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揽住少年的肩,轻声说:
“别听他们的,我只是你姐姐而已。”
却不想,这话落进那带着人的耳朵里,只见其拼命摇头摇头,再磕了一个头,急声道:
“不是!您不是萧家孩子的姐姐!您是我姜国的公主,是我姜国十六年前走失的小公主啊!”
萧烁的手挣得更甚,之前好不容易吞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回来。
如意死命按住他的肩,几乎是在以暴力制动,同时恶狠狠地瞪去那人一眼,再一步上前,伸后往他耳后掀去!
果然,右耳一朵梅花烙印,是宫家的人。
再于人中穿梭一番,直待确定跪着的每一个人都有与其一样的特征时,这才停住脚步。
可她不明白,宫家怎么又跟姜国扯上关系?
她知道姜国是十六年前被孟国吞并的一个国家,听说那一晚,姜皇一把大火把皇宫烧了个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你报你的仇,干我萧家何事?
也听说的确是有一些人逃了,可是这么些年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何以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他们何以如此肯定自己就是那个十六年前逃走的姜国公主?
见如意面露疑惑,那领头人跪爬了两步,一直到她脚边,开口道:
“公主!臣名唤宫奎,是当年姜国的护国将军!十七年前,先皇早有预感国之将亡,便命臣在国境之外守着三万精将按兵不动。先皇曾下口谕,说不管姜国发生什么事情,不管姜国还存不存在,都不允许我们进京。从今往后,这些人就是姜国最后的一丝血脉,要流待千古,要好好活着,让人们还记得这天下还有一个姜国存在过!”
他说得声泪俱下,就连萧烁听得都有些动容。
但少年还是想不通,直盯着那宫奎怒声问道:
“你报你的仇,你守你的国!干我萧家何事?为什么要下得那般恨手!”
那人看了萧烁一眼,再看了看如意,竟是低下头,没有吱声。
如意无声冷笑,再开口,是道:
“既然尊我为公主,怎么,连我弟弟的问话都不回答了?我到是也想问问,你们宫家是有什么样的理由,要去灭我养父母家的口?”
她故意将“养父母”三个字说得语气重了些,而不是只以萧家称之。
由此,等于摊开了表明自己与萧家的关系,而那宫奎也就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果然,听她如此问,在场颇有一部分人抬起头来,甚至还有人不自觉地发出“啊”地一声。
宫奎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举起一只手指天向上——
“公主!臣等起誓,对萧家动手的时候,绝对绝对不知道您跟萧家的关系!”
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嗯?”如意忽就弯下腰,一张脸直对上那跪着的宫奎,盯了半晌,方才道:
“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你们既然能把我带到这里来,又如何能不去追查我的前生过往?不查,又怎么能确定我就是你们的姜国公主?”
女子纵声大笑,就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最有趣的笑话。
那笑声响彻山谷,由缓至急,由小变大,听似无意,却又渐渐地蓄满了内力。
这一笑,笑得所有人都捂耳求饶,只觉得胸中有气一直在憋闷郁结,想要随着这笑声一吐为快!
但却吐不出来!笑声让郁气积得更深,一转瞬便化为淤血,成了要命的伤痛。
萧烁死死地抱住如意,他与旁人不同,在这样的笑声里,少年似听出了一缕心酸,还有一种莫名的释然。
好像这个女子在这样的笑声里一点点地想明白了某些事情,而且那事情又是她存在心里很多很多年,突然得以明朗,便控制不住的想要嘲讽一番。
如意不亏为玉华公子的徒弟,这样的笑完全承袭了玉华的风采,笑得痛快,也把别人伤得痛快。
终于,笑声止,女子嘴角的弧度还不及放下,便有滴泪悄然滑落。
她抬袖拭去,再放下时,已然又是那个绝代芳华的玉面罗刹。
“姐。”少年扯着她的衣襟,怯生生地问:“你怎么了?”
