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落去不同的矮松上。安玉宁脚下的树枝在吱呀作响。他的脚受过伤,并没有全好,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谌容也在喘息,一身是汗,宽大的儒袍成为累赘。
安玉宁低声道:“师兄,你退步了。”
谌容面色大变,仗剑而上:“你也没有长进。”
安玉宁吃力地迎上他的一击,低声道:“你总是不明白,你才是那个最适合拿剑的人。什么天才,什么平庸。你有的那一颗心,我却没有。”
“住嘴!”
“这一次,你觉得你是在为谁讨回公道?为了剑?可是你又是怎么对它的。你这些年,都在纠缠这些无用的事情,把什么都荒废了。”
“你给我住嘴!”
“师父总说我是天才,他没有这样夸过你吧。可是你怎么知道你不可以?当年,我在你手下是过不了三十招的,你生生打断了我一条腿。可是现在,你我却缠斗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
“…安玉宁。”
“我没有再长进过。是你退步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退步吗? ”
“师兄,回头吧。你才是那个,能站在齐云山颠的人。”
人各有志。又何必强求?
是自惭形秽,还是自甘堕落。
冰冷的剑光,终于彻底失控。
我和柳进夏跑回柳家,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徐氏打着灯笼到处找我。
柳进夏皱着眉道:“小韵,你可把你嫂嫂折腾得够呛。”
我道:“要骗人,当然只能先骗自己人。哥哥,我知道你心疼嫂嫂。改明儿,我会登门道歉的。”
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和安玉宁设的一个局。
我们都没有办法确定,小福是不是已经被劫。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谌某某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他当然能猜到,安玉宁迟早会想通。那么他故作玄虚,拿了一件小福的外袍来吓唬我,这个手段,就不管用了。
而我爱女心切,会和安玉宁大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我今天又哭又闹,连喉咙都喊痛了。
紧接着我便设计逃脱。柳家上上下下乱成一团。等到柳家的内应去通知他,我已经跑远。他自然会信,他纠缠我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自然知道我是个间歇性脑残…咳。
他心知再抓我已经不可能。但我人已经不在柳家,他只要拿到我随身之物,就能把安玉宁诓过去。
那我们就不用担心他会再想办法对小福下手。
我的确回了贤溪,却不是单枪匹马。我首先去会了等着接应我的柳进夏,然后两个人一起纵马狂奔,跑回了贤溪。结果小福和平儿还好好地在家里睡觉。翡翠和小桃被我吓得半死。
然后我们用最短的时间在贤溪安排了严加戒备,然后又策马狂奔回了柳家。
柳家和贤溪,都有谌容的人。这一下就呼之欲出了。贤溪的那个,已经被我处理掉。他也是不停在生意上给安玉宁捣乱的那个人渣。
至于柳家这个…暂时别过不提。
我买的是一匹破马。可是有柳进夏接应,哪里会缺好马。回到了贤溪,又换了马。这样一来一回,天也还没有亮。安玉宁也没有回来。
我的太阳穴狂跳,脚刚踏进柳家的大门,又转身要走。
柳进夏一把拉住我:“你又要去哪里?”
我咬了咬牙,不说话。
柳进夏道:“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里?松下坡?趁早别多事。要去也不是你去。”
我紧紧抿着嘴唇,但毕竟还是冷静的。一下伸手抓住了柳进夏,低声道:“大哥,你也不要去了。”
柳进夏一怔。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去都不妥。”
安玉宁说了,他和这位谌某某的事情,一定要他们两个自己来解决。如果让旁人插手,那必定又要前功尽弃。能逼得走他这一回,他以后必定还是要纠缠不休。
而只要摆平了这个谌某某,那豌豆甚至安家等小角色,也再也掀不起大浪来。
我虽然心里急得要冒烟,但也只能强行忍住。
柳进夏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也罢,你们这对夫妻,我是弄不明白的。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去了。想来安玉宁那小子一肚子坏水,总不会出事的。”
他又道:“你劳累了一夜,快去洗一洗,休息吧。不然把你累坏了,玉宁回来了,也不好受。”
我只得进了门。
徐氏惊呼着迎上来。柳进夏自去安抚她,让我去好好休息。
第一百三十四章:应当如此美丽
我自己跑回屋子里。洗了个澡,却连手指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的情况,我是睡不着的。
可是这个苦苦挨着的滋味实在是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没办法,只能叫人给我送了一壶酒来,一口气灌了进去。
果然,一下就不省人事了…
迷迷糊糊之中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梦到小福被抓了,一会儿又梦到安玉宁被抓了。更可怕的是一些诡异的春 梦。本来是我和我的亲亲老公在一起,过了一会儿,纠缠的人,就变成了两个男人…
我家腹黑相公,自然是被压的那个…
我一下就吓醒了。
第一个感觉就是头疼。然后就是光芒的刺眼。
迷迷糊糊地想爬起来,结果发现,我腰上有一只手臂。我吓了一跳,一下就完全清醒过来,回过头去看。果然看到一张熟睡的骚包脸。
他偷偷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瞅着我笑。
我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然后就觉得想哭。
事实上我真的哭了,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相见不是分离。明明是事情解决而不是东窗事发。明明只分别了一天而不是三生未见。
明明他好好的在这里。还会动手动脚地乱来。
我哭着拍掉他的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
他无奈地道:“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不能想着这个?”
