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者的心思,谁能轻易猜得透?

“今日既然所有人都来了,那么今夜,有关江山社稷一事,不如索性做出个决断来。”穿着一身黑色织金长袍的夜瑾,从群臣之间穿行而过,周身挟裹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走到众人正前方,他冷峻的眉眼淡淡一扫:“遵从父皇遗诏为先,群臣廷议为次。若遗诏所立之人已经不在,那么便由群臣推举出最适合的皇子为下一任皇帝,择吉日登基。如此才能让江山稳固,不至于横生波折,使江山动荡。”

此言一出,群臣齐齐一惊。

“瑾王殿下。”柳老太师不敢苟同地皱眉,“皇上虽龙体欠安,但毕竟尚在,遵从遗诏是为不得已之下的上策,但是群臣廷议推举,是否太轻率了一些?”

“轻率?”夜瑾笑得淡漠,“本王认为,西陵的江山社稷应该排在第一位,遗诏为尊不容质疑,所以以遗诏为先。若遗诏失去了效用,才使用其次的方案。本王觉得由重臣推选再公平不过,并无轻率一说,难道柳老太师担心有人存着私心?”

柳太师摇头:“老臣并非这个意思,而是说皇上还在,现在推举下一任皇帝为时过早。”

“父皇重伤成疾,太医院至今束手无策,难道皇位便要一直空悬着?”夜瑾冷冷道,眉宇间清贵逼人,属于皇家天生的威仪盈盈流露出来,“虽本王以往不理世事,但事关江山社稷,却不得不慎重,即便是父皇以后醒了,也会赞同今日尔等当机立断。”

话音落下,群臣心里皆有些震动,看着夜瑾的眼神顿时就有些不一样了。

原来皇上一直宠爱的九皇子,并不是只有嚣张狂肆,当江山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他也可以如皇上一般,有顾全大局的魄力。

“瑾王所言,臣觉得并非没有道理。”镇国公沉稳地开口,“但百官心里有所顾忌,是因为想着皇上总有一天会痊愈,到时候怕不好交代,所以除非太医院首尊及所有太医都笃定皇上龙体无法治愈,否则第二条提议只怕不可行。”

第401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3

皇帝尚未驾崩就选立新帝,于祖制确实不合。

但是大臣们心里皆有数,皇上的情况大抵是好不了了,皇位不能一直空悬,就算有睿王主政,可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很多事情他还无法做到一言堂。

遗诏的出现不管是对江山社稷,还是对他们这些臣子来说,都是一个契机。

新帝即位,皇位传承,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已。在此次机会中表现出支持与忠诚的臣子,以后在新帝面前,也将有很大可能成为新宠。

退一步说,就算遗诏真有可能因为皇子已不在而失去效用,由群臣廷议推举出一位众望所归的新帝,只要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比如说,皇帝龙体不愈。

那么以后史官书写的时候,便会将重点放在江山社稷上,就算是打破惯例,群臣需要承担的责任和口诛笔伐,相对而言也会如鸿毛般变得轻描淡写。

至少比起自己的家族前程,那些都已无关紧要。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原本最说话最有力的柳家和秦家,此时面对这样的境地,心里自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憋闷和阴郁,今晚不管遗诏上新帝人选是谁,以后的门庭昌盛,都将与柳家和秦家无关——

除非,除非…

柳老太师抬眼,眼神死死地盯着被握在翎王手里的遗诏。

若是遗诏上所立的新帝是夜琛,那么…

“若各位都没有意见,现在便可宣读遗诏了。”丞相大人站在百官之首,年过半百的丞相大人素来深得皇帝信任,在百官之中自有威严,“镇国公,可有意见?”

镇国公摇头:“并无意见。”

“秦国舅和柳太师可有意见?”

秦国舅眼神郁郁地看了他一眼,他能有什么意见?夜珩已经死了,不管谁当皇帝,与秦家都不可能有多大的好处,以后不想着打压秦家就不错了。

“老夫没什么意见。”柳太师也摇头。

“宫大人?”

