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二哥又给他找了一样差使帮忙带孩子!

雍王松下去的那一口气又提到了胸口憋着。

弘曈还是很有干劲的,这一点让他四叔颇为满意,愿意干活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很是热心地召集了户部上下,给弘曈介绍:满汉尚、满汉左右侍郎、郎中、笔帖式、主事…一拨一拨上来。

“一时半会儿记不住也不碍的,多看几天就记得了。我这里有一份户部官员名单,等会儿你拿去看。”

弘旦已经提前给过了,弘曈隐下此节,只说:“那侄儿就先谢过四叔啦。”

雍王咳嗽一声,点点头:“你跟我来。”他得先检查侄子的数学水平现在到什么样儿了,然后才能决定怎么带这个侄子。老天保佑,弘曈还是识数的。雍王给弘曈先简单介绍了户部的内部结构,户部人员还是很多的。还有全国账务分为几部分,各自的账要怎么算。又有,凡军费等从哪里拨。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教一些简单的统计学知识给弘曈,又给他配了一把算盘。又调了好手来,给他讲一讲怎么样打算盘:“这个你不用太熟,知道怎么算就行了,极少用得着你亲自去看,不过总要知道一点。”

接着就是就是看账本儿,弘曈很是郁闷:“四叔,这些不能慢慢儿看么?眼下是免赋又不是加赋。”

雍王很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户部就是看仓库的么?这些要是看不懂,叫底下人哄了你都不知道!”开始教,这样记是收、这样记是支,又要怎么核对。

弘曈脑子挺好使,不多会儿就学会了。他四叔表示了满意,就带着他去处理本部事务。这其中就有“永不加赋”的后续问题,永不加赋,就是丁赋已经固定了,现在要为“摊丁入亩”作准备。

出乎弘曈意料的是,听起来很威风的工作做起来实在枯燥得让人想死!全国有多少土地,田分几等,不同的田地摊入丁银的比例有什么样不同;还有地区差的问题,不同省份土地的肥沃程度不同,这里面要怎么处理才能显得公正?

他唯一能提出来的见解就是:“日后若有新开出来的田地,岂不是不用摊进丁银?万一百姓趋利,尽开新田而抛荒旧田怎么办?”

雍王在认真考虑:“这倒是了。新垦田,依其丰腴程度,在当地同等土地缴多少税,新垦田就缴多少税。”

提出了建议性意见,弘曈就把讨厌的统计学抛到了脑后,很是热心地听着施世纶说的:“推行新政需能吏坐镇一方。”他也忍住了没开口。

没想到会议结束的时候,他四叔抛给他一大堆账本儿:“这些你用心看看,照说户部的账本是不能带回家的,你尽力在部里多看一点儿。你既是来掌管户部的,就不能光知道一年收了多少税,还得知道各省各道的具体情形,不然就办不好差使。比如苏浙受灾与蒙古受灾,对国家影响就不一样。”

弘曈傻愣愣地看着一堆账本儿,听他四叔说:“先看这些,看完了我再拿旁的给你。御下之术,你也不用我教,在这户部要想干出成绩来,光会制衡还不行,还得靠手上的硬本事。”

弘曈:“…”

从此两位四爷就在这户部里教学相长了。

成家的儿子都立了业,胤礽大感安慰,时时向淑嘉夸赞儿子们:“弘旦周到老练,弘晰沉着,便是弘曈也能用心办差。”

然而在儿子面前,他又板起脸来:“你们尚需努力。学如逆水行舟,办差也是如此。要不骄不躁,多向叔王们学习。”

两相对比,委实令人发笑。

长泰六年下半年到长泰七年,是胤礽这些年来过得最舒服的一段时光。

新出生的小儿子仿佛给他带来了无限的活力,也是,看到香喷喷的小婴儿,不免想起初次做父亲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还年轻,心理也就觉得自己现在也很年轻。即使他的唇上已经蓄起了坏师爷的标志性胡须,即使他孙子都比这个小儿子还大了。

接下来的工作有许多都是准备了好长时间只等执行的,是以胤礽真的是闲了下来,然有时候跑到坤宁宫里来看儿子女儿。

十月里,胤礽又携全家搬回了宫里住。坤宁宫与乾清宫之间的这一点距离对于胤礽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这不,他又来了。

