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抱阳观应聘的道士,惯例还是先笔试,再面试,面试的时候观内几位常住道长都在,谢灵涯也在,还给人家出题,“请结合自身实际,谈一谈你对‘戒行精严’的理解。”
有的笔试成绩不错,面试不一定行。
谢灵涯有看到不错的,还要去摸一下骨,把一下脉,别忘了他舅舅没有亲传弟子。
小量进进出出给大家倒茶、添茶,他看了试题后更加觉得做道士也没那么简单了,没什么文化做题也做不出。
出去加水的时候小量看到刚下班的施长悬,打了个招呼,顺口道:“施道长,里面考试还没有考完,谢老师说晚点吃饭。”
“好的。”施长悬把书给放下了,“定下人没?”
小量:“好像还没有特别合适的,谢老师正在摸人。”
施长悬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小量:“?”
谢灵涯正在看人根骨,门一下被推开了,施长悬就站在门口,脚步未停地大步走进来,衣摆带风,十分有气势。
“嗯?干什么?”谢灵涯手还放在人胸口,无辜地看着施长悬,“你饿了吗?”
其他道士也暗暗擦汗,施道长那个架势,要不是面无表情,还真有点像是要吃人。
施长悬看着谢灵涯的动作,心情有些复杂。他知道要招常住道士,却险些忘了谢灵涯还在寻觅舅舅的传人。
商陆神很急:“还愣着干什么!”
施长悬撇开脸,说道:“……我传你相人之法,看骨。”
谢灵涯学的法子是《抱阳笔记》上的,比较粗浅,非得上手摸不可。施长悬的意思,他有方法不用摸,光看就行。
“不用了吧,我这样也很方便。”谢灵涯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突然冲进来要教自己。
那个被摸的道士也嘿嘿笑,挺开朗的,玩笑道:“对啊,赶紧摸完吧,再等我不是在这儿过夜了?”
施长悬:“反正也就一会儿的事。”
谢灵涯:“……”
众人:“…………”
施长悬握着谢灵涯的手腕,便把他拉出去了。
剩下那个道士懵逼地道:“什么一会儿的事?”
其他人默默喝茶,唉,你要是能进来,自然就知道了。
……
谢灵涯被施长悬握着手拉到外头去,道观里人来人往的,他不禁戏谑地道:“你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施长悬:“……”
谢灵涯:“哈哈,你教吧。怎么,我那样摸人家是很猥琐吗?你都看不下去了?”
他扪心自问,大约也只有这个理由了,没想到施长悬这么古板。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抱阳观没在收坤道,这要来个女的,还不成耍流氓了?
施长悬:“……”
施长悬虽已觉感情之事并无反悔,但他缺少经验,看见谢灵涯如此,更有无处着手之感。
平时施长悬总是不大喜爱商陆神的喋喋不休,这时却有些盼望它说话了,耳报神的话也许能给他一下指示。
商陆神幽幽感慨:“谢灵涯真直啊!”
施长悬:“………………”
谢灵涯只见施长悬缓缓伸手,把商陆神摘下来放到了一边,表情一言难尽,好笑地道:“它说什么了?”
……不提也罢。施长悬摇摇头,开始教谢灵涯相人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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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宁万籁,他自我调节了心态,又通过上次法会打点后,和带自己的王五也好生商量过了,之后每次调他去当差,王五就提前给个预警。
这样也好过宁万籁走在大街上,突然凉了,还不吓死路人啊。
这天宁万籁刚下班,走到半道上就觉得手发凉,赶紧给父母发了个短信,然后随便找个旁边的宾馆开房,往床上一趟。
果然,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然后魂魄离体,随王五去干活。
“这次差事比较重,你做个两天就回去吧。”王五体贴地道,宁万籁的身躯饿久了也不好。
“谢谢王哥。”宁万籁还换上了差服,之前他一直不肯,盼着马上回去,后来心态调整后,就主动要求换差服了。
宁万籁跟王五一起去接引阴魂,拉了一串回去,忙活了一天多,王五就说:“你自己回去吧。”
之前几次都是王五接送,现在也差不多让宁万籁独立了。
于是宁万籁自己从城隍庙回去,惦记着自己醒过来刚好是晚上综艺节目的点,心想能赶回去就在家看,赶不回家就看看谁家在放,往人家里一蹲蹭个节目。
阴庙偏僻无人,回家之时,路过一处荒郊野外,宁万籁听到有女子在哭泣,他找了找,原来是个女鬼坐在一块石碑上痛哭,便问道:“美女,你这是怎么了?投不了胎吗?”
