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掌,好像要借着楚惜微的手把自己一颗心都掏出来坦荡目下。楚惜微刚刚擦干的眼泪险些又滚了出来,他定定看了叶浮生许久,忽然一个用力,将人顺势推倒在榻上。

背后是柔软凌乱的被褥,叶浮生倒下去自然不觉得疼,然而楚惜微将大半个身体压在了他身上,哪怕留心避开了伤处,依然叫他觉得窒息,可叶浮生还没说话,楚惜微就低下头亲在他的心口上。

叶浮生刚醒不久,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因为连番动作和拉扯已经松开大半,楚惜微这一下直接吻在他皮肉上,明明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柔,却像透过皮肉筋骨落在了狂跳不已的心头,活脱脱把他逼出了满头大汗,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扶住楚惜微肩膀的手顿时一紧,不晓得该赞扬一句弟子无师自通,还是该先把人推开冷静冷静。然而这一次的选择权并不在叶浮生手里,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来,楚惜微就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缓缓地说道:“我为父母之子,其仇有二,不可轻放;我乃楚室之续,其责有一,不敢忘祖。父之过子当偿,责有任应担当,然而”

顾潇对不起楚尧,难道静王府就对得起顾潇?

世间万事,不过因果循环,报应相偿。

“这百丈悬崖上一峭冰雪,都是你带我走过来的。”顿了一下,楚惜微低头亲在他眉心,喉头艰难地动了动,声音沙哑,“师父,你做的已经足够了,而我舍不得你。”

叶浮生睁大了眼睛,他已经提在嗓子眼的心于这一番话间缓缓下落归位,在肋骨之下砸得生疼,蔓延四肢百骸,带给他脱胎换骨般的力量。

他仰头看着楚惜微,昔日软糯圆润的小少年如今抽长了骨骼,顺着敞开的领口可见肌理分明的胸膛,肩膀生得宽阔,手臂修长有力,撑在叶浮生头颅两侧就如同撑起他头顶一片天空。

天光从窗口漏进来,香炉里的灰烬轻挽余烟,随风飘来的时候模糊了楚惜微的眉目,也模糊了叶浮生的眼睛。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却慢慢升起了血色,眼神不知道是被风烟迷了还是强忍酸涩,慢慢爬上迷茫的红,左腿突然抬起搭在楚惜微窄瘦的腰上,一个用力把人压了下来,身残志坚地拿一只手撑住床榻,俯身去亲他。

叶浮生含住了楚惜微的嘴唇,舌头不容拒绝地撬开唇齿滑入口中,却不急着掠夺,只细细地缠绕。

一滴眼泪落在楚惜微眼角,他下意识地眨了眨,把那酸甜苦涩都收入眼中,倒流进心里最深的地方。

仿佛烈酒浇在柴堆上,那里突然燃起了一团火,从内而外烧得楚惜微全身滚烫。

他抬起手抱住叶浮生紧绷的背脊,两个人保持着拥吻的姿势倒在榻上,就像命运相互交缠,不管前尘也好后事也罢,都在这一刻连成了一线。

叶浮生他心情激荡,身上出了一层热汗,凝视了楚惜微片刻,一不做二不休,低头就去亲那双眼睛。

可惜嘴唇刚撩上睫毛,楚惜微便陡然一翻身把这不老实的家伙压了下来,右手小心扣住他缠绕绷带的右掌,左手垫在叶浮生腰下,最初还僵硬不知该如何做,叶浮生接下来的动作却顷刻让他浑身一震。

楚惜微上身衣物早已松垮下来搭在臂弯,叶浮生的左手游移过他的背脊,摸到了一道道结痂的伤痕。

楚惜微抱着他纵马冲出异族大营的当夜,把一切刀光剑影都挡在身后,自始至终没有惊动怀中的他一星半点。

那是楚惜微过得最漫长的一夜,却是叶浮生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楚惜微被他摸到背上伤处,就像碰到了猫尾巴,身体抖了一下,感觉到下面的人想要坐起,赶紧道:“你别瞧了,过几天掉了疤就好。”

“我不看,让我数数,一、二,三”叶浮生微凉的指头从他后颈窝一路下滑,轻柔缓慢,一寸寸丈量了楚惜微脊背,一点点默数着他身上有几道疤,“大大小小加起来,三十三道口子,你还疼不疼?”

