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小子,才刚好转就开始贫嘴了?”慕容桀失笑,薄唇扬起,弧度好看极了。

子安做了那么多年的特工,她能一眼就看出真笑和假笑,摄政王这是发自内心的笑,这一抹笑容是很淡的,就像是照射在冰块上的一抹略微透明的阳光,薄薄的一层,却抵御了万年寒冰。

“侄儿就只能贫嘴几天了,几天之后,连人带艾灸,送回去给皇叔又如何?”梁王打趣着,可见精神好多了。

子安手里拿着艾灸,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跟听不懂两人说的话那样。

她心里在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夏丞相入宫做什么?

方才杨嬷嬷说他是与夫人一同入宫的,这位夫人,是母亲还是玲珑?

应该不会是母亲,他如今哪里敢带母亲入宫?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母女如今已经豁出去,不怕母亲在皇太后和皇后面前乱说话吗?

莫非是玲珑?想来有可能,玲珑一向能言善辩,又擅长做戏。

只是,他们入宫做什么?莫非只为刺探消息?今日摄政王曾跟她说过,夏丞相一直在探听她在宫里的事情。

但是,聪明如老夫人,应该知道现在是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妥善的计策,怎可能还让他们入宫来冒风险?要知道,现在相府的人说什么都是错的。

莫非,有人传了出去,说她为梁王治病?这也应该不可能,杨嬷嬷说过,她为梁王治病,是封锁消息的。

这个封锁消息,子安有些保留,毕竟皇太后宫中的孙公公来过,虽然侍卫不能进入只能在殿外,可多少能窥探到一点消息。

子安并不知道慕容桀给相府带去了一个信息,说她已经被打入暴室。

确实,消息被倪荣散播出去之后,相府得悉,老夫人便让夏丞相入宫面见皇后。

玲珑夫人是毛遂自荐要跟着入宫的,因为,入宫之后要先见梅妃娘娘,夏丞相是男眷,是不可随意求见梅妃的,就算见到,也不可私下密谈,自然要带女眷入宫。

梅妃对情况也不是太了解,但是也听说过皇太后震怒,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把夏子安打入暴室,基于这点,夏丞相更是深信不疑,便连忙请梅妃带他们去见皇后。

谁知道来到长生殿,皇后迟迟没有宣,也没有出来相见,夏丞相便以为皇后在盛怒之中,更是惶恐。

玲珑夫人便建议先去找皇太后请安,先从皇太后处入手。

梅妃也觉得在理,便领着两人去了寿安宫。

皇太后昨晚没睡,今日送走贵太妃后,便在寝殿里睡了一下,这刚睡醒,便听得孙公公说夏丞相与梅妃求见。

皇太后对那日悔婚一事也知晓,子安大闹相府门口的事情也听说了,听得夏丞相求见,便道:“让他进来吧,哀家也想问问他,这么好的闺女不捧在手掌心上,还要这般糟蹋虐待,是什么道理?”

第四十五章袁氏的罪名

梅妃领着夏丞相与玲珑夫人入了殿中。

梅妃小碎步进去,跪在地上:“臣妾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福寿康宁。”

夏丞相在梅妃行礼完毕之后,带着玲珑夫人上前,“臣特意带夫人入宫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万福金安。”

皇太后眯起眼睛瞧了一下,“是丞相来了?快起来吧。”

夏丞相跪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臣不敢,臣有罪啊!”

皇太后一怔,“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哭什么啊?”

玲珑夫人磕头,也一脸的泪痕,“皇太后明鉴,妾身今日是跟着夫君入宫请罪来了。”

皇太后啊了一声,诧异地问道:“请的是哪门子的罪啊?”

夏丞相一脸的鼻涕眼泪,悲声道:“皇太后,就是臣的女儿夏子安悔婚梁王的事情,臣实在是不知道她竟敢这样做,在成亲之前,臣便问过她,她自己说愿意,臣才敢着手办理婚事,谁知道她竟在花轿临门之后悔婚,且胡言乱语大闹了一场。后来调查过,才知道是她的生母袁氏出的主意,袁氏善妒,嫉妒玲珑为臣生下一子一女,她自己则无子,便教唆子安以此报复玲珑与臣,臣有罪啊,臣管不好自己的家事,祸连了梁王殿下,害得殿下颜面丢尽,臣真是万死莫赎啊!”

