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这样的他,给我的感觉,太孤独了。
孤独得,让我觉得心疼。
呆呆地在他床前站了好久好几,我以为他大约是睡着了。伸手帮他盖被子的时候,听他突然道:“朕这里不要人伺候了,下去。”
我吃了一惊,他又道:“下去。”
怔了下,终是深吸了口气道:“皇上…”
明显瞧见他的身子微颤,猛地坐起来,却是牵动了背后的伤。他的眉心紧蹙,伸手扶上肩膀,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朕说了不想见你,怎么现在朕的话没人听了么!”他顿了下,朝外头喊,“小李…”
“皇上!”
那一刻,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扑上前抱住他的身子。
他的身子微微僵住了,却也不推我,冷笑道:“现在,算什么?”
我知道,他还在怪我不回宫先去驿馆,怪我回了宫又不来探他,见了他,还要说那些过分的话气他。呵,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最喜欢发火动怒。只是不知为何,见着这样的他,却远比我刚进来的时候见着他的样子来得安心。
“放手。”他的声音沉沉的。
我咬着牙:“不放。”
他似是怔了下,又道:“朕叫你放手!”
这回,他叫得虽然大声,可力道却远远不如之前那一次了。我心下窃喜着,他总是这样,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我才不怕他。
抬眸瞧着男子的面容,苍白里带着倦意,他虽没有出去找我,那一夜,定也是睡不安稳的。他受伤,不告诉其他人,还要带伤处理政要。姚行年也回来了,姚家的事,必然还是要他去撑的。
而我,还对他说什么,韩王救我是出于本能,就像那时候在储良宫里他替我挨了姚淑妃一掌一样,都是因为本能,无关乎爱。那么,他眼看着我掉下去,情急之下冲过来,又算什么呢?
明知道拉不住我,还急急冲上来…
如此,我还不明白么?
喉咙有些堵,依旧抬眸瞧着他,开口道:“皇上,臣妾知错了。”
他微微动容,却是倔强地不看我,哼了一声道:“朕从来不知,你也会知错?”
我不禁想笑出来了,他不就是等着我来认错么?如今我来了,他倒是好,又要装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抱着他的手依旧不放松,却又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低声道:“那臣妾自己来认错了,皇上还生气么?”
他不说话,呼吸声缓缓地平静下来。
良久良久,他终是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朕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
我抬眸瞧着他,笑问:“像臣妾这样,是哪样?”
他突然抿唇一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赖。”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居然说我无赖?谁比谁更无赖,还用我来说么?
我才要开口,他突然又道:“昨日朕在你景泰宫等了好久,后来听闻你过驿馆去了,朕还以为,你会在驿馆待上很久才回。”
我微微怔住,本来,我还真是想待得久一点的。只是,韩王带来的大夫说,他就诊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场。想起这个,才又要想起青阳来我宫里说的那番话,不知为何,每次想起来,心里总是不舒服。好像,会出事一样。
他低头瞧我,脸色微变:“怎么不说话?抱着朕,还想着他?”
心下一惊,望看面前的男子犀利的目光,微微感叹。如果我说不,他便又知道我在骗他了。干脆咬着牙道:“韩王因为是救了臣妾,所以臣妾才担心他。如果皇上体恤,就告诉臣妾,他如何?”
他倒是没有生气,微哼一声道:“朕还以为你会求着朕让你出去看他。”
我摇头:“不去。”
嫔妃是不能私自出宫的,更不能以那样的理由,出去见别的男人。
他的眉毛微佻,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又道:“臣妾是您的妃子,他是北齐的王爷,臣妾心里清楚着,皇上大可以放心。”
他愣了下,突然伸手抱住我,轻言道:“朕对你还真不放心。”
我吃了一惊,随即笑言:“那么皇上可要再看一次臣妾的守宫砂?”想起那一夜,他愤怒地挽起我衣袖的样子,我甚至,还用力地甩了他一巴掌啊。
他略微怔了下,却是没有回答,只道:“朕的太医还被拒之于门外了,晋王和显王也是。”
这些,我都知道了,晚凉告诉我的。所以,才愈发地让我觉得忧心。不要太医也算了,他们自己带了随行的大夫,可是拒绝探视,那不是藐视天朝的皇帝么我瞧着他,小声问:“那皇上生气了么?”
他沉声道:“朕以为,莫不是他们北齐还要朕亲自探视才会见么?”
我惊道:“皇上要去么?不,您身上有伤。”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去?万一再要有人对他不利,那看怎么办?况且,韩王还不一定会见他。想到此,心头不免一震。真是奇怪,我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看着我,方才还犀利的目光缓缓柔和下去,开口道:“朕不去,瑶妃去了,她虽然是北齐的郡主,可如今也是天朝的妃子,她替朕去,也就罢了。见不见.随便他们。”
我才想起青阳说进宫来是去见了瑶妃的,看来瑶妃该是来请示了夏侯子衿,出去看韩王去了。不过韩王是她叉兄,她于情于理都该去探视一番的。
不过我想既然是瑶妃去,定然是见的。
才要说话,忽然听外头刘福的声音传来:“皇上,太后派人送了莲子羹来。
我忙放开了圈住他的手,简单收拾了一下边上的东西,听他低咳一声道:“拿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浅儿,她见我也在,略微吃了一惊,忙道:“奴婢参见皇上,娘娘。”
他点了头道:“母后还未休息么?”
