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瑾道:“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母亲,我也不会让外人过来,母亲住在这里跟住在别处都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又道:“就算您跟姒伯伯之间无法再重圆,但…曾经毕竟也恩爱过,在一起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云绯月听着他的话,眼底可见到几分震动,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低低地道:“瑾儿,你真是长大了。”
夜瑾抿唇。
“我从不曾想过,你居然可以做到这般…”
话未说完,云绯月就停了下来,做到这般什么?
无私,还是宽容?
一个在仇恨和痛苦中长大的孩子,他如何能做到这般包容他人,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云绯月心里叹息,举步朝他走了过去,站定在他面前,细细地打量着他俊美无双的眉眼,须臾,柔和浅笑:“母亲可以抱抱你吗?”
夜瑾微怔,看着她的脸,以及她眼底的温柔。
心里孺慕之情顿时涌起,夜瑾很快点头,几乎带着一些迫不及待的急切,主动走上前一步,将他母亲轻轻拥在了怀里,只觉得母亲太过纤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曾经,他们都是上苍遗弃的人,所以也没有谁会去同情谁,对他们来说,虚伪的同情和怜悯不过是一种多余的讽刺。
他们需要的是,是理解,是宽容,是尊重,是温情。
“母亲当年也是出于无奈,希望你不要怪我。”
夜瑾摇头,眼眶微热,只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是母亲的错。”
云绯月忍不住笑了笑,有点心酸,但更多的是欣慰。
母子俩的模样维持伤感太久,云绯月放开了儿子,看着他如今的模样,眼底难掩动容和喜悦,叹息道:“我真没想到,我们母子的缘分还能如此牵绊,这是否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
夜瑾闻言,沉默间缓缓摇头。
心里忍不住想起了那个神秘的人,暗道,不是上苍的安排,而是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男人的安排。
第716章 血染勤政殿
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云绯月和夜瑾都不是会沉浸在伤感中太久的人。
跟他们说了一些安排,夜瑾便不再打扰,只命两个可靠的侍女过来惊蛰楼收拾了一处厢房,离姒聿尘住的房间不远,方便两人随时说话,然后就离开了。
清理朝廷的事情已经开始,很多事情已需要他亲自出面。
姒聿尘和云绯月沉默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修长挺拔如松,仿佛蕴含着傲然不屈的坚韧力量,当年的少年,如今俨然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可以为了所爱的人遮挡起风雨,可以有着寻常人的爱恨情仇,可以为了一些情感上的挫折而情绪失控,也可以对在乎的人做到无限包容。
“他真的很纯粹。”姒聿尘淡淡一笑,“如果是我的儿子,我想我一定会为他骄傲。”
云绯月闻言,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可惜,他没有这般好命,投错胎做了魔鬼的儿子。”
…
似乎一夕之间,宫里的气氛变得风声鹤唳了起来。
御林军包围了勤政殿,刀剑出鞘,将还在勤政殿中商议对策的君氏父子一锅端,除了君乾之外,其他人全部当场格杀,亲生儿子的鲜血溅在脸上的温热感,让君乾几乎肝胆欲裂。
“你们要干什么?!”他震怒嘶吼,几乎暴跳如雷,语气里却掩不住惊惧骇然之色,“要造反吗?放肆!大逆不道的贼子!给朕滚出去!”
御林军恍如未闻,在听到一声淡淡的“除了君乾之外,一个活口不留”的命令之后,屠杀正是开始,刀起刀落,眨眼间便将君氏几位还在费心谋算皇位的皇子送进了地狱。
“你们干什么?简直胆大包天!”
“放肆…啊!”
“父皇,救救儿臣!儿臣还不想死——”话未说完,气息已绝。
眼睁睁看着眼前上演的血腥一幕,君乾几乎魂飞魄散,不断地哀嚎怒吼,然而无济于事,一把利剑稳稳地抵在他的脖子上,让他连挣扎一下都不敢。
只能睁大了眼,震惊而骇然地看着眼前一幕。
这些身着御林服饰的将士,曾经都是他君家的臣子奴才,在他眼前俯首听命,半个字不敢违抗,在他君乾的眼里,更是连蝼蚁都不如,想杀就杀。
而如今,这些往日被视为低贱的臣奴却轻而易举夺走了他所有儿子的性命,毁了他君氏百年江山基业!