女鬼看他一眼,背转身体,继续大哭。
宁万籁也在攒功德呢,说道:“我认识道士,帮你超度一下要么?”
女鬼松开手,露出脸来,长得竟是十分清秀可人,“什么道士?”她顿了顿又叹气,“还是算了,谁也帮不了我。”
宁万籁说:“你说来听听啊。”
女鬼犹豫一下,索性把他当做个树洞,倾诉道:“我是意外横死在这里的,投不了胎,而且我父母都不信鬼神,所以也没找人超度我。
“前几天,有个活人走过这里看到我,和我搭话,我还没有见过能见鬼的活人,而且不怕,就和他说了几句,他又问我姓名和生辰,说要给我烧纸。我信以为真,就告诉他了。
“结果后来他告诉我,他儿子刚死,死前没有娶媳妇,他觉得儿子泉下孤单,看着我不错,生辰八字也很好,决定去和我父母商量,给我们办冥婚。
“我父母是不信这些的,那人不知怎么和我父母说的,可能重点是给了一些钱吧,他们就同意了。”
“太无耻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而且连死人的婚姻都包办?”宁万籁难以置信地道,“那个人叫什么,干什么的,是道士还是民间师公?”
女鬼看他一眼,说道:“我听别的野鬼说,那个人是个风水先生,但捉鬼也很厉害。”
“那我还是生无常呢!”宁万籁气咻咻地道,“我这是换了制服,告诉你吧,我不是鬼,我是去走无常的,刚刚下班。你等着,回头我就去你家,帮你说一顿你爸妈,然后叫人把你超度了,我看他上哪娶你去!”
“谁敢超度我,你不知道那人有多厉害,别说你是生无常,你就是真冥差也不管用啊。”女鬼说着又抽泣起来,“不要几天,我就得和他儿子白骨同棺了。”
宁万籁迟疑一下,问道:“现在不是都火化了吗?你到底死多久了?”
别看着年轻,其实是死了几十年的大姐吧。
女鬼:“……”
女鬼:“呜呜,我只是一个形容,骨灰同坛,可以了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宁万籁汗道,“可是这人真有那么厉害吗?连冥差都不怕?”
他想到谢老师,本来底气十足,这时也有点没信心了。谢老师和王五是认识,看着他对王五倒还挺客气,那人却似乎是连冥差都不怕。
女鬼:“是这样的……”
……
谢灵涯正在打电话通知,招聘已经结束,他通知那几个道士通过了面试,可以来报道了。另外,他们的房子他也租好了,就在旁边,老居民楼,三室一厅只要一千块一个月,水电另付。
这时宁万籁来了,被张道霆领着进来的。谢灵涯看到人比了个等一会儿的手势,挂了电话才道:“怎么了?”
他和宁万籁约好的下一次法事,可不是今天,今天观内也没有什么活动。
“谢老师,你认识一个叫孙庆祥的人吗?”宁万籁问道。
“好像没听说过。”谢灵涯琢磨了一下,找来施长悬再问。
施长悬想想,说道:“有些耳闻,并非同道中人。”
这不止是说那人不是道士,更是说大家行事风格不一样,孙庆祥的路数更接近裴小山以前,专门帮人设计一些损人利己的风水局,做些各种阴事。
“怎么,你妈又找上这人了?那得花不少钱吧。”谢灵涯边吃水果边道。
“……不是,我妈真的没再找了。”宁万籁说道,“是我遇到一女鬼,他说孙庆祥要让她给自己过世的儿子做媳妇,搞包办婚姻——冥婚。”
宁万籁将自己的经历说来,他当时听了只听到表面这些。
谢灵涯和施长悬听了却想得更多,儿子死了没投胎,他也不给超度,还操办什么冥婚,不是太难超度,就是压根没想让儿子去投胎吧。
细细一想,各人想法不同。世上还有丁爱马这样不想投胎的鬼,何况这人能通阴阳,儿子成鬼了他也能看到,说不定就想留在身边自己护着。
这个倒不提,谢灵涯也很唾弃那种包办婚姻的行为,“太不要脸了,真是目无王法,仗着阴间没有婚姻法啊。”
“就是,我本来想帮那女鬼超度了,逃过他们。但是女鬼告诉我,孙庆祥很厉害,冥差都不怕。”宁万籁弱弱道,“谢老师,你说怎么办?”
“冥差都不怕?”谢灵涯一惊,那这个级别确实高,难道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施长悬也一皱眉,“怎么说?”
宁万籁回忆了一下女鬼的话,说道:“那家伙,厉害啊,您知道鬼也分等级么,有东西南北四方鬼王,是鬼中之雄,距离鬼仙只有一步之遥。孙庆祥就和东方鬼王交情匪浅,常供坛前,只要不是涉及公务,普通冥差见了鬼王也会避让几分!!”