宫大学士摇头:“听丞相大人决断。”

老丞相转头,看向楚祁,“楚郡王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楚祁摇头。

老丞相颔首,最后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须眉发白却精神抖擞的李老太傅。

但是他尚未说话,这位老太傅就率先淡笑:“君王乃社稷之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夫既为太傅,自然深知皇位空悬太久对江山的危害,所以对于新帝即位,老夫也是持乐见其成的态度。”

丞相闻言,长长松了口气。

拥有绝对说话分量的几位老臣都表达了一致的同意,那么此事显然不再有什么阻碍了。

“睿王殿下,翎王殿下,瑾王殿下。”丞相抬眼看向站在前面的三位皇子,转头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夜离,“离王殿下。”

夜离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太后,太后的脸色僵硬难看,眼底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惶然。

丞相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知四位殿下对此决定,可有意见?”

第402章 他想雷霆怒吼,这是阴谋!

“本王没有意见。”瑾王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夜昊,“睿王怎么一直不说话?是担心新帝即位,你这才掌了几天的大权就要被收回去了,心有不平?”

此言一出,众臣齐齐垂眼,心忖瑾王果然还是跟睿王不和,这个场合都不忘落井下石,真是…

唯有清楚真相的镇国公和楚祁各自垂眼间,却嘴角一抽,对夜瑾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演戏的这份功力表示自叹弗如。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夜昊不和,便不会有人怀疑夜昊登基一事,根本就是他在一手策划。

夜昊轻抿:“九弟多虑了,我没这个想法。”

说着,他转头朝丞相道:“本王没意见。”

夜翎抬手,将遗诏拿起,淡淡道:“本王遵从父皇诏令。”

太后死死地捏着长长的指甲套,后宫最尊贵的几个女人,如她,皇后,金贵妃,梅贤妃,平时里威风显赫,朝臣见到他们需恭敬地见礼,她们穿金戴玉前呼后拥,好不风光——

然而此时议及江山大事,她们却卑微到连表达一句想法的权力都没有。

只能作为旁听,来见证着江山的易主。

这就是后宫女人的悲哀,荣辱兴衰,皆掌握在男人的手里。

西陵皇室从夜惊鸿即位之后,对于后宫不得干政这一点,执行得比任何时候都更要彻底。

今晚之后,太后的命运,后宫所有女人的命运,都将掌握在新帝的手上。对于她们来说,这或许意味着幸运,也或许意味着不幸。

但,她们无法改变,只能沉默地接受。

皇帝不能说话,喻大总管死于刺客之手,所以遗诏由最德高望重的李太傅代为宣读。

秦太后在宫人搀扶下,起身站着,皇后偕同金贵妃,梅贤妃,九嫔,以及一干侍女恭敬跪下。

四位皇子协同百官,撩了衣袍,跪地听诏。

一时之间,雍和宫里静得落针可闻,肃穆威重,气氛紧绷而压抑——不但后宫里的女人,对于朝臣来说,这也是一个决定生死命运的夜晚,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李太傅手里执着遗诏,先是转身朝龙床上的皇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为了西陵江山社稷,为了天下子民安稳,老臣今越俎代庖,宣召扶立新帝,望皇上宽怀。”

皇帝躺在床上动不了,连转动眼珠子都做不到,可他的耳朵管用,今晚雍和宫里发生的一切,他一字不落听了个清清楚楚,心底愤怒又骇然。

他狂怒,想雷霆怒吼,他没有写过任何遗诏!

这一切都是阴谋!是阴谋!

可他说不出来,发不出任何声音,连愤怒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盯着头顶帐幔,胸腔里燃烧着暴烈的怒火。

李太傅站起来,转身面对众人,举起手里遗诏,展开,苍老却威仪甚重的声音缓缓在众人耳边响起,一字一句,念得格外清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皇长子睿王夜昊,人品贵重,才能卓越,心系社稷,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第403章 遗诏一事关乎社稷,岂容质疑?

雍和宫里一片寂静,所有人垂着眼,恭敬地听李太傅宣读完遗诏。

没有人错过,在他读到睿王夜昊四个字时,声音有了片刻的停顿,像是意外,像是诧异,但最后,这位曾被当今圣上奉为帝师的太傅,还是一字不落地念完了遗诏上的内容。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但是绝大多数的人,却似乎已能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然而——

“这不可能!”

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秦太后伸手指着李太傅手上的遗诏,因为震惊而扭曲了表情,声音透着几分尖锐:“这绝不可能!皇上怎么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情?简直可笑!这份遗诏是假的,假的!”

