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臣闻言,脸色倏地一僵。
空气?
“手段卑劣不代表不聪明,他今晚所设下的局几乎算是完美无缺的,唯一的破绽是他选错了时间。”夜瑾淡道,“并非我多厉害,只是我心细而已,在任何凶险的情况下都会记得寻找对手的破绽,并且我有足够的耐心。”
苏幕臣不置可否:“胜利的一方,说什么都是对的。”
夜瑾瞥了他一眼,也不在意他是否不以为然,径自道:“如果今晚温绥远身上有伤,那么在一切证据都被销毁的情况之下,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九宫八卦阵法和密林的迷情药,以及那个被用来陷害我的女子,这么多的计谋,总有一个会成功的。”
苏幕臣沉默,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就算那些人击杀我不成,最后那个女子的一口咬定,也能轻而易举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夜瑾冷笑。
今晚在梅林里如果他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那么不出一个晚上,南族所有的皇亲贵胄,满朝文武,包括皇上皇后和后宫所有嫔妃在内,所有人都会知道,西陵皇子是个品行恶劣低下,下流浪荡的无耻之徒。
就算九倾如何相信他维护他,也挡不住那么多人的口水攻击,他们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除掉他的机会——即便有些人心里明白,这件事的可信度有多小,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个问题。
能阻止他成为南族帝君,对于很多人来说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温绥远身上没有伤,没有伤就代表着那日被打的人不是他——这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原本跟我扯不上一点关系,但是他陷害我的时候,我却能利用这个破绽将他的阴谋一一击破。”说到此处,夜瑾几不可察地挑眉,“这份敏锐的观察力,你有吗?”
苏幕臣眸心微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又在想,他到底是想炫耀什么?
炫耀自己的好运气,连老天都在帮他?
第889章 愚钝的人,总是自以为聪明1
他说温绥远唯一的破绽是选错了时间,是因为距离他们被杖责的日子太短,伤势不可能痊愈,所以温绥远身上没有伤这个事实,才如此轻易就让他察觉到了。
如果今晚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之后,他们身上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夜瑾就不会在意到温绥远身上是否有伤这件事,也就更不会知道,那天被罚的温绥远是个假的——并且连宸王都瞒过去了。
冒充世家公子年轻朝臣的身份出现在宫廷里,这样的事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可以被冠上图谋不轨的罪名处死,但是如果这件事并非冒充之人自己所为,而是温绥远本人所做的决定,那么他的罪名同样可想而知。
欺君罔上,图谋不轨,甚至是谋反作乱,这些罪名都可以安在他的身上。
这个罪名被揭穿,那么势必要知道冒充他的那个人是谁,再然后,因为有了这个冒充之人,夜瑾才有了让他出来对质的借口,并且以此方法证明自己所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
笃定冒充温绥远的人并未离开之后,他利用那个女子逼出了此人,问出了对方的身份,然后一层层揭开对方所有的阴谋,直到冒充之人亲口吐完了所有真相…
然后,他赢了,还了自己清白,将对方置于万劫不复。
而退回来说,如果温绥远没有露出这个破绽,或者夜瑾没有抓到这个破绽,那么今晚他所说的——
不管是温绥远安排的六王以八卦阵击杀他,还是梅林里的迷情药,或者是那个女子是在陷害他。
这些事情,都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说辞。
几位皇子不会相信,被同样牵扯其中的苏幕臣更不会相信,他们只会以为夜瑾为了脱罪而随便乱咬,不会有人真的相信他的话,因为没有证据。
的确如他所说,证据都被销毁了,现场唯一还残留的证据就是那个女子手里的一绺红布,可那是证明他罪行的证据。
就是在这样完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之下,他却不疾不徐,以无比淡定从容的姿态,一点点让自己占据了上风,最后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苏幕臣沉默了很久,在心里思索着对方说这些话的用意。
“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夜瑾却似乎已经明白了他心底的想法,淡淡开口,“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其实只要你善于观察,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苏幕臣闻言皱眉,“我不觉得自己有多愚钝。”
“通常情况下,越是愚钝的人,越自以为聪明。”夜瑾挑唇,笑得格外讥诮,“你们总喜欢自抬身份,觉得自己很高贵,什么文武双全,才情出众,什么打小受到严苛的教导,然后非常享受把别人踩在泥土里的感觉,动辄评判别人有多卑微低贱——哦对了,今晚温绥远对我提出挑战之前,还说了一句卑微的西陵皇子…”
眉梢轻挑,夜瑾道:“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他国的皇子就当真这么卑微低贱?”