乌云珠脱了鞋子,跪坐在南沿炕上,手里拎着个五彩斑斓的绣球,球底正中垂着杏黄的穗子。穗子底下一尺,是她弟弟的两只胖手。小八被仰面放在炕上,两只小手已经抱出了襁褓,一伸一伸地想够绣球。

乌云珠左手捂着嘴巴偷笑,右手拎着绣球,一提一提地。先慢慢放下,等小八的小胖爪快要抓到穗子的时候猛地往上一抽。小八抓了个空,胖手落了下来,她再把绣球往下降一降。如是往复。

直到小八的咿咿呀呀变成呜呜,四格格看不过去了:“唉呀,你别逗他了,别弄哭了。”

话音刚落,胤礽已经过来抱起儿子了,姿势那是相当标准:“乖儿子,不哭啊。”掂了一掂,小八一伸手,抓着他的前襟拉来拉去,他也不恼,对着儿子扮鬼脸,四格格痛苦地扭过了脸,乌云珠睁大了眼。

淑嘉拍拍四格格的肩膀:“你们去看看三丫头吧。”四格格看乌云珠穿了鞋子,与她一道告辞去看三公主。三公主的婚期定在来年春天,待嫁的姑娘脸皮薄,出来走动总免不了被打趣儿,故而除了请安,便少往各处去了。

看女儿们走了,淑嘉这才说胤礽:“你今儿尤其高兴?”得意忘形了都。

胤礽然还点头了:“那是,”把儿子给乳母抱着,回头对淑嘉说,“今儿他们把驻藏大臣的事儿草拟了出来。”这些项目如果真的达成,西藏就不止是羁縻了,虽然也不算是直接统治,与中央的关系也紧密了很多!

淑嘉对这个很感兴趣,也一脸欣然:“是么?”

胤礽搓搓手,絮絮地说起他在西藏的措施,不外是对藏地从政治(选派驻藏大臣)、经济(收取一个固定数目的税款)、军事(驻扎一队两千人的军队于拉萨,名曰保护达赖喇嘛不再受诸如本次准部这样的侵扰,理由说得正气凛然)、文化(允许藏区头人子弟二十人赴京学习)等。

淑嘉问道:“你不是说过,藏地之重要,在于两位活佛么?怎么…这些没涉及他们?”

胤礽的笑容变成叹息:“两位活佛在藏地被奉为神明,岂是能够轻易动的?”压低了声音,“便是那个假喇嘛,没坐实他是假喇嘛之前,汗阿玛也只能优容了他。即使已经查明那是假喇嘛了,拉汗藏将他解递进京,不特藏地,走到青海,还有信徒鼓噪,不令东行。”差点引起另一次起义,可见影响有多大了!怎么能够随便去挑战他们的权威?

本来政府也不是特别怕这个的,却有一个准部还在虎视眈眈,一个处理不好,就给了准部以借口。这个后果可就严重了。

淑嘉还记得后来形成定制是怎么弄的,中央给金印金册,活佛才算是合法,金瓶掣签也是要中央到员“监票”才有效。

迂回地道:“上回听弘晰说,藏地择活佛,常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曾有一回藏地择活佛,有一王公欲以自重者,使寻访灵童之喇嘛说王妃正怀着的就是活佛,也是不幸,王妃生下来的然是个女孩儿。万一生的是男孩儿,其父心术不正,这可怎么使得?就是日后查出来是假的,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

这话是戳中了胤礽的心事,仓央嘉措在政事上就是第巴的傀儡,多少对抗中央的命令就是第巴发出的?自言自语道:“如何杜绝呢?朕使人去寻访灵童怕是不行的…”

淑嘉不再插话了,言多有失,而且胤礽一旦注意到了这件事情,就不用担心他想不出办法来。

果然,没几天,据来请安的弘晰说:“汗阿玛又令我们添了几条,要颁册印给活佛呢。”

史上清廷就是这样干的,没向他们打申请的活佛,他们就不承认那是真的。政治智慧方面,后来人真不必为古人担忧。至少,不用为现在的古人担忧。胤礽也没有蛮干,关于这些条件的商定,他特意令与两位活佛通过了声气,讨价还价之后方定下了这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