我哭得厉害,太阳穴都隐隐作痛。那一夜的奔波,那整个梦境的流离。哪里就只过了一天,我只觉得我活了大半辈子,所有的惊吓都在今晚经历了。
要是一个不小心,老公孩子可都没了。用一句这里的人的话来说,就是“家当可就全没了”。
我哭哭啼啼地道:“你怎么样?”
他无奈地抱着我拍我的背:“我不打紧。这不是都好好地回来了吗?就是被你哭得有些头疼。”
我继续哭:“那个神经病呢?”
他继续无奈地道:“回齐云山了。”
我的手不小心压到了他,他突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哭声立刻就止住了,赶紧坐起来,乱七八糟地解他衣服。
结果他小腹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已经被小心地包扎过了。我的眼泪一下又决了堤,抱着他的肩膀哇哇大哭。
我都不敢想,这个伤如果再深一点,再里一点,会怎么样…
他完全没有办法了,只能抱着我,让我哭了个够。
哭完了,我这才又累极,睡去。
朦胧只觉得他把我轻轻放倒,温柔地替我拉上了被子。然后他就走了。我似乎曾经伸出手去抓,似乎又没有。
总之他是走了。
再醒过来,是饿醒的。我乱七八糟地坐在床上发呆,却不想动。
有人推了门进来,却是徐氏。她一看到我似乎就有一肚子的话对我说,看我这样。却又没有多说,只埋怨了一句:“你啊你…”
她出去吩咐人给我送吃的来,我下床洗漱更衣。
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我这才舒服了一点。然后就精神抖擞地开始找我先生。
“我相公呢?”
徐氏道:“好像是去处理那个什么冰蚕丝的事情了。”
我想了想,的确,谌某某已经走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什么江南总织造,什么豌豆,那都是小意思啊小意思。
我也开始渐渐淡定下来,自己吃饱喝足,便坐在屋子里看书,一边留着一半心思,等着我先生回来。
他果然回来陪我吃晚饭。
看那个笑容,我只觉得满心欢喜。
终于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于是我高高兴兴地给他宽衣,伺候他洗澡,然后由他拉着我一起吃饭。
他笑着告诉我:“过两天,我们去贤溪把小福和平儿接过来。再绕到怀溪一趟,然后我们就可以回襄阳了。”
我大喜,挨过去抱住他的胳膊:“真的?”
他笑道:“真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襄阳那里当成是我的家。
他把我抱起来,笑吟吟地把我举起来。笑道:“这下你什么都可以放心了。”
我抓着他的肩膀,脸红了。
他笑着把我抱到床上。
我抓着他的手指,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太湖?”
他在我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等你今年生辰,我就带你去。”
“那那个老狐狸怎么办?”
