皮相之下,阴狠恶毒的本性。

同样的衣服,衬出一样的风范,却能掩盖骨子里截然不同的本质。不亲眼见识过的人,谁也不知道对方脸上是否带着蒙骗世人的面具。

“你最近胆子肥了?”云初阳没理会的他的问题,径自走到他面前,蓦然抬手,狠狠的一个巴掌朝云昊挥了过去。

啪!

清脆的声音在书阁里听得格外清晰。

白皙的面上浮现一个可怖的掌印,云昊却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淡淡道:“发泄过了,大哥可以离开了,我还要给学生们批改功课。”

哗啦一声。

书案上所有的卷宗和学子们刚做完的卷子被扫落了一地,云初阳抓住云昊的下巴,恶狠狠地盯着他,眼底神色阴鸷:“批改功课?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太傅了?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御山书院!是谁的功劳?没有我,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个什么东西。”云昊淡淡道,“但是我为什么能进来御山书院,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大哥心里也同样很清楚。”

“你!”云初阳恼羞成怒,反手又是一掌,“反了你!”

云昊垂眼,淡漠地盯着满地的白纸卷子,一语不发。

云初阳见他沉默,以为对方惧了自己,心里怒气微缓,冷冷地道:“你最近跟风家二公子走得很近?”

云昊淡淡道:“为了公事而已。”

“为了公事?”云初阳鄙夷地笑了笑,狠狠地拧着他胳膊上的肉,“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住进别人的家里?云家虐待你了?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抱别人的大腿?那个风家二公子不就是仗着自己哥哥的势,最近才开始崭露头角?你怎么就这么贱呢?你真以为跟他打好了关系,就可以让自己出人头地?我告诉你,你做梦!”

云昊早已经习惯上身体上的各种疼痛,眼下这种级别的,还不足以让他变色,是以他的表情始终很平静,不发一语。

云初阳森然道:“风云涧有一个好兄长,可惜你没有,因为你命贱!风云涧是嫡子,你是庶子,庶子是什么你知道吗?庶子就是个贱人生的贱种,这辈子都改不了你骨子里的卑贱!你如何痴心妄想都——”

“云太傅。”门外响起一个女子弱弱的声音,书阁里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门外站着一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

第1149章 胆大包天的小姑娘1

小白兔一样的姑娘,柔柔弱弱的,很是秀气漂亮,个头娇小玲珑,眉眼间尚未被污浊染色的干净清纯,此时安静地看着云昊,目光里带着学生对太傅的尊敬。

云初阳脸上的怒气和阴毒刹那间已经消失无踪,就像方才发生的一幕是谁的错觉一般。

“轻鸾姑娘。”云昊温和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异样,“有事?”

“嗯。”轻鸾点了点头,“我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问了孙夫子,孙夫子也被难住了,让学生来请教云太傅。”

云昊闻言,眼底划过一丝讶然,随即淡淡笑道:“进来吧。”

“谢谢太傅。”轻鸾举步走了进来,看着满地的卷子,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弯下腰,将卷子一张张捡了起来,整理好。

云昊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云初阳也沉默地盯着这个小姑娘,淡淡道:“你是哪个班的?”

轻鸾没说话,很专注地整理着卷子。

云初阳脸色难看了一下,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句:“你叫轻鸾?谁家的千金?爹娘在朝为官?我是云太傅的兄长——”

“太傅,卷子整理好了。”轻鸾站起身,将一摞整齐的卷子放到案上,柔声细气地道:“太傅,卷子是学生们辛苦做出的,不管成绩好的不好的,都不该被如此糟践。把学生辛苦的成果扔到地上,是非常没有风度的一种行为,即便您是太傅,也没有这个权利。”

她的声音很细,听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指责的意味,而更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云昊道:“抱歉,下次不会了。”

轻鸾淡淡道:“我相信太傅不是故意的,因为这样的行为若是让殿下知道了,即便您的才学如何渊博,只怕殿下也不会高兴的。”

云昊点头,“你说的对。”

云初阳脸色阴沉了几分,虽然她的语气听着似乎在说云昊的不对,可他分明有一种感觉,这个叫轻鸾的小姑娘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

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所谓。

御山书院的学子大多都是有着显赫的家世背景的,即便有些看起来不起眼,却也不一定当真就不起眼,所以云初阳从不会随意跟任何人为敌。

作为云侯的嫡长子,这个书院大半的学生他都认识,但是这个叫轻鸾的小姑娘他却完全不了解,以前也不曾注意过她,即便是此时面对面,也完全感觉不到她有什么显赫的背景。

显赫世家出来的千金小姐,大多是盛气凌人或者清傲高洁,很少有这般小白兔一般的柔弱女子存在——就算有,也绝不会抛头露面来书院读书,而更多的是在家里请夫子教习。

所以,这个小姑娘,究竟哪里来的胆量,敢这般指桑骂槐?