长泰七年,正月,驻藏条例正式颁布。胤礽也令内务府赶制了现任班禅与达赖的金册、金印,与宫缎、闪缎、蟒缎、茶叶、银两、经等物,一道由颁旨钦差与驻藏大臣带去。

由于没有让藏地“改土归流”,实际上中央的税收只是在当年拉藏汗所定税制的基础上朝廷完善,同时又有所减少,藏地的经济负担是减少的。驻藏大臣名义上与两位活佛地位相等,实际上对于藏地事务并不插手很多,就是定期跟大家聚个餐,收个税,偶尔还帮大家向中央请个封赏什么的。

相互之间相处倒也和谐。

四月末,允祥终于与两位活佛的特使、缴旨钦差等回到了京城。令京中大松一口气的是,两位活佛的特使还带来了活佛们的礼物与感谢信,他们两个接受了册封!

大局定矣!

允祉又上下串连,与贝子苏努、大学士马齐、李光地等上表,请加皇帝尊号。

加尊号这种事情,只要皇帝活着,并且活得足够长,总是少不了的。尤其是有了重大“功业”的时候,更是要给自己写个表扬信让大家都知道。

这一回胤礽却拒绝了,他的内心是不无得意的,西藏虽未设流官,却也称得上是拓土有功,只是:“我登基未足十年,这就上尊号,未免显得轻狂,”搓搓手,“再过三、五年,我再做两件大事,这尊号加得才是实至名归呢。”

淑嘉:“…”这货自己给自己写表扬信都计划好了,真是不要脸啊!从胤礽的话里透出的意思来看,她绝对相信,即使允祉等不上表,胤礽自己觉得适合的时候,也会想办法进行自我表扬的。

喜事一件接着一件,过了一个不太喜欢的生日,嫁掉了便宜女儿三公主,一儿一孙相继摆了周岁宴。谢天谢地,他们度过了最容易夭折的一年,后来就看照顾得如何了。

儿子过了周岁,弘曈自己又当了差,整天与数字打交道,还管着财政。正在春风得意时,淑嘉看向他的目光却有了一点复杂,原因无他,前天紫裳汇报:“也是奴才疏忽了,这两天才知道,四爷…呃,收了个屋里人。”

淑嘉垂下了眼,不支持、不反对,只要不闹出事儿来就不表态,她眼下只有奉行这三不原则了。人有的时候总要向现实妥协,并且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会奉行妥协之道。尤其对方是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妥协的,多半是做父母的这一方。

从大方向上来说,弘曈又没有宠妾灭妻,人都没带到坤宁宫来走过场,显然都算不得小老婆序列,又让老婆生了长子。里里外外都挑不出毛病,淑嘉也是无法强求弘曈一夫一妻到底。

弘曈说到了兴头上,不小心漏了一句:“我跟四叔还在筹划着一件大事呢,到时候额娘就知道了。”说的也就仅止于此了,因为他还没有得到胤礽的明确答复,内容是不能泄漏的。

但是淑嘉很快就从胤礽那里知道了真相:“老四,”顿了一顿,特别说明是两个行四的家伙,“一齐上折,请天下火耗归公。真是有他们的,火耗之弊由来已久,是不是害民,全仗督抚廉洁与否。倒不如全数归公,官吏在这上头没什么可捞的,自然就会收手。也省得督抚累得要死,我见天儿地接到抱怨的折子。”

在胤礽的规定里,火耗是收到一成的,当然实际执行的时候,下面肯定会有多收的。但是,仅凭规定,每年全国税收就能稳增百分之十。以往这些钱都便宜了硕鼠。

淑嘉一脸震惊:“没了这项收入,光靠俸禄,底下人怎么活?”

胤礽得意地道:“还有养廉银子嘛!”

“冰敬炭敬从哪里出?”

你们在开玩笑么?火耗归公?养廉银子?你发的养廉银子绝对比不上他们贪的!火耗交给你们了,他们得了养廉银子,生活有着落了,就不会再贪了?是,是能克制住部分生活困难的人。但是你们不要忘了,他们…有应酬,这个数目绝对不会小。让他自己掏腰包来孝敬上锋?

京里冰敬、炭敬都是要从这些苛捐杂税里面出的,他们肯定还会再立名目,另收税费。可以试目以待。

胤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马上反应过来了,冷道:“给了养廉银子,就是给他们添了俸禄,够他们过得好好的啦。要是为了钻营而贪腐,难道我就没有雷霆手段?”

