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嘉情知她喜欢这些:“我并没有亲去的,都是叫下边儿的人去寻了来的。老祖宗要是喜欢,我那里带来的都给您。”

“嗳哟哟,这怎么使得啊?”皇太后一边摸着新玩具,错眼不眨地看着,一边推辞着,“你没给你妃母们带东西么?”

淑嘉从南边看着这些玩具并不值几个钱,只是新鲜一点才带了来的,实际上的礼物在路上已另行打包,这会儿都送到各处宫中了。就是宁寿宫这里,正经的礼单子也是放到卢云那里清点了。

“您放心,这哪儿能忘啊。”

宁寿宫太监匆匆进来:“主子,万岁爷快到了,奴才在东二长街那里看到圣驾了,怕咱们这里热闹没听到,先过来禀主子一声儿。”

康熙来了,淑嘉飞速退散:“老祖宗,我可回去给妃母们送礼啦。”

重回东宫,问明礼物已经送出去了,高三燮道:“奴才们又打开来仔细看了一回,并无破损的才送走,只有往翊坤宫那里的一件苏绣有些不好,奴才换了另一件。”

“成了,你们办事儿我是放心的,这两个月里,家里如何?阿哥们如何?”

“家里都好,自主子启程,奴才们就严守门户,不与外人磨牙。宁寿宫、承乾宫隔几日会打发人来看看,佟主子有时叫弘曈阿哥过去坐坐,此外便没有什么事儿了。”

“弘曈这两个人过得怎么样?你看他的脸色,是欢喜的多呢,还是不乐的多呢?”

“咱们四阿哥旁的都好,就是会想您、想太子爷。不过有佟主子、有皇太后主子,还有咱们二阿哥,嘟囔一会儿也就没事儿了。他还得写功课呢。”

说到功课,淑嘉就来了精神了:“他的课业本子在这里还有没有?拿来我看一看。”

趁高三燮亲自去取课业本子的功夫,淑嘉又换了一回衣裳,这回换的是家常穿的,颇为省事,拆了头发,坐在妆镜前让巧儿给梳着。刚挽了个髻子,高三燮就回来了。

淑嘉拿着本子翻看着,见写得很是认真,而且短短的两个月,弘曈已经积了好几个本子了,再次诅咒宫中变态的教学要求。

放下本子,淑嘉道:“这也还罢了,万寿节礼才是最要紧的,都得了多少了?”她觉得自己回宫之后的行程都像是在打仗,争分夺秒地处理各种事务。

高三燮一一回报:“东西都得了,奴才们清点过了,俱已妥当。为怕损耗,多了一分作后备。”

淑嘉听以这里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知道了。你们都辛苦了,忙过了万寿节,我自有赏。”

万寿迫在眉睫,实在不宜在这当口发赏。发了赏,你得了这个我得了那个,叽叽喳喳,容易扰乱情绪。不如现在拿着胡萝卜吊在兔子的眼前,诱惑小兔子跑快一点。

众人都知道太子夫妇从南方带了很多东西来,东西一箱一箱地往库里搬,心里都憋着一股子劲儿,要好好表现,节后拿奖。东宫在万寿节期间还真是秩序井然,人人干活都憋着一股劲儿。

淑嘉慢条厮理地打发了各宫来致谢的人,又把给李佳氏、李甲氏的东西分发了下去。晚上的时候又将给弘晰、弘曈的东西也发派了。心里把给宫中众人的赏格也拟了,又把赏石家等处的东西也备好,从南边带来的东西已经去了三分之一了。

还好,万寿节礼不需要再从这些东西里添补什么,剩下的都是出差回来净赚的。

淑嘉把这个想法跟胤礽说了,胤礽笑她:“今年汗阿玛还要我跟着去塞外,咱们又能赚上一笔了。”