皇太后有些震惊,“悔婚的这件事情,确实闹得满城风雨,那袁氏怎可如此胡闹?听闻她以前还是个才情横溢的女子呢,可见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话没错的。”

皇太后心里对那日的事情她有自己的定论,只是,她疑惑的是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天,皇后也不追究,他们巴巴地入宫请罪是为那般啊?

她顿了一下,问道:“对了,之前梁王跟哀家说,迎娶的是相府的二小姐夏婉儿,后来为什么会变成了夏子安呢?换了夏子安之后,袁氏同意吗?”

玲珑夫人哭着说:“皇太后容禀,夫人在府中看妾身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妾身一直忍让,但是她还是不满足,想把妾身赶出去,这才引致了这一次的悔婚事件,当时是子安求着我们,说她想要嫁给梁王,且思慕梁王已久,让婉儿让这门婚事给她,她明明是自己愿意的,但是最后却当着梁王的面说是被迫的,妾身不怪子安,她只是个孩子,也只是被她母亲利用的。”

皇太后听了之后,略一沉吟,看向梅妃,“这相府的事情,你知道吗?”

梅妃笑盈盈地上前,让孙公公离开,自己亲自伺候皇太后用茶,“太后,这相府的事情臣妾多少也知道一些,且相府的两位千金,也偶尔入宫给臣妾请安,婚事定下来之后,子安也来过,当时臣妾问她是否愿意嫁给梁王,她说愿意的。”

皇太后看着她,神色平静,“也就是说,悔婚是夏子安与袁氏两人的主意?她为何要这样做啊?”

梅妃把茶送过去,轻轻地叹气,“太后有所不知了,那袁氏自负才情,恃才傲物,自以为自己是世外之人,在世所有皆庸俗之辈,她之前轻贱玲珑,因玲珑是寡。妇,成过一次亲,便打心眼里瞧不起,后来见玲珑作画,境界竟比她高,自此便开始以夫人的权势欺压玲珑,玲珑为了忍让,已经发了毒誓再不作画,这才让她消停几天,只是,后玲珑诞下双胞胎,比她先有子,这相府便因她的嫉妒心作祟,始终是免不了鸡飞狗跳,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性子也日渐扭曲,变得古怪不已,家中来了客人,她便与人絮絮叨叨,说玲珑的坏话,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这一次,她更是精心布局,其目的就是为了报复相爷与玲珑。”

皇太后听了梅妃的话,淡淡地笑了,“这袁氏在你们的口中,可真是十恶不赦啊。”

夏丞相一脸悲哀地道:“臣或许德行不够,才会子不孝,妻不贤。”

皇太后看着他,“那么,你们这一次入宫,是要负荆请罪还是怎么地?”

夏丞相闻言,一时摸不准皇太后的态度,抬头瞧了梅妃一眼,梅妃责备道:“该请罪就请罪,皇太后与皇后如何责罚,你们都得受着。”

夏丞相伏地道:“臣请皇太后降罪!”

皇太后却还是不解,“先不忙着降罪不降罪,若有罪,自然会降,哀家不明白,你说这袁氏是要报复相爷与玲珑夫人,那她莫非不知道当场悔婚,会把她的女儿夏子安也搭进去?”

梅妃叹息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其实子安也特别的可怜,虽说是袁氏亲生的吧,但是袁氏对她动辄打骂,压根没把她当亲闺女看待,若太后不信,可命人检查夏子安的身体,她身上多处的旧伤,都是袁氏打的,之前臣妾说袁氏的性子已经扭曲,所以她明知道让子安悔婚,必定会连累子安,但是为了扳倒相府,她已经不管不顾了。”

皇太后虽对事情有初步的了解,但是,说到袁氏,她是不知道的。

她开始认为梅妃只是帮着夏丞相说话,但是如今听到说夏子安身上有旧伤,这是不能作假的。

莫非,那袁氏真的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利用?

她招来孙公公,“那袁氏,你知道多少?”

孙公公回答说:“回太后的话,袁氏这些年深居简出,几乎不怎么露面,外间无人知晓她如今的性情,只是,她以前确实是才情满天下,很多人追慕的。”

“这点哀家知道,老二那傻小子不就是连亲都不娶,就为她守着吗?”皇太后不悦地道。

皇太后对袁氏是有不满的,当然她知道怪不得袁氏,是老二那小子痴心,自打十六岁那年见了十三岁的袁氏,便宣称非她不娶,当时大家都认为他只是小孩子心性,谁知道,他竟真的为了袁氏终生不娶。

夏丞相听到皇太后这话,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这辈子最介意的事情,就是袁氏已经是他的夫人,但是,大门口外,永远有一群狂热的追随者。

