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纤绘璨然一笑,带了些自嘲道——
“果真是这样!宫家人送我进赵宫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孟子歌!这些年我其实有过后悔,后悔不该跟夜寻联手毁去天玉山最大的那一场计划,也毁去你的七杀。但是现在看来,我不欠你!”
话说完,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也不管一身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就山门走去。
一直走到悬崖边,这才住了脚,然后回头,看看执剑,再看看魅月,终还是冲着女子开了口来——
“魅月姑娘带我下去可好?”
魅月往孟子歌处望了一眼,但见其微微点头,这才上得前去,道:
“好!”
说完,手中彩绫一出,直缠至宫纤绘腰际。
一行人一纵而起,齐齐跃下山巅。
宫纤绘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上天玉山,最后一次进陶然居。
从今往后,她或许还是会跟着他,他或许还是会照顾她。但两人之间再没了当初的情谊和甜蜜,哪怕那些都是惺惺作态,哪怕那些都是为了今后的某个目地。
风雪疾走间,女子的眼泪随风而起,散得到处都是。
十年了,从他送她下山,到现在,十年了。
她有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自己错了?会不会这一切都是误会?不然,他怎么可能又把自己从赵宫里头再救出来?……
还记得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冰雪,他对她说:找到你的家人了,他们都很好,他们都还在,他们都很想你!
她当时乐得恨不能马上就下了山去!
宫家一直隐蔽于深山,从她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家族里都是一群很奇怪的人。
宫家纤绘
不能上街,不能跟人说自己姓宫,更不能结交外界的朋友。
后来一场百年不遇的泥石流,将他们藏匿的那座地宫冲毁,亲人们各自逃命,竟是没有一个人想着顾全于她。
就只有最亲的二叔一直喊着纤绘纤绘,可惜,最后还是被大水冲走。
那一年,她被孟子歌所救。
那一年,她只一眼,就爱上了这个一身紫袍的男人。
他待她极好,把她带上天玉山,极尽呵护。
那几年天玉山上的日子,是她这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
不但锦衣玉食,而且还有一个尊主夫人的身份。
虽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当人们叫她夫人时,孟子歌并不否认,这让她很高兴。
可是后来,她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孟子歌突然下了一趟山,再回来时,就告诉她找到了宫家当年被冲散的那些人。
她兴冲冲地让他带着自己去跟家人团聚,可是这一聚,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孟子歌却已经不在。
宫家二叔把她关了六十天,最后带着全族人跪在她的面前,求她入赵宫,嫁赵皇,只为了报国仇家恨!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国仇家恨,也没有人告诉她那所谓的国仇家恨到底是些什么。
只是被一群长辈跪在地上求,求了三天,她终于点头。
凭心说,赵皇待她也是极好的,虽及不上孟子歌的最初,但对于一个妃嫔满院的皇帝来说,已经无可挑剔。
但她就是不爱,哪怕在两人欢好时,所展的笑里,也泛着隐隐苦涩。
她只是不说,只是不愿让人看到,可是心里的恨却一天甚过一天。
当年的事
是的,当她满眼含泪在赵皇身下由一个女孩变成了女人时,她就开始恨!
恨孟子歌!恨得咬牙切齿!
她执着地认为,孟子歌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包括她的族人,多半也由了他的摆布。
所以,当七绝下山,当她知道对方的任务便是取孟、赵、齐、风、朝、楚等六国每国一位重要人物的首级时——这个宫家的女儿,却偷偷地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叛变!
是的,叛变!她的叛变很彻底,不单单为了哪一国,而是连点成面,让六国全都有益可受。
一时间,天玉山高手执行刺杀任务的计划在六国皇族间疯传。
人人自危,皆不知在面对那些连影子都看不到的人时,该如何自保。
但宫绘纤有宫纤绘的方法,就在当时天玉山五长老之一的夜寻潜入赵宫提醒她注意安全时,她以媚而待,委身许之一夜。
早在天玉山上时,她便知道夜寻喜欢自己。
可那时候她的心里满满的,全都是孟子歌,腾不出半点地方分给他人。
现在不同,现在的她,为了一快恩仇,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了。
一个赵皇是男人,一个夜寻也是男人。
既然皮相有用,那就尽情的用。
她很聪明,只一夜,便从夜寻那处知道了七绝中每一个人都要去哪一个国家,也知道了每一个人将要选择那个国家的谁做为刺杀目标。
她更知道,派来赵国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七绝老大燕平,一个是七绝中唯一的女子,云笙墨。
之所以派两个,是因为赵国的任务目标本就是两人。
一个是赵国太子启,一个是赵国贵妃——宫纤绘。
回宫
她想不到夜寻为了这一夜激情付出了什么,但是孟却因此失去了全部七绝!