“你还跟着去?”康熙中邪啦?怎么总带胤礽出门儿呢?把朝政交给旁的阿哥,这是要架空么?淑嘉的思想剧烈地摇摆着。

这个问题吧,你得反过来理解一下,康熙培养接班人的步骤是这样的:培养出能力,觉得你的能力够了,再给你积累人气。不然空扶一个阿斗,大家都说这个太子不错,其实太子根本不懂政事,这样的太子人气再高,那也是坑爹啊。

淑嘉的猜测分析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穿越不是万能的,不可能穿前啥都平常,穿后什么就都拔尖儿了,除非你从教学质量极高的重点高中穿到了呃,升学率奇烂的一般学校里。所以说啊,太子妃同学,你还是老实当一回布景板吧。

这个,去就去吧,反正不由自己作主,淑嘉问明了启程的日期,从万寿节一过,分发完了赏格,就着手准备北上的衣服了。

皇太子夫妇却没有能够成行

太子妃又被诊出喜脉,这条消息,宫内宫外都麻木了。

皇太子又病了,这条消息,让宫内宫外都惊了。

第186章 生老病死无定数

太子妃生孩子,第一次绝对是惊喜,尤其在生下了个小阿哥之后,那是爆炸性的新闻。第二次,依然喜庆,比头一次就要稍差一点,太子系更多的是欣慰。第三次,好吧,喜庆也是有的,大家已经没有丝毫意外之感了。

现在这一次,第四胎了,这个…请自行想象。

皇太子生病,次数比太子妃生孩子也多不了几次,却是次次都令人印象深刻。因为每次伴随着皇太子生病而来的,是皇帝的抓狂。康熙因为他家宝贝太子,办出过太多出格的事儿。

两相比较,当然是太子的病更让人关注一些了。

胤礽这病,却不是为了躲避出行。南下,收仕林之望,对于一个背靠强势皇帝的太子来说,是危险的。

北上么,会盟蒙古,别听大家嘴上满蒙联盟喊得那么响,看起来国家对蒙古也很照顾,蒙还在汉上,爱新觉罗家的女孩子有一大半儿倒是便宜了他们。实际上呢,那是既利用又提防的。得蒙古人几句夸奖,皇太子还是承受得起的,他范不着为这个而装病。借此机会向朝野展示一下皇太子一家的幸福生活,约等于大选拉票的行为。

没道理有机会不抓的。

胤礽是真的病了,他这病有一半儿是因为着急上火急出来的。

本来呢,胤礽对于老婆怀孕还是挺有心情庆祝一下的,哪怕是第四胎,那也是老婆生的,多子多福,没有不高兴的道理。胤礽在听到消息之后就赏了伺候太子妃的人,一人一个大红包,童叟无欺。

淑嘉也不拦他,由着他高兴去,他们两口子一路南下,咳咳,收了不少钱,花也就花了。胤礽花钱花得高兴,乐滋滋地琢磨:“是儿子呢还是闺女呢?儿子也成,将来给我当帮手,要是闺女”笑得蠢兮兮的,“我闺女一定是最标致的,谁家的都比不上咱闺女!”

倒是淑嘉,一想到自己怀孕,塞外是去不成了的,这样的长期旅行,能叫太子独个儿带着太监上路么?这是逼着她给胤礽安排女人么?她可以装成不知道么?

胤礽兴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去听政。

听政是按部门,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上去汇报,除了汇报者和领导以及打扇儿的宫女太监,没旁人能听到,保密。六部汇报、九卿汇报,都没有什么大事,平常的升降而已。

直到宗人府的人上来。

宗人府共报了两件事:一、多罗信郡王鄂扎薨,查鄂扎系承袭伊祖多罗豫通郡王多铎封爵,请以多铎次妃所生之子原任都统董额袭封。二、二十岁以上闲散宗室等向蒙圣恩,贫乏者俱赏与房产人口,遇婚丧之事又给与银两。此等闲散宗室并无行走之处。嗣后应停给拖沙喇哈番俸,年二十岁不仕者照披甲例给与银米。