谢灵涯瞬间一脸冷漠:“哦。”
第55章 结阴亲
宁万籁不知道谢灵涯为什么突然一脸冷漠,他还以为说出来谢灵涯面色会更凝重,“呃,谢老师,所以你觉得……?”
“我觉得挺巧的,我和鬼王也有一点点交情。”谢灵涯低调地道,“你是怎么想,先去找女鬼的父母吗?”
宁万籁惊喜,没想到他最担忧的事在谢老师这里并没什么的大问题,谢老师太厉害了,居然也和鬼王有一点交情,而且巧得很,鬼王不是有四个么,谢老师也和东方鬼王认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孙庆祥交情深。
他忙不迭道:“是,我已经问过地址了。”
“那就去找吧。”谢灵涯道。
冥婚也叫结阴亲,早年未婚男女去世,家里就会操办冥婚,为双方并骨同葬,好叫在地下不孤单。
而且旧时候女性都葬在夫家祖坟,未婚去世自家祖坟也不让埋,家长不忍心孩子孤零零葬着,就找一门阴亲。
其实就算在古代,这种习俗也是被抨击过的,认为冥婚“既违国禁,又乱人伦”。
冥婚陋习现在很少见了,但并不是没有,尤其在比较偏僻的乡间。谢灵涯小时候还听舅舅说,有人要给病逝的孩子结阴亲,打出打听哪有卖自己叠、念过经的元宝。
这还算是好的,有的地方陋习复苏起来,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有人还会盗取尸骨、购买尸身,转手卖去配阴亲。严重者,还出现了没有尸身就残害无辜的犯罪行为。
而且孙庆祥的情况本就与旁人不同,思想更不同。
他想要给儿子娶的那个女鬼本名陈蔓,父母是普通工人,陈蔓这个女儿前些年去世后,失独家庭太难过,陈母本来想自己再要一个孩子,身体不允许,就领养了一个。
谢灵涯和宁万籁商量后,他先带宁万籁到陈蔓父母家走一趟,这一趟就不必麻烦施长悬也去了。
陈蔓父母住在老城区,两人坐公交车到了小区,因为是老小区,安保也不严,径直进去。
在陈蔓父母楼下,正看到一个阿姨从车上往下搬箱子,谢灵涯看着就问了一句:“阿姨要帮忙吗?”
“谢谢你啊,我东西也不重。”那妇女对谢灵涯非常友善地笑了一下,她一手抱起一个纸箱便往楼下大门走。
路过谢灵涯身边时,谢灵涯一垂眼就看到了,她那半开口的箱子里,金灿灿一片,装的尽是纸元宝。
谢灵涯当时就灵光一闪,对宁万籁说:“这不会是陈蔓的母亲吧?”
宁万籁也没仔细看阿姨的脸,想不起来是不是和陈蔓相像了,但也道:“有可能,除非那么巧一栋楼的邻居办白事。”
他们跟在妇女后头,上了五楼,见她停下来,果然是在陈蔓家里。
陈母开门看到那俩小伙子在身后止步,还不解。这小区很多房子租出去了,她看到他们也上来都没在意,还以为是新来的租户,怎么停在他家门口。
“请问,您是陈蔓的母亲吗?”宁万籁问道。
陈母面露异样,“……我是,你们是?”
这两个人她绝不认识,陈蔓去世也几年了,难道有生前的朋友,这时候才找来?
“方便进去聊聊吗?我算是陈蔓的朋友。”宁万籁说道,看陈母有些不信任的样子,又道,“有些关于她的事想和您商量。”
陈母本来还觉得这俩小伙子精神帅气,楼下还想帮忙,应该不太像骗子,可是宁万籁这话一说,她立刻觉得像是诈骗了,脸色一沉,伸手关门,“你怎么不打听清楚,我女儿前几年已经去世了,你还想商量什么事!”
谢灵涯一抵门,说道:“当然是商量她的婚事!”
陈母动作一顿,疑惑地道:“是孙先生让你们来的吗?”
他们要给陈蔓结阴亲的事,只告诉了少数亲戚,因为办冥婚时还要人做送亲吃酒的贵客。
“我说了,我是陈蔓的朋友。”宁万籁又强调道。
这时候,一个男子从屋内出来,“这怎么了?谁啊?”