君乾脸色惨白,衬着脸上溅到的血液显得狰狞可怖。
早已杀人如麻的君王,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面临屠戮的一天,他的儿子,他身边的宫人,在眼前一个个倒下,血腥而残酷。
“刀剑小心些,别伤了你们这位尊贵的主子。”一个淡漠而讥诮的声音响起,从殿外走进来一个白衣锦袍的俊美男子。
君乾霎时抬眼,看着出现在眼前这张矜贵而俊美的容颜,顿时大叫:“修罗!救救朕!朕把女儿嫁给你,可以给你荣华富贵,给你半壁江山——”
第717章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半壁江山?”夜瑾淡淡一笑,笑容却透着无情的嘲弄,“本座要的是东幽整座江山,而不是所谓的半壁,荣华富贵就不劳烦你了。本座得了江山,自然就得了荣华高贵。至于你的女儿…”
说到此处,夜瑾目光越发讥诮,讥诮中透着几分不屑:“你觉得你的女儿有贵重?”
随着夜瑾话语一句句落下,君乾脸上浮现过震惊、诧异、骇然,随即是终于了然的愤怒和憎恨,“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谋划?!”
他完全没有想到,不…他早该想到的。
紫霄宫修罗公子,势力遍布东幽,连朝廷都拿他无可奈何,不敢得罪只敢收拢——若是没有不臣之心,他怎么会无声无息间弄出这么大的势力,而不怕遭来祸患?
然而,他想到的太晚了,这个人居然真的在不知不觉间,翻覆了天地…
“装什么傻?”夜瑾转身,漫不经心地靠在御案旁,拿起案上的玉玺把玩,“为君这么多年,虽昏聩无能,但到底也见惯了阴谋,别把自己搞得像个无知的小孩。”
脸上血色尽失,君乾一个腿软,直接跌坐在了龙椅之上,脸色尽是愤恨和颓然。
横在他颈项上的长剑已经撤了下去,但是君乾从没有哪一刻会如此时这般觉得,素来恭敬得只效忠于他的甲胄御林军,此时齐聚在勤政殿时,气势竟是如此森然,让人望而生畏。
“本座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说无意义的废话。”夜瑾拿着手里的玉玺,朝他举了举,“这个,暂时本座先用着,以后寻块好的玉,说不准会重做一个。你也不必太感谢本座,本座是为了东幽举国的百姓着想,不想看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才勉为其难地夺了你的江山。”
君乾闻言,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而暴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听着无比清晰。
抬起头,他死死盯着夜瑾,“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别给自己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的眼神森冷可怖,就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眼底里几乎喷出了火。
“乱臣贼子?”夜瑾勾唇,唇畔掠过嘲冷的弧度,“本座觉得你三十所年的皇帝真是白当了。”
倾身向前,他一字字一句句,说得无比清晰冰冷:“第一,本座从来不是你的臣子。第二,本座也不是什么贼子,但是你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猜得到本座的身份。不过别急,本座很快就让你知道。”
站起身,夜瑾冷冷道:“把他带走。”
君乾死死地扒着自己的龙椅,“朕哪儿也不去!就算是死,朕也要跟自己的江山共存亡!”
“呵,好一副亡国君的忠烈之相。”夜瑾不屑地嗤笑,“可惜由不得你。”
说罢,径自转身朝外走去,并丢下冷冷的命令:“把他带走,若他不配合,断手断腿也无所谓。”
“是。”
夜瑾头也不回地走出威严的殿门,身后很快传来连声的怒吼,带着惊惧到失控的语气:“滚开!谁敢冒犯朕?朕诛他全家!”