头一条,对胤礽还算有利,董额与太子妃娘家的亲戚关系更近一点,董额的妻子也是时不时往东宫走动的。

第二条却让他浑身不自在。太子殿下还是很有主人翁意识的,他是太子,未来的国家领导人,说这国家是他的也不算很过份。既将这天下视作是自己的领地,当然对事情就格外的上心。

闲散宗室,以前闲在家里也是有一份不低的俸禄拿的,现在却要革掉了。个中原因胤礽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一直关注着这方面的问题。做一个国家领导人,更多的时候关注经济民生要比关注军事战绩重要,没有前者,后者也不可能持久。

不光是旗丁的问题,国家,已经连成年宗室都有些供养不起了,而大家还在拼命地生生生生生。不生还不行,要是不使劲生了,胤礽自己都得承认,他会坐不住。

要了亲命了!人不能不生还不能生少了,不然镇不住场子。又不能生多了,不然国家养不起!

而国家的财政状态在胤礽心里也有一笔账,还是笔亏空账。在他所能看到的账面上,国家是有收入的,但是收的赶不上花的快。本以为打完仗了,能够休养生息了,然而河工修了好几年了,年年都是重点,这工程很花钱!

又有,南巡可不止是迎驾的花钱,京中这一大队的人马仪仗那也是钱!一次南巡,一般圣驾走过的地方都要免租税,甭管是那些陈年烂账收不起来的欠税还是今年的新税,都会免。圣驾过处,全国最繁华的地方走得差不多了,尤其是江浙,自来就是天下税赋重地!

国家大了,状况就多,哪一年没个灾害呢?今年是这里,明年是那里,反正就没有消停的地方。让中央减税都是懂事儿的,更有一等添乱的还要求赈灾。

又有,各级官员不贪才怪!胤礽岂能没有数的?他一趟南巡带回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他多少知道一点儿。

贸易这一块儿呢,国内重农轻商,并不鼓励发展商业。康熙朝是设了海关,年年有厘金收入,海外贸易其实是顺差的,但是规模一直被限定死了。这两部分的钱,也不是特别多。

胤礽悄悄扳着手指,一条一条扳出来,除非他汗阿玛还有他不知道的财政来源,不然…财政会很紧张。

综上所述,胤礽断定:这第二条怕是要被批准了。

康熙直接准了很一条,而第二条也只是略作沉思,就痛快地答应了!

胤礽的脸色更凝重了,他确定他汗阿玛大约是没有他不知道的进项的。亲爹哎,这国家以后要归我管是吧?咱不能弄个烂摊子吧?

几次张口欲言,又闭上了嘴巴。回到东宫,老婆怀孕了,不想去烦她。胤礽自己拿出小本本开始写写画画,钱钱钱!以前是愁自己没钱,现在开始愁国家没钱了。

胤礽的数学还不坏,加减乘除一下来,更头疼了。他还有N个兄弟没有分府,这一分府,又是一笔大开销,每人二十三万的银子、数个庄子…九、十、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这是眼看着已经站住了的阿哥,其他小阿哥多少还能再存活几个,上百万的银子是必须一次付出的,还有他们每年的俸禄、他们的家眷、宫中阿哥家里老妈子的月钱都是公中出的。

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再庞大的基数一被平均,就少得让人哭泣了。尤其分一杯羹的人数不断地在增长,而基数增长却很有限。

胤礽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康熙四十一年,全国的税收上缴上来不超过三千万银子,这些税要支付整个宗室的花销、各级官员的工资、各项工程的支出、一年的赈灾预算、旗丁的粮饷、官兵的粮饷、偶尔还有个地方匪患武装需要镇压一下…盈余极少!

在他还很肆无忌惮的时候,国家财政不是这个样子的。胤礽记得很清楚,当时国家上下,比较节俭,最不节俭的就是他,咳咳,国家财政可是支持打了八年三藩、N次葛尔丹,战争烧钱,都撑过来了。现在要是再有那样规模的战争,胤礽惦量了一下,财政未必能撑得住。

这才多少年?康熙初年的时候,整个国家看起来还是欣欣向荣的!二十年的时间,就堕落成这样了!

