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矿历来是很危险的,工人们多少有安全问题,而且矿井中黑暗封闭,这也是为什么矿上多少有点迷信的原因。

柳河矿连续六年没有出过安全事故,大楼建好后就出了,而且矿井发生怪事,再到现在连办公室里都闹鬼,这即便风水没问题,也确实需要做下法事了。

施长悬这时也看完了视频,说道:“单从视频上看,并无问题,新大楼建在中轴线,且修了广场,藏风聚气,两旁的旧楼如抱,反而增添了平衡感。后方山势如楼台,与大楼也并没有冲突之处。”

“对对,以前也有人说过我们矿山山势很好。”刘先生忙点头道,“但是我们只有大楼发生改变了啊。”

施长悬轻轻摇头,“我是说单从视频看。采矿掏山,大楼内格局也未拍到,不一定。”

如是有明显的问题,他从视频上也就看出来了,但要是细节或隐蔽处的问题,只能去现场查看了。

那为首的男人说道:“所以想麻烦高人到柳河矿去帮忙解决这个麻烦,车马住宿我们都报销,事后酬金十五万。”

施长悬神色不是很感兴趣,但谢灵涯对这个金额感兴趣啊,又有点犹豫:“一定要做三天的道场吗?”

他们道观人本来就少,一出去就是三天,难道全让居士顶着,不太方便啊。

刘先生道:“这……是的,必须三天。”

谢灵涯又看向施长悬,除了时间问题,这风水也得施长悬出马啊。

施长悬:“我只有周末两日有空。”

谢灵涯一喜,“够了。那道霆就在观里,我和施道长一起去。”

那三人本是来请张道霆的,看他们内部商量让谢灵涯和施长悬去,倒也答应了,反正张道霆管谢灵涯叫师兄,而施长悬刚才也稍稍露了一手。

刘先生又问道:“施道长的事能稍微提前吗?如果能周五就最好了。”

施长悬淡淡道:“不行,周五我上课。”

三人:“……”

虽然他们已经在心底说服自己,年轻不代表没本事,但是听到施长悬说上课,还是有点怪异,原来道士也会上学啊……

……

翼水矿业的人离开了之后,谢灵涯想了好一会儿,对施长悬和张道霆说:“你们觉不觉得哪里怪怪的,既然他们也讲究风水,当初建大楼时为什么没找人看看?”

施长悬并不意外地道:“确实有蹊跷之处,应该有什么顾忌没说。”

谢灵涯一想也是,毕竟是个很多人的企业,也是第一次和他们合作,不一定事事都交代详细,“有道理,我反正只管做道场。”

_

到了周末,那位刘先生开车来接谢灵涯和施长悬。

谢灵涯带了设坛要用的东西,一些大件的不好带,已经让他们提前准备在柳河矿了。

柳河矿距离杻阳市区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外围是一些家属楼,往内开慢慢就可以看到刘先生他们说的那个新大楼了,大约有十层高,连同前面的喷泉广场都是崭新的。

刘先生在广场旁停了车,带他们进大楼,施长悬说先看这里。

这办公大楼是略有弧度的方形,施长悬在里面看了一圈,一直没说什么,看完后才道:“去矿上看看吧。”

他又转头问谢灵涯要那个去世工人的生辰八字,因为要做道场,刘先生早就把资料和一些基本情况发给谢灵涯了。

谢灵涯把手机拿出来给施长悬看,他都记在里头了。

刘先生一边带路一边迫不及待地问:“大楼有什么问题吗?”

“看完再说。”施长悬看完八字,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其实谢灵涯也特别好奇的,但是有外人在场,他只好也跟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刘哥,不要急躁。”

刘先生讪讪道:“我有些担心。”

刘先生把两人带去煤矿,施长悬又要求下矿井,因为施长悬说过采矿挖山,刘先生也没想那么多,找了个老工人来带路。

老工人叫周茂,本来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是休息时间,听刘先生耳语几句后,态度立刻好了一些,“大师,我带你们去换衣服。”