他追求袁氏,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是,袁氏自打进了家门之后,似乎再也不是那个名气躁动的才女,这让他很失望。

第四十六章请罪

玲珑夫人跪前一步,嘤嘤地哭道:“太后明鉴,其实子安也是无辜的,她只是被生母利用啊,还请太后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了她这一遭,若有什么罪责,就由妾身来承担吧。”

皇太后看了看玲珑夫人,开始有些摸不准了。

她在深宫多年,见过嫔妃间的各种争斗,但是她算幸运,无人可撼动她的后位,因先帝对她极为尊重,连带嫔妃也不敢与她争锋,所以她还是冷眼旁观争斗。

她觉得玲珑夫人与袁氏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自然,因为她对袁氏没好感,所以,对玲珑夫人的表哀之情就信了几分。

她想了一下,对孙公公道:“你去叫皇后过来吧,她是梁王的母后,哀家也得问问她这个事情如何处理。”

皇太后之前压根没想过要去追究相府的责任,这件事情已经够丢人了,为了遏制外界的传言,最好是什么都不做。

所以,最初的打算,是惩处了夏子安便算了,可如今夏子安治好梁王,她宠信有加都来不及,怎还会处理?

梅妃听得皇太后吩咐,与夏丞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夏丞相也看了玲珑夫人一眼,玲珑夫人以手绢拭去眼泪,又故作哀戚起来。

皇后本就心烦意乱,听得孙公公来传,说是夏丞相到皇太后面前请罪,她便冷下了脸,当场怒道:“本宫已经不追究此事了,他巴巴地把头递上来,是什么意思啊?真想让本宫砍他的头吗?”

孙公公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息怒啊,先过去吧,梅妃娘娘与丞相都说,悔婚一事,是袁氏指使的。”

子安听到了这句话,唇瓣绽开一抹冷笑,果然是入宫撇清来了,只是,能撇清吗?

皇后听到孙公公的话,抬起头,看着子安道:“子安你过来。”

子安把艾灸递给院判,依言走过去,“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看着她,正色地道:“你悔婚一事,终究是要解决的,本宫不降罪你,梁王也原谅了你,但是,你把这件事情的前后始末,都告诉本宫。”

皇后对这件事情,知晓甚多,也听夏子安说过,但是,她需要了解全部,前后始末,好做出应对梅妃与夏丞相。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夏丞相与梅妃把夏子安再度卷入此事,至少,在现在不可以。

“娘娘,这事为何在现在提起?臣女如今心思只在…”

皇后打断她的话,“本宫知道你如今只想治好梁王,但是,有人不让你省心,你就必须应对。”

子安下意识地抬头瞧了慕容桀一眼,慕容桀翘起二郎腿,神情悠闲地坐在靠床的椅子上,与梁王说话。

一切仿佛与他无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子安觉得和他有关系。

看到子安望过来,他也侧头瞧了一眼子安,神情竟是无比的无辜,但是,那大写的俊脸上,还是挂着一抹顽皮。

子安低头,敛住锋芒,如果是摄政王安排的,那么,这场戏肯定不简单,很好,本以为他们会等到她回府再出击,既然不等,那就在宫里撕一场吧。

子安正打算回皇后的话时,慕容桀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声,“对了,本王方才入宫的时候,听到外面的百姓在传,说夏子安因悔婚梁王的事情被打入了暴室,不知道丞相是不是因此事而来呢?”

皇后神色一变,“什么?是谁在胡言乱语?”

“这就不得而知了,皇后可命人彻查!”慕容桀一脸的正气。

子安差点笑出声来,他竟这般无辜,分明就是他散播出去的,难怪会入宫来了,原来以为她在宫中被问罪,怕是巴巴地来撇清了吧?

皇后脸色阴沉,“子安,你与本宫去一趟,那日悔婚的前后也不需要再说了,本宫心中有数。”

子安应道:“是!”不说便好,否则的话,不管她说得多么的委屈苦衷满怀,始终都难逃被皇后发现私心。

杨嬷嬷已经第一时间准备好了肩舆,子安出门,看到明晃晃的太阳,有些眩晕。

她要迫切地养好身子,否则,回府之后,她没有办法应对那一群恶狼。

皇后出去之后,梁王遣走院判和伺候的宫人,看着慕容桀道:“皇叔,是你传出去的吧?”

慕容桀扬起下巴,“你说呢?”