积弊难返。胤礽脑子里猛地冒出这个词来,烦得他摔了笔。

两个小太监在旁伺候着,一个张口欲言,另一个慌忙给他使眼色。想说话的这个是后补进来的,没经过当年的惨状,拦的这个却是在皇太子叛逆期偷活至今的,犹记得当年皇太子的脾气。看今天这样儿,仿佛与N年前的皇太子重合了,哪里敢再生事,只恨自己不够布景板、不够隐形。

几乎是用爬的过去捡了笔,收到一边又另换了一枝。

胤礽狐疑地扫过他们,挑挑左眉,看一眼自己写的小本本。这俩太监离得挺远,看不到。皇太子沿续了太子妃的风格,还是用满文写的,识字的太监这宫里有,不过读满文的太监就是稀有了。

胤礽垂下眼来,继续琢磨方案,俩太监保住一命。

财政的解决方法,不过“开源节流”四个字而已。节流是不行了,人越来越多,再克扣也得把人给喂饱了。唯有从开源上下手方是上策,胤礽也是有一个办法的:天下缴税的其实是穷苦汉人,旗人不缴税还领钱别指望有财政贡献了,给旗人征税?那是在开玩笑。但是,凡有功名的读书人,个个都不用缴税的,功名再高一点,全家都不用缴税,他们大多是有钱人!

如果让他们一起缴税呢?

苦笑,不行!他还是二把手,没那个绝对权威,手上也没有足够的资本。他甚至不能提出这个方案,这个方案可以由别人提,但是不能由他提。他要是真敢这么干,就是皇太子站到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对了。骂名绝对滚滚而来。

他还不知道他汗阿玛是个什么态度,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康熙重名,爱惜羽毛。不到万不得已,康熙是不会动这个念头的。为了笼络读书人,康熙花了多少力气?一道缴税的命令就足以使这些努力化为泡影。

皇帝都不肯轻易做的事,太子就更不行了。

胤礽其实是个性子很硬的人,他还真不怕这些读书人,办法都想好了,先试点,在比较偏远的地方、派耿直之臣去得罪人,强行推进,然后大面积实施。

办法想好了,不能跟皇帝提。即使是那个嚣张的太子,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轻率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可是…一想到问题还在累积,胤礽就坐不住了!这个国家将来是他的,现在他也把国家视作囊中之物了。自己的东西,当然要想方设法地维护,可是…由不得他作主。

他很着急。

然后,他触到了那个一直不敢触及的问题:事情还要多久才能由他作主?他才能挽袖子上台解决问题?…他爹,还能活多久?

胤礽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

“我什么时候能够一展报负?”、“汗阿玛的寿数”、“我怎么能琢磨汗阿玛的寿数呢?”

这三个问题在脑子里搅作一团,在这个年代,考虑皇帝下台的问题,足以对正常人的心理造成绝对的威压。如果这个皇帝还是他亲爹,还是个一直以来都对他很不坏的亲爹…

胆子一向不算小的皇太子自己吓到了自己。

皇太子病了,满嘴起了细密的水泡,额头还发着烧。

淑嘉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也是如法炮制,派人传御医、派人报信、派人请假,然后坐在床沿上给胤礽冷敷额头。连毛巾裹冰块的办法都不用,直接是用湿毛巾,一会儿换一块。

一边换着,一边皱眉,胤礽正当壮年,怎么这两年就病了两回?还是需要请假不上班的病法?他这是怎么了?

犹豫的当口儿,康熙已经火速处理完政务,飞奔过来看儿子了。他过来的时候,太子妃正在骂御医:“这平安脉按时请的,前天请脉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现在就病了?”

淑嘉所问,正是康熙所想,他当然记得太子平安脉的日子,御医也没有向他上报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怎么太子突然就病倒了呢?