他低声道:“我们送他回老家。”
然后我就不说废话了,让他抱着我温存了一会儿。他的手伸进我衣服里,细细地摩挲我后背的皮肤。我被摸得舒服地咕噜了几声,就像一只被豢养的猫咪。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把我的上衣脱了下来,把我抱起来,轻轻亲吻我的肌肤。
因他伤在腰腹,我们当然不可能进一步做什么。但是我很满足很满足。我只觉得他这样这样温柔,我这一辈子也要跟他在一起。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但是安玉宁有伤,我们还是在屋子里磨蹭了一会儿,才出的门。
柳家文依然还是那个样子,把我当成安四,总觉得他自己是病人。时间停留在安四生辰之后,他的病还没有好,便难得有这个机会在家里又赖了几天。
我和柳进夏在园子里陪他说话。
我不禁有些苦恼。按理说,我是义不容辞,应该把柳家文带在身边的。以前倒罢了,现在,燕氏又…
可是这件事都没跟安玉宁说。毕竟这里是古代,我是出了嫁的女儿,出嫁住在夫家,还要把自己痴了的父亲带在身边,是说不过去的。可是我没有跟安玉宁商量呢,就答应下来了。
可是看柳家文那个样子,我又怎么放心得下。
过了一会儿。小兔上来,在我耳边低声耳语了一句。我颦眉点了点头。
“老爷,内院有些事儿,我先过去一下。”
柳家文正和柳进夏说的高兴,便挥了挥手,道:“去吧。”
我便跟着小兔走了。
走到吟翠园,果然看到燕氏在收拾行李。看到我,她吓得手一抖,将手中的东西全洒去地上。全是一些金银珠宝。
我只看着她不说话。
正僵持着,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亮地传来。
燕氏立刻走到小床边,把那孩子抱了起来,小心安抚。一边,有些怯弱地看着我。
我突然想起了小福。又想起,有一次安玉宁被豌豆惹怒,把我吓得抱着小福缩到了角落里。只敢畏惧地远远望着他。
然而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夫君。我母亲不是被她所杀,却因她而死。
她的粗俗和卑微,让我痛苦了这么久。可是现在想来,这不过是安四和柳家文之间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算是个什么呢?她根本就不算是插足者。
只是柳家文,走错了那一步罢了。
我的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姨娘。”
我想。既然我能原谅刘姨娘,又怎么不能原谅她。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我。
我扯了扯嘴角,别开了脸:“这次的事情,其实不是你的错。那位的手段,我是知道的。”
这是这段时间,柳家文突然变得不认人,完全冷落了她和新生的小少爷,让她一下子变得无所依托。柳家文不认她,我们兄妹对她也没有好感,她其实也不是笨人,自己要何去何从。也是会想的。
谌容的手段,要诱惑一个这样的女人为他通风报信,当然容易。
所以,柳家的内应,就是她。
可是谌容并没有得逞。我也就不跟她计较这一遭了。
看着眼前被吓得几乎要失声的女人,我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你为我父亲生下了这个子嗣,又一直照顾我父亲。再说了,你也曾经救过我父亲的命,怎么说,也是个有功之人。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她怔住。
我看着那一地的金银珠宝,无奈地道:“你也不需要收拾这些。我不会赶你走。我要把父亲暂时接回去一阵子,给他养病。这个大宅子,还需要人坐镇。你怎么说,也是我家的姨娘。你便带着我弟弟,留下来吧。”
就算,她没有这个能力,屈嬷嬷也是可以辅佐她的。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佩,交给了她。
“凭这个玉佩,可以到钱庄领取柳家的四分之一财产。这是我弟弟该得的。”
这本来是我的嫁妆。
说完,我就走了。也不管她会怎么想。
我知道,她虽然小家子气,却也不是个大傻蛋。何况,她已经做了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总会变得稍微通透一些。
其实我很想抱抱那个娃娃。但是我知道她不会给我抱。算了,反正我也没有跟她化敌为友的打算。
吃午饭的时候,我斟酌了一下,试着跟安玉宁商量:“玉宁,你看,我父亲现在这个样子,我是放心不下的。”
他停下了筷子,看着我。
我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不合适。可是你也知道,我们兄妹三个,只有我的状况是最安稳的。如果我不管父亲了。他怎么办呢?何况他现在把我当成母亲,一天看不到我都是要急的。”
安玉宁想了想,道:“可是你也时常跟着我东奔西走,连小福都不是时常在身边。何况是岳父。”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道:“怎么你不想同我去太湖了吗?如果去太湖,岳父怎么办?”
我的鼻子一酸:“那我就不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我怔怔地抬头看着他。
他把我抱过去,捏了捏我的鼻子:“我同你说笑呢。”
我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轻声道:“你愿意把岳父带在身边,我当然没有意见。一直以来你就为他和表姐的事情耿耿于怀,我怎么劝你也没有用。现在你自己能想通了,我自然是高兴的。”
我抽了抽鼻子,看着他:“那太湖怎么办?”
他笑了,道:“我当然还是会带你去。岳父也一起去。”
我想了想,有些苦恼,不大想带这么大一颗电灯泡。可是这苦恼之中又有一丝甜蜜的意味。
我们匆匆忙忙地赶回了贤溪。随行还带着上次在客栈想要行刺的那个女人。她说她叫绾思。似乎不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子的名字。
小兔一开始是没有看过她的真面目的。后来陡然让她们俩见了面,她们两个都吓了一跳,大眼瞪小眼,目瞪口呆。
我自然知道她们有许多话说,便笑着放了她们一起去街上溜达。
小福总算重回我的怀抱,这一下我可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平儿在我身边咿咿呀呀直叫,闹着要抱抱,最后被安玉宁一把抱了起来。
“嗯,平儿又胖了。这样下去,小心长成一个小胖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