“太后娘娘。”李太傅转头,皱眉看着歇斯底里的太后,“老臣曾任多年太傅,皇上的字迹老臣自认不会看错。遗诏一事关乎社稷,皇上定然经过深思熟虑,岂容质疑?”

秦太后冷冷道:“睿王乃惜嫔之子,他的母亲身份低微,太傅莫要忘了,一个嫔生的皇子,怎么有资格为帝?!”

“虽然本王一点儿也不期待这位新帝,但是太后显然年纪大了,否则怎会如此健忘?”夜瑾抬头,目光阴鸷地盯着秦太后,“惜嫔过世之后,被父皇亲自追封为妃,这一点怕是连太后也无权改变的事情,有何身份低微一说?”

秦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尖锐的指甲套颤巍巍地指着夜瑾,“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太后,瑾王殿下并非胡言。”李太傅道,“虽皇室有祖制规定,四妃以下嫔级所生皇子不能为储,但惜嫔过世之后确实是皇上亲口追封了妃位,且以昔日皇上宠爱惜妃的程度,这封遗诏真实性毋庸置疑。”

此言一出,丞相大人缓缓点头:“太傅所言不假,睿王的确有资格继承大统。”

“原来皇上昔日对睿王刻意的疏离和严苛,是为了造就一个合格的帝王。”镇国公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终于了然的口吻,“皇上果然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

夜瑾心下冷笑,的确是够苦的,此时只怕全身都要燃烧沸腾了吧,亲耳听到自己的江山即将落入他日夜提防戒备的睿王手里,肠子是不是都悔得青了?

夜氏皇族,很快就将成为另外一个人的皇族——挂着夜氏的姓,却不再流有夜氏的血脉。

这一切,都是夜惊鸿自己做的孽,怨不得任何人。

“老夫曾是皇上的老师,对皇上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在场的各位同僚,对皇上的字应该也不陌生。”李太傅语气有些无奈,转头看向群臣,“若有谁质疑这份遗诏,可以亲自验证一番。”

他之所以无奈,是因为从未想过,连皇帝的遗诏都有人质疑,而且还是皇帝的生母,简直匪夷所思。

说完了话,他便举步行至御案之前,将遗诏平整地展开放在案上,抬头道:“太后先来?”

秦太后僵硬地咬牙,甩袖走了过去。

第404章 新帝出,皇朝易主

连李太傅都看不出破绽的遗诏,秦太后又怎么能看出异样?

盯着遗诏上天子亲笔字迹看了半晌,秦太后一语不发,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来。

镇国公、丞相大人、宫大学士、柳太师、楚郡王,一一走了过去,亲自验证了遗诏上的字迹,最后确定,这封遗诏真真切切出自皇上之手,且加盖了玉玺,没有半分作假。

这样的结果对于群臣来说,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所以很快,李太傅将遗诏亲自交到了夜昊的手里,“睿王殿下。”

夜昊起身,从他手里接过遗诏,或许是因为太过自己也完全没想到,他面上并无太明显的喜悦,看起来依然沉稳有度,波澜不惊。

李太傅心下感到满意,捻了捻胡须,温和淡笑:“睿王殿下是皇上亲传的君王,即日开始,西陵江山大任就交到您的手里了,还望殿下不负皇上期望,也不负臣等忠心,更不负天下苍生子民。”

夜昊点头:“本王会的,太傅放心。”

说着,夜昊手捧遗诏,走进内殿,对着龙床上的皇帝跪下,叩首:“儿臣多谢父皇信任,今生必不负江山社稷,不负天下苍生,请父皇宽心。”

秦太后阴沉地盯着夜昊的背影,柳皇后和金贵妃神色苍白,面上皆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凉,而梅贤妃,则始终沉默得像个空气一样。

然而不经意间,她的视线便会掠过跪在群臣前面的夜翎,眼底色泽翻涌,幽深而喜怒难辨。

夜昊捧着遗诏从内殿走了出来,一袭亲王袍服的他身子颀长,挺拔如松,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种宠辱不惊的镇定,如山岳屹立,如渊水停滞,雍容不迫。

以太傅为首的老臣,镇国公,老丞相,宫大学士,楚郡王,甚至包括秦国舅和柳老太师在内,齐齐叩拜新帝。

“臣等拜见吾皇万岁!”