“他们说是蔓蔓的朋友,想商量蔓蔓的婚事。”陈母说着,心中仍是惊疑不定,不过看丈夫在家,也没那么紧张了。
陈父看看他们,倒是没想那么多,这光天化日的,能做什么,“那就进来说呗。”
陈母只好把他们让了进去,但没关上大门。
谢灵涯看到他们家中还摆着一些纸扎的房子、电脑之类的,按照习俗这些应该是男方送来的。
另外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趴在沙发上睡觉,想必是后来领养的小孩了,陈母把孩子抱进了房间才出来。
“你们是蔓蔓生前的朋友?”陈父问道。
“是朋友,但不是生前交的。”宁万籁说道,他有点紧张,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陈父和陈母一下无语了,觉得宁万籁胡说八道。
“他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谢灵涯在旁解释道,“所以认识了二位的女儿,也是陈蔓告诉他自己要被迫结阴亲的事情。”
谢灵涯这个“被迫”两个字,让陈父陈母一下没了猜忌他们的心思,非常没底气地说:“蔓蔓去世了,一个人怪孤单……孙先生说这个……我们也是为了蔓蔓好。”
“据说二位根本就不迷信鬼神,连超度都没做过,又怎么会因为考虑孩子孤单,操办这种事情呢?”宁万籁一提起来就有些不悦,“恐怕你们心里觉得人死如灯灭,放着也是放着,办了还能赚点钱。”
他们不迷信的事情是陈蔓告诉宁万籁的,这时脸色都是一变,“你胡说什么!”
陈父本来还让他们进来聊,这时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想赶人。
“你们自己心里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陈蔓亲口告诉我,你们根本不信的,只是拿了人家的好出去。”宁万籁说道,“就算她去世了,也不能擅自用她的婚事牟利吧!”
谢灵涯按了按宁万籁,说道:“二位,你们之前可能不相信世上有鬼魂,所以孙庆祥没花什么力气就让你们同意了。我们来也是想说明,陈蔓确实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着,而且她内心十分不愿意和孙庆祥的儿子结婚。你们是否能考虑一下,暂停婚事,我们相信你们二十多年感情,应该不会忍心让她死后那么痛苦吧。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设法让你们见到陈蔓,亲口问一问她。”
陈父和陈母脸上烧得慌,谢灵涯的话比宁万籁委婉一些,但还是那个意思。他们又怕谢灵涯说的是真的,又想知道陈蔓是不是还有思想,而且不愿意。
没错,最初孙庆祥找他们时,他们是觉得很无稽,拒绝了的。但是孙庆祥提到愿意给一笔彩礼钱,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家里还有个小孩,想着办个冥婚,可能没什么影响,最终就还是同意了。
对那少数亲朋他们都说改变了思想,还是怕女儿孤单,但是被宁万籁说穿,不管世界上有没有鬼,都实在难堪。
谢灵涯看他们神情,好似也松动了,就对宁万籁耳语几声。他那灵官神目不能给别人开,因此借宁万籁的身体召唤陈蔓来。
宁万籁是个生无常,很适合请鬼上身,他虽然没做过,但是谢灵涯提前传授了他方法,按部就班就是。
宁万籁点了三炷香,口中含上七粒糯米,口念咒语,点出陈蔓葬身之地,然后猛然昏死过去,浑身僵直发凉。
陈父和陈母其实都在犹疑之间,看宁万籁一下厥过去了,死了一般,吓得都想叫救护车了。
“没事,等等。”谢灵涯说了一句,刚说完几秒,“宁万籁”就缓缓苏醒了。
“宁万籁”翻身起来,左手手指在右手上捏了几下。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把陈父和陈母都看呆了。陈蔓生前有腱鞘炎,手经常疼痛,所以平时有事没事就揉揉手。
“宁万籁”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和陈蔓几乎一模一样!
这时,“宁万籁”看到他们,也神情复杂地喊了一声:“爸,妈。”
陈父陈母都有些不敢答应,“你,你真的是蔓蔓?”
“嗯。”陈蔓对父母的态度有些别扭,说她心里没有怨肯定是不可能了,但平静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小的时候,咱家住在老房子,妈妈带我到邻居奶奶家做客,她家的门是松的,我一个用力,整个就摔了出去,在下巴上磕了个口子,当时妈妈还笑了,后来才发现我脸上都是血,邻居奶奶就拿了创口贴来。”
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陈蔓下巴现在还有细细的疤痕,她把细节说出来,陈母脸上的肌肉都颤抖了。
即便给陈蔓结了阴亲,他父母也不大相信人死后会变鬼,直到这时候陈蔓上了宁万籁的身。
从那些外人不知道的细节,到说话的速度、节奏,分明就是他们的女儿。
陈父陈母的三观被颠覆之余,也不禁大为愧疚,陈母哭了出来:“蔓蔓,妈妈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