第890章 愚钝的人,总是自以为聪明2
苏幕臣闻言,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淡淡道:“南族的确比其他三国的血统高贵一些。”
“是吗?”夜瑾不置可否,“我不反驳你的话,但是有一点我是承认的,东幽和西陵两国的皇亲贵胄,文臣武将的确在很多方面可能的确不如南族,比如武功谋略,帝王心术,还有对奇门遁甲以及其他各种技能的涉猎。”
顿了一下,他淡漠地笑了:“但是你这些日子以来就不觉得奇怪么?我一个西陵皇子,什么武功心法,八卦阵法,还有很多东西本该不如你们,这一点你上次去西陵的时候,应该也是清楚的。但是现在,你还会这么觉得?”
此言一出,苏幕臣眼神心里微凛,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初来南族第一天,我就能一个人同时对付你们三个,虽说并不能占据上风,但至少也没落什么下风。”夜瑾斜倚着深红色的宫门,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其中隐含的嘲弄,“而今晚梅林里,我能在八个人缜密严守的阵法之下,以一招障眼法暂时脱困,并且找到机会之后一招杀了六个南族顶尖的杀手,虽然冒着赌命的凶险,但我最后还是活下来了,你不觉得奇怪?”
“从西陵到南族,至今也不过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你不觉得我的武功进步太神速?其他的更就不用说了——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思索,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苏幕臣眸心微凝,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夜瑾道:“我只是一个凡人,没有灵丹妙药,也没有得道的仙人相助,所以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变得如此厉害,这其中的原因,你可曾深思过?”
苏幕臣沉默地盯着他的表情,这个问题他并非真的没有想过,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但是…
“所以我才说,愚钝的人总是自以为聪明。”
夜瑾冷冷撂下一句结论,便举步离开了,不再理会陷入深思中的苏幕臣。
转过身,苏幕臣沉默地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他心里的确不止一次在想,西陵皇子为什么突然间有了这么高的武功?若没有高人指点,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高人…
这世上又哪来的这么多高人?除非,殿下亲自传授他武功。
但是苏幕臣心里却明白,九倾天赋异禀不假,七字咒也很厉害,世间所有的武功,阵法,兵法,甚至是一部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触及的某些神力,七字咒皆囊括在内,但是他同样知道,七字咒心法常人修习不得。
或者,就算殿下真有心传授他,这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一重重进步是需要时间阶段的,塑造可修习心法的筋骨和经脉,都是一个漫长且难捱的过程——
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有殿下那般天赋。
况且,夜瑾所施展出来的武功,也根本不是七字咒心法里所囊括的武功心法。
第891章 高人是谁?
所以,传授他内功心法的人应该并不是殿下。
那么,那个高人会是谁?
苏幕臣想起方才夜瑾带着嘲弄的一番长篇大论,或者该说,他很有耐心地用梅林里的事情给他上了一课?
那为什么…
只不过因为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以为宸王眼下有时间见你?”
他还说:“就算今晚的事情是温绥远陷害你,但是站在宸王的角度,他会对你有好印象么?”
他说的貌似只有这句话。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苏幕臣皱眉,宸王是南族的宸王,身兼守护南族的责任,而温绥远是南族朝廷重臣的儿子,于情于理,他都会站在温绥远这一边吧。
当然,以宸王铁面无私的性子来说,他不会当真去庇护犯错的人。温绥远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会依法处置,可夜瑾——
对于宸王来说,夜瑾应该只是一个外人而已,今晚发生这件事之后,宸王会对他有好印象?