“是你!”梁王轻轻叹息,“这夏丞相如此威逼自己的女儿,本王当时真是瞎眼了。”

“你没瞎眼,他一直都谦谦君子的模样,谁知道他一肚子的坏水?”

梁王笑笑,“你自从执政之后,便一直排挤他,当时我还觉得你是嫉才,如今回想起来,你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慕容桀不语,眸色却异常冷冽,他执政,怎可能嫉妒贤才?广纳贤能还差不多,朝中文武百官,他全部都私下暗中做过考核,对于夏丞相的人品,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否则,也不会一再地提点,但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忌惮夏丞相的地位。

来到寿安宫外,皇后吩咐子安,“你在这里候着,本宫传你的时候,你才进来。”

子安垂下手站立一旁,“是!”

孙公公出来迎接,高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大步进去,显得有些来势汹汹,夏丞相与玲珑见到,都禁不住心中一凛,果然,皇后是在盛怒之中,难怪方才不肯接见。

梅妃上前,“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连答应都不答应,径直走过去给皇太后请安,“参见母后。”

皇太后道:“皇后来了就好,这事儿还是得你亲自处理一下。”

皇后走到皇太后身侧坐下来,扬起讽刺的脸看着夏丞相,“相爷来了寿安宫啊?方才不是在长生殿外说要见本宫吗?本宫出去,人也不见了,原来是来了寿安宫,相爷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夏丞相已经做好了直面皇后怒气的准备,他伏地道:“娘娘恕罪,臣方才确实在长生殿外等着娘娘,只是,娘娘事务繁忙,臣便先过来给皇太后请安。”

孙公公亲自奉茶上来,皇后接过,慢慢地饮了一口,才又看着夏丞相道:“你们在长生殿求见到现在,已经有些时辰了,怎还跪在地上?”

梅妃见皇后语气不好,也知道她必定是怀着怨怒,便上前打圆场,“皇后娘娘,相爷他们自知有罪,所以跪在这里给皇太后与皇后娘娘请罪。”

第四十七章对质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道:“请罪?是为悔婚一事来的吧?”

夏丞相一脸惭愧地道:“回皇后娘娘,臣正是为此事来请罪,臣御妻无方,教女无方,扫了梁王殿下的面子,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御妻无方?这从何说起啊?这事和袁氏有什么关系?”皇后甚是奇怪地看着他。

皇后本以为他是要把一切罪责都归咎于夏子安,却没想到还牵扯出个袁氏来,刚才孙公公说的时候,她还以为孙公公听岔了,没想到果真是这样。

夏丞相道:“皇后娘娘容禀,悔婚一事,是袁氏挟私报复,不顾后果,才酿成了弥天大祸,臣不贤,竟纵容得她如此无法无天,请皇后娘娘责罚。”

“这倒是奇事,你说给本宫听听。”皇后瞪大眼睛道。

梅妃于是把刚才对皇太后说的那一番话,又重说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偏差。

皇后听了,笑了笑,看向皇太后,“母后也听了这事儿,您以为如何?”

皇太后不假思索地道:“这袁氏若真是如此恶劣,自是要处置的。”

夏丞相与玲珑夫人听得此言,对视了一眼,又立刻低下头。

皇后又问皇太后,“母后对悔婚一事,了解多少?”

皇太后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当日传入宫中的消息,不是外间的传闻,而是迎亲的人回来禀报的,也就是说,当日所发生的事情,至少在相府门口所出的休书和夏子安的控诉,一字一句经得起推敲,因为,那日夏丞相是完全无法辩驳的。

因此,她之前也认为夏丞相刻薄寡恩,虐待嫡女。

只是,今日他们牵扯了她不喜欢的袁氏出来,又是梅妃亲自作证的,才使得她对整件事情逆转了看法。

袁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否真的如梅妃和夏丞相他们所言那样差?

皇太后顿时便有了保留,又想起夏子安的一言一行,若母亲如此刁毒,怎可教出这样的女儿来?

想到这里,皇太后眸色不抬,淡淡地道:“哀家也有些乏了,这件事情便由皇后处理吧,哀家在旁边听着就是。”

皇后站起来,躬身道:“是!”

复又坐下,眸色冷冽地扫过梅妃的脸,“梅妃,你一直在深宫之中,怎知道相府的事情?又怎知道袁氏如此刁毒?”

梅妃一怔,面容有些僵硬,“这…”

“嗯?”皇后眸色更加冷冽了几分,逼问道。

梅妃嗫嚅地道:“这个,臣妾的姑母是相府的老夫人,自然是…”

“自然是听说的,是吗?道听途说,岂能当真?”皇后哼道。

梅妃红着脸辩解,“这哪里是道听途说呢?臣妾的姑母也是当朝的二品诰命夫人,怎会撒谎?”