第718章 她是姒聿尘的妻子,云绯月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整个皇城一片寂静无声,所有活物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然而某几座官员家的府邸里,却悄然潜进了几道鬼魅般的黑影,进入别人的府邸也如在自家院子里一样,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主院,无声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将熟睡中的男人从床上惊醒,正待对方要喊叫之时,又一掌将对方劈晕,随即麻利地扛在肩上,飞身一跃,又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中。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仿佛事先演练过无数次,扛着人离开之后,府邸里的护卫们还依旧若无其事地巡逻着,毫无所觉。
同样的事情,在另外两座府邸也如出一辙地发生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东幽废帝君乾,连同他曾经的三个臣子——兵部尚书方岩时,西定侯闫旭,大将军王辛胤然,一起出现在了紫云山庄。
并且,被径自送到了惊蛰楼。
姒聿尘没有出现,出来待客的是云绯月。
当君乾眼帘之中出现这个带着几分陌生却分明又有着几分熟悉的女子时,刚刚从黑色的布袋中被放出来的恐惧和窒闷感尚未褪去,便被茫然和困惑取代。
“你…你是谁?”他问了话,便很快皱起眉,色厉内荏地吼道:“你知道朕是谁吗?还还赶紧将朕放回去!否则朕诛灭你的九族!”
“皇上很喜欢诛人九族。”女子嘴角微扬,一双美目里却透着蚀骨的寒意,盯着君乾已经明显苍老的脸,“三十年前,我和夫君的九族已经尽数被你诛灭,如今就算还想诛,只怕也只能去阴曹地府找他们了。”
三十年前?
君乾脑子里一懵,下意识地想到,她是某叛逆臣子家的余孽——在这位皇帝眼里,既然已经被诛灭了九族,那就一定是叛逆之臣,否则怎么会被诛九族?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陡然生出愤怒,当年查案和负责监斩的官员居然敢如此失职,让漏网之鱼活到至今——
简直岂有此理!
然而他刚要说话,却听女子不疾不徐地冷笑道:“不过,皇上就算去得地府,也该去找他们磕头赔罪,下十八层地狱受尽烈火焚身之苦,方能赎你身上无数条含冤而死的血债。”
君乾瞪大眼,下意识地吼了一句:“放肆!”
一缕寒气随着女子的话音落下,如毒蛇一般窜上脊背,眼底尚未完全消逝的恐惧再度涌了上来,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骇然失控的状态,脸色也迅速变得灰白可怖。
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
怎么可能?
他是一国之君,是真命天子,命格尊贵,怎么可能去阴曹地府…
“皇上。”站在一旁的大将军王看上去还算镇定,此时盯着云绯月的目光里却也终于流露出震惊之色,语气僵硬,“她是云绯月。”
君乾没反应过来。
“朕管她是谁!”君乾暴怒,“放了朕!否则朕一定——”
“皇上。”辛胤然转过头来,眼底流露出尖锐阴鸷,“她是姒聿尘的妻子,云绯月。”
第719章 三十年前的血债,该偿还了
仿佛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君乾表情僵硬,眼神也同样僵硬地盯着辛胤然,仿佛他说的话太艰涩难懂,完全让人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云绯月这三个字或许因为年代久远了,且女子闺名一般不轻易外露的原因,导致他印象不深刻,但是姒聿尘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却永远也不可能忘记——哪怕尸骨燃烧成灰,轮回的记忆里也一定会带着这个名字。
这是刻入心头的刺,是他永生不能放弃的执念,也是他行下无数罪孽的根源——当然,即便君乾清楚自己曾经做下的那些事情已然遭到了人神共愤,他也绝不会因此生出后悔之意。
甚至会觉得,百年之后史书上若能记下这么一笔,让他因为这件事而引起后人评说,或许褒贬不一,但他此生也算没白做了一回皇帝。
君乾心里不由想了很多,但是他同时也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抬起头,他眼神森冷地注视着这个曾经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女子,“姒聿尘是被你救走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的愿望能不能实现暂且不提,但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子…云绯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个月前,姒聿尘突然从地宫里消失,原来竟是她做的?