淑嘉:…下面就不是她能够参与讨论的了。

第278章 立场不同喜忧异

马肃肃,车辘辘,千乘万骑西北行。

西藏拿下来了,孝期过了,准部被打跑,天下万民歌功颂德,不趁这个时候到塞外去避个暑、会个盟、打个猎,简直对不起这一片大好形势!胤礽当然也从善如流地打包了一大堆亲戚大臣去了塞外。

同样的,弘旦依旧被留下来看家。弘晰被留下来帮忙,皇子里,弘曈以下皆得随驾。而皇弟里面,允祉、允祺、允祐、允禩、允祥、允祯、允礼以下都随驾而行。宗室里,随大军出征的都得以伴驾出塞。

自从头上有了皇后,各家的小老婆们就郁闷极了,皇后出行,你弄个小老婆去陪她,着实有些不恭敬。本次随驾的福晋、命妇们,倒是正室多,即使带了侧室,正室也是要跟着的。

大队人马行得既稳且慢,一路行行亭停,一天才走不几十里,而出行的队伍本身就能排出几里地。前头已经扎营歇息了,后队还在往前赶路呢。

路上行得慢,淑嘉闲来无聊,就把四格格、乌云珠叫到了车上,娘儿仨闲聊天儿。乌云珠趴着车窗,把帘子撩起一角,又放了下来:“看不到什么呢。”皇后车舆周围的警卫措施十分严密,路边的风景被护卫给挡去不少。

“你这爬上爬下的,真是个猴儿。想看景儿?到了草甸子上规矩就少了不少,有你看的呢。”

乌云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还要很久啊~”秀妞跟车,听着这故作老成的声调,掩口一笑。

“你还敢说,看你四姐姐多么稳重。你们出门在外,功课是断了,却也不要玩野了。”

“嗻。”

“你们师傅上了年纪,没能跟了来,你们出门,可要记得给她捎些东西。这才是为人弟子的礼数。”

这回是姐妹俩一齐答应。乌云珠道:“一准儿忘不了。”

淑嘉一点头:“险些忘了,这一路上,不少蒙古台吉要来,公主们得空也要请安的。秀儿,把单子拿来,让她们看看。”

日程表拿了来,最后还是让四格格来念,淑嘉也跟着听加深印象。

“…五月二十六日和硕荣宪公主来请安…五月二十七日和硕端肃公主来请安…五月十二八日,和硕和恭公主来请安…五月二十九日和硕端敏公主来请安…六月初一日,行围…六月初九日,启驾往避暑山庄…”

淑嘉一面听,一面想,见了谁要说什么话、赏什么东西。不是她不想跟儿子们联络感情,皇子们却是必须坚持传统,每天骑马赶路的。镇日在宫里呆着,他们得了机会透气,是让他们坐车都不愿意的。

允祥看着一会儿跑到前头一会儿又跑到后头的侄子们,不由莞尔。他小的时候也就这么一段儿时间,那会儿先帝还在,敏妃也还在,真是无忧无虑啊!被高原太阳晒得还没恢复过来的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经过几年禁闭蹉磨之后,允祥着实成熟了不少,他本就是个机伶人,如今又添上了沉稳,办起事情来处处周到、样样细致,胤礽颇为满意之下,待他回来,就把这出行的事务交给了他管。

凝目远望,发现侄子们跑得远了些,允祥亲自纵马上前。弘早听到了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全不似队伍里那不紧不慢的节奏,一提缰,马上扭过身子一看,见是他十三叔,连忙控了马,等允祥近了,方才确信这是来找他的。心下狐疑,还是开口打招呼:“十三叔。”

“跑慢点儿,这才头一天,你这样来来回回地跑,倒比旁人要多跑几倍的路,仔细明天浑身酸疼爬不起来。”

“哎。”答应一声,弘早还是抑不住的兴奋。看得允祥连连摇头,左右一看,招呼了两个侍卫:“你们伴着七阿哥。”别让他摔着了。

接着照顾其他的侄子,除了皇子,胤礽还把雍王之嫡子弘昭给带了来,交给允祯这个亲亲十四叔照看。饶是如此,允祥作为出行总负责人,还是要去看看他四哥家的这个宝贝疙瘩。

弘昭今年十一了,骑一匹枣红马,帽子都跑歪了,小脸上满上汗,犹自挥鞭上前。他阿玛实在是一个比他玛法和他二大爷还龟毛的家伙,尤其是在日常行止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已经过时了,什么室内独处不可解扣子都是小意思,他阿玛就差规定每步的步幅有多大,进门选迈左脚还是右脚了。要求严格得不得了。

出得门来,却可以撒欢儿,小小少年感受到了放风的乐趣,他十四叔错眼不见,他就溜了。允祯一转眼,发现他亲亲侄子不见了,冷汗就刷下来了。大声喝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去找阿哥!”