如意轻拍拍弟弟的前额,答他:
“没事,只是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他想问是什么道理,但见如意又转到别处的目光,话,便收了回去。
“说说!”女子冲那宫奎,呶呶下颌,“我还是想听听萧家跟你们宫家的仇怨。如果你给出的理由可以说服我,我可以劝弟弟暂时留你们这些人一条性命。”
果然是事出因果
说话间,揽着萧烁的手臂紧了紧。
少年自小就跟着她长大,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如意是在跟他说,稍安勿躁。
好,稍安勿躁!他听话,便不再多语。
只瞧得那被如意的笑声折磨得头昏脑涨的人,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赶紧又跪至她的脚下,然后答:
“回公主,此事出有因,请容臣细禀!十六年前巧贵人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也就是您,从暗道逃亡。本来是想着逃到迷岭的地宫与臣等会合。却不想,途中行迹暴露,被孟国人一路追杀到迷踪森林。臣等查了十几年,这才知道,原来是萧家竟是孟国安插在民间的一个分支。当年巧贵人的行迹,就是先被萧家人发现,然后再告知孟军的。”
他话至此,再偷看了一眼满面惊讶的萧烁,继而再道:
“公主!臣等是在为逝去的主子报仇!若不是萧家,巧贵人不会被逼得冲进迷踪森林,您也就不会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臣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天玉山的尊主送您去了萧家的,这才急急的一直在寻。又怕您不信、不肯来,这才出此下策,还请公主责罚!”
如意没再问下去,不是不好奇,只是有些事情,突然就不想知道了。
又或者说,她已经知道了。
十六年前她在一场大雪中醒来,身边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还有那个紧护着她的妇人,还有裹着她的那个襁褓……如今想来,的确不是平凡人家用得了的东西。
还有,怪不得总感觉孟待她的好中,总夹杂着亏欠。
怪不得他到最后还是不肯把她留在身边。
原来这一切,果然是事出因果。
傀儡公主
“宫纤绘是怎么回事呢?”终于问出一个一直都很在意的问题,此一问,好像时间又退回到潜入赵宫的那个晚上。某人的一掌,打断了她仅存有的一丝念想。
也将她还留了些感情的心,打得只剩下追问。
“是当年我们决定隐于地宫之前,在外头收养的一个弃婴。当年赵孟联手灭我姜国,如今那赵国落得今日下场,也算是我们为主报仇成功了一半!”
“嗯?”她看向那人,不解地再问:“赵国落得如何下场了?”
她是记得赵国经了一场宫变,但却还是人家的太子坐上了皇位。
对于赵家来说许是大事,但对于天下百姓而言,那个国家还姓赵,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然,那宫奎却露了一丝笑意,摇了摇头,说:
“回公主!那个逼宫抢了父亲皇位的太子,根本就是假的!那张脸,不过是张人皮面具而已。实际上,是我们的人!”
这话把萧烁听得一愣一愣的,少年开始迷糊,开始觉得自己所面对的情况是那么的复杂。
下意识地就想躲开,他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跟这些人接触。
可拽了如意,却发现那女子正面露邪笑,好像有某些计划正在心中酝酿一样。
果然,不多时,就听得如意开口,道:
“这么说,如今的赵宫,其实是你们宫家的根据地喽!哦对,也许我可以说是姜国,不过我这个公主啊!真称得上傀儡二字!”
她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直接就点出对方找上自己的目地。
他们把复国大业暗中进行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找个什么劳什子公主。
随姐姐走一趟
说好听了,是迎旧主回家。
说不好听了,就是想给部下寻个精神领袖。
她完全可以像尊雕像一样往这些人中间一杵,然后静看一出出好戏。
搞不好,最后还得来个以身殉国。
这实在是不太值得!
且不说她这公主身份是真是假,即便是真,如今的卿如意又怎么可能为一个莫须有的国家去承担复国大任?
她只是一个穿越过来的灵魂,没有那种骨肉亲情不报仇不可的态度。
所以公不公主的于她来说,不过是个负累。
但还是要要跟着他们走一趟的!
这是如意的想法!
不因别的,只因为在一动念间,似乎从那宫奎的眼睛里看到了隐隐的野心和欲望。
于是她知道,这一场纷乱怕是无处可躲。有关于姜国孟国和赵国,这些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既定的命运,就像是一笔欠下的债,总有一天得由她亲自来还。
“烁儿!”轻声开口,对身边弟弟说:“随姐姐走一趟可好?这是一个需要姐姐来收拾的烂摊子,必须得收拾好了,要不然……天下大乱!”