谢灵涯心里估计刘先生是和他说他们是来超度、看风水的,这个身份在这里还真好使,很多工人不一定笃信,但也会比较敬畏。

刘先生的任务大概就是全程陪伴,即使心里有点忐忑,但还是和他们一起换上了防水衣、套鞋和安全帽等,还发了定位器。

穿衣服的时候,周茂盯着谢灵涯整理符箓,他提前画了一些符箓备用。

一般矿山找驱鬼师买符,一张都得几百上千。最近井下老出怪事,他也是心里头有点毛。

“给你们一人一张。”谢灵涯也没想那么多,反正这次翼水矿业要给酬劳的,搭两张符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周茂和刘先生就迫不及待从他手里拿过了符,好像抢一般。

抢完两人也讪讪一笑,周茂说道:“不好意思啊,我本来也算胆子大的,但是最近实在是……你们知道的。”

刘先生大致给谢灵涯讲过一点,但不是很详细,待会儿要下去,谢灵涯想以防万一也有个心理准备,便问:“周师傅,能不能说说,井下都发生过什么怪事,你遇到过吗?”

现在还没下井,阳光普照的,周茂又是老工人了,开口便说起来:“我还真遇到过一次,不单是我,我们队里好几个人都遇到了。那天我守在竖井下头看盛煤,就我一个人,忽然听到脚步声,我出去看吧,又什么都没有。”

谢灵涯:“脚步声,什么样的脚步声?”

周茂没想到他还要问这么细,这大师胆子就是大:“就是套鞋声啊,我坐那地方也就一平米,有个帘子挡着,外头是通道。

“我听到通道里传来叮哐的声音,还带着回声,起初没多想,反而到外面看了看,但什么人也没有。回来坐着,又有脚步声了,看了两回,什么玩意儿也看不到,吓得我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谢灵涯点点头,“还有吗?”

周茂想想又道:“有一次我不在,我们整个工作面的顶上啊,就轰轰响,跟打雷似的。当时我们队里几个工人,都不停地说:罗小军咱们一起上班的,玩得也不错,你别搞我们啊!好一会儿那声音才没了!”

罗小军就是出事那个工人的名字,一般人遇到疑似亲朋熟人的鬼魂作怪,都是这么喊几声,让他们别闹了。

谢灵涯隐约觉得奇怪,和施长悬对视一眼,暂时按下没说什么,“走吧,去矿井里。”

……

虽说外界是大白天,但井下一片漆黑,而且由于深入山腹,空气流通没怎么好,会有些憋闷,又潮湿,矿灯能照到的区域也有限。

谢灵涯一到矿井里就想,在这样的环境下,的确很容易害怕。

周茂说:“我们这井下呢,尤其讲究风水。不过不是大师你们那个风水,而是通风和排水。”

谢灵涯点头,矿井中有些有毒有害气体,粉尘什么的,通风十分重要。

要是吸入有毒气体,人一晕容易产生幻觉,所以这种地方的迷信规矩,有的其实只是大家总结的有用经验,只是当时不懂原因才套上一个迷信的外壳。

周茂反复强调,一定要听他的,不能脱下矿灯、安全帽,不能带火种,井下很危险,种种安全事项可以说都是保命的关键,不能有侥幸心理。

大家一一记住,这些方面周茂说了算。

施长悬一直拿矿灯照着周围看,周茂就给他介绍各处分别是干什么的,到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巷道,周茂照了一下里面说:“这里是存放炸药的,还要进去看吗?”

“看看吧。”施长悬示意往里走。

周茂走在前面带路,顺口解释:“必须这么造弯,也是为了安全。”

弯曲的巷道内除了矿灯照射的地方全是黑暗,潮湿憋闷,偶尔还有水珠滴在谢灵涯的安全帽上,滴答作响。

谢灵涯走在后面,忽然感觉前面的人停住了,“怎么了?”

周茂牙齿打架:“前、前面怎么还有灯啊。”

谢灵涯觉得奇怪,探头一看,还真是,前面弯道壁上隐隐有光亮,“你同事吗?”

“谁、谁啊?”因为身边好几个人,周茂鼓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又问道。

空荡的巷道内没有丝毫回答。

而且他一往前走,那灯光也往前,凭着弯道,仿佛在躲他一般。

刘先生忽然带着点哭腔道:“不是……那有光怎么没影子啊!”

谢灵涯一寒,往旁边一看,没错,他们几个人打着矿灯,巷道壁上是有光也有人影的,怎么前面没有呢?