苏幕臣下意识地觉得不会。
因为如果换成自己,他也不会对这个人有一点好印象,因为即便温绥远是自作自受,但无可否认,此事是因为夜瑾而起。
所以,夜瑾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反驳他的认知?
苏幕臣沉默地思索着,脑子里却不期然闪过梅林里被他忽略过的一件事——隋青说夜瑾不怕死的时候,夜瑾的反应有点奇怪,而当时宸王说了什么?
他说:“你激动什么?他说你不怕死,本王觉得这是赞美,证明你骨头硬,这有什么不好么?”
宸王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冷漠依旧,却不是平时那种对生人的冷漠和疏离,而是夹杂着一种训斥亦或是讥诮的意味?
苏幕臣觉得脑子里仿佛被破开了一道光,答案隐隐要破土而出。
按照宸王的脾性,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从来连一句话都不会跟对方多说,除非对方做了触犯他底线或者触犯了律法的事情,否则他不至于主动搭话。
而那个狂傲的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夜瑾,在宸王话音落下之后,顿时就沉默了。
那种沉默,是否带着一种…驯服的味道?
想到这里,苏幕臣脸色终于一点点变了,双手不由紧了又紧。
如果…
如果传授夜瑾功夫的那个人,就是宸王,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了?
可宸王,又怎么可能去教授一个西陵皇子?
苏幕臣闭了闭眼,觉得脑子里忽然一片混乱,他此前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因为宸王骨子里是个冷漠而又孤傲的人,他本身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而除了黑翎卫之外,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破例收为徒弟。
并且他训练黑翎卫的手段委实让人胆寒,所以即便他很厉害,也从没有人想过他会收徒,更没有谁有那个勇气拜他为师。
夜瑾…竟当真能在宸王手下坚持下来?
如果自己的判断都是对的,那么隋青说夜瑾是个可怕的人…这句话,显然是对的。
第892章 大祭司求见
一个人真正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有多深不可测的本事,而是在于他有多强大的心志。
西陵皇子夜瑾…
望着越发深浓的夜色,苏幕臣沉默间,眼底仿佛亦凝聚了幽深翻涌的暗黑色泽,与这黑夜沉沉融为了一体。
…
临近子时的时候,宫宴结束了。
梅林里发生的事情并未声张出去,没有宸王发话,其他人更不敢多言一字,所以很多大臣虽然奇怪于那个西陵皇子和温家长子中途离开之后,为何就再也没有回到宴席上,但大多人心里其实雪亮。
九公主殿下带着西陵皇子高调出现在宴席上,已经向众臣宣布了他的身份,温家长子作为皇夫的身份,曾经又是被皇上看重的年轻贵子,心高气傲在所难免,想跟西陵皇子比试切磋一下,也同样在所难免。
他们离开之后去做了什么,大臣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心里也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
只是后来九公主殿下和几位皇子,以及苏家、湛家公子一起离开了,并且离开之后,没有一个人再回到宴席上,以至于老臣们想探一下口风都没办法做到。
所以今晚的年节宫宴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于平静中度过了热闹和歌舞升平的一个晚上。
然而,包括温御史在内的所有大臣,在宫宴结束之后,离开皇宫之前,他们都还不知道今晚真正发生了什么,也完全不会想到,他们料想中的武功切磋已经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子时之后,温御史就会得到该得到的消息,而湛家、苏家和风家,也同样会知道,四位皇夫家族之一的温家,于今晚之后,命运将会发生怎样的一番剧变。
群臣在最后一波烟火结束时,朝帝后敬酒,君臣同饮,说了一些年节祝福语,之后便告退陆续离开了皇宫。
宫宴结束之后,皇上和皇后在众人恭送下,回到了疏凰宫,有些疲惫的皇上刚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外面就有宫人进来禀报:“皇上,大祭司求见。”
轩辕重闻言,顿时脸色微变。
一向除了在祭司殿侍奉神灵和为皇室祈福之外,从不过问世事的大祭司在这个时候求见…所为何事?