康熙的步子很快,快到太监们刚刚示警没两下子,他就已经进来了。太监们细细的口哨声淑嘉是听到了的,她是故意在康熙面前说了两句话的。太子病了,太子妃也难辞其咎,淑嘉自己也极冤枉,明明在她面前的时候胤礽还是活蹦乱跳的!

康熙进来,淑嘉照例是躲到了屏风后面,这一回,胤礽从头至尾连声都没发,牙关咬得死紧。康熙又惊又怒,把仁君的形象放一边,穷凶极恶地威胁御医:“太子一向康健,怎么近来这样易病?你们是怎么侍候的?!你们是一直在玩忽职守么?!不能用心,要你们何用?”

淑嘉现在是一点也不同情御医这个高危行业了,她也想知道答案来的。

康熙还要关照她:“太子妃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要动怒、也不要过于辛苦,这里有朕。”

淑嘉还意思意思地客套了两句:“这是儿子媳妇的本份,太子不适,我难辞其咎。汗阿玛日理万机,还请您保重。”

康熙一锤定音:“你去歇着去,安抚好孩子们。”

淑嘉度其语气,知道再争辩下去康熙的耐心就要耗尽了。透过屏风边的空隙,她看到了康熙看胤礽的眼神,慈祥、关爱、着急、恨不能以身相代。默默福身一礼,悄悄退到了外面。

里面,康熙接替了儿媳妇的工作,一面摸着儿子的额头,一面继续放狠话。作为一个有着不错的文化修养的皇帝,康熙恐吓人的语言也是很文雅:“朕一向道太医院皆是能人,孰料竟是尸位素飧!”不能干就都滚蛋!玩忽职守是犯罪!

御医也是苦逼着脸,太子一向很健康的,他们也不明白皇太子怎么就这样病了。哆哆嗦嗦地解释,皇太子也是有些郁结啊什么的。这些理由上一回已经听过一次了,康熙焦躁地道:“你们还有没有新鲜的词?郁结郁结!堂堂皇太子,有什么好郁结的?嗯?”

是啊,真是让人想不通,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皇帝信任他、臣子也还算是爱戴他,敌对的直郡王近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明珠抽腿不帮忙了),儿子也是一大堆,还有什么好郁结的?嗯?

郁结这话御医自己说出来都不信,无奈他们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真的是郁结啊!

孙之鼎又圆滑地补上了一句:风邪入体。这个,传统医学的理念里,很多病症都是“风邪入体”,这邪字本身跟什么迷信宗教一类的也扯不上关系来的。

康熙冷哼一声:“还不快去拟了方子来?”一面思考,最近东宫不但没有不好的事情,反而还有喜事,小日子过得不错,那就是东宫之外的事情了?皇子、宗室等对太子也还恭敬,连胤禔的攻击力都弱了很多,那就是朝臣了?也没有人在针对皇太子吧?伊桑阿致仕的事儿?当年索额图下台皇太子都没病。

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朕祭天酬神做得还不够隆重恭敬?康熙发散思维了半天,再也没想到他儿子是为国家发愁、为他的寿数惊心。

胤礽这一回病来得快、看起来也不轻,好起来却比上一回要快些。睁开眼,看到康熙还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本书在看,胤礽心中的愧疚感排山倒海股地涌来,眼角也温润了:“汗阿玛”

话一出口,嘶哑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康熙丢下书,试一试他的额头:“烧退了,你觉得怎么样?”