“云公子。”轻鸾转头,这才发现云初阳的存在一般,讶异地道,“云公子似乎很久没来上课了。”

云初阳闻言,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扬起一抹极有风度的笑容,“原来轻鸾姑娘认得我,我最近比较忙。”

第1150章 胆大包天的小姑娘2

比较忙?

轻鸾不置可否,只点头轻声道:“云公子年纪比较大了,的确不适合整天待在书院,但是书院里也有规矩,只要是书院的学子,每个月至少要上十五天的课,否则便没资格参加每年两次的廷试。”

年纪比较大了,这六个字让云初阳的脸色忍不住又僵了一下。

御山书院是国子监学府,能进这所学府的都是有真才实学且真心求学的人,不管身份背景如何,到了这里就一律以成绩说话。

云初阳原本就没有念书的天分,况且他的年纪确实也不小了,根本不适合跟一群十七八岁最多不超过二十二三岁的学子们一起上课,他的骄傲也不允许。

虽然这所书院对学子的年龄并没有过分的要求,但是二十五岁几乎已是封顶的年龄,因为但凡有些抱负的年轻贵胄,大多都会在二十五岁之前完成学业,进入朝廷机构效忠君王,也开始自己的仕途。

而如云初阳这般,二十五岁还在府里以折磨自己的弟弟为乐,本以为以云家在天都的势力,以及有云昊这个庶子可以代笔,以后的前程根本不必多想。

然而自从去年储君掌权之后,制度规矩骤然变得严苛起来,朝廷选拔人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被殿下钦点能做出功绩的人,第二就是通过春闱或者秋闱,凭自己的真本事入朝。

云家庶子云昊学识渊博,二十岁之前就完成了学业,年纪轻轻就成为学院的太傅。而云初阳,一边看不起自己的弟弟,咒骂他为卑贱的庶子,一边要求他在春闱的时候替自己应考,但是应考的前提条件是自己必须在这所书院读书,否则春闱中根本不会有他的名额。

所以云初阳才以这般高龄进了天枢班,因为是云太傅的兄长,云侯的儿子,又有云太傅亲自安排,书院里的夫子们都以为云初阳亦有真才实学,进入天枢班不过是为了参加春闱更顺理成章,因此也就没人过分地关注他的事情。

而三月份的春闱已经结束,云初阳的名字和成绩已经随着其他学子一起进入了殿下面前,只待殿下钦点入朝即可。

所以这段时间,云初阳才不再继续来书院。

但是此时,从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嘴里说出“年纪比较大”几个字,骤然让云初阳生出一种难堪,并且还有一种被戳破了谎言的心虚感——也或许是他自己太敏感,所以才有些恼羞成怒。

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小姑娘黑色的头颅,他淡淡道:“春闱已经结束了,我的学业也算是完成了,上不上课都不打紧。”

“云公子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对。”轻鸾歪了歪头,颇有些费解的感觉,“轻鸾如果没记错的话,春闱考试结束之后,学子们还是要继续上课的,直到殿下看了太傅们呈上去的学子成绩,并钦点学子入朝之后,春闱才算是真正的结束,天枢班的学生也才算真正完成了学业。”

第1151章 云公子,你太失礼了

“如果殿下对太傅呈上去的学子成绩产生了质疑,或者殿下觉得某位学子的成绩还没资格入朝,那么就要继续在天枢班学习,参加下一季的秋闱。”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看着云昊,似乎是在确定一般:“学生说的对吗,云太傅?”

已经开始批阅卷子的云昊闻言,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你说的是对的,朝廷的确有这样的规定。”

“云昊。”云初阳冷冷看了他一眼。

“在书院里,学生不能直呼太傅的名字。”轻鸾皱眉,清澈透明的黑眸里明显带着指责,“云公子,你太失礼了,尊师重道的道理你不明白?”

“小姑娘。”云初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点阴森的味道,“你大概不知道我跟云太傅的关系——”

“不管你跟云太傅是什么关系,在学院里,太傅还是太傅,学生也只是学生,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轻鸾依旧是轻声细语,“如果云公子要讲别的关系,可以等出了学院之后再讲,轻鸾没资格多说一句的。”

云初阳一噎,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我有一道题要请教云太傅,请云公子先出去一下可以吗?”她很有礼貌地询问,仿佛方才一本正经地教云初阳尊师重道的人,根本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