因着寒钰作的那张画卷,轩辕重至今心里还有一些挥之不去的阴影,此时大祭司的忽然求见,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以至于眉眼间神色看起来郁结难解。
不过,大祭司或许能解答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没敢去深思的问题。
这般想着,他淡淡道:“让大祭司去御书房候着。”
“是,皇上。”
“皇上这些日子心情似乎不怎么好?”皇后神色微凝,有些忧心地道,“皇上最近可有什么心事?”
“的确有一桩难解的心事。”皇上站起身,却并没有多说,“你先睡吧,时辰也不早了,明天早上后宫嫔妃都会早早地过来请安拜年,你也得早起。”
见他不愿多说,皇后也体贴地没有追问,“那皇上也别熬得太晚了。”
“朕知道的。”说完这句,轩辕重转身离开了疏凰宫。
第893章 四哥的病,以后我来治
“最近九倾似乎也挺忙的,好几日没来疏凰宫了,果然是有了情郎忘了爹娘。”皇后转身在榻上坐了下来,有些倦怠地叹了口气,“她现在是回了凤寰宫?”
“殿下好像出宫去了。”紫兰给她倒了杯温水,“去的是钰王府,听说钰王寒毒发作,太医们一筹莫展,只能请殿下亲自过去看看。”
“是吗?”皇后想了想,不由蹙眉,“钰王这身子骨倒是真让人揪心。”
紫兰也忧愁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吗?钰王好好的身子,怎么就折腾成这样了?”
皇后锁眉,却慢慢沉默了下来。
钰王府里,九倾也听到到了同样的一句话,“四皇兄好好的身子,怎么就折腾成这样了?”
说话的是八皇子,在九倾耗费了七字咒的真气心法,用了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驱走了寒钰身体里的寒气之后,他才缓缓舒展了眉头,眸心却仍然凝聚着深浓的忧色。
面上苍白的色泽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原本冰冷的身体也有了些温度,寒钰睁开眼的时候,太医们不约而同地吁了一口气。
提了一夜的心,这会儿终于可以放下了。
“太医们都回去吧。”九倾转头看着一屋子的人,末了淡道,“以后也不用过来了,只要按时给药就行。”
话音落下,太医们心里微微一惊,不由面面相觑。
以后不用过来了?
“殿下。”八皇子眉心微拢,有些迟疑地开口,“四皇兄的身体状况很差,而且寒毒发作都是突发性的,太医若是不来,四皇兄岂不是危险?”
“太医过来了,有用吗?”九倾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浑然不管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太医们尴尬的脸色。
不过太医们心里也清楚,九公主殿下说的是对的,钰王这身子骨极差,寒毒发作起来凶猛无比,太医们除了开药,的确束手无策,可那些汤药平时喝着还能吊着命,但真正病情严重的时候,药效实在有限。
价值连城的宫廷圣药,一旦对上日月寒潭的寒气,也只能甘拜下风。
“四哥的病,以后我来治。”九倾说着,声音清淡,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四哥刚醒过来,身子虚乏,你们就别在这里打扰他了,都回去吧。”
太医们闻言,心里略松,虽然他们对九公主这个决定有些意外,心里也有些疑惑,但九公主殿下决定的事情几乎很少有做不到的,或许她真有治好钰王的办法呢。
就算治不好,结果至少应该会比现在好上一些。
太医们于是没再说什么,恭敬地行礼告退。
“殿下有办法治好四皇兄?”八皇子看着九倾的眼神有些纠结,以前怎么从没听说她还会治病?