浅儿笑道:“淑妃娘娘陪着太后说话,还做了莲子羹,太后便说,要奴婢给皇上送些来尝尝。”
他应了声,又道:“搁下吧,替朕谢谢母后。”
“是,那奴婢告退。”语毕,恭敬地退下去。
我朝桌上瞧了一眼,开口道:“皇上现在吃么?”说着,便要起身去端过来他却道:“朕吃不下,你吃吧。”
我皱眉瞧他:“皇上怎么了?”
他轻摇了摇头,道:“就是累了。”
我扶了他:“那皇上早点休息.明天还早朝呢。”
他也不推辞,只侧身躺了下去。我帮他盖好了被子,听他突然又道:“朕都下旨说姚振元是因为救驾牺牲,还赐了姚家诸多赏赐。姚行年那只老狐狸,居然说,原来姚振元的位置,他帮朕挑选了一名能者!”
我一怔,才想起那时候,他是说要顾卿恒暂代姚振元的职位的。只因那时候还不发丧,于情于理都不该直接将那职位抢过来。看来姚行年回皇都还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连着人选都挑好了。
什么能者啊,那分明就是他的人。
如今儿子死了,这皇都的兵权他还不愿交出来!真是可恶啊。
我想了想开口道:“姚将军找的这个人既然是心腹,那只要除掉他,想来他一时半会儿定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却是低哼一声道:“姚振元刚死,如果姚行年带来的人,再死,难免不会引起他的疑虑。再者说,姚振元的死,对外推在了南山刺客身上,对姚家,则推在了舒景程头上。如今要再死人,谁去背这个黑锅?”
看来他想的倒是透彻。
我又问:“他找的,是什么人?”
“还不是他的老部下,叫张陵。”他的声音冷冷的,很是不满。
我忙道:“那人可有什么嗜好?”他瞧我一眼,我又道,“比如,喜欢美人…”
他重重地哼了声,道:“你以为人人都和姚振元一样?据朕所知,那张陵在外嚣张跋扈,回家在他夫人面前,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想要他找别的女人,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
我忍不住笑出来,原来那张陵这么胆小?
我笑道:“可是皇上,臣妾以为,对着自己男子敢大呼小叫的女人,也不见得真的胆大啊。”就想张陵,在外头嚣张跋扈,谁能想到他回家会那样?
他斜睨瞧了我一眼,开口:“你又有什么主意?”
我道:“反正您也打算封那张陵为皇都守将了,那干脆隆恩浩荡一些,直接封了那张夫人为诰命夫人得了。”
他倒是没有喝斥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笑道:“如此一来,那张夫人必定是要进宫谢恩的。皇上都给张家这么大的恩赐了,张夫人难道不会想着进宫来孝敬点什么?到时候皇上随便找个人,去张府,透露点儿,说您喜欢的东西。比如,您喜欢吃清凉的东西…”
他对薄荷过敏,就是清凉的,闻了也会吐。相信这个事情,只宫里人知道,外头的人,还是不知的。我也是,入了宫,才知。
他的眸子亮了亮,随即咬着牙道:“朕不知道原来朕的檀妃这么会算计人!
我笑了,瞧着他道:“到时候,皇上装得像一些。张夫人害您龙体违和,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按理都是要重重处置的。那便顺理成章牵连到张陵的官职了。也不必杀头,就看在姚将军的面子上,直接贬去偏远地区便好。”
如此,除掉了姚行年的人,却还卖了他一个人情。怕是他再要如何,也没有那个借口了。
他握住我的手,眼里全是满意,话却是要说:“你为了那顾卿恒,还真是什么计策都出了!”
反握住他的手,我眨了眨眼睛道:“臣妾不敢撒谎,自然有几分是为他。不过臣妾,也为皇上。”
姚行年知道自己儿子一死,便有顾卿恒代替了他的位置,而顾卿恒又是顾大人的儿子,朝政上,姚行年与顾荻云素来不睦,此番顾卿恒上任虽然和顾大人无关,可,他是他儿子的事实却是改变不了。我自然也是怕卿恒一旦从那位置上下来,会有人对他不利。
他只要坐上皇都守将的位置,那么在皇都,便是他的天下了。
而卿恒的忠心,想来不必我说,夏侯子衿心里也是清楚的。否则,不管我做的再多,那个守将的位置,都轮不上他去坐。
他嗤笑一声道:“你倒是老实。”
我笑:“臣妾一向很老实。”
他微哼一声,却是闭了眼睛,不再说话。
我在他床边坐了会儿,见他也没有要睁眼的意思,便轻声问:“皇上要睡了么?”