胤礽艰难地摇了摇头,他汗阿玛这样关心他,他却想着…“汗阿玛…”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小心?你要急死朕么?早上药都喝不下去了,朕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胤礽痛哭流涕:“是儿子不孝,叫汗阿玛担心了,儿子、儿子…呜呜…”翻起身来,欲在床上叩首。

康熙只要看到他醒来,心头大石就放下了,也有心情感慨调侃了。伸手抱住胤礽:“才醒过来就又折腾上了,”拍拍儿子的后背,跟哄小朋友似的,“瞧瞧,还哭上了,亏得朕叫你媳妇儿和弘旦他们退下了,不然你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嗯?”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胤礽哭得更凶了。

哭了一阵儿之后,胤礽那抑郁又担心的情绪飞了大半。红着脸,拽过被角要擦泪。康熙拿眼角一斜他,袖子里掏出块帕子甩了过去。胤礽红着脸接过,胡乱一抹:“儿臣失态,汗阿玛见笑了。”

康熙一挑眉:“知道失态就好,”口气变得八卦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御医说你这是因为有心事儿才病的。”

胤礽一怔,眼神有些游移,在康熙的目光下很快坚定了起来,小声道:“儿子是,想事儿想得脑仁儿都疼了。”

康熙一副原闻其详的表情。

胤礽犹豫了一下,然后露出壮士断腕般的表情:“汗阿玛,照这么下去,国家快要没钱了。”

“哦?”

“如今岁入未见涨,而花费靡多…儿子想了一夜,还没想到妥善的办法…是儿子无能了。”

康熙合上了眼,过了阵儿:“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你就这个样子,杞人忧天!”

胤礽据理力争:“岁入不怎么涨倒也罢了,可是花费却是越来越多了。旗丁自入关以来,人口繁衍。四十年前,旗人少,倒有一多半儿的成丁是有差使可做,也不算白拿俸禄的。到如今…抬旗、生息的加起来,比入关的时候何止翻了一番?现在倒多是白拿着粮饷,游手好闲的人了。前阵儿山东那里又雨水边绵,收成锐减,恐灾民流散。”还有一等有田有地的旗人,因为过于懒惰,弄得祖上基业都没了的,真是看着都觉得丢人。

康熙叹气,胤礽说的他又何尝不知道呢?皇帝也正犯愁呢,连自家亲戚的待遇都要扣上一扣,可见财政的问题已经初露端倪了。但是解决财政问题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到的,中间要设计各种方案,还要选派合适的人员,同时还要根据推行的具体情况作适时的调整。

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慎而又慎。康熙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实在不想在这样温吞火的事情上翻船。现在还没有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康熙宁愿一切都维持原状。宁可自己出钱,给旗丁赎地维持生计,也暂不想给国家做手术。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就想一天晚上想到解决之道,然后天下大同了?”康熙索性转移了话题,“如今国家很是能支撑,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为着还没发生的事儿,你倒先把自己给弄病了?”

康熙一脸的不想现在继续,一是这个问题仔细研究,把大学士全体叫过来、把八旗旗主全体叫过来、把户部等全部叫过来,别的什么都不干地探讨,也不是一两年内能够想出办法的;二也是因为胤礽刚刚醒,不想让儿子再耗神。

他的情绪被胤礽所接收,使心怀愧疚头脑又发热很想赤诚一下的皇太子很快冷静了下来。看出来了,他爹是想维稳,事情不到了跟前就不想下狠手。老成持国。

“儿臣有些怕。”一声叹息,在口上也在心里,把这个问题重又压了回来。

“唔?常怀畏惧之心,确是为政者当有的。”话锋一转,康熙的语气又严厉了起来,“只是因为这一点点的难事,就吓病了?朕一直以来是怎么教导你的?”

胤礽哪里敢说他已经想到了披麻戴孝的事情?现在又是愧疚于对父亲的不孝,又是走神去想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有如何如何的设想?唯唯而已。

康熙见他精神又有些萎靡,安慰了两句,令其好好休养,这才走了。

康熙走后,胤礽心上的负担并未消除。他正在青年,极热血而有抱负的年纪,被康熙一瓢冷水浇下又反抗不得,只好在内心里继续叛逆。对于父亲的寿数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是不想了,胤礽直接绕过了这一条,继续去想“这事儿要我来办,得怎么怎么办”了。

不管要怎么办,都得能上台。太子登基,先决条件是什么?皇帝死翘翘?错!是太子不要先死翘翘!胤礽努力吃饭、按时吃药,终于在五月初养好了身体,康熙又把他给塞进了出巡名单里。

太子妃的考验,来了!