九倾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道:“八皇兄可以走了,回宫之后告诉夜瑾一声,我今晚可能会很晚才回去。”
八皇子微默,看着眼前的九倾,隐隐觉得她的表情中正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淡漠疏离,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
第894章 四哥应该给我一个答案
心里有些奇怪,但是更多的是压抑。
九倾从西陵回来之后,属于上位者的威仪越来越清晰,褪去了往日属于少女才有的纯真之后,如今的她,即便是在淡笑间说出口的话,也让人丝毫不敢轻慢。
而当她敛了笑容,目光清淡地朝你看过来的时候,甚至无需言语就让你感受到一种慑人的压迫感,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低下了头,恭敬应是,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八皇子此时这种感觉尤甚。
所以即便心里如何担忧,他也无法再多说一个字,恭敬地应声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寒钰的厢房,转身踏入了沉沉夜色中。
宫宴结束了,但天都皇城此时却正是喧闹沸腾之时,一簇簇的烟火在天空炸开,整个夜空都是一片流光璀璨,让人目眩神迷。百姓们继承着守岁的传统习惯,子时一过,家家户户燃放鞭炮的声音也连绵不绝地响起,给本该安静的皇城之夜添上了浓重的年节色彩。
相对于外面的喧闹,此时寒钰的房中,却显得格外的安静。
寒钰醒了,却一直不曾出声,或许此时,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哥认识凌裳?”九倾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四哥以前应该并不认识这个人,否则,我不会不知道。”
寒钰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慢靠着床头,沉默不语。
九倾给他驱走了寒气之后,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丝丝缕缕温暖的气息护着心脉,让他觉得此时的身体状况比平时明显要好上一些。
说话的力气显然是有的,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
凌裳么,他的确是不应该认识的。
所有他认识的人中,除了一些微不足道到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兵小卒,其他的人,只要他认识的,她都知道。
毕竟他们以前,感情好到对彼此的事情完全了若指掌,寒钰从不曾有任何事情瞒过九倾,九倾所有的秘密…也都会与他分享。
可命运的转折有时就是来得如此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四哥,我们谈谈吧。”九倾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沉默,淡淡又道,“曾经我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既然你认识凌裳,那么很多事情即便不敞开,你也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寒钰垂眼看着被角,眼神带着几分恍惚,沉默了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嗓音里透着寂寥和黯然:“倾儿,对于曾经做过的错事,造下的罪孽,我愿意用余生来赎罪和忏悔,其他的…你能别问了么?”
“不能。”九倾缓缓摇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得不到一个答案,我心里不痛快,对你…或者也不公平。”
“我可以不要公平。”寒钰道,“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不公平。”
“可如果我还是想问呢?”九倾抬眼,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四哥,你既然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那么给我一个答案一个真相,才更应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895章 江山,比不上倾儿重要
此言一出,寒钰身子一震,一点点握紧了指尖。
曾经做过的事情…
给她一个真相,一个答案?
可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就算知道…又如何跟她说?
说出来,除了增加困扰和痛苦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所在?
寒钰心头苦涩,“倾儿,你为何不直接让我…自生自灭?”
在皇上面前,他这样说,此时在她面前,他还是这样的说法。
纵然求死之心并不是那么强烈,纵然他还想活着看她一世幸福,哪怕自己黯然孤独一生,他也无怨,可他宁愿…所有的人都不要来理会他,该怎么样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待着,不好么?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秘密,而他,有了那些记忆之后,也无法再把父亲当父亲,把母亲当母亲,同样的,也没办法再把妹妹,当成妹妹…
他想一个人待着,安静地回想着曾经的美好,他只想一个人守着秘密,终此一生再也不去想其他的任何事情。
“四哥。”九倾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开口,“那天父皇来了钰王府,你是否已经告诉了一些事情?”