君乾急怒之下只顾着质问,却浑然忘了姒聿尘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说不得的秘密,这些年几乎瞒过了所有的人,便是连朝臣最信任的心腹大臣,也没人知道。
在所有人眼里,姒聿尘早在三十年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然而此时,他居然这般当着自己三位臣子的面,直白愤怒地问了出来,霎时让三人震惊地瞪大了眼,个个脸色剧变,诧异又惊骇地转头看着他。
大将军辛胤然自身武功并不是十分精湛,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府里被人悄无声息地擒了出来,但是他却成了东幽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就是因为三十年前参与了君乾的计划,命人在山上捉走了云绯月,偷偷送到了西陵境内,以至于姒聿焦急之下派兵寻找,才被皇上治以谋反之罪——但是辛胤然完全没有想到,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被乱刀砍死在宫里的姒聿尘,居然还活着?
这个事实让他浑身发冷,一种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
“君乾。”云绯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冷眼看着他质问的表情,心头积攒了三十年的恨意瞬间如火山喷发,她攥紧了手,指甲刺进掌心的尖锐刺痛也无法让她冷静下来。
在君乾和其他三人不敢置信的眼神注视下,云绯月缓缓拔出靴子上的匕首,森冷的语气仿佛来自阴寒的地狱,“三十年前的血债,到了你该偿还的时候了。”
“云、云绯月…你想做什么?”君乾似乎这才意识到危险,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带着颤抖意味,“你敢弑君?朕是皇帝,你这样是大逆不道,是要遭天谴的!你不要过来——来人!护驾!护驾!”
第720章 两百九十二刀,凌迟之刑
凄厉恐惧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绯月看着被点了穴道而动惮不得的君乾,淡淡道:“一国之君该有一国之君的风度,不要像个贪生怕死的窝囊之辈。”
说着,她头也没回,袍袖却蓦地轻挥,身后三个小心翼翼的,正想趁她不备时偷偷退走的男人,也瞬间被定在了原地。
三人脸色猝变,想说话,然而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君乾是主谋。”云绯月声音寂冷,再也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说出口的话却更像是宣布死刑的判官,“你们三人是帮凶,三十年前的血债,我如今既然找上了门,那么这笔账一定是要算清楚的。该死的,一定要死,该谁也跑不了。“
此言一出,君乾和其他三人瞳孔骤缩。
想起了方才勤政殿里的屠杀,君乾眼底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呜呜呜地企图发出声音,也不知是想求饶,还是想继续怒吼他的帝王天威。
“我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就算是报仇,也可以简单一些。”不管他的意欲为何,云绯月显然都没兴趣知道,声音冰冷刺骨,“当年死在圣旨屠刀之下的姒家九族共有两百三十二人,这些还不包括那些无辜的护卫、家丁、奶娘和侍女,一条人命换一刀,我觉得对你很公平。”
君乾瞳孔一点点放大,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涔涔的汗水已经开始真正述说他发自骨子里的恐惧骇然。
对于早已习惯杀伐和刑法的皇帝来说,没有什么话是他不明白的。
一条人命换一刀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也不可能不知道…
“凌迟之刑。”果然,云绯月很快验证了他的判断,“三十年夫妻分离,一年换一刀,三十刀,对你应该也还算仁慈。夫君被你囚了三十年,同样以三十刀来偿还。”
如果可以开口说话,此时的君乾一定是开口嘶吼,不顾一切地求饶——哪怕只是求对方给他一个痛快。
就算是皇帝,就算他杀人时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却不代表他不怕死,不怕严酷的刑法。
但是此时,他既不能开口说话,身体也无法动上一下,眼神和表情上纵使表现出再多的恐惧也完全无济于事,因为对于恨他的人来说——这样的眼神和表情正是她想要的。
云绯月说完了话,便沉默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清晰地感受着对方大汗淋漓下急促的呼吸,脸上一条条狰狞突起的青筋,那是恐惧到了极点才会生出的反应。
“所以…一共应该是,两百九十二刀。”一字一句,清晰地将最后得出的数字告知给他,“君乾,你所犯下的其他罪孽我不会再一一细数,也不会再往上加,我只能保证,在你两百九十二片肉碎切完之前,绝不会让你断气。接下来,可以好好享受了。”
话音落下,君乾呼吸骤然加快,面上汗如雨下,脸色白得似鬼,双眼死死地盯着云绯月,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然而无论他如何张嘴,却到底是一个字也无法表达出来。
第721章 他的眼里,隐藏了太多东西
“四哥,十月十六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想了一个多月也没想出答案的九倾,看着眼前桌上摆着的几盘点心和时令水果,终于还是直白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身体虚弱,却在刚服下一碗汤药之后,就撑着身子走出屋子的寒钰,此时正坐在九倾的对面,闻言淡笑:“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我那些天闲着无聊,便学了些占星卜卦,刚好算到今天晚上的月色会比较迷人,所以才想邀你过来一起赏个月,说说话。”
九倾闻言,眉心瞬间轻锁了起来。
占星卜卦?