“你是说,老夫人亲自入宫,就是为你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皇后忽然就扬起了脖子问孙公公,“去查一下,老夫人这几年入宫过几次?”

孙公公笑着道:“娘娘,不必查的,老夫人每一次入宫都必定会来给太后请安,今年是没有来过,去年也不曾,就是早几年吧,偶尔是来一来的,老夫人是个周到的人,每次入宫,除了来给皇太后请安之外,也都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娘娘忘记了?”

皇后嗯了一声,“本宫没有忘记,也确实记得老夫人这两年很少入宫了,偶尔来一来,也是坐一会儿就走,本宫还说呢,这老夫人来去匆匆的,原来竟是去了梅妃宫中说家长里短了。”

梅妃脸色开始有些不好看了,“老夫人是臣妾的姑母,与臣妾多聊一会,也是人之常情,皇后娘娘这样说,有些刻薄吧?”

皇后与梅妃之前的关系是不错的,但是其实梅妃一直都不喜欢皇后,只是碍于皇后心机深沉手段高明,才不得不假意靠拢。

如今当着皇太后的面,她知道不能步步退让,所以,直指皇后的缺点,因为皇后刻薄,就连皇太后都是认同的。

皇后冷笑,“老夫人说的只是片面之词,至于事实是否如此,还得问个明白才是。”

梅妃蹙眉,皇后今日怎么这般胡搅蛮缠?不就是要处置一些人给她挽回面子吗?处置谁不行?都是面子上的事情而已,再说,夏子安既然都扣起来了,直接办了袁氏了结此事不就好了吗?

夏丞相也有些蒙了,他虽然预料皇后未必会全然相信是袁氏指使,但是,他毕竟是一朝丞相,这面子多少得顾忌一下,不会太让他难看。

却没想到,皇后压根就一丁点都不信是袁氏指使,甚至连梅妃娘娘说的话都不相信,这是怎么回事啊?

莫非,夏子安被扣下之后,说了什么让皇后娘娘相信了?

可也不对啊,若是皇后娘娘相信了夏子安所言,为什么不直接命人传他入宫问罪?可见皇后娘娘也不相信夏子安。

玲珑夫人虽忌惮皇后威严,但是听到皇后压根都不信他们说的话,心里有些不忿,道:“娘娘若不信,可命人去府中调查一下,任凭问哪个奴才,都可知晓袁氏的为人。”

皇后一摆手,“何必这么麻烦呢?这宫中不就有一个相府的奴婢吗?”

玲珑夫人一怔,连忙摇头,“皇后娘娘,这不可的,那小荪是子安身边的是女,她必定也是听子安吩咐的,怎会说一句公道话?”

皇后冷道:“按照你这样说,那府中的下人不也都不护着相爷吗?还有…”

皇后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玲珑夫人,神色颇为凌厉,“你方才称相爷夫人为袁氏,这一声袁氏,是你叫的?”

皇太后也有些不高兴了,袁氏的人品怎么样都好,作为妾侍的,无论在任何的场合,都只能尊一声夫人,这是规矩。

所以,她也淡淡地说了一声,“确实,袁氏再怎么,都还没被休出门去,如今还是相府的夫人,你一口一个袁氏,把正室夫人的地位置于何地?”

玲珑夫人在府中一向是以那贱人称呼袁氏,不得已才称一声袁氏,加上一直听梅妃说袁氏袁氏的,她也就冲口而出了,没想到却引起了皇后的注意,连带皇太后都不高兴了。

她慌忙道:“太后恕罪,皇后恕罪,妾身在府中一直是称夫人的,方才只是一时紧张,才跟着梅妃娘娘叫一声袁氏。”

梅妃说:“太后,这这是一个称呼,重要的是事实。”

第四十八章小荪作供

皇太后皱着眉头,“这宫中是讲规矩的地方,怎可乱?若有比你梅妃位分低的嫔妾称呼你为梁氏,你可高兴?”

梁氏是梅妃的姓氏!

梅妃也知道太后是极为讲规矩的人,也不敢再辩驳,转而呵斥玲珑夫人,“你不必紧张,在府中如何称呼如今便如何称呼,怎可乱了分寸?”