寒钰回过神,唇色泛白,沉默了良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我作了一幅画。”
九倾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那些事情,我说不出口。”寒钰表情僵硬,声音里透着一股死寂,“即便是我自己的罪孽,让我再重复一遍,也是一次凌迟的酷刑。”
所以他以一幅画作告诉他的父皇,自己曾经有过的罪孽。
九倾摇头,眸光清淡,“我问的是,四哥为什么要告诉父皇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情的改变,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寒钰道,声音透着沉寂,仿佛所有的感情已被冰封,再无丝毫的情绪波动,“而且,这件事是我的罪孽,不应该加诸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不应该加诸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九倾眸心微凝,语气淡漠了几分,“四哥所说的无辜之人,是夜瑾?”
寒钰沉默。
“四哥去过祭司殿了?”
寒钰还是没有说话。
九倾见状,也没再追问这个问题,淡淡道:“让父王知道此事,四哥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寒钰道,“不管什么结果,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既然如此,我想问四哥另外一个问题。”九倾此时表现出来的,正如上一世江山覆灭之后的平静,清婉的嗓音里也流露出丝丝冷寂的味道,“在四哥心里,江山重要么?”
这个问题,寒钰似乎并没有犹豫,闻言缓缓摇头:“比不上倾儿重要。”
九倾掌心微紧,顿了一瞬,才又道:“那么,四哥曾经是因为练了七字咒心法,所以才产生了心魔?”
这个问题,让寒钰又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回答是,九倾是不是会对他多一点理解和宽容,然后把更多的责任揽在她自己的身上?
如果他回答不是,这件事…又要该怎么解释?
第896章 心魔,由心而生
心头纷乱,寒钰发现自己依然只能沉默。
“四哥曾经是,把我当成了妹妹,还是一个女人?”九倾声音清冷,“这个问题曾经我问过四哥,现在我还想问一遍,四哥能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一个问题尚未回答,这一个问题瞬间直击寒钰心头最脆弱之处,刹那间面上血色尽褪。
双手攥紧,他忍不住抿紧了唇,低垂的眼底,闪过九倾未曾看到的一抹苦涩伤痛之色。
曾经,她的确也问过,“四哥心里,是把我当成一个妹妹,还是…一个女人?”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倾儿想多了。在四哥心里,倾儿只是倾儿,是四哥最爱的妹妹。”
对,倾儿只是倾儿,不管他们的关系如何改变,在他的心里,她都只是他的倾儿…可那时可以如此问心无愧地告诉她这个答案,而此时…
此时,他心里却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是他的妹妹,从来都不是。
“如果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妹妹,江山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么,你为什么会为了得到江山和我,而做出那样的事情?”
九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在此时,一字一句听在寒钰的耳朵里,所带给他的痛苦,却堪比凌迟之刑。
“七字咒心法,控制一个人的心神,是让他心底隐藏的欲望无限放大,然后才产生心魔。如果你本身没有这样的想法,它就不会控制你去谋夺江山,让你去杀了那么多的人。”
寒钰半垂着眼,怔怔地看着盖在腿上的被褥,薄唇轻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对的。
如果心里没有那些隐藏的欲望,七字咒不会那么轻易就控制他的心神,也不会让他产生所谓的心魔,更不会驱使他杀了那么多亲人,只为谋夺一个江山,只为换来守护她一生,却最终毁了她一生的机会…
可如果他告诉她,那些罪孽其实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做的,如果他根本没有被控制,也根本没有产生心魔,那么…
“还有四哥对我的态度,让我无法觉得自己在四哥心里只是一个妹妹,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这种感觉会如附骨之蛆一般,让我每次想到就会觉得心情阴郁。”
一个接着一个犀利的问题,如一根根尖锐的针,直插寒钰心扉深处,让他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这些问题,当真无法再回避?
寒钰指尖轻颤,两手五指攥紧,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倾儿,你深爱着那个西陵皇子夜瑾,对否?”
九倾微默,随即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对。”
“所以…”寒钰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说些祝福之语,可几番努力之后,却怎么也无法扬起一个完美的笑容,因为笑容也是苦涩的,“如果倾儿跟夜瑾真心相爱,并且做好了厮守一生的准备,那么…关于我的事情,倾儿能否别问了?”
九倾平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