淑嘉自己是去不了了,康熙和胤礽也不会让个孕妇去长途跋涉。这年头不比后世,孕妇老实呆在家里还有挂掉的危险,更别提四处蹓跶了。这样,皇太子出行就必须带个照顾起居的人。淑嘉也可以不布置人,胤礽也可以带着宫女去,可这样毕竟不像话。

淑嘉为此辗转反侧了好几天,吓得红袖以为她身体有什么不适了。淑嘉道:“我并没有什么,只是想着如何安排太子爷出行罢了。”

如何安排?红袖愣了一下,久久,才想起来,太子出行是要带人的。这次是长途,至少要有一个比较能拿得出手的女眷跟着呢。真是的,都快忘了有这一茬儿了。

太子妃的本事,红袖是知道的。不知不觉的,太子就一直围着老婆转,自从太子妃进门儿,就再没有庶子蹦出来,想不佩服都不行。这等本事,红袖自认是没有的,这样的事情,太子妃的智商是能够搞定的。

红袖只是劝了一句:“主子想事儿,也别太耗神了,您是双身子呢。”

淑嘉把李佳氏与李甲氏反复比较了一下,各自的优缺点一类。李甲氏好就好在识趣,不会强出头,却也保不齐为母则强;李佳氏呢,有所求,却是失败过的。最后,淑嘉决定让李佳氏跟着胤礽过去。

李甲氏与李佳氏听到这个消息,自是两种心情。李甲氏心思一转,就又转到自家儿子身上了,她能在宫里陪着弘晰了,那也不错。李佳氏的心情是激动的,眼睛晶亮,回答的声音都带着压抑兴奋的颤抖。

淑嘉心里有些烦躁:“日子也近了,你下去收拾一下罢。”

“嗻,奴才告退。”

李佳氏出去了,淑嘉的心口觉得好了一点,对李甲氏道:“她是独个儿,这回就叫她跟了去罢。”

李甲氏柔顺地答:“奴才明白。”

“多陪陪弘晰,原先有弘暘在,他更需要你照顾,未免有些照顾不到弘晰的地方,我看到的,给补回来,如今你有闲,不如关照一下孩子。弘晰今年都十岁了,在咱们跟前的日子没几年了,等长大娶了媳妇儿,可就不归咱们管了。”

李甲氏顺势道:“到时候,还要主子为他费心挑媳妇儿了。”再有个三、四年就要考虑这件事了,当然要请太子妃这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多关心一点。

这皇室里的男孩子,十四、五岁有侧室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如弘晰他十四叔,今年十五周岁,侧室舒舒觉罗氏已经挺起大肚子了。往上推一推,真是在十三、四(虚)岁的时候就开始考虑放个什么样的人比较好了。

太子儿子的婚事,绝不会被上头忽略掉,不会比十四阿哥晚多少时日的。

淑嘉颔首道:“这是自然,他也叫我一声额娘,我岂会忘了他?”

胤礽收拾着包袱,是存心去打一场胜仗的,遗憾的是不能夫妻同行,以妻子的形象,还是很能拉分的。淑嘉一面嘱咐着种种注意事项,一面不住手地把些小东西往箱子里放:“你才病过,外头晚间冷,穿得厚实一点儿,不要出去吹风。”

“知道啦,真把当弘旦来嘱咐了你。”

“弘旦我就不用这样嘱咐,他前阵儿可没病呢。”

“罢罢罢,我全听你的,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又开始为儿子说话了,“你多看一看弘旦,这孩子总不在咱们身边儿。”

孕妇的情绪总是会很奇怪的,胤礽好声好气地答应了。

打包好了,还不能出行,还得先去探望另一个病号裕亲王福全。

福全近年来身体时好时坏的,说他身体不好吧,今年正月他还添了个小闺女,前年添了一儿一女,战斗续航能力还是不错的。说他身体好吧,他又三不五时地病上一病,是太医院的重点关系户。

这不,康熙出行前,福全又病了,本来他是在康熙的名单里的。公费出行、公款吃喝这样的好事,康熙怎么会忘了这个好哥哥呢?