她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保住了其它五国目标人物的性命。
那时,她每天都在想着,孟子歌什么时候会来取她的命。
可等了八年,到最后,他没杀她,反到救了她。
这八年,她配合宫家,让泱泱一个赵国,从仅次于孟的国力,逐渐变成一个空有其表的蛀虫。
皇帝宠她,误了国事。
皇后因她生妒,联手娘家乱了国纲。
太子最终生变,却不知道,已然挽不回一个不堪一击的国家了。
这就是她这十年所做过的一切!!女子凄然而笑,彼时,已随着魅月的身形悠然落地。
再抬头去看,天玉山依然望不到顶峰。
只是在那上面早已经没了昔日盛景,这其中原因,她不敢问,他们……也不会说。
“回宫!”有人沉声而语,她眼一亮,再去看那已经上马奔在前头的紫衣身影,突然就想要大笑!
回宫,十年了,在她最最想的时候,他不告诉她自己是谁。
十年后,她心思全空,他却能如此轻易的就说出“回宫”二字!
回宫,回的准是孟国的皇宫。
她早该想到的!
这天下六国,均以皇族姓氏命名。孟子歌,当然与最强大的孟国脱不了干系。
……
孟国,地处这片大荒的最东方,地大物博,四季分明。
孟国的皇宫据说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地方,因其十分讨巧地围了自然景观而建。宫里头有园林,有溪流,有片片绿地,还有山水瀑布。
有城池八十座,有皇子十六人,公主九人,后宫妃嫔不计其数。
而孟子歌,便是这孟皇的第九个儿子,也是这孟国当朝的太子殿下!
……
我是真没认出她来
是夜,太子东宫。
“人找到了吗?”孟子歌于暖阁的炕沿儿上盘膝而坐,立在对面的,是一直追随在身边的陶然居四长老之一,执剑。
“回尊主,没有。”执剑轻声而语,声音控制得刚刚好,仅够他二人听到。
虽已随之入宫,但陶然居尊主的真正身份,在这个天下还是秘密。
包括宫纤绘,早在入了回孟国的路上就已经被魅月严密地控制下来。
既然知道,要么守口如瓶,要么死!这便是可选的两种结果。
“怎么会找不到呢……”他放下手里的一纸奏章,抬起头来看向执剑。“人都派出去找了?”
执剑点头:
“是。自那日赵国宫变之后,属下已将七绝全部派出去找人,确是没有找到囡囡姑娘。不过……”他顿了顿,再道:“不过既然找不到,那就说明只有一个去处,就是普普岛。那岛主擅使各类阵法,整个儿小岛都被其以海阵隐藏,我们找不到。”
“……那我就放心了。”孟子歌总算是松了口气,“玉华公子是她师父,以玉华的本事,定不会让囡囡有事。”
他一边说一边琢磨,一边琢磨一边摇头。终还是无奈开口,道:
“我是真的没认出她来!那眉眼那神态,跟八年前完全不同。而且最关键的,是我根本也没往那处去想。谁能想到在赵国的皇宫里头能看到她?萧家大难之后,我曾听说玉华公子来过中原,本以为她跟着他回去了,谁成想……也怪我,这八年间避着不愿去见,都不曾想过去看看她从一个孩子出落成大姑娘的过程。”再看向执剑,问了句:“那天你初见她时,可认出来了?”
八年了,终究还是放不下
执剑微怔,神态间有些闪躲,却还是老实地答:
“回尊主,属下当时也只觉眼熟,却完全认不出是囡囡姑娘。不过现在想想,她除了有象牙弓,还使得一手跟魅月一样的彩绫,那就差不多了。当年她就跟魅月交好,也曾说过很喜欢魅月的彩绫,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也练练……”
话语停在这里住了好半晌,然后冲着孟子歌身子一俯,再道:
“这些日子尊主一直不提属下私进赵宫之事……”话刚起一句,便又觉得只一个俯身完全不能够表达自己现下的心绪。便干脆跪下,继续说:“属下擅自做主去行刺宫夫人,请尊主责罚!”