把随从都轰去找人了,他自己也呆不住了,抓住一个侍卫:“十三爷呢?”

问明了他十三哥刚才在队伍前端,又去找允祥帮忙找人。允祥已经逮到了弘昭给他送回来了,允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吓唬道:“你再淘气我写信给你阿玛,叫他收拾你!”

允祥笑不可抑:“这却不是报应了?那一回,汗阿玛带着我们和四哥一道出行,你跑丢了,把四哥急得不行,绕着圈儿找你,生怕你出什么事儿。现在轮到你找这小子了。”

允祯:“…你不要总乱跑,要转悠就去圣驾那里转悠,这傻小子!”

允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又收了回来,扣辔缓行,与他十四弟说话:“看这日头,再走不半个时辰就要扎营了,他也该跑累了。”

允祯奸笑:“歇一会儿,后半晌还要赶路,这样跑马是不能中途歇的,歇了就不想再爬起来了,后半晌有他受的。”

允祥:“…我去准备几辆空车。”

行得再慢,也在草原上划拉了一圈儿,许多蒙古亲贵携妻子前来,许多帝室公主携丈夫请安。营地越来越热闹,淑嘉这里聚了一堆的命妇。她三个儿媳妇只跟来了一个博尔济吉特氏,博尔济吉特氏儿子还小,然而两个嫂子是必须要在家的,她就必须过来侍奉婆婆。

把儿子苏日松托付给了太子妃,博尔济吉特氏一步三回头地伴着婆婆上路了。赫舍里氏抱着侄子就舍不得松手了,带着这个小男孩儿许就是要得子的征兆呢?赫舍里氏对苏日松照顾得格外上心。

同样的,十五福晋淑惠、裕王福晋淑怡都因丈夫留京,必须在京陪伴,也没有来。倒是两个侄女儿欣平、欣安到了,既是侄女又是侄媳妇,倒是弥补了两个儿媳妇没能跟过来的缺憾。

男人们打了胜仗,反映到女人们这里,就是人人脸上带笑,互相吹捧着对方的丈夫、子侄。这其中简王福晋身份既尊,辈份也不低,在这个社交圈子里混的时间又长,大家都认识她,丈夫又是本次西征军的最高统帅,岂有不被奉承的道理?

当然,众福晋在夸别人之前,总要先夸一夸皇帝圣明的。淑嘉明知这是场面话,听起来还是觉得很舒服。

宁蕙心里存着事儿,只是虚应故事而已,每每谦虚道:“我们王爷常说,是皇上圣明,将士用命。”

终于在圣驾到了避暑山庄之后,寻了一个机会想单独见一见淑嘉。牌子递了进去,得了批准,人还没进屋,就在廊下遇到了画眉。画眉是认识她的,笑着道:“福晋来了,主子娘娘正在跟荣宪公主说话呢。”

宁蕙一怔:“公主与主子娘娘说什么了?”

画眉道:“好像说起了显王福晋,”左右看看,“荣宪公主到了有一会儿了,奴才给您进去通禀。”

她也得到简王福晋的好处,宁蕙却深谙送礼的窍门儿。你不能每次见面都给她东西,养成坏习惯就不好了,万一有一次忘了,她反而记得你的不好。隔三岔五的赏,让她有些期待,效果可能更好。

今天因为要说一件比较重要一点的事情,宁蕙手一松,画眉就得了个金锞子。

荣宪公主过来,先是与淑嘉拉家常,说到昨天见到了端肃等几个公主。淑嘉道:“我看着她们过得像是不错,也放心了。只可惜然没听到她们的喜信儿,许是离家太远,一时不适应。”

家庭妇女聊天,能说什么?可不就是儿女么?