算到今晚月色迷人?
当她是小孩子糊弄,还是真觉得自己的谎言编织得天衣无缝?
九倾心下不由更多了几分深思,寒钰很少在她面前撒谎,就算十年如一日保持精湛的演技,可以完美地在她面前保持温润如玉的君子和好哥哥形象,但是这不代表他喜欢撒谎。
有些事情他可以放在心底不说,但说出来的却几乎都是他的真心话,他是个不喜欢撒谎的人——至少,曾经就算是谎言,在彼时看来,却是连他自己都以为是真话。
而今天…
他却是真的说了假话,一个他自己知道的,她也完全能听得出来的假话。
心里这般想着,九倾却并无多少不悦,完全的平常心,因为眼下的寒钰很多时候其实根本激不起她太大的波澜。
既然他是邀她来赏月闲聊,她就来陪他赏月闲聊。
但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寒钰却并没有说很多话,或许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太多精神和力气,也或许是他真的只是想跟她在一起赏个月,单纯的想法,没其他的心思。
以至于接下里的时间里,他是真的在很专注地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只是那时的眼神…
他的眼里,隐藏了太懂的东西。
但是他既然不想说,她便也不再问,她觉得与南族江山大业比起来,十月十六究竟是个什么特殊日子的问题,根本不重要。
但是九倾高估了自己。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些日子九倾要处理的政事也越来越多,以至于越来越忙,然而即便忙得不可开交,她依然会在任何一点空闲的时间里,毫无预兆地想起那个晚上的事情。
吃饭时,沐浴时,更衣时,或者晚上疲乏困倦要就寝之时,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晚上,就像被下了魔咒一般。
十月十六晚上的月色的确是不错,但是寒钰所说的占星卜卦之术她却是不信的。
连续一个月多的回想,终于让九倾觉得有些反常,虽然明白其实只是源于自己心底的困惑,但是这样的反常却还是要不得的,以至于她不得不找些别的事情做,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再一次用自己指尖上的血滴打开卦镜时,她看到的是夜瑾和一个女子面对面站着,那个女子神色明显有些激动,然后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夜瑾走上前,将她轻轻拥在了怀里。
第722章 得了便宜却卖乖
九倾眉眼微动,这个女子长得极美,眉眼跟夜瑾有五分相似,脸上却掩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是夜瑾的母亲?
他们的相拥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然后九倾看到夜瑾离开,而他身后,姒聿尘和那个女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的眼神一直锁在离去的夜瑾身上,眼底似有遗憾之意。
画面一转,卦镜中出现夜瑾去了宫里的情景。
勤政殿里倒了一地的尸体,平日里张狂无忌的皇子被御林军如切豆腐一样刀刀斩杀,身体一具具倒下。
血色弥漫…
眼前的画面与脑子里的记忆似乎又有重叠的趋势,九倾眼底闪过一抹怔然之色,随即甩了甩头,甩去脑子那些不美好的画面,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着夜瑾拿起了御案上的玉玺,皱着眉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满意,转头间朝君乾说话时,脸上明显带着几分勉为其难。
还真是…得了便宜却卖乖。
九倾忍不住笑了,心头暗想,这是否就是很多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常说的,心头有了所爱的人,看他做什么都是欢喜的?