楚惜微摇了摇头,却见叶浮生抬起上半身,伸出舌头在他敞开的胸口上轻轻舔了舔,湿润温热的触感从皮肉开始,传到肋骨下不断跳动的心上。

叶浮生闭了闭眼。

他这些年来把自己活成了曾经想也不敢的模样,一身伤疤好了又添,可是从来也不当回事,然而当叶浮生一道道数过楚惜微背上的伤痕,心头却突然间弥漫上难以宣泄的的疼。

“阿尧”叶浮生游移的手指停在楚惜微后心,摸到了满手沉甸甸的情深义重,轻声道,“我有了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年长又经历了更多事实,早就没了年轻时候不管不顾的锐气,做事是周全谨慎也是瞻前顾后,本来早就不信了此生多少深情厚谊,幸亏楚惜微对他总有这么多的温柔与坚强。

楚惜微拿下他那只手,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声音喑哑:“师父,你我之间生死相随、祸福相依,本不必说这些话徒增客套。你愿意为了我活着,我自然不吝于为你去死,那些个什么艰难险阻,我想了这么久都没有答案,才知道人非圣贤哪里能算得尽他年以后,只不过从此多少风风雨雨,我们一起走过,谁也别把谁弄丢了。”

说话间,楚惜微垫在叶浮生腰下的左手终于动了,他轻轻摩挲着那劲瘦的腰线,用力不大,动作也小,就像讨糖吃的孩子扯住大人衣角小心摇摆,充满了暗示的意思。

叶浮生被他摸得腰骨都酥软,掂量着以自己现在这副“残躯”不足以翻身做主,便果断躺平准备先让年轻人尝点甜头,毕竟来日方长总有秋后算账的时候。

他放松了身体,同时捏住楚惜微的下巴顺势将人勾下来,舌尖在那火热唇角舔了舔,然后悄然偏移,在腮帮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打了个浅浅的印记。

楚惜微一身压抑已久的气力,在这刹那一触即发,犹如星火燎原,随着狂风席卷千里,把洼里的水也煮开,转眼间于红尘三千丈间翻滚了情丝万缕,纵横交织成人间浑水里一场旖旎缱绻的天罗地网。

罗网中没有百转千回万种风情,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呼吸彻底失控之前,楚惜微凑在叶浮生耳边,语气没了方寸自持,呼吸短促得连说话都带了风声:“师父,你要是疼了,就让我停我听你的。”

叶浮生浑身又热又躁,闻言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脑门儿,挑起一双被汗湿了的眼,内里两朵桃花悄然怒放,嘴角一勾,刻意把声音放缓放轻,拖长了尾调:“心肝儿,我裤子都脱了,你难道要给我穿回去?”

最后三个字的语调被他恶意地打了个钩,就像一根手指头在楚惜微的耳中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

“”

理智一秒决堤的年轻人转眼间与他坦诚相待。

肌肤相亲,肢体交缠,像湍急流水涌到尽头,于悬崖绝壁之上一霎那飞流直下,自此红尘没顶,沉沦不复。

从来情深不知缘起。

海浪般起伏不断的被褥下,两只手十指紧扣,楚惜微在这十年中被浇铸得森寒冷漠的脸上被情潮染了薄红,带着几丝毛头小子该有的生涩急躁,被汗湿的鸦羽黑发披散了背脊半身,好几缕垂在叶浮生胸膛上,由表及里搔得他心痒难耐。

他向来精明的脑子到现在只剩下一片空白,目光有些涣散,茫然地看着上方那双波澜汹涌的漆黑眸子,从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瞧出了自己的模样。

呼吸早已紊乱,心跳终于失控。

叶浮生没有喝酒,人却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楚惜微的手从叶浮生的肩头抚到背心,不断起伏的蝴蝶骨就像鸟儿落于罗网时挣动的双翼,他用力轻,手指却将脊柱细细拿捏住,眼光流转,唇角微启。

仿佛野兽悄然露出獠牙,显出平时被压在画皮之下的魔魅和侵略,在漫长的布局和等待后终于咬住了猎物要害,不急着吞吃入腹,而是细嚼慢咽地徐徐品尝,那些破碎断续的种种声响佐了皮骨色相,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飨宴。