一时间巷道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剩点滴水声。

滴答,滴答。

周茂往后退,口中说道:“小军啊,我老周对你可一直挺好!你别闹我!”

谢灵涯捏着符,拦住周茂:“别走啊。”

周茂这么大一个汉子,这时也虚得很:“你们和他聊呗,我在道口等。”

谢灵涯:“……”

不对不对,周叔一定没看过恐怖片,你和道士分开还能行?

施长悬却按了一下谢灵涯的手腕,“收起来吧。”

谢灵涯不解地看着他。

施长悬把矿灯晃了两下,淡定地说道:“那是我们的灯光反射在地面的积水,前面什么也没有。”

三人仔细一看,还真是如此!

谢灵涯:“…………”

周茂和刘先生反应最大,不禁闹了个大红脸,“我、我还以为……”

谢灵涯非常理解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这种情况下冷静思考的,刚刚他差点也想就地超度了,“哈哈哈,虚惊一场,走吧。”

施长悬忽然道:“直接去罗小军出事的地方吧。”

周茂和刘先生都僵了一下,他们心跳还没恢复过来呢,“现在、现在去啊?”

施长悬点头。

刘先生只好白着脸道:“那,那去吧……周师傅。”

得亏周茂老工人了,提提胆给他们带路。快走到的时候,周茂战战兢兢地介绍。

罗小军去世的地方,也就是前方,是一个落煤点,煤从溜子运到落煤点,从一个斗口倾斜下去,一个落煤点能储存上百吨的煤。

施长悬看了一眼运煤的溜子,问道:“他是跌死的?”

之前刘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周茂听了却是有点发寒地道:“他在那儿摔下去啊,本来斗口处还有个挡墙,不知怎么他居然翻了过去!那后面的煤全都砸在他身上,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我觉得,是埋死的!”

一个能装上百吨煤的大空间,先跌下去,然后是那么多煤源源不断砸下来,重重压在身上,层层叠叠。

一时间没人说话,刘先生的呼吸声更是重了一些。

似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过了一会儿,施长悬的声音才响起,“往前走吧。”

啪嗒,啪嗒。

空荡的通道内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一个激灵,侧目看去。

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带着悠悠的回声,是什么人在向这边走来么,套鞋踏在地上,重重的,啪嗒,啪嗒……

可这是一条笔直的通道,用矿灯照过去,什么都没有。和刚才弯弯曲曲的巷道不同,一眼就能看到底,甚至那黑洞洞,曾经吞噬过人生命的斗口,唯独看不到声源。

周茂和刘先生脸色猛然一变,眼睛瞪大,瞳孔收缩,嘴角抽紧。

这回总不是什么反射了吧?

“我艹!”两人同时叫了一声就往外跑。

“嗯??”他们跑得太快了,谢灵涯都没反应过来,“你们别跑啊!”

喂你们跑什么,留下来看我秀一波操作再走啊!

那两人身上都有谢灵涯画的符,他觉得完全可以留下来见证他的操作啊,他手里都夹着几张符箓了。

这时,施长悬再次阻止了谢灵涯,他握着谢灵涯的手腕轻声道:“别动。”

谢灵涯不解地看着施长悬,只见他抬手在自己眼皮上抹了一下,冰凉的手指蘸着什么液体滑过,待谢灵涯睁眼再看去,矿灯所照的地方赫然多出一个“人”。

隔着段距离看去,“他”半边身体都在斗口之内,上身死死扒在斗口的挡墙上,穿着套鞋的脚一下一下往上扒拉,想要爬上来……

正是这样的动作,发出了类似脚步的啪嗒声。

谢灵涯下意识退了一步,但很快看着这个鬼,“咦”了一声,“还真不对啊。”

……

周茂和刘先生跑出去一段距离后,也后悔了,但是一瞬间太吓人了,他们下意识拔足狂奔。

“我们回去找大师吧。”刘先生战战兢兢地说。

周茂却有些怕,“先喊喊……”

“不然我们找几个人来吧?”