正中荣宪公主下怀,她也趁势说起了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婚龄更长,她更担心。接着才提出来:“我的女儿自己知道,要说嫉妒大约是不会的。可一直没孩子,终不是个事儿。这…都是有儿女的,想来您也能知道我的心,这个…我是真有事儿要求您了…”

荣宪公主是被女儿愁着了,显王福晋是她爱女,嫁了个铁帽子王,却是一直没儿没女。做母亲的不发愁才怪!显王家里不是没有侍妾,却都是身份低微者,不知怎么搞的,也没什么喜信儿。

荣宪公主得悉情况,生怕宫里看不下去,给女婿指一身份高贵一点的侧室,万一生个儿子,母以子贵册作侧福晋。则显王福晋虽是公主之女,只怕日子也要凄凉。荣宪公主知道无子不是一件小事,也不要求不给女婿指侧室了,只希望这侧室的出身能够平常一点儿。

清代下嫁外藩的公主一年能见到帝后的日子并不多,逮着一次机会就得把想说的说了。尤其是眼前这种事情,上一回大挑有记名秀女,那其实就是备胎,觉得有必要了,不等下一回大挑就指婚了也不算违规。反正是指个侧室,不用那么严格。

自从有了这个皇后,福晋、公主、命妇们求情倒是方便了很多。不似康熙年间,跟皇太后求情,那老太太不一定能办成事儿,宫中主位没有名正言顺的,就更不一定能办成了。

荣宪公主的女儿乃是胤礽的亲外甥女儿,而显王一系与帝室的血缘已远。淑嘉看来,既然显王小老婆也有了,还是生不出孩子来,估计不止是福晋的一个人的事儿。她本心里,才懒得弄一个好端端的秀女给显王呢。这却是一个卖面子的好机会,给荣宪公主夫妇面子,也是给允祉夫妇面子。

微微一笑:“公主说的,我知道了。”

荣宪公主不敢逼问,咳嗽一声,转而说起欣安实在是争气,已经生了儿子了一类。

画眉一挑帘子:“主子娘娘,简王福晋来了。”

宁蕙没料到还有一个荣宪公主,一怔之下,顿了一顿才请安行礼。淑嘉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样多礼。”又赐座。

宁蕙是想单独求见的,然而她所求并不像荣宪公主这样在时人看来“不合规矩”。荣宪公主是想借娘家之势控制一下显王侧室,而宁蕙是婆婆要给儿子弄一个能生养的侧室,理由正大光明得多了。

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年氏,出身好、人品不坏、长相可以、行止可人,却也是到现在还没生出孩子来,做婆婆的急了。年氏运气不太好,自己没怀上,过了一年,看着不太像样儿,不得已,安排了个通房给丈夫,开始也是没怀上。但是今年,就在圣驾起行前,通房然被查出有了身孕。

宁蕙做为一个婆婆还算是讲理的,并没有如何插手儿子房里的事情。直到通房有了身孕,她才动了心思。看起来是儿媳妇身子有点问题,儿子既然没事,就不能只在身份低微的丫头身上播种。未来继承家业的孙子,不是嫡妻所出,至少也要是八旗出身的正经侧室生的。

应该说这个要求不算过份。

淑嘉被她一提,就想到了弘旦了,脸上也是很不自在。她一直因为自己能生,对于宗室里头正室生子困难这件事情没什么太深的感触。没想到年纪渐渐大了,对于这个“风尚”然有了切肤之痛。

宁蕙的想法太正常了,如果赫舍里氏还生不出孩子来,淑嘉是绝不乐意儿子随便跟个女人生孩子的。必也要千挑万选,再择一侧室给弘旦的。母亲的个人素质直接影响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在这个时代,出身好一些的女孩子,受教育的程度也高些,对孩子更有积极影响。

淑嘉、宁蕙是为儿子发愁的,荣宪是为女儿发愁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苦笑一声:“儿女都是债啊!”