第190章 九曜

叶浮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后晌。

他眨了眨还有些干涩的眼睛,脑子里是一锅煮开的浆糊,全身好像变成了面团,软绵绵半点力气也无,偏偏还似掺进了豌豆子咯得身体各处又酸又疼。

“”叶浮生用一双死鱼眼瞪了会儿天花板,一口气在喉咙里憋了半晌才勉强挤出唇齿,却是言简意赅,“娘的。”

兔崽子果然是长大了,从个哼哼唧唧的哭包变得年轻气盛如狼似虎,哪怕勉强节制,依然差点把他这身老骨头给折腾散架。

叶浮生难得有了骂娘的心思,结果搜肠刮肚后却无从骂起,思及兔崽子化身为狼之前的破碎画面,他翻着眼歪过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楚惜微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床上的人瘫成一条风干咸鱼,侧着脑袋在面壁。他默了片刻,立马把门关好,把手里的铜质托盘放在木桌上,先走到床边俯下身,用嘴唇贴着叶浮生的额头细细感知了一会儿,终于确定对方没有发热。

年轻人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缓缓下落,他对叶浮生轻声细语道:“师父,别睡了,我抱你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叶浮生为他这八辈子罕见的温柔细致打了个寒颤,楚惜微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哆嗦,顿时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冷了?我去把火盆点起来。”

“别动,扶我起来。”

叶浮生满肚子的胡言乱语如鲠在喉,最终还是决定要留住点面子,逼着自己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挤出了一脸山姥狼婆似的和蔼笑容。

可惜这笑容没能维持多久,当叶浮生喝了一口楚惜微端来的补汤时,他脸上所有表情一秒崩溃,某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就像火雷珠混合了五味粉在舌尖炸开,尚未下肚就轰得他满脑袋嗡鸣,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他用尽生平最大的忍耐力将这口汤咽了下去,捂着胃看着楚惜微:“我师娘来了?”

满心期待却不露声色的楚惜微闻言一怔,茫然道:“啊?”

叶浮生死死盯着他:“这碗汤,你做的?”

“嗯,我、我之前问了下义父,他说过后要吃点好消化又补气血的。”楚惜微在千军之前都没被撼动的心于叶浮生一个眼神间皱成了冬菜干,难得结巴起来,“是、是不是很难喝?”

昨晚一场色魂颠倒后,楚惜微今天一早就醒了,看着身边累到沉睡的叶浮生,心里猝然涌上了至高无上的满足,在被子下面抱着人亲亲摸摸了好一会儿,这才带着万分不舍起了身,比做贼还要轻手轻脚,自始至终都没把叶浮生惊醒。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另一个人生出如此贪婪不知足的渴望。

楚惜微打理好了一切,就坐在床榻边眼巴巴地看着叶浮生睡颜,等到日头上了三竿,阳光照了进来,他才回过神,用掌风扫落了竹帘遮住光线,出门唤来心腹属下守在房间寸步不许离,自己则胡乱对付了两口饭,迈着强忍雀跃险些飞起的脚步窜进了院中小灶屋里。

刷锅烧水、加柴看火、下料熬煮一碗人参鸡汤这么简单的东西,却是楚惜微有生以来从没做过的事情。

然而人生在世的一辈子,不就是从这些平淡中开始吗?

叶浮生看着楚惜微忐忑的神情,忽然叹了口气,硬起心肠把碗中汤水一饮而尽了,然后有气无力地往他身上一倒,叹气道:“都说天下最难处的关系便是婆媳,我本来还担心你会跟师娘合不来,现在我觉得你俩应该是很投缘的。”

楚惜微有点懵,不知道话题怎么拐到这上面来,只好顺着他说道:“端清道长,的确是很好。”

叶浮生痛心疾首,恨不能捶胸顿足:“是啊,他那么好,可你咋就偏跟他学了这个?!”