不等他们讨论完,就见两束灯光照着谢灵涯和施长悬出来了,两人不疾不徐,十分镇定,衬得周茂和刘先生更怂了。

“谢老师,施道长,没事吧?”刘先生汗道,“我们正想回去找你们……”

“罗小军,他的套鞋是不是绿色的?”谢灵涯问了一句。

还真是,那天周茂看过遗体,他顿时冷汗齐下,“你们看到他了?”

“真的是他啊,那就不对了。”谢灵涯看向刘先生道,“施道长查看过大楼和这里的风水,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包括罗小军的生辰八字。刚刚我也看到了罗小军,他魂魄非常虚弱,而且神志还停留在自己去世的刹那,都离不开这周围,不可能有害人生病的本事。”

周茂本来就因为工作环境有些迷信,听到谢灵涯准确说出罗小军的特点,又说自己见到了他,腿都在发软了,“我们能不能上去说?”

刘先生却是一脸茫然又惊愕,“不,不可能啊!那我们……”

周茂也被提醒了,“是哦,那白矿长咋回事?”

谢灵涯:“白矿长?”

刘先生顿时有些尴尬,“呃……”

此前谢灵涯和施长悬就有点默契,觉得翼水矿业有点隐瞒的地方,不过当时以为是什么内部纠结,他们反正不管人事。

来了之后,谢灵涯听到周茂说起矿下发生的事情,又觉得鬼事也不对了。

照他们说,罗小军的鬼魂都能追索到办公室去,把人给闹得大病了,怎么在矿下那么好说话,骚扰人被说了两句也就不闹了,没一个人出事。

待看到罗小军后,谢灵涯就确定了,罗小军果然不是厉鬼。他甚至觉得之前那些事,是不是和周茂看到反射的灯光一样,大多属于自然现象,工人们自己脑补过多,归结到罗小军头上。

出了矿井后,刘先生打了个电话,然后说道:“两位,这件事有蹊跷啊!”

谢灵涯:“正等您给说明一下。”

“……”刘先生有点尴尬,然后从头道来之前含糊的细节。

其实他的职位呢,就是柳河矿白矿长的秘书,这位白矿长是一名无神论者,坚决不相信封建迷信。新上任柳河矿后,大笔一挥批了建个新大楼。

当时就有人劝他请人看看风水,他不以为意,那时候就传遍了全矿,大家倒也不以为意。但是后来罗小军出事,便有人传是因为风水问题。

白矿长不信邪啊,即便因为这件事他压力很大,但还是不信。

白矿长还亲自下井排查问题,最后认为完全就是意外,井下潮湿脚滑,虽然罗小军没有违规操作,但是这种工作危险很多,很难防住所有意外啊。

于是白矿长只要求大家加强安全工作,力求把意外也减少到最低。

接下来就是矿下出现了一些灵异事件,白矿长同样嗤之以鼻,认为是心理作用,大家自己吓自己,完全可以从科学的角度解释。

当然,这时候关于他破坏柳河矿风水的消息,也传遍了全矿,大家都议论纷纷,大多觉得比较玄。

有了这一出,白矿长也是心情不佳,但仍然坚持自己的三观。直到有天加班时办公楼停电,他特别勤恳地点着蜡烛办公,就是这时见到了罗小军的鬼魂,说自己很惨,要求他请人来做三天的道场。

白矿长病了一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也传了出去。

白矿长这回不敢不信了,但又有点倔,不肯找矿里联系的驱鬼师,倒是听自己一个亲戚提起去参加抱阳观的法会,他相信自己的亲戚,于是才让人去请抱阳观的道士。

虽然柳河矿内部流言纷纷,在请道士的时候,刘秘书还是隐去了一些细节,尤其是白矿长那一节。

话说到这里,谢灵涯才明白为什么还算讲究的柳河矿,会不找风水师就建个新大楼。而且他多少能理解那个白矿长的想法,只是这样一来,白矿长怎么会见到罗小军呢?这件事的源头其实在白矿长个人身上吗?

“我们可以见见白矿长吗?”谢灵涯问。

“可以,可以,刚刚白矿长也说想见见两位。”刘秘书忙道。

……

白矿长才从医院回来,正在家里,刘秘书把他们带到家属区去,白矿长还在和人打电话谈工作上的事,只歉意地和他们点头打招呼。

等白矿长打完电话后,谢灵涯两人才和他握手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