玲珑夫人一脸受教的神情,谦卑地道:“是,妾身谨记。”

皇后对孙公公道:“你去把那夏子安身边丫头小荪带过来,她的伤若没好,抬过来。”

“是!”孙公公应道。

夏丞相料想那丫头就算被带过来,可他在这里,那丫头必定不敢乱说,也就任由孙公公去了。

孙公公走后,他长叹一声道:“此事不管如何,都是臣的错,臣愿意领罪。”

如此,便彰显了他有担当的态度。

皇后却不买账,声音冷硬地道:“这件事情,该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错的人来承担,,若是丞相犯错,本宫也绝对不会姑息,若是袁氏指使,本宫也必定严惩袁氏。”

夏丞相道:“是,臣甘愿受罚。”

子安在殿外,把这些对话都听了去,心头觉得讽刺无比。

一切都是母亲与她的错,他们多无辜啊!

当朝丞相,竟如此毫无廉耻之心,真是刷新了她的三观。

真不明白当年袁氏为什么会嫁给他,虽高居相位,却没有一点男人的气度,没有一点大将心胸,只有蝇营狗苟,唯利是图,争权夺利,这样的男人,说白了能混到丞相之位,除了家山有福祖宗护荫之外,就是纯粹的运气了。

孙公公很快就带着小荪来了,小荪其实还不能下床行走,只能依靠两名宫女扶着进来。

小荪在外面看到子安,正想发问,子安伸手在唇上竖起,让她不要做声。

小荪懂得,低头便与两名宫女进去了。

皇太后不曾见过小荪,也不知道小荪入宫,见来了一个浑身是伤的丫头,且伤势恐怖,不由得惊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丫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谁下的狠手?”

玲珑夫人却浑然不在乎地道:“回皇太后,这丫头是伺候子安的,因犯了错被管家拿下,打了一顿。”

这哪家都有打丫头的事情,宫里必定也有,而且下手也狠毒许多,当日她去入宫给梅妃请安,便见过梅妃命人痛打一个宫女,打得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而且,她听闻皇后那边更是严厉,动辄打骂是小事,严重点的,赐死也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玲珑夫人却不知道,皇后与梅妃做的这些事情,皇太后都是不知道的,皇太后虽赏罚分明,却是量刑而行,就等同子安悔婚梁王,又自称是温意传人,当时以为她只懂得浅薄的医术妄想立功,皇太后这才下令要打她入暴室。

梅妃在听到玲珑夫人这样说的时候,心底不禁暗暗怒骂:到底是浅薄之人,竟如此的不懂分寸,在皇太后面前说这些话不是找死吗?

果然,皇太后听了玲珑夫人这般不在乎的态度,神色已然不好看,“这犯的是什么错啊?要打成这个样子。”

夏丞相用手肘戳了玲珑夫人一下,玲珑夫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回皇太后的话,并非是妾身下令打的,是管家见这丫头死不认错,一时重手打了,妾身已经责罚了管家。”

皇太后瞧了小荪一眼,见她眼底泛泪,面容甚是委屈可怜,想来这一顿打,是冤枉的。

小荪由宫女搀扶,跪在地上,皇太后看到她那一身的伤痕,哪里忍心?连忙蹙眉道:“扶着她,别跪了。”

小荪虚弱地看向皇太后,被皇太后一身的贵气吓得双腿一软,又是差点跪下,口中胡乱道:“奴婢,奴婢参见皇太后。”

皇太后瞧着那张已经失去原本颜色变得毫无血色的脸,摇头叹气,“得了,哀家只问你几句话,然后你便可以回去了。”

小荪哦了一声,强撑着身体尽可能地自己站立,“是,皇太后请问。”

皇太后瞧着她,也实在不忍心问,便对皇后道:“你问吧,快一些。”

皇后早就着了,站起来对皇太后躬身:“是!”

坐下来之后立刻便问道:“你是专门伺候夏子安的,是吗?你们夫人袁氏在府中得人心吗?她为人如何?”

小荪刚想回答,便听得夏丞相咳嗽一声,小荪下意识地看了夏丞相一眼,见他眸色冷冽,吓得顿时止住了话,又不敢看皇后,只低着头嗫嚅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后怪笑一声,“怎么了?不敢说吗?有什么话当着太后与本宫的面直说就是,你又不是造谣,怎不能说?”