到底还是提到了此事,孟子歌摇头轻叹,而后微抬了手,道:
“起来!我既不问,便是不想追究。这件事情上确是我亏欠于你,当年没有算计到她会恨我恨到出卖天玉山,更没想到中间还插了个夜寻。如果不是她为了气我才故意走漏消息,笙墨也不会……罢了!”他摆手,“你恨她也是应该的!我只是没想到事隔八年多,你终究还是放不下。”
执剑没有起身,到是冲着孟子歌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知道,亏欠这两个字从孟子歌口里说出实属不易。
这个人不但是天玉山的尊主,他更是大孟国的太子。
这么些年,天玉山上的规矩第一条,就是对尊主的绝对服从。
他去刺杀宫纤绘,本做了以死领罪的打算。却没想到事隔几月,孟子歌居然连提都不提。
其实想想,孟子歌说的没错。
八年了,人人都以为他已经放下,可惜到头来,终还是没能走得出心里面的那道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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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局部抽风,我的后台死也进不去啊~~郁闷死了
别伤她,别学我!
那一天,是云笙墨的生祭,他也不怎么的,就执着般地起了杀念。
现在想想,许是这八年来的压抑在那一刻瞬间爆发,也算是给那一场爱恋要了一个交代来。
“之所以不杀她,不是因为舍不得。”孟子歌声音再起,带了疲惫。“是因为我欠人家的,必须得还。”
话毕,起身,抬步踱出门外。执剑在后跟着,却没走出门槛。
“放下过去的,珍惜眼前的。别伤她,别学我!”
简单一句,便再不多留,径自往东宫之外而去。
执剑没再跟着,玉山四长老皆不公开形迹,虽都入了孟宫,却从不在人前露面,就连这屋子,白天的时候也是少出的。
别伤她,别学我……执剑明白,他是在说,别伤魅月,别学他……
思绪在此不由怔住,突然就有点糊涂。别学他……是说别学他当初伤了宫纤绘的心,还是说他现在伤了囡囡的身?
紫衣太子一路踱出东宫,没有目地,没有目标,就是走着。
可惜,脚步不停,脑子里的事情便也不停。
终还是停下步来,自宽大的袍袖中把那象牙弓又摸在手里。
那上面的每一道纹路都是他亲手雕上去的,包括羽毛。
他还能记得那女孩拿到这东西时高兴的样子,还能记得她一箭就射下远处的一盏红灯……
可是这一切啊!到头来,他都有些不太明白,到底是谁欠了谁,又是谁该还给谁?
当年姜国遭灭之后,还是有一部份忠国之臣成功逃亡。并一路往南,在一处不知名的山脉里藏匿下来。
十三年前,他寻姜国遗臣寻至南部深山,正逢山洪暴发引了泥石流。
居然是一场笑话
大雨冲开了山里的一座地宫,他这才知道,之所以当年那么多人去追剿姜国遗臣都找不到下落,原来,人家是进了一早就准备在那里的地宫。
宫纤绘便是当初他从那场大山洪里救出来的,那一年,她十六岁,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镶在秀丽的脸上,煞是好看。
他不是没被那样祈求的目光所打动,但是那短短一瞬的打动,完全抵不上宫纤绘脖子上戴着的那一块血玉。
他认得,那是姜国皇族的东西。
只是那时,孟子歌只知道姜国跑了一个公主,却并不知那公主是多大年岁。
但那块儿血玉确是姜国皇族的东西,他再问了她的姓名,在对方颤颤地报出一个“宫”字时,便确定了这应该是自己所找的人……之一。
多年之前姜国的那一场宫变,在年仅十二岁的孟子歌心里留了极深的触动。
于是带她回天玉山,于是及尽自己去对她好。
却没想到,才一年多便又在一个偶然间听孟宫里的人说起,说当年姜国跑掉的那个公主,还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这便与宫纤绘的年龄不附!
他就去问那血玉之事,谁想,宫纤绘竟答:是在二叔的一只盒子里发现的,我瞧着好看,就偷偷的拿回来戴着。二叔还没来得及发现,山里就涨水了。
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这两年来所做之事,居然只是一场笑话,是一场他自以为是、错得离谱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