另两个人还眼巴巴地看着淑嘉,淑嘉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

有了荣宪公主与宁蕙来求情的事情,淑嘉在避暑山庄住得就不甚痛快。风景再好,心情不好也是白搭。她放在坤宁宫里留守的头子就是红袖,红袖本人识字,还配了个识字的小太监跟着,隔几日便有消息传来。

走的也是正大光明的路子,写好了信,火漆封口,转到东宫,弘旦就用驿马给传到了承德。红袖的每封信里,写的都是皇太子夫妇琴瑟和鸣,同样的,每一封信里都没提到东宫有喜。

看得淑嘉好不哀怨。

与淑嘉的心情相反,胤礽却是情绪高涨的。

“盛世滋丁,永不加赋”,为这个皇帝赚足了口碑。万民拥戴,乃是实情。这个滋丁,是从长泰元年算起的,几年前雍王就奉命括隐,那里候手里的资料就是划到长泰元年。以这一年的数字为基准,确定了各种计算方法。

每一道诏,提起来的就是他的年号,与这样爱惜民力的内容相映生辉,必能使他这个皇帝光耀史册。

半年下去了,只听到好的声音,一丝反对意见也无,胤礽心里不是不得意的。然而,他在给三织造的信里,却是连哄加骗的:“凡事有利即有弊,新法亦如是。尔为朕之耳目,岂可欺诳于朕?永不加赋之推行,有行弊处,尔可直言。”

才半年光景,大多数人对于这个政策的体会还停留在表面意思上呢。此时文盲率高,民众获悉政策的途径也有限,只听到许多人说好,也就觉得以后生孩子不再加税是件好事。即使有弊端,也不是马上体现的。如果马上体现,就只能说明,决策者制定政策的时候脑子拧筋儿了。

三织造一齐上折,皆是惶恐请罪,然后小心地解释:真的是大家都说好。

胤礽有了信心,下一道诏令,就是挟此万民拥戴之势,对官场动手了。凭良心说,他当太子的时候也算是这风气的受益者。他家生活费有很多都是底下孝敬来的,光凭工资那些人是绝对出起这么一大笔钱的。当然,咳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太子变成皇帝,他要改革了。

也是因为有了盐税的增加与战事的结束,胤礽手里有钱、有了底气而已。众所周知,推行新政,执行力是极为重要的。王安石变法,中有不少好法,王安石之本心也是为国为民,只因执行的官员有问题,弄得万人唾骂。胤礽读史,对此便颇有感触,兼之眼下整治确实有不少问题,正该整治一番。

京中雍王、弘曈与施世纶等联名上折,把最终计划确定了下来。弘旦、马齐、李光地加了备注,请求先进行试点。胤礽一定是故意的,他之前把李光地的学生杨名时调到了云南当巡抚,此时,试点就是从云南开始。做了许久的套儿,把李光地这个老狐狸给套了进去。

胤礽的计划早就开始了,早在他提拔李光地的几个学生的时候,就为此打下了伏笔。他还计划着,用这些理学名士“为民请命兼为己求名”的心理,等会儿摊丁入亩、士绅一体当差的时候,还用他们。

这税制改革,主要还是汉人,即官方所谓“民人”为主。要知道,八旗是不纳税的。而地方上,做官的主体还是汉人。在学而优则仕的年代,地方官们大部分还是通过科举考试考上来的公务员。在这个时候,弄一个学术界的头头过来当牌子,拖他下水,实在是个英明的决定。

对于李光地来说,他的学生成了执行新政的急先锋,说他不支持,谁信?他李光地又不能跳出来反对这个于国于民皆有利的政策,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彻底被拖下水,李狐狸唯有苦笑,写折子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胤礽唇边一抹奸笑,连刷两道圣旨:其一曰火耗归公,确定全国火耗银子只收一分,张榜公布天下,同时,从现在开始,各地捐税项目固定下来,地方官不可以因为少了火耗银子的收入而巧立名止,增加其他的捐税,凡有地方官擅自多收者,御史、上司、下属、邻近辖区的官员必须弹劾,不弹劾的与官同罪;

其二曰养廉银,没有火耗银子了,知道你们过得辛苦,那点工资不够花的,给你们加津贴。养廉银是工资的十五倍,收了我的养廉银子再贪污,你就等着被我搞残吧。

为表决心,赵申乔再次被提了出来,又扔去当御史头子。

这两道旨意是一起发出来的,意在说明,皇帝没忘了官员。整顿吏治,并不是要搞死你们,大家都各退一步,你们别在蛀我的家业了,我也让你们过得好一点。

这两道圣旨是切实有效的,它的执行程度与执政者的水平密切相关。上头有一个监国几十年的胤礽坐镇,中间有很是精明认真的雍王揽总,下面有一批自康熙朝就积累经验的能臣干吏为各省大员,旁边不有一个爱参人的赵申乔看着。

执行得很是不错。养廉银数目不小,主要来自各省火耗,拿火耗来发养廉银,还有节余,国家并不赔钱。不少官员拿了养廉银,又有重法限制,倒能遵守这条法令。怨言与反扑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大。

这就像是路边一座房子,你加了一把锁,稍微有点底线的人都不会破门而入抢东西。如果你把大门打开了,还没有摄像头,里面还放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能克制住不去顺一点的,真是君子。

趁此机会,胤礽又下了另一条命令,即清查拖欠库银你不巧立名目收税了,贪污怎么办?