小荪又看了夏丞相与玲珑夫人一眼,紧张得直冒汗,她跟在子安身边的日子里,长期受玲珑夫人与夏丞相的欺压,形成了心理上的恐惧,纵然她知道现在可以直言,但是却张不了口,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奴婢…奴婢…”

子安在外面听到,心里有些紧张,小荪是个很胆小的孩子,且又那么重的伤,若心理承受压力太大,她会受不住晕倒的。

梅妃见状,顿时怒喝一声:“你支支吾吾做什么?当着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的面,有什么直说就是。”

梅妃本来是看小荪懦弱胆小,如今已经不敢说话了,几乎要晕倒的样子,若在怒喝几句,她肯定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

然而,她怒喝之后,小荪反而缓缓地抬起了头,想起在府中被抓的时候,以为必死无疑,那时候无怨,现在也该无悔。

想起夫人与小姐常年遭受的欺压,她再也忍不住了,忍住哭腔颤抖说:“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夫人是顶好顶好的人,大小姐也是,奴婢觉得这个世间最好的人就是夫人和小姐了!”

皇后本是问她袁氏的为人和品行,但是小荪却只说很好很好,不知道如何形容,却让皇太后觉得真心。

皇太后见这丫头可怜,便道:“罢了,不问她了,带下去吧。”

“皇太后,”小荪却挣脱宫女的扶持,噗通一声跪下来,抬起苍白的小脸哭着说:“小姐悔婚是不得已的,若不是相爷以休妻来威逼小姐,小姐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因为,小姐说过,一旦她嫁出去,夫人一定会死的,所以小姐才要悔婚。”

“胡说八道!”夏丞相一张脸黑得跟铁锅似的,竟不顾皇太后与皇后在场,当下就爆发了脾气,“是谁指使你这样说的?竟如此颠倒是非,看来这打你一顿是太轻了。”

第四十九章子安入殿

梅妃见夏丞相当着皇太后的面发火,心里便知道不妙,急忙道:“这丫头知道什么?她跟在袁氏身边,自然说袁氏的好,更会帮着袁氏说话,至于悔婚的前后始末,更是无稽得很。”

皇后淡淡地问道:“如何无稽啊?”

皇后其实本没这个耐心跟他们在这里耗,怒气冲冲过来就是想处理好这件事情,然后与夏子安进行一次谈话,但是,当她看到梅妃一个劲地为丞相说话的时候,她便警觉起来了。

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梅妃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属于闲事莫理这种人,一般谁求她说句话什么的,她基本都是不管。

碍于亲戚的情分,她今日来帮夏丞相可以理解,但是以她的为人,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尽心,除非,她得到了很丰厚的报酬。

没错,梅妃是一个很贪钱的人。

要花大价钱来收买梅妃,那么,今天就不是单单地来“请罪”表示清白这么简单了。

皇后计谋多年,对眼前的状况自然很快就分析出来了。

方才慕容桀说外面传言夏子安被打入暴室,夏子安会被打入暴室,外间揣测的唯一原因,就是悔婚。

夏丞相是为这事儿来的,且一口一个袁氏,把她说得极为恶劣,是想让袁氏做这个替罪羔羊。

但是,为什么要找人做替罪羔羊?皇室无人向他们问罪,为什么他们要巴巴地进来请罪?因为他知道夏子安是无辜的,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他与这个妾侍,所以,他一定要找一个所谓的幕后指使者来承担这一切的罪名,他们想先发制人,在皇室向相府问罪之前,把袁氏推出来。

然后一箭双雕,借她的手,除掉袁氏。

皇后不是愚蠢的人,除掉袁氏?现在谁敢下这个手?

袁氏名动天下,便连当年皇上都曾喜欢过她,多少人如今手里还捧着袁氏的诗画当珍宝般藏着?她是本朝第一大才女,追捧她的人多半是学子,学者,文人是最得罪不起的,一支笔,无孔不入,杀人无形。

文人也就罢了,便连当朝文武百官,对袁氏有敬慕之心的大有人在,一旦袁氏死在她的手中,可想而知是什么后果,太子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皇后相信,夏丞相只想把袁氏推出来,但是,真正要除掉借她的手杀掉袁氏的,却是梅妃。

因为,梅妃的三皇子,如今已经十三岁,只等年满十六便可封王。

只要太子因她杀掉袁氏而被朝臣与民间厌弃,她的儿子最有可能被封为太子。

所以,一箭双雕的不是夏丞相,而是梅妃,既得了夏丞相的报酬,又能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这宫中步步惊心,就连子安都没想到这一层去。