身后群臣跟着拜下,三呼:“臣等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皇子夜翎,八皇子夜离,楚郡王楚祁,七驸马楚霄,以及所有的皇室宗亲齐齐叩拜:“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昊沉默地接受着众人参拜,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只有视线状似不经意间从神色冷沉的夜瑾面上掠过时,眼底有复杂的色泽一闪而逝。

秦太后的脸色很难看,牙龈几乎被咬碎。

柳皇后的神色似乎有些麻木了,在李太傅念出夜昊名字的那一刻,她的所有希望已经破灭。

眼下谁做皇帝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了。

“父皇不愧是父皇。”夜瑾冷笑着朝夜昊看去,“做出一副宠爱本王疏远长子的表象,结果却在不声不响之中将皇位传位给最不得宠的儿子,并且以遗诏这种任何人违抗不得的方式…实在叫本王大开了眼界。”

说完,径自转身就要离去。

“瑾王殿下。”

夜瑾顿足,转头看着喊住他的李太傅,淡淡道:“太傅还有何事?”

第405章 到底是谁比较委屈?

“皇上如今龙体未愈,太医们束手无策,听说瑾王殿下身边的姒姑娘医术精湛,老夫的意思是——”

“太傅。”夜瑾淡漠地打断了他的话,“姒姑娘医术精湛不假,但她也是人,而并非无所不能的神。”

“老夫知道,瑾王殿下大概是误会了。”李太傅被他抢白了也不生气,正色地道:“老夫的意思是,瑾王殿下能不能让姒姑娘进宫一趟?若是姒姑娘和太医院都笃定皇上痊愈的几率不大,那么本着为江山社稷着想,也借着今晚群臣都在场的机会,让钦天监择出个吉日,让睿王殿下早些登基为好。”

夜瑾闻言,转头看向秦太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太傅有所不知,太后因为厌恶本王,而三番两次刁难本王的大夫,本王担心姒姑娘一旦进了宫,难免再一次受到委屈。”

此言一出,在场的群嘴角齐齐一抽,脸色也瞬间变得古怪。

委屈?

到底是谁比较委屈?

虽然他们心里明白,的确是太后找茬在先,但还不是因为这位姒姑娘三番两次不把太后放在眼里,让她老人家觉得威仪和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挑衅,才总想着扳回一城。

可每一次想法都是好的,现实却太残酷,次次毫不留情地打了她老人家的脸面。

撇开以前所有的事情不谈,单单只是上次在镇国公府,姒姑娘身边的侍女胆大包天地杀了太后最倚重的孟公公,和宫里两个教导礼仪的老嬷嬷,这件事就足以造成轰动。

甚至可以说,以太后的愤怒和雷霆杀伐的手段,就算将姒姑娘和她身边的婢女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当然,前提条件是太后能做到这一点。

虽然对于太后被冒犯一事,很多人都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然而他们为官多年,靠的可不仅仅是政绩上的能力,察言观色和识人的本事也是不差的。

他们心里清楚,姒姑娘看着温温柔柔的,其实根本是个厉害的角色。别说有瑾王护着,以姒姑娘身边那个侍女的本事,即便没有瑾王,大概也没有人能拿她怎样,除非派御林军捉拿。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人家真怕御林军,又怎么敢公然杀人?

太后因为生气和惊吓过度,生生晕厥了过去,这在西陵史上可是亘古头一遭,简直跌破所有的眼珠子。

回宫之后,太后在床上躺了足足四日,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元气,到现在还有些精神不济。

众臣心里腹诽着瑾王得了便宜还卖乖,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分毫——得罪太后最多不过一个死,得罪了瑾王只怕会生不如死。

“瑾王殿下放心,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太后老人家最重规矩祖制,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闹出风波来。”李太傅语气和缓,充满信誓旦旦的保证,“况且文武大臣皆在,又是在雍和宫里,太后怎么可能会为难姒姑娘?”