他却道:“睡不着,朕还有话要问你。”
心下微微有些吃惊,却只好道:“想问臣妾什么?”
他的身子微动,许是牵动了伤口,瞧见他的俊眉微蹙,我想伸手,却听他突然道:“朕想知道,你和韩王在一起的那一夜,做了什么?”
手,到底是空捶着。
其实,我该想到的,那一夜的事情,他迟早要问起。
可,我去熙宁宫的时候,怕太后起疑,便顺口说,韩王重伤昏迷。如果我再又换另一番话说,万一太后向他提及,很快会发现,我说的前后不一。那么,此事又该弄巧成拙了。
何况,对于韩王,他本来就很敏感。
可我现在,又不能说当时骗了太后。否则,多疑如他,怕是我说真话,他也不会相信。
所以,只好打擦边球了。
想了想,便道:“韩王掉断了手,臣妾与他又都湿了衣服,便找了山洞烤火。后来他高烧昏迷,直到青阳和顾副将找到我们。”关于中途还有人先到想杀我们的事情,我依旧没有告诉他。
我落崖的确与姚淑妃有关,可我没有证据。而那先顾卿恒一步到的人,究竟是不是姚淑妃的人,我更加无从查证。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却是突然睁开眼睛,瞧着我,道:“他高烧昏迷?那你可曾揭了他的面具?”
我怔住了,惊讶地看着他。
我揭了。
可他为何突然对韩王的长相感兴趣了?记得那时,青阳以为我看了韩王的脸想杀我,是韩王拦着她,还说,我并未曾见过他的真颜。我虽然不知,为何要对见了他的人赶尽杀绝,可,我却知道,韩王定不想让夏侯子衿知道。只因青阳那时候便说,我是天朝人,所以不能留我。那夏侯子衿呢,他还是天朝的皇帝。
更有是,我的脸上还有玄机呢。我如何能出卖了韩王?
而如今,夏侯子衿却是问我。
心下微微收紧,我平静地开口:“臣妾想看,可韩王未及昏迷之前,拿了匕首威胁臣妾。说臣妾若是看了,他…他会杀了臣妾。”
他看着我,启唇道:“是么?”
“是。”我说得斩钉截铁。
他又看我一眼,倒是不再说话。
“皇上…”我忐忑不安地唤了他一声。
他沉了声道:“你没有骗朕吧?”
忙摇头:“没有。”
闻言,他才满意地应了声。见他的神色稍稍缓和下去,我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声:“皇上,若是臣妾有什么骗了您,您会如何?”
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想起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我的脸。
比如,杀姚振元的事。
比如,我和韩王在一起的那一夜。他没有昏迷,我们还相拥了一夜…
原来,我骗了他,这么多这么多。
他不看我,又闭上眼睛,开口道:“朕很早的时候就和你说过,永远别骗朕!你若是不记在心上,朕会恨你。”
他这次,不说如何惩罚我,直接说,恨我…
不知为何,听到他说这两个字,心里的某处地方,隐隐地疼痛起来。
我现在,不想骗他了。可是,我又该怎么说出来?
单是脸上的药水,便难以解释。到时候,说是用水便可洗去,那么我与韩王掉下雾河的时候,说没洗去,谁信?那么,他未见过,韩王见了,想来他的性子,又不是我能够应付得了的。
而姚振元的事,又与韩王有关。
他先前不还怀疑我和韩王认识么?如此一来,我纵然百口也是莫辩。
那么,他更不会相信我没有看过韩王的脸的话了。
哎,一切的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如此复杂不堪,回想起来,我已经始料不及。
正在我想着诸多事情的时候,他忽然又道:“等张陵的事情解决了,朕再好好赏你。”
心下一动,忙道:“皇上真的要赏臣妾么?”
他半睁开眼:“怎么,朕瞧你还挺期待的?”
心里高兴着,笑道:“皇上难得说要赏臣妾,臣妾自然高兴。”
他“唔”了声,道:“到时候要什么,随你自己挑。”
微微松了口气,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已经不看我,又闭了眼睛。隔了会儿,才道:“你回去吧,告诉刘福,让他们将桌上的东西撤了,朕不想吃。”
怔了下,终是点了头起身:“是,那臣妾回去了,皇上早点休息。”
他只应了声,也不再睁眼。
我又站了会儿,便转身出去。
外头的人见我出来,忙都迎上来,看他们一个个心急如焚的样子,好像我这一去,便再也出不来了似的。
“娘娘。”朝晨担忧地看着我。
我笑着摇头道:“没事。刘公公。”他看向刘福,开口道,“皇上说将桌上的莲子羹撤了,他不想吃。”
刘福愣了下,忙道:“是,老奴这就去。”
见他转了身,我忙又道:“就进去取了出来便是了,不必打扰皇上。”
“奴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