梅妃到底是熟知皇后,见她神色淡然,眸色冷冽,和寻常发怒不一样,心中便有数了,但是,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所以,她明知道不该再说,却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侥幸的心态:“袁氏的为人,臣妾真的很清楚,因为早些年的时候,她也经常入宫给臣妾请安,记得当时臣妾还是嫔位,有一次她入宫给臣妾请安,奉茶上糕点的时候,一名宫女打翻了茶,沾湿了她做的画,她大为狂怒,那张狂怒的脸臣妾如今还记得很清楚,狰狞得很,和往常温婉的面容大相径庭,且她竟让臣妾把那宫女拖出去打死,臣妾自然没有按照她说的去做,这名宫女也是臣妾最为宠信的,办事十分得力,打一下都是舍不得的的,莫说打死,臣妾让这宫女出去然后安抚了袁氏几句此事便过去了,但是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袁氏的品行为人,是歹毒刁钻的。”

她这侥幸的心态是冲皇太后去的,因为她知道皇太后不会轻易责罚奴婢们,听说袁氏因倒泻了茶水便要打杀宫女,必定会对袁氏大大的不满。

也果然,皇太后听得了梅妃所言,当场震怒,“竟有这般恶毒之人?她也不过是才情出众一些,怎便如此霸道残酷?”

皇后一时也无言以对,因为,梅妃所说的事情她不知道是真是假,对袁氏的为人品行,她是真的不清楚。

若是真的,她反驳过去,反而败给了梅妃,接下来也会被梅妃占据上风,被她牵着鼻子走。

玲珑夫人眼底绽出一抹得意的笑,之前说梅妃娘娘只是道听途说,如今是发生在梅妃娘娘宫中的事情,总可取信于皇太后了吧?

且看皇后还能说什么!

子安终于是忍不住了,疾步便走了进来。

夏丞相与玲珑夫人看到她,都大为震惊。

不是说被关在暴室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她的气色,似乎这两日过得很滋润啊。

梅妃也是微微怔住,莫非消息出了错?

子安走到皇太后跟前,跪下,扬起倔强洁净的脸,“子安叩见皇太后。”

皇太后见她进来,顿时便换了一副面容,笑眯眯地道:“快起来吧。”

子安站起来,敛住眼底的锋芒,道:“太后请恕罪,臣女没经传唤便私自闯进来了。”

皇太后一副不在意地挥手,“无事,你来得正好,哀家也正想让人传你过来。”

皇太后的态度彻底让夏丞相与玲珑夫人震骇起来,怎么会这样?皇太后不憎恨她悔婚一事吗?不可能的,就算皇太后相信她是被迫的,也不可能不怪罪她的,因为,确实是她在百官面前掀开盖头扬言悔婚。

子安躬身,然后回头看着夏丞相,眼底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沉痛,夏丞相在这样逼视的眸光下,竟然下意识地避开,不敢看。

他心里的震骇未落,又添了新的惊诧,他发现,这个从不受自己宠爱的女儿,是真的变了许多。

不,或许不该用变了来形容,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子安用沙哑的声音问道:“父亲,女儿只问您一句话,在您心中,母亲真的是您或者梅妃娘娘说的那样吗?”

夏丞相心头恼怒,他恼怒子安,也恼怒自己,竟然差点被她吓到。

他抬头眼睛,冷峻地道:“你觉得父亲所说的或者梅妃娘娘所说的,有半句失真吗?”

子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然后对着梅妃躬身,“刚才梅妃娘娘说起多年前的一个例子,证明我母亲心狠手辣且性情暴戾,臣女想请问娘娘一声,可否把这名宫女叫过来,臣女有几句话想要问她。”

第五十章梅妃自作自受

梅妃不悦地道:“过去了那么多年,本宫已经忘记这名宫女叫什么名字,且也不知道调动到哪个宫去了,兴许放出宫也有可能。”

玲珑夫人见夏子安为难梅妃,终于可以插嘴呵斥她了,便摆出一副母亲的样子道:“子安,我与你说过多少次,在人前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梅妃娘娘在宫中的为人,众所周知,是坦诚磊落之人,你这样说,岂不是暗示梅妃娘娘捏造事实?这是大不敬之罪,就算你母亲不曾教过你,我也时常提点你,为何你就是记不住,三番四次地做出这种混事来?”

子安毫不畏惧地道:“不,我并非是暗示梅妃娘娘捏造事实,我是明确说梅妃娘娘捏造事实,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过。”

梅妃大怒,“夏子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本宫捏造事实?”

皇太后虽对子安改观,但是她在没任何证据之下,直指当朝妃子捏造事实,这是大大的不妥,神色间便有些不悦了,“子安,不可胡说,梅妃娘娘不会撒谎的。”