正如此时,即便夜瑾是在皱眉嫌弃,他的表情对于就君乾来说一定是可恶的,但九倾却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刻的他更英挺可爱——哪怕身后正映着血腥残酷。
宫廷里总是离不开血腥的…尤其是改朝换代之时。
但有的人夺位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不会去理会苍生疾苦,哪怕整个天下都陷入战火亦不在所不惜。有的人恰恰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将昏聩无道的君王从那把本该尊贵神圣的椅子上拉下,还给天下一个安宁社稷。
还有的人…只是为了一种信念。
九倾忍不住想,寒钰是了什么?
野心么?
以前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可现在…
曾经去钰王府只是单纯地为了快乐,所以她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寒钰的心里藏着多少秘密。而这些日子因为心境不同,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让她不得不对寒钰生出了隔阂,所以心思便也多了起来。
每次去钰王府,总是下意识地琢磨着他的言语和行为举止之下隐藏的深意。
跟寒钰接触得越多,她的想法就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变化,起初的认知似乎也在无形中开始改变,三个月前她以为他是因为野心,三个月后,她却忽然不能确定了。
九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里无声轻叹。
她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去钰王府为好,这一世她跟寒钰之间已经注定不可能如以前那般要好,既然如此,何不彻底划清界限?
阻止劫难的发生,让南族基业永存,才是她该有的责任。
其他的,无关紧要。
这般想着,她收回思绪,抬眼看向卦镜里的一幕。
画面转的很快,君乾和几个面生的中年男人被带进了姒聿尘居住的惊蛰楼,再然后,时间一点点过去,九倾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从他们的唇形和表情却能大概分析判断出来,直到——
君乾被云绯月点了穴道,连同哑穴一并点了。
第723章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
夜瑾并没有出现。
或许是因为这些仇人他想让自己母亲亲手去报,才能发泄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头的仇恨,所以他体贴地消失了。
对于云绯月报仇的方式,九倾大概也能猜得到,看她手里的匕首和君乾脸上的恐惧就能看得出来——一国之君,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连掩饰恐惧都不会了。
那么他曾经做下的那些恶事,其实不过是仗着自己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力而已。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这句话永远都是对的。
自古以来,万人之上的身份和权力是多少人穷其一生所追逐的东西,可是有多少人是能理智驾驭权力,而不是沦为权力的傀儡?
九倾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目光却微凝。
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君乾,被云绯月推到在了地上,当着那三个男人的面,云绯月手里的匕首一把扎进了他的手腕,血液喷了出来,君乾如濒死的鸭子一样发出惨烈的哀嚎,表情苍白可怖,脸上青筋狰狞地跳动着。
那三个身上只穿着中衣的男人,脸色也一瞬间剧变。
其中一个体魄健壮的男人身体一掠,似乎要逃,然后身体刚飞到半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挡了回来,砰的一声,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九倾挑眉,惊蛰楼外被设了阵法?
夜瑾做的?
…还真是个体贴的孩子。
不过他现在在做什么?
九倾走上前,将掌心贴在卦镜上,心里无声默念了一句,在镜中画面转化的刹那间,她看到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姒聿尘,看着他走到云绯月跟前,不知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云绯月沉默了一下,把手里的匕首交给了他。
之后画面一转,姒聿尘接下来的举动她就看不到了,九倾看到了待在书房里跟几个男子一起议事的夜瑾。
其中有两个人九倾是认识的,一个丞相温牧,一个是那天跟着温牧一起来找她的宫冥,还有两个年轻的身穿青色和玄色长袍的男子,面生得紧。
他们似乎在劝着夜瑾什么,但夜瑾皱着眉,一副不耐的模样。
九倾笑了笑,在很多方面夜瑾其实是个很任性的人,所以做他的手下,难免要多操心,很多时候大概还会非常郁闷。
“殿下。”紫陌从外面走了进来,转头看到九倾又站在卦镜前,不由嘴角一抽,“殿下,这个窥心镜很伤元气的,您怎么又…”
九倾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淡笑:“有事?”
“是的。”紫陌道,“殿下,宸王回来了。”
宸王?
九倾有些意外,随即想了想,宸王这个时候回来,是要留给夜瑾处理东幽朝局的时间?
转头看了一眼书房里的夜瑾,看来的确是专注了心思要好好处理东幽大局了。
“皇兄现在在哪儿?”她淡淡道。
紫陌道:“就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