据御医来说,福全这回是病得真的厉害了,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康熙放下手上的事,亲去裕王府探病。胤礽自然是打了申请要跟着去了,康熙却说:“你也才好,不必去了,你伯王不是小气的人,叫弘旦陪朕去罢。”

皇帝带着孙子去看裕亲王,留下太子在宫里踱步。现在的裕亲王,你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弃世,他现在每次见到皇帝所说的话,可能都是遗言。他会说什么呢?

福全说的话,对胤礽倒挺有利。人混到了福全这个份儿上,自身富贵已极,除了当皇帝做太子之外,该有的好待遇都有了。眼看着活不了多久了,更是不得不看淡生死,如今所念者,身后而已。

康熙领着孙子进了裕王府,裕亲王世子保泰率众亲迎。一路把康熙让到福全住处,一面语带焦急地道:“汗阿玛,我阿玛近日病得越发厉害,御医来看,开的方子也总不见效…”

康熙一口截断:“进去再说。”

到了屋里,福全在床上起身,让太监扶着要给康熙见礼。康熙抢前几步,把他按倒:“你还病着,管这些虚礼做什么?”

福全躺在床上,以头碰枕:“给皇上请安了。”

康熙左右一看,让弘旦上前给福全见礼。福全连声说好:“好好,阿哥可好?”

弘旦认真地回答:“我都好,伯叔父安心静养,必可大安。”

福全一笑,对康熙道:“皇上有个好孙儿。”

康熙道:“你难道就没有了?”

福全看了看保泰,诚恳地对康熙道:“奴才之子不肖,咳咳,肖了奴才也没什么大用。”

“你的儿子,有朕看着呢。”

福全放下了一半的心,欲言又止。

看福全的样子颇有交待遗言的意思,想一想看过的脉案,福全这回确实凶多吉少,康熙摒退了众人,独与福全说话。

“你我兄弟,有话便说,还忌讳个什么呢?”康熙说得很伤感。

福全苦笑一声:“奴才眼下这般,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呢?”话虽如此,还是有忌讳的,比如说,他很相信康熙会善待他的儿子,却有些担心后续之君。保泰于国并无大功,纯是靠康熙与自己的兄弟之情来引维系裕王府的繁华,保泰日后有个什么小错,康熙或许也就容忍了,但是后来之君呢?

福全将死之人,也没那么多忌讳,他是康熙的哥哥,这都要死了,作为一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弟弟,康熙又能活多久?多活十年?那时候康熙也是六旬的老人了。太子上位,对保泰的容忍度必会降低,不是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个规律,福全能做的就是抓住这个规律,最好能在临死前卖太子一个人情,将来太子登基,也许能念此情,对自己一系好一点。在直郡王夺嫡之心不死的时候,自己能够帮太子一把,那就是个大功劳。

主意是早就打定了的,福全慢慢地说起了自己的担心,从保泰无功说起:“纵是皇上看顾于他,他的本事也是有限的。奴才的儿子,自己有数,天资就差些,奴才又不是个会教儿子的父亲。奴才就一直羡慕着皇上有那么多好儿子。”

一口一个奴才,谦恭已极,康熙的兄弟之情达到了顶点:“放心,朕自有安排。”

既说到了自己的儿子,康熙不免多加了一层保证:“保泰与皇子们一同读书,情份也是不差的。”

福全笑得很欣慰:“这个奴才也是知道的,”又夸了诸皇子一通,最后语气一变,“奴才将死之人,有些话也不怕说了。”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