她话语极轻,轻得就连跪在面前的宫奎都听不到。
萧烁却听得清清楚楚,少年在这一瞬间仿佛长大,就这么认认真真地看向如意,然后郑重点头。再顿了顿,却是道:
“但是你得答应我,你的事都解决好了,咱们就回普普岛去。我喜欢那里,不喜欢这个乱七八糟的天下。”
如意一下就笑出声儿,爱怜地捏捏弟弟的脸蛋,不再说什么,只是返身拉着萧烁又一起回了那辆马车。
在上车之前,有意无意地撇了一眼还跪在旁边的媚儿,却也只是一扫而过,再没多说什么。
事情是这样
那女子也不再多话,起了身,又坐回车上挥鞭打马。
一群黑夜人在前,马车在后,车厢里的两姐弟又开始蒙头大睡。
这一行大概十天,直待马车终于停下时,这才发现——赵宫到了!
……
这是一场很有意思的轮回!
没错,如意把这一整个儿事件称之为轮回。
就好像她的这一次新生,说起来,都是老天爷多给的恩赐。
其实事情很简单,无外乎就是十六年前,孟国和赵国联手灭姜,又借助萧家的眼线把姜国最后的公主逼入迷踪森林。
如今,姜国后裔再施复仇计划。
在这个复仇计划里,宫纤绘不过是个棋子,是宫家为复姜国而留备的一个工具。
借以她的美色,迷惑赵皇,再施个小手断换掉人家的太子。
不得不说,宫家的手段十分高明,他们甚至不惜将宫纤绘留在赵宫中近十年的时间以培养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天玉山,怕是这复国之路上的一个插曲。
她这么些年下来也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那一年七绝下山全军覆没,所出使的任务就是在六国中每国都选个重要人物做为刺杀目标,以此来造成天下大乱。
而大乱之中必出人物,这个时候他再拿出天下令,就有了一个实至名归的理由。
可惜计划被人破坏,以至天玉山损坏甚大。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那天玉山的尊主居然就是孟国皇族中人。
如意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身居何位,但想来,地位总归不会很低。
这些事情发展至今,其实该知道的事她都已经知道了。
甚至没有必要再去跟孟打听,甚至如果现在就带萧烁回普普岛去,也再没有什么执念。
乱了,全乱了
可却还是不能走!
孟于她,不过失守一个承诺,她却不能因此眼睁睁看着宫家借以复国之名挟持整个儿赵国去找孟国的麻烦。
虽说赵国对抗孟国,成功的机率很少,但却也不至于小到以卵击石。
说到底,她还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也跟着陷入纷争。
也许这个纷争根本就是孟已经盼了多年的,也许他可以借这个纷争再将赵国一吞而下。
可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于她,是不是还得再有一个交代?
“乱了!全乱了!”下了马车时,女子轻声开口。“烁儿,你姐迷糊了。”
少年也跟着轻叹,而后朝着她翻了翻,毫不客气地说:
“我看你也是迷糊了!”然后两人再不说话,良久,便又听得萧烁小声开口,道:“姐,其实很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以前爹爹就曾说过,忠孝不能两全。那时候我不懂,可现在想来,可能就是说事情总不可能两全其美。可能你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这个时候就得掂量一下孰轻孰重,然后有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意偏头看他,问:
“那你说我现在所做的,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呢?”
少年答得干脆:
“不知道!”见她还是看着自己,便又补了句:“我其实都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我们到这地方是干什么来了!姐,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我们家流散在外的女儿,因为有一次我听到爹爹自言自语说:尊主这是要我借着丫头来还当年的债呢!”
如意微愣,追了句:
“咱爹是这样说的?”
这个天下,他要,她不要!
萧烁点头:
“是这样说的,我一直都记着!姐~”少年扯了扯她的手,小声道:“不管你想干什么,都快一点行么?我现在真的很不喜欢这种破地方,还是普普岛好!你那个暴虐的师父现在想来,其实也很可爱的!”
一提起玉华,如意也不自觉地就扬起笑来。
在这世上,怕是只有那个人才能让她发出如此自然又会心的笑吧!
“好!”她点头,“姐答应呢!等这些个烂事一完,咱马上就回普普岛去!”
……
赵宫的夜,极静,一点也不像当初她入宫那一晚,处处都布着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