绝不会为难姒姑娘的秦太后,在听到夜瑾开口时就已经脸色铁青,此时又听到李太傅那句“闹出风波”,脸色已经僵硬得近乎于扭曲。

第406章 治国之才,容人之量

似乎在所有人眼里,她这个一国太后已成了故意闹事的人…

“既然如此,本王可以答应太傅。”夜瑾视线淡淡一扫,语气冷漠寒凉,充满无情气息,“但是本王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姒九倾进宫只负责诊断皇上病情,可以和太医交流,其他人若是胆敢对她有一句不敬,莫怪本王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

最后四个字带着冰冷无情的气息,清晰自唇畔吐出,帝王寝宫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众人脸色精彩绝伦,秦太后更是气得呼吸困难,额头上青筋爆裂地跳着,让人会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又要被气晕过去。

“无寂。”

站在外面的无寂听到夜瑾的声音,走进了殿里,单膝跪地,恭敬地候命。

“请姒姑娘进宫一趟。”夜瑾压根不理会众人心里复杂的想法,淡淡命令,“不许慢待了她。”

“是。”无寂恭敬应下,“属下领命。”

说完,便起身离去。

“太傅。”待殿内恢复了一片安静,夜昊淡声开口,“登基一事,本王觉得不必着急,眼下父皇龙体要紧——”

“睿王殿下。”太傅淡淡一笑,笑容里透着洞察世事的敏锐和平静,“遗诏既出,新帝便是一个皇朝的开始。江山不可一日无主,新帝登基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睿王殿下莫要谦辞。”

环顾周遭一圈,见群臣并无异议,李太傅心下有些感叹,虽然夜昊以往不得圣宠,但登基一事却显然是众望所归。

有治国之才,有容人之量,有爱民之心,对于一个皇朝来说,这样一个天子实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顿了片刻,李太傅续道:“眼下皇上龙体欠安是真,但谁也无法预料到皇上何时能痊愈。老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皇上龙体拖得久了,江山迟迟无主,西陵必然生乱,到时候便是睿王,只怕也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夜昊闻言,唇角微抿,点头不再做声。

李太傅能做帝王之师,放在心头第一位的自然是江山社稷,至于谁是皇帝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帝位来得名正言顺,只要皇帝有才有德,同样心系江山百姓,对他来说就已足够。

遗诏一出,夜昊登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太后心里纵有再多不满,也不能再吭声。

而皇后和金贵妃,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犯蠢,夜昊虽素来宽容稳重,但谁也不知道他登上帝位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宽容,若在这个时候得罪了他——

她们心里深深明白,后宫里的女人,命运从来就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改朝换代对她们来说,绝不会意味着幸运,可即便是不幸,也有很多种选择。

李太傅说完,目光转向丞相:“对于老夫的想法,丞相大人可有什么异议?”

丞相摇头:“太傅大人的决定很英明,就照着您的意思办。”

“既然如此,”太傅转头,“传皇上口谕,命钦天监开始择算良辰吉日,与礼部协商,筹备新帝登基大典。”

殿内宫人领命而去,“是。”

第407章 自作孽,不可活

传命的宫人离开之后,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彻底的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着姒九倾的到来。

夜瑾表情漠然地站在一旁,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情跟他没有丝毫关系,表情看不出喜怒,让人无从分辨他对夜昊即位一事,是抱着怎样的的态度。

众臣则是沉默,沉默地在心里盘算着新帝即位以后,朝局即将发生的变化,各大家族的兴衰,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利益和命运…

以及,正式开始消化夜昊即将成为皇帝的事实。

虽然他们表面上很平静地遵了遗诏,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但是这个结果无疑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哪怕他们此时皆清楚,夜昊的确是最适合成为皇帝的皇子。

但是适合跟结果,很多时候却并不会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关系。

皇上以前对睿王的态度群臣看在眼里,谁也不会想到以后的帝位会落在睿王手里,可偏偏…

常言道,世事难料,此话果然不假。

世事难料么…夜瑾唇角淡勾,在群臣讶异的眼神注视下,忽然举步往内殿走去。

众人见他在龙床前站定,心下皆了然,暗忖瑾王虽面上淡漠,但到底被皇上被宠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不忧心皇上龙体?

然而,他们自以为是的想法却跟夜瑾却没有一点儿关系。

站在龙床前的瑾王殿下,一身黑色织金锦袍勾勒出修长劲瘦的身段,不言不语间,周身也自流露出属于皇族的清贵,和独属于他自己的邪魅狂肆气息。

一双幽深如海的黑眸定定地床上的男人对视着,仿佛能看透那双僵硬的瞳眸中隐藏的愤怒和暴躁不甘,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夜瑾眉梢轻挑,嘴角勾起,轻声开口:“父皇。”

声音听着很轻,很温和,但是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眼底浓烈的讥诮和寒色。

父皇,眼下这个结果,您满意吗?