拖欠库银,康熙年间就已经有了定论,不交完欠款,不许做官,防止你在任上为了还自己的债而盘剥百姓。胤礽出手更狠,他还连坐,一人欠款,本人不得为官,子孙不得为官,同祖子孙不得为七品以上的官。

此议一出,哭得人着实不少。长泰七年的情况就是,民喜而官忧,想当清官欢欣而贪官伤神。

真正意义上的新政改革,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开头不错,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

第279章 麻烦接踵而来

“大学士们上折子,请营山陵。”弘曈一面剥着桔子,一面絮絮地向他额娘说着些新闻。

淑嘉一算:“也是时候了。”皇帝夫妇两个已年过四旬,在这个平均寿命不怎么高的年代,离死亡是越来越近了,虽然淑嘉一点儿也不想死。再者,帝陵的建造,无不费工费时。要想建得好一点,建个十几年几十年也不用太意外。

眼下开始建陵,已经算是晚的了。

淑嘉道:“只怕太过縻费了。”

弘曈轻笑一声:“这是大事,便花点子钱又怎么着了?阿玛额娘辛苦一生,再没话说的。如今国家富强,盐税能比原先多上百万的银子,火耗银子除开发下去的养廉银,也能剩几十万的。又有,手上还有新政未全施展开来。咱们如今有的是钱。”

淑嘉皱眉道:“厚葬本就不是什么好风气。”你埋得越好,就有越多的人想挖你。

弘曈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低头看手里,他的技术还不错,桔子皮剥成了一朵花的开头,里面的瓤儿还是完整的。又剖作几瓣儿,放到小碟子里,博尔济吉特氏端了上来。

淑嘉看他两手都被桔子皮染出了黄绿的颜色,指指水盆,画眉捧了盆来,弘曈洗了洗手,看他额娘拈起一瓣儿桔子咽了,笑嘻嘻地问:“甜吧?”

博尔济吉特氏忍不住露出了点笑意,又抿紧了嘴唇。

淑嘉带着点儿故意地道:“甜,甜得很!”

“儿子的一片孝心呐!当然甜了!”

“没个正形儿,你的差使办好了?”

“嗐,差使总在那里,让它等等又何妨?额娘比差使重要多啦。”

“你今儿偷吃蜂蜜啦?嘴巴这样甜?”

弘曈呲牙咧嘴:“儿子本来就乖巧懂事来的。”

淑嘉一个绷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博尔济吉特氏手里的碟子开始直哆嗦。

“你看见过姐姐、姐夫们了没有?”

“一早见过啦,我还跟姐夫们跑了一回马,他们的弓马倒还都使得。”说着皱一皱眉,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额驸们对朝廷的忠心,其实也是有限,像先帝六额驸这样的忠犬实在少见。虽然不至少都像先帝三额驸那样惹事生非还与朝廷不太一心,也乖不到哪里去。

这些出嫁的姐姐们入宫的时候彼此年纪都已经很大了,在此之间她们是他的堂姐,相互之间关系也不亲密,他很少去想这些人幸福不幸福。也不像拿这些事情来坏了额娘的心情。

这些人、这些事存在的价值,不过是亲人之间联络感情的谈资而已。真要说关心,也只有对他亲妹子乌云珠,这丫头下嫁的时候他少不得多筹划筹划。

自己也拈了一瓣桔子丢到嘴巴里,拍拍手:“哦,对了,弘昱上折子了,请把他一弟一妹接到府里来调教。”

“你阿玛怎么说的?”

“还不知道呢。弘昱是挑了个好时候儿,汗阿玛心情正好,多半会答允吧。”

淑嘉迟疑地道:“是他五格格和弘昉?”允禔自从被关了起来,没有什么娱乐,孩子生得倒是不少,淑嘉都分不大清楚谁跟谁了。五格格和弘昉生日靠前,努力想一想倒还能想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