楚惜微看了看汤碗,又思及先前那壶味道令人发指的“沧露”,终于明白过来,脾气上来就要恼羞成怒,结果低头对上叶浮生一双笑眼,便什么气也发不出来了。

“既然难喝,干嘛还要全喝掉。”楚惜微抱住他,在他肩膀上磨蹭,语气放缓,“你也不许嫌弃,以后我慢慢学,总会好的。”

“你一片心意,我捧着还嫌不够,哪能浪费了?”叶浮生回手顺着他的背脊,笑道,“学好也行啊,不过下次你自己先喝一口。”

楚惜微从鼻子里不甘不愿地“嗯”了一声。

叶浮生被这一声鼻音搔得心里痒,然而腰下的酸痛绵软提醒了昨晚遭遇,他眼睛一眯退开些许,手指捏起楚惜微的下巴,在其唇边蜻蜓点水似的一吻,深情款款道:“好徒儿,师父昨晚可被你折腾惨了,你该怎么补偿呢?”

楚惜微一时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叶浮生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瞧得他浑身不自在,偏偏发作不得,只好道:“随你。”

叶浮生一看他这样就气得牙痒痒,有心把人就地正法涨涨威风,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徐徐图之。

往后一靠,他伸出脚丫子不轻不重地踢了楚惜微一下,眼睛在屋子里一扫,道:“去,把那妆奁盒拿过来。”

此地乃是西域关外的九曜城,楚惜微当晚带人趁夜赶来,是用端清所给的令牌敲开城门,消息自然也就直入城主府。

然而他来得不巧,城主因为战事不得不去王都一趟,只留下心腹看守府邸。那人是个机灵的,认出令牌乃主人早年交待的特殊信物,又见这一队中原人马遍身血与火的气息,思及前线战事和城中布防联军,不敢大意声张,亲自带了府中老人开了密道将楚惜微等人带入城主府后院,安排在姬妾院落中,将内中闲杂人等全部封了口,同时派人去请城主回转。

九曜城主性喜声色,自正妻死后三年便开始网罗美人,故而就算有人走漏了些许风声,也总能以此为借口拖延一时半会儿。

楚惜微和叶浮生所居的屋子,本是一名新纳的美姬住处,那女人前些日子犯了错被处置,屋里便空了出来,没有其他匆匆整理的屋子那般犹存脂粉旖旎的气味,只是一些东西楚惜微懒得去动,便也留在了这里。

此时他回头一看,梳妆台前确实摆了一只做工精致的妆奁盒,当即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不可置信地道:“你要把我画成女人?”

叶浮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摇头道:“人太高,胸太硬,屁股不够大。”

楚惜微:“”

他绷着一张棺材脸把东西拿过来,叶浮生打开盒子,细细翻找了那些满目琳琅的花钿脂粉,冲他勾了勾手指:“上来,闭眼。”

楚惜微的表情一时之间犹如壮士断腕。

他磨磨蹭蹭地上了床,盘膝坐在叶浮生面前,后者用手指卡量了他五官距离,摇头晃脑道:“阿尧,你肤色偏白,干净细致,无须妆粉累赘,只是双颊少些血色,看着易生病容冷意,可于颧骨上晕些颜色。”

指腹在胭脂上蹭了薄薄一道,轻轻点在楚惜微两边眼下,一点点徐徐晕开,颜色并不浓艳,却为原本苍白的面容添上了一层微不可见的血色。

“你双眉细瘦柔长,相较性子显得弱气,需得截去眉尾裁出锋芒,以青雀石黛增色一二。”

楚惜微的一双眉眼像极了生母,若非他养成了一身冷厉气度,根本压不住这一对柳眉的秀气。此时,叶浮生拿起轻薄小刀贴着他的眉刮过,楚惜微硬着头皮忍受着刀子在脸上划过的感觉,紧接着一口轻气吹去散落的断毛,换成了一枚石黛细细描过,自修成的锋芒处悄然拖长了墨黑隐碧的眉尾,平添了几分逼人的魔惑。

“眼如杏子,外角钝圆;下有卧蚕,笑时有神。这是饱满灵动的眼相,很配你,至于这唇”

感受着手指滑至唇角,楚惜微终于忍不住了:“你快些。”

“耐心点,兔崽子。”叶浮生挑了挑眉,却是咬破指腹,在楚惜微唇上抹成一条红线,然后自内而外轻轻匀开,“你嘴唇略薄,看着有些刻板锋利,加上这个颜色更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