夜惊鸿看着他,死死地看着,眼底流露出来的暴怒和杀气,几乎要恨不得要将夜瑾碎尸万段。

然而,夜瑾只是淡淡一笑,对他的眼神不痛不痒,无声地挑唇:“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往前走了两步,他贴近龙床,俯身凑近夜惊鸿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冷酷如魔魅入耳:“亲爱的父皇,这才只是开始…”

“你的喻大总管已经死了,带着属于你和他共同的罪孽,下了地狱,入了黄泉,剩下你一个人独自享受着这漫长无边的孤寂,无助,还有…绝望的痛苦。”

瞳孔骤缩,夜惊鸿蓦地闭上眼,呼吸变得急促,惊怒到极致的情绪在胸腔里几乎爆裂,他几乎不顾一切地想破口大骂,想开口揭穿眼前这个该死的阴谋!

然而…

他无能为力,他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连做出愤怒的表情都是一种奢望。

他的生母秦太后,他的正宫皇后,他的贵妃贤妃,他忠心耿耿的臣子…没有一个人感受得到他此时的暴怒与焦躁。

第408章 姑娘有容忍之量,非一般人可比

太医院的太医已奉召而来,齐聚在雍和宫。

这一刻,虽不是众叛亲离,可坐在皇位上呼风唤雨了三十年的夜惊鸿,却分明体会到了一种众叛亲离的绝望和无力。

“姒姑娘来了。”

无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内众臣闻声,不约而同地转身并让开一条道。

夜瑾退开一步,转头往外看去。

一身素雅裙装的九倾像是踏着光而来,清丽脱俗的容色,纤细玲珑的身段,眉眼间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让人只看着,便不自觉地感受到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群臣一瞬间皆沉默了下来。

这位姒姑娘,每见到一次,他们就越发觉得,对方身上那种高贵的气质,雍容的气度,永远淡定自若的神态,便是连太后和长公主也远远不及。

李太傅眼底闪过一丝震撼,不是因为这个女子绝美如仙容的外表,而是因为,他活了这大半辈子,曾经作为皇子们的太傅,后又成为帝师,大半生经历过的事,见识过的人多不胜数,他识人的眼光谁人能比?

看到这个女子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绝对不同寻常。

对方的来历,只怕…连太后都惹不起。

心里微动,他压下自己的情绪,淡笑着开口:“姒姑娘。”

九倾转头,“你是…”

“老夫李锦丰。”

九倾眉眼微动:“原来是李太傅。”

“姒姑娘知道老夫?”李锦丰微讶,随即淡笑,“之前在长公主府,老夫那不成器的孙女冒犯过姒姑娘,回去之后不思反省,反倒恶人先告状,老夫已责令她的爹娘好好管教,老夫在此跟姒姑娘说声抱歉。”

此言一出,在场的重臣们皆感诧异。

李太傅对这个姒姑娘的态度,是不是太客气了一些?

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虽事态较为严重,但两位姑娘之间却不过只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口角,并且李太傅的那位孙女也得到了教训,此时还需要刻意拿出来道歉?

而且还是以太傅之尊,朝一个少女道歉…这根本不符合李太傅一贯的作风,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众人不解,只是觉得李太傅的态度太过反常。

九倾却显然并未多想,温和笑道:“太傅大人不必挂心,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早已忘了。”

“姒姑娘有容人之量,非一般人可比。”李太傅捻了捻胡须,“今日让姑娘过来,是因为姒姑娘医术非凡,因此老夫和各位大臣想确定一下皇上的龙体是否还有痊愈的可能,也是为了西陵的江山社稷着想,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九倾摇头,“太傅言重了。”

说完,转头看向太医院的御医,“各位大人跟我进来吧。”

话音落下,便举步入了寝宫内殿。

“之前我跟瑾王殿下进宫替皇上诊过一次。”靠近龙床,九倾纤手指向皇帝的右边肩膀和头部某处,“皇上的这里和这里,已经没有了知觉,这是导致皇上无法说话和行动的主因,各位大人应该都知道…”

第409章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群臣站在殿外,听着那女子向太医们陈述着皇帝的病因,言语间详略得当,沉静的嗓音仿佛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让原本